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恨君生早(2.5k营养液加更)


    现在离朝会还有一个时辰多的时间。


    秦玄枵生怕如果他来来回回躺下又起身,会将秦铎也惊醒,便没上床睡。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悄声离开床榻边,走去了外殿。


    他的步子停在窗边那处高的桌案上。


    他拉开了桌案的抽屉。


    里面原本还有其他属于成烈帝的物品,很早之前,就被他锁进了那处偏殿里。


    现在抽屉中空荡的很,只放着一本传记、一幅画卷,还有一把纯金的钥匙。


    秦玄枵伸手拿起那本传记。


    是《魏书.成烈圣皇帝传》。


    这本书明显被翻阅过许多次,纸张的边角有微微的褶皱,书面陈旧,字迹有些褪色了。但又明显可以看出,这本传记被他的主人保管的很好,没有丝毫的破损。


    秦玄枵轻轻抚摸过传记的书脊。


    若是夜光流转,明月会照到十七年前的冬夜。


    时年五岁的小娃娃,在白雪中颤颤巍巍地走,小步子咿呀咿呀,衣着单薄,露在外面的手指头冻得通红。


    他不想回到屋内,那里有他的母亲,会在白天给他吃饭,晚上却用指甲死死攥住他胳膊上的肉,他本能想亲近母亲,又害怕夜里的疯癫。他也不想去其他热乎的地方,那些宫里人人都笑他,用东西扔他,对他说些奇怪的话。


    他听不懂那些话,但小孩子却本能地可以感受到不加掩饰的恶意。


    于是那时的他不愿意回偏殿去,他一步步向着宫内最偏僻,最安静的地方走。


    小路纠缠在夜里,无光,但月色映着雪色,让小枵能看得清。


    后宫中有的是破败的房屋,也不知住了多少冤魂,反正小枵觉得鬼没有活着的人可怕。


    他钻进个屋子避寒,屋子里已经盈满了一层灰尘,他饿急了,就去翻箱倒柜。


    嘎吱——


    有个架子摇摇晃晃,倒了下来,扑通一声,还带下来一本书,摔在地上,惊起层层的灰尘。


    那卷书随着摔落在地,书页散开来,露出了扉页前夹着的那副画。


    画纸张开来,落在纯白的月色中,小枵眨了眨眼,慢慢拂开眼前飞扬的灰尘,他保持着摔在地上的姿势,慢慢爬到那张画像前。


    那时的他才五岁,从小被养在偏殿里,而蔺溪需要在宫里竭尽全力的生存,做些婢女洒扫的活才能换来吃食和衣物,一到深夜就会疯癫,没有条件和能力让他识字读书。


    那夜的月光很亮很亮,和着白雪的无暇之色,将天地宇内照耀出一片纯白亮色。


    而亮色就落在画卷上,落在画卷上的那张面容上。


    在月色和雪色的照映下,只一眼,就惊为天人。


    犹如仙人下凡。


    小时初见,明月满窗。


    秦玄枵不认识画卷上的面孔,十七年前的他却在一刹那间惊醒,他将书本和画卷一把揣进怀中,细细地收藏起来。


    自那以后的无数个日夜,他偷偷溜进藏书阁去,偷偷识字,终于一年又一年,他读懂了传记中的文字。


    那是成烈帝,那是中兴魏王朝的皇帝,却也是历史中的寥寥数语了,一抔尘土,葬下多少前生难平事。


    就算再绚烂,也均已死在百年之前的岁月中了。


    秦玄枵的恨继承自蔺溪,他恨一切秦家的人,连带着恨屋及乌,每个姓秦的,他都不喜,但说来也奇怪,唯有秦铎也,成了他在仇恨中保持清醒的唯一的月,他反而想要虔诚地跪下,将一颗真心捧上。


    大抵是因为,没人会不为成烈帝的英姿折服。


    十七年前,五岁的秦玄枵在破旧的偏殿中,捡到了画卷和传记,那夜的月光皎洁,直入心中,成为了他一生中再也无可磨灭的印痕。


    十七年后,年二十二的秦玄枵站在含章殿的窗前,垂眸注视案上的画卷和传记,他回过头去,屏风之后,还残余着他们温存的温度。


    他这一生,何其有幸。


    这么想着,秦玄枵翻开了传记手中的传记,传记的每一页,都密密麻麻注满了他的感悟和诠释,字迹从幼时到如今,一年一年,每一年都落上过新的墨痕。


    他最终将传记翻回到扉页。


    上书一行整齐的魏书字迹。


    [我恨君生早,爱别离,贪痴嗔,求不得。]1


    彼时的爱非情爱,而是全副身心的信服,是知己间的交心。


    所以恨,恨不相逢于同年同岁。


    所以每每读过成烈帝的传记,贪念、痴念、嗔念,纵横丛生,自心间蔓延。


    但,无论他一人如何在后世中无能狂怒,都求不得。


    求不得命运的交错。


    哎呀。


    那都是曾经啦。


    秦玄枵哼哼着,满眼愉悦地提起笔,蘸了墨,在那行字迹上轻轻一划。


    然后笑着,弯下腰,在扉页的正下方,落了新的字迹。


    [现在不恨了]


