许应活了三十一年没被人揉过几次脑袋,他甚至不记得上次是十几还是二十几年前的事,傅律师这一下算是把许应揉老实了。
于是他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视线有点分散地看了一会儿外面飞逝而过的景色,然后闭上了眼。
心里还是有点乱,许应需要一点时间仔细想想,复盘一下在超市里发生的一切。
许应以前明明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有很多极端、消极,刻薄的想法深藏在他心里很久很久,大多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想。毕竟他平时于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那一点表现就已经被人说成是冷漠了,许应一度不希望那样。
所以许应往日一直掩盖得很好,今天在傅朝年面前却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只是偶然说到一个房子的事情而已,傅朝年也只是沉默了那么一小会儿而已,他竟然就想到了那么极端阴暗的角落,甚至直接全盘否定了傅律师和自己,否定了一切。
这是为什么?
许应紧闭的眼皮稍微有点泛红,他睫毛轻轻颤了两下。
他想,为什么呢?
…
许应失眠了。
他十点躺在经傅律师推荐才买回来的床垫上,熬到了凌晨两点也没能成功入睡。
脑海里反复浮现白天发生的事情。
中午许应在傅朝年的带领下一起买完床垫,又一起回到公寓,再把新买的四件套洗了甩干晾好。
许应考虑到傅朝年早上已经下过一次厨了,所以不好意思再让他做饭,于是态度坚决地自己动手。
傅朝年说要给他打下手,许应也拒绝了。
因为他很需要单独做事的空间,毕竟内心混乱的时候,身体总忙碌起来。
于是傅律师就只能在沙发那边用逗猫棒陪踢踢玩,防止踢踢跑去厨房影响许应。
许应制止他和猫接触,但傅律师只说了两句话。
“这不是还没确定是猫毛过敏吗?”
“就算是,轻微过敏也没关系,就当做脱敏治疗了,不然以后怎么办?”
他总是对自己做的事有合理又全面的理由,也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遇到事情要想办法解决而不是逃避。
许应任由他去了。
反正按傅朝年昨晚过敏的症状来看,确实没什么大事,大不了他帮忙打120。
但许应做饭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于是那盘可乐鸡翅里面,盐是盐,糖还是盐。
许应做了一盘双倍咸口的可乐鸡翅,傅朝年尝第一口的时候,下意识看了许应一眼,脸上微表情是真的很微妙。
随后许应自己也尝了下,他没有傅律师那样堪称面不改色的忍耐度,刚进口就直接吐了。
他漱完口说:“我失误了,这不能吃。”
傅朝年没反驳,边喝水边说他说得对。
家里没有第二份可乐也没有第二份鸡翅,许应干脆用仅剩不多的食材炒了两道菜。
一盘西兰花鸡胸肉块,一盘咖喱土豆鸡胸肉块——许应不知道徐宁为什么会买这么多鸡胸肉,但他感谢徐宁。
这次是真心的,和四件套不一样。
因为这是公寓里现在唯一的可供他操作的肉食了。
许应翻冰箱的时候才开始后悔和傅朝年一起逛超市的时候没多买菜回来。
傅朝年略带笑意却犀利地点评:“菜到用时方恨少。”
许应把饭给他盛得冒尖儿,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但米饭能管饱。”
傅朝年就笑。
因为这个小插曲,许应反而还被分散了注意力,没有那么心事重重,在傅朝年面前那点微弱的不自在感也消失了。
吃完饭没多久,傅律师就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要走。
他也确实该走了,这毕竟是许应的公寓。
离开前,傅朝年看起来像是还是有什么话要对许应说,拎着行李站在门口欲言又止,但许应问他怎么了,他却只是摇摇头,说:“没事,以后再说吧。”
许应:“……”
于是许应又不那么喜欢听他说“以后”了,因为傅律师这次纯吊人胃口。
…
因为这个,再加上两人在超市的事,两件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在许应脑海里转来转去。
害得许应熬到了后半夜都没睡着。
新床垫果真如傅律师所说软硬适中,确实舒服,但许应还是失眠了。
为什么?
