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云锦裹在周围,好闻的降真香也笼罩在鼻尖。


    秦铎也睁开眼睛,看到了和第一次在这个时空中醒来一样的画面。


    床上的帷幔绣着忍冬云纹。


    很好,这后生皇帝把自己从牢里捞出来了,估计是不会再去深究他把人家压在身下两次的鲁莽行为了。


    这次昏迷,和上次睡着时一样,秦铎也再次看到了文晴鹤的回忆。


    这个文弱书生得了严重的病,求医问诊,掏空积蓄,就这么撑了一段时间,不高的俸禄让他没办法支付得起高昂的药物,入不敷出,没钱再去买药了,身体越来越差。


    怪不得他刚醒来那会口中苦涩。原来是药的味道。


    秦铎也推测,属于文晴鹤的灵魂已经在朝堂上生出变故的时候,就死了,消散了。


    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自己这个前几代皇帝的魂魄却没有去转世轮回,而是在这副身体上醒来。


    这是老天给他了个看看身后事的机会吗?


    “醒了?”


    床榻边传来秦玄枵的声音。


    秦铎也安详地躺着,身体陷在柔软的云锦中,没有丝毫想要起来行礼的意思,只是双目盯着帷幔,点头:“嗯,醒了。”


    “爱卿的身体真是好到差点死了。”秦玄枵哼了一声,也没计较秦铎也的失礼。


    小嘴真甜,跟抹了蜜一样。


    秦铎也回道:“谢谢夸奖。”


    勾弘扬这时候恰好端着药碗走过来,听见这对话,赶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为了看病倾家荡产......文卿,朕不信你对自己的病一点都不在意,也不信你不怕死。”


    秦玄枵从勾弘扬手中接过药碗,看了看秦铎也苍白的脸色,说,“御医说你的脉象微弱,像个死人。”


    秦铎也:“......”


    “御医对你那天竟然能从床榻上暴起,还能跟着青玄一路走到慎刑司感到深深地不可思议,还希望朕能将你送给太医院研究一下。”


    秦铎也撑起身子,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


    秦玄枵忽然伸手扣住秦铎也的下巴,将人向着自己的方向拉近,轻声:“文卿,你还有什么是瞒着朕的?”


    “臣确实是病了,”秦铎也没有完全了解文晴鹤的记忆,这会想了片刻,开口胡诌,“蹦跶那会大概是回光返照?然后真要死了的时候,被陛下救下,宫中医师妙手回春,从阎王爷那保了微臣一条命?”


    秦玄枵哼了一声,将人松开,把药碗递过去。


    秦铎也接过,一仰头,咕咚一口干了。


    真他妈苦,长苦不如短苦。


    秦铎也苦的呲牙咧嘴,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秦玄枵忽然想逗眼前这人玩:“这一碗药,够你一年的俸禄了。”


    秦铎也睁开眼,盯了秦玄枵两秒,作势将碗凑近嘴边,准备将因为过苦而没有咽下去的药吐回去。


    “你敢!”秦玄枵皱眉,迅速伸手捂住秦铎也的嘴,“咽下去。”


    咕咚。


    苦涩浓稠的药汁滑进喉咙。


    秦铎也皱眉,双手死死地捏住药碗,用力到指节泛白,过了好一会,才将口中翻涌的苦味压下去,因为过苦而恶心想吐的感觉也渐渐缓和。


    他毫不客气地拽过秦玄枵的手腕,把药碗塞过去,一刻都不想再看见这碗了。


    “陛下,牢中我所说的,您答应了?”


    秦玄枵盯着手中被强塞过来的碗看了几秒,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把药碗扔给勾弘扬,开口:“你想要什么职位。”


    这是答应了。


    秦铎也失笑,这小皇帝,怎么正面回答问题这么别扭的么,非得绕一层,说个话也要动脑子。


    秦铎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吏部给事中。”


    “好大的口气啊,文卿。”秦玄枵挑眉,饶有兴致地低头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文臣。


    从来没有任何人在他面前,这么面不改色地求一个什么东西。


    要么诚惶诚恐、要么满心算计、要么痛哭流涕......


    只有这个人,随随便便就把要求一抛,好像他是天生的上位者,只负责将问题提出,剩下的事,交给手下,必须做到一样。


    秦铎也面不改色地回望回去,对上那双狭长阴沉的凤眸,也不过是淡淡勾唇,眼中暗含慈祥的鼓励。


    事实上,吏部给事中这个官职,是秦铎也精挑细选过的,如果现在的官职和他上辈子没有太大的变动的话,这个职位对现在的他来说,最为合适。


    谏院司谏,从五品,六部的给事中,正三品。


    刚好可以卡在小朝会的边缘,虽然给事中位卑,但权高,有监察本部的职责,本部的文件奏章,他都可以查阅,也有直通内廷,面见皇帝的权力,若是运用好了,其中的周转空间很大。


    之所以选择吏部,则是因为秦铎也很急,他脑中根本没有文晴鹤的记忆。


    就算这个记忆可以在睡梦中慢慢出现,但就凭这个小官懦弱的性子,如果真闹起来,在这场“封妃立后”的风波中,想来也是没多少关键信息能接触到的。


    所以他需要一个可以查阅朝堂百官案卷的地方,吏部。


    “勾弘扬,”秦玄枵扬声,“去让门下省拟旨,擢谏院司谏文晴鹤为吏部给事中。”


    秦铎也微微睁大眼睛。


    没想到竟然没有拉扯,直接同意了。


    也许皇帝比他想的还更需要一把“刀”?


    秦铎也当即试探着问:“那我要吏部尚书?”