    现在他何其有幸,能够将拥明月入怀。


    秦玄枵将笔杆抵在下颌上,思索了一下,笑了笑,又落笔,在他方才写的字后面,画上了两个圆圈,一个勾。


    成了个笑脸的形状。


    [现在不恨了0v0]


    现在开心得很。


    天赐良缘,他定会牢牢把握。


    想了想,秦玄枵将这本传记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桌案的正中央,又将桌案的抽屉大开着,将那副画卷打开了,放在抽屉中。


    他回头看着屏风,约莫了下方向,又重新调整了传记的位置,用笔山将传记支起来,做了些小巧思,确保秦铎也只要一来到桌案边,就能看见这本传记。


    秦玄枵搓了搓手,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他穿好帝王的衮服,出了含章殿,叫勾弘扬来侧殿替他收拾好早朝的仪容仪表。


    随意吃了两口早膳,差不多到了时辰。


    不过冬日的天亮的晚些,空气中的寒意正浓,他走出侧殿,呼吸带着白霜。


    “温好茶水和早膳备着,不要打扰他睡觉。”秦玄枵吩咐勾弘扬。


    勾弘扬连忙点头哈腰,“是!”


    无极殿门訇然打开,秦玄枵坐在龙椅上,看向大殿的下方。


    文武百官分为两列,从门外缓缓走入。


    看着就死气沉沉的,台下之人又各怀鬼胎,各个站在下面,能唱出好几场戏来。


    秦玄枵以前烦得很,不过今天,他开心,他支着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透过帝冕的玉珠,向下望去。


    他开心了,但台下的百官心里却扬起了轩然大波。


    什么!


    今日朝会,那位宠臣竟然根本就没来上朝!


    这意味着什么?!


    从上次朝会,那位就失去了能够坐在龙椅侧的殊荣,只能跟他们一起站在百官的列队中,甚至都没有开口劝阻皇帝。


    而今日,这人甚至根本就没来上朝。


    百官列队之中,有人在暗中传递眼神。


    杨太尉不动声色地哼了一声。文丞依旧垂着眼,抄着手,面无表情站在前边。第五言暗中紧了紧拳头,既担忧,又紧张。


    秦玄枵没心情去管他们心里面的暗流涌动,直接让礼官开始唱词走上朝的流程。


    含章殿内,天光亮时,冬日里暖澄澄的光顺着窗落入殿里,光线斜倚,一点点攀到床榻上。


    秦铎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醒来,他就意识到了。


    啊。


    已过了朝会的时辰了。


    伟大的成烈帝两辈子第一次因为这等荒唐的事错过了早朝。


    秦铎也缓缓眨了下眼睛,透过纸窗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大概有巳时了。


    秦铎也的习惯让他在该起来去朝会的时辰会醒来,他那时迷迷糊糊感觉到了秦玄枵轻轻推门出去的声音。


    他本也想起身,但实在是全身的骨头都软着,瘫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只清醒了一瞬间,昏沉的睡意就压倒过来,陷入沉眠中。


    再一时辰,就到了下朝放值的时候。


    现在起来去赶朝会,估计也来不及。


    思来想去,成烈帝抬起手,抓起身上盖着的被褥,一把蒙到了眼睛上。


    这一抬手,连着全身的皮肉和筋骨都又酸又痛。


    秦铎也:“”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2]


    他两辈子也想不到,这样淫.乱之事,竟然发生在他身上。


    不对,或者说,秦玄枵那小兔崽子没有不早朝,二十几岁的年纪体力足的很,折腾他一晚后睡都不睡,直接去上朝。


    真是真是


    一点也不怜惜一下他这一身老胳膊老腿的。


    气得秦铎也牙痒。


    他再不会心软了!


    这家伙平日里听话的很,一到了床上,也是疯得很,根本控制不住。


    下次绝对不会再做了!


    秦玄枵再怎么向他撒娇也不行!


    思绪在放空,秦铎也忽然听到了殿外的交谈。


    是青玄和勾弘扬的声音。


    “青玄大人留步,陛下特意嘱咐过奴才,文大人还在睡,不许他人随意进含章殿,打扰到文大人歇息。”


    “无妨,进来吧,我已醒了。”秦铎也扬声,甫一开口,就察觉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很。


    秦铎也:“”


    昨夜做的太久,他竟然喊哑了嗓子。


    荒唐!