许应也没想明白。
他失眠的症状明明已经痊愈很久了,结果从傅律师昨晚在他家借宿开始,他旧病复发了。
以前许应失眠一定要听点什么东西才勉强能睡着。要么是白噪音,要么随便找一部不吵闹的古装电视剧放着。
但如今有了昨天那珠玉在前的哄睡故事,许应就觉得白噪音和古装电视剧也有点不入耳了。
他合理地觉得自己很可能是缺一个声音好听的男人给他讲故事。
于是许应抛弃古装电视剧,在某个直播的深夜广播频道里,筛选了一位声音好听的男主播听着,又到楼下取了白天他被傅朝年从超市带走时顺手从货架上拿的那个东西。
就是那个包装盒写着洋文的香薰蜡烛。
许应本来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要伸手拿它,但当他用里面自带的火柴点燃香薰蜡烛又闻到清淡香气的时候,他好像又知道原因了。
可能冥冥之中就为了他晚上晚上这场失眠,这款香薰的味道有点令人安心。
许应把香薰蜡烛放在床头柜上,手机放在枕边,把踢踢挪到床边,然后安静地听着里面那位和傅朝年声音相似的主播在读一篇不知道是什么的文章。
许应闭着眼,还真有点找回了昨晚的感觉。
浅浅淡淡的清香传入口鼻,味道竟然还有点像他和傅朝年第一次见面时,对方身上的香水味。
难怪当时货架上那么多款香薰蜡烛,傅律师却只拿了这款给他。
难怪他拒绝之后,傅朝年看起来那么失落。
难怪他把香薰拿走之后,傅朝年的表情看起来还有点愉悦。
诡计多端的心机男。
-
临川在六月中的时候天气就开始转热,进了七月反而下了几天大雨,开始降温了,甚至连着两晚打雷闪电。
不过这几年全球各地的天气都有点变化多端,人们也都见怪不怪了,充其量也就在网上热议一小阵。
许应不喜欢下雨天,那种或者聒噪或者沉闷的雨声会让人产生一种被全世界孤立的失落错觉,所以下雨的时候他总爱睡觉。
巧的是,许应最近晚上都失眠。
所以白天有时间他就回到公寓睡觉,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人往被子里一钻,补晚上失眠的觉,常常一睡醒就到了晚上九、十点钟。
为此,他错过了好几次傅朝年的邀约。
傅律师周六那天中午离开后似乎是接了个很大的案子,许应没具体问,只知道这人最近几天都很忙,晚上加班更是成了常态。
两人保持着微信聊天的状态,空的时候就会闲聊几句。内容大多是些在做什么、吃了什么的日常,然后再由这些日常自然拓展出来几句别的内容。
许应发现傅朝年在网络上其实不是那么有热情和分享欲,和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差别很大,也可能是因为工作的缘故,他的回复一贯很简洁,甚至显得冷漠。
但这人总会照顾到很多细节。
比如每次要去忙的时候,他都会拍一张当时的工作照片发给许应,照片里有台笔电和很多整齐叠好的文件,或者是会议室的门牌,傅朝年有时候也会在照片里露出一只手,偶尔还拿着一支钢笔。
总之在他们聊天的少数时间里,傅律师确实是能做到句句有回应,有始有终的。
反倒是许应因为偶尔会遇到一些紧急病例,所以经常聊到一半的时候人忽然消失,之后回来许应也不解释。
也没见傅朝年有什么怨言。
关于最近天气的事他们也讨论过,傅朝年觉得是天气阻碍了自己和许老师的见面,言语间有点埋怨老天的意思,但他还是叮嘱许应让他随时带伞。
许应让他管好自己,因为傅律师昨天才说自己被雨淋过。
他们彼此的回复都有些断断续续的。
想来继超市那天傅朝年说了那么多与表白无异的话之后,两人竟然就没再见过面。
他们的关系就好似一锅煮熟的沸水在离灶后慢慢平歇的状态。
不是完全任由水冷掉,而是维持在一个温度小火慢熬,水面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许应觉得这样很好。
他能冷静,傅朝年也能冷静,如果双方在都冷静的情况下还能相处愉悦的话,说明他们不是一时上头受激素的影响。
许应都是三十多的成年人了,对爱情不像医院里的小年轻那样天真烂漫又充满理想主义。他觉得这样的关系才更具备持久的可能。
但是一直不见面也不行,毕竟再多的水也会被烧干的。
…
周五这天外面依旧下着雨,宠物医院里没什么诊。
许应穿着白大褂站在门口,抬头看向外面灰白色的阴沉天空,神色淡淡的。
他们医院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宝马,刚到的。
“许老师,病例我已经整理好放在桌子上啦,我先走啦。”喻白背着包跟许应打招呼,伸手指指外面的车。
许应看到他漂亮的笑脸,点头笑了一下说:“好,去吧。”
喻白就挥挥手,跟前台那儿的韩娟也打了个招呼,然后开门出去了。
外面的车里立刻下来一个穿着运动套装的男人,撑着伞跑过来接人。
许应看到男人皱着眉跟喻白说了什么,也许是在指责为什么不打伞,喻白有点心虚地仰头对他笑笑,然后亲昵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其实就十几步路的距离,就算被小雨淋到也不会怎么样,哪至于这么紧张?
小年轻的恋爱真是……许应笑着摇摇头,看着外面的宝马扬长而去。
外面阴沉沉的看不出具体的天色变化,但其实已经到下午六点了。
傅律师微信上的原话是六点半左右到医院接他下班。
两个人几天没见,许应心里还是有点期待的。他坐在了门口的长条沙发上,花花睡醒后伸着懒腰凑过来,许应摸了摸它。
花花在他腿边左闻闻右闻闻,大概是闻到了“死敌”踢踢的味道,不爽地“喵”了一声,高傲地转身走了。
“许院长。”韩娟上班想摸鱼,她看许应在门口站一会儿了,有点八卦地问:“我能问你个事儿不?”
许应:“你说。”
“就那天、你回来接踢踢那天,门口等你的那个大帅、美男是谁呀?”韩娟终于问出了他们全医院私下偷偷好奇了几天的问题。
许应没隐瞒,“我相亲对象。”
“相、亲?”韩娟喝水被呛到,拧上杯盖问:“院长你怎么突然去相亲,想谈恋爱啦?”
许应:“算是吧。”
“那院长你应该对他挺满意的吧。”韩娟说。
许应挑了下眉,“为什么这么说?”
“不然你怎么会让他跟你一起到医院接猫?”韩娟十分敏锐地说:“而且,我还知道他肯定也喜欢你。”
这下许应更觉得奇怪了,“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啊。”
“他那大高个大长腿往门口一站多显眼呀,当时这里老多人都往外看他,他头都没抬过。但是一听到门开,他立马就抬头看你了,那表情……嘶。”
不过那张脸是真的美,韩娟当时都被一眼惊艳到。
许应不知道还有这种细节,有点意外。
那天他只注意猫了,没怎么管傅朝年。
正想着呢,门外突然驶来一辆大g,车轮卷起路面的积水,溅起一小片水花后车稳稳停下。
韩娟眼睛一眯,立刻起身,“来诊了来诊了,林医生——”
“不是。”许应阻止了韩娟喊人。
他站起身,一边抬手解着白大褂领口的扣子,一边看向门外,轻眯了下眼说:“来接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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