    “别蹬鼻子上脸。”秦玄枵沉声。


    “嗨,那就给事中,我不嫌弃。”


    秦玄枵:“......”


    你还敢嫌弃上了!


    勾弘扬看两人聊差不多了,才上前一步,双手捧着碗,躬身,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现在吏部给事中有人在职呀......”


    “挪挪,”秦玄枵摆摆手,“让那人去谏院做司谏好了。”


    勾弘扬懵了。


    秦铎也也有点懵,他扶额:“诶你等会,你就把人给贬官了?”


    秦玄枵淡淡反问:“怎么,不行?”


    勾弘扬一听秦玄枵这语气,直接娴熟地跪在地上。


    他知道皇帝这是生气了,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顺应皇帝的意思,跪下来请罪,只希望那文官也识时务......


    一句清亮的声音响彻寝殿。


    “当然不行啊!”


    秦铎也觉得这孩子做皇帝的业务能力还不太熟练,那人家官员做的好好的平白受了无妄之灾,再怎么口中说谢主隆恩,心里面也回埋怨,久而久之,对皇帝的声誉会造成影响的,人心可不能失啊。


    “你给他稍微升个职,再不济平迁也行,然后把人叫进宫里,谈谈心,给人家画个’锻炼能力马上就能升职’的饼充充饥。”


    秦铎也语重心长。


    秦玄枵沉默地盯着秦铎也,盯着他披散下来的长发,头发散落,有的绕过脖颈,一截白皙的皮肤在黑发中若隐若现。


    什么升不升职,秦玄枵一句都没听进去。


    “朕先取点利息。”秦玄枵喃喃一句。


    忽然大步上前,膝盖撑在床榻上,弯下身子,伸手扣住眼前人有些苍白的脖颈,将人猛地拉近,一口咬在秦铎也的肩颈处。


    秦铎也:“?!!!”


    秦铎也一把将秦玄枵推开,有些惊恐地向床榻里侧挪了挪,一动,肩颈处传来一阵刺痛,他感觉这狗皇帝的似乎有犬牙,将他的皮肤刺破了。


    我草,畜生吗。


    脏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到底还是没骂出去。


    毕竟皇权天威,有些行为做做糊弄过去,但骂皇帝,还是算了,暂时还没必要。


    秦铎也捂着肩颈,漆黑的眼睛里面闪着些许震惊和怒意,盯着秦玄枵。


    “再拟旨,”秦玄枵却没看他,转向勾弘扬,“朕记得工部缺个左侍郎,把原来那个给事中给调过去。”


    勾弘扬:“是。”


    “满意了?”等秦玄枵再回头看秦铎也时,秦铎也已经将情绪平复下来,他缓缓呼了一口气,将手从肩颈拿下来,点点头,示意自己再没问题。


    秦玄枵直起身,目光落下,眼前人的肩颈上的牙印已经微微泛红,这一口使了不少力,印子此时已经有点肿了,渗出一点血丝。


    秦玄枵满意地舔了舔牙尖。


    二人沉默片刻,谁都没有再提刚刚咬人一事,秦铎也先开了口,转移了话题,问:“距上次大朝会,过了多久?”


    “三天。”秦玄枵从善如流地回答。


    秦铎也默了一瞬,忽然抬头看了看窗外朦胧的晨雾,转头盯着秦玄枵:“现在什么时辰。”


    “卯时一刻吧,怎么?”


    “朝会。”秦铎也幽幽地盯着秦玄枵,“今日是小朝会。”


    魏朝施行大小朝会制度,六日一大朝,之间三日一小朝,交替进行,并有朔望朝和其他重要时间的大朝会。


    今天应该是小朝会。


    然而早已经过了朝会开始的时辰,这个皇帝竟然还在寝殿里面,没去开会!


    “啊,忘了,”秦玄枵随意撇撇嘴,“不去了。”


    秦铎也继续盯:“不可以。”


    秦玄枵:“?”


    秦铎也:“去开朝会,迟了也得去,朝臣还在等你。”


    “呵,朕又不是第一次不去,他们等到了下朝的时辰就自己散了。”秦玄枵说。


    秦铎也有些生气了。


    这狗皇帝!怎么又是随便升贬职位,又是随便不开朝会!


    年纪轻轻!尽显昏君之相!


    作为秦家的长辈......或者说祖宗,他得把秦玄枵这个坏毛病扳回来。


    “皇帝。”秦铎也嘴角绷直,“上朝上朝上朝上朝......不然我就在你耳遍念叨一天,上朝上朝上朝......唔。”


    “啧,行了,朕去就是了。”秦玄枵捂住这人的嘴,他心情很好,上朝也不是不行,“勾弘扬,将朕的袍服取来。”


    勾弘扬缩着脖子,去拿衣服了。


    他觉得今天自己应该是没睡醒,不然怎么会看见这么诡异的一幕?


    他莫名就是觉得,自家陛下和那个文官之间......勾弘扬绞尽了脑汁,也没找出来一个合适的形容。


    但他却忽然想起来一幅画面,他觉得那个文官,像是一手拿着项圈,另一手拿着肉脯,正勾引恶犬进入自己的圈套之中,笑里藏刀,想要驯服恶犬。


    而自家陛下倒像是绿着眼睛的恶犬,对眼前细皮嫩肉的人类垂涎欲滴,这会觉着有趣,主动将脖子伸进圈套,又时刻盯着训犬人,随时要挣脱圈套将人拆吞入腹。


    一时僵持,看不出最终的存活者。


    怪,太怪了。


    勾弘扬赶紧把脑中的画面甩出去,这样大不敬,会被杀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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