    秦铎也强忍着腰间的酸软,起身,拢了拢身上的寝衣,发现根本没办法遮住秦玄枵在他身上留的那遍布的印子。


    秦铎也就随手抓过秦玄枵落在床榻边的一件外袍,披在身上。


    勾弘扬在门外听到了,急忙走进来。


    “文大人,你醒啦?”老太监历经一辈子了,哪能不懂昨晚发生了什么,就特别有眼力见地捧过来一盏温热的茶水,说,“陛下特意吩咐奴才备的茶水。”


    秦铎也接过,慢慢全部喝下去,才缓解了些许,但尾音却仍带着哑。


    “青玄,查到什么了?”他目光落在青玄的身上,他知道秦玄枵已派了青玄去查抄那处酒肆。


    青玄点头,“酒肆背后的东家,是周氏的人。”


    第92章 第一步


    无极殿里,礼部的仕官正在上报来年开春在京城中举办会试的事宜。


    这件事原本应该秋天就彻底定下,冬天开始筹备的,但因为今年秋天岐川水患,皇帝南下不在宫中,只来往运些要紧的公务,会试的筹办就暂且搁置了,今日才被重新提起。


    按大魏的礼制,会试的时间定在来年的二月初一,如今又快临近年关,他们得现将这事向皇帝过目,等年后直接开始筹备。


    说起来,会试在京城,还得须提前向各个郡县有资格高考的举子分发来往行车的车马费和黄页开城放行的标,时间已有些仓促了。


    为此今日朝会,除却常规事宜,就是各方在商议会试。


    试卷已出好、主考都早已定下,阅卷者今年倒是换了,不再是文渊阁的大学士第五言,令周围人都有些意外。第五言面色却不变,仍然侧耳细听。


    该确定的都定下了,礼部的仕官也就退下,这时,赤玄从殿后悄无声息地走到金台上,单膝跪在秦玄枵的身侧。


    在一旁侍候的礼官立刻为他让开了地方。


    这位赤纹玄衣卫首领很少当众出现在朝会上,但每次出现,就定是有紧急的巨大发现。


    赤玄递上一封密函,秦玄枵接过,拆了,垂眼一扫,读过密函内容,面色却没有变化,只是摆了摆手,让赤玄退下。


    仿佛这个小插曲几乎不存在一般。


    朝会上的正事差不多结束,正要退朝前,蔺栖元忽然站出来。


    “陛下!末将还有一事上奏!”蔺栖元站在大殿正中央,抱拳鞠躬,严肃道:“北疆仍不安宁,胡人仍然死性不改,屡屡扰边。而士兵将领之体能,乃克敌制胜之基。末将斗胆陈情,望陛下深察军伍之锤炼,勿以一时之安逸而忘战危。”


    秦玄枵多看了蔺栖元一眼。


    不止秦玄枵,其他的所有朝臣,都多看了蔺栖元一眼。


    蔺栖元平日里的遣词造句,都惯来跟着北疆那边的豪放简谱走,绝不会这么文绉绉的,怎么今天跟吃错了药似的,像是彻夜提前背好的话术,这会儿讲出来。


    “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秦玄枵隐隐知道他要什么了。


    “末将恳请陛下下旨,平日派教官教习军队,精益求精,无有懈怠。”


    果然,蔺栖元也盯上他的阿也了,秦玄枵眉梢跳了一下,他扶额按住眉,耐下性子听蔺栖元文绉绉讲话。


    “至于教官,末将已有人选,吏部给事中,文晴鹤文大人。”蔺栖元留了一个心眼,没将秦铎也会长野军军术一事当众讲出。


    此话一出,再次引起了轩然大波,倒抽凉气的声音在无极殿中此起彼伏。


    文晴鹤?那是谁啊?前几月病病歪歪在无极殿上晕死过去,然后莫名其妙得了恩宠,但一整个还是一副病气娇弱的样子,就凭他怎么能给驻边的将士做教官?


    虽然有传言说在秋狝时这人拉弓张弦射杀一只猛虎,但亲眼所见之人极少,只是传言如此,大多数都还是不信的。


    咋?文晴鹤不光给陛下灌了迷魂汤,又给这位远在北疆的大将灌了什么迷魂汤?


    怎么?皇恩权臣还做不够,还要伸手去要兵权?


    胆大包天!


    不明真相的朝臣们腹诽,阴谋论丛生。


    唯有什么都知道的秦玄枵,在龙椅上按着跳个不停的眉梢。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他的阿也只要稍稍展露出一点个人魅力,肯定就会被其他人惦记的!


    毕竟那可是成烈帝,那可是在百年前训练处一支战无不胜的长野军的帝王。成烈帝御驾亲征,带领众长野军士一路连破九城,将胡人打回草原深处老家。


    没有人不会为他倾倒。


    那历经百战传承后世的长野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没有一个人不心怀敬意。


    秦玄枵知道,长野军的军士对蔺栖元有恩,秦玄枵也知道,二十多年前长野军近乎全军覆灭,几乎要燃起,就算当时的朝臣再如何有各自的心思,听到这全军殉城的消息后,心中都憋了一把火。


    现在这蔺栖元的下属,那一个个的,几乎都狂热崇拜长野军士,这些年在民间各种搜罗长野军术的沧海遗珠,残存下来不全的记载,被拿来翻来覆去地研究,只盼望可以重铸当年长野军的雄风。


    秦玄枵都不敢想,只是长野军术都能让他们疯狂,若是成烈帝秦铎也他本尊去了,那帮老兵新兵得癫成个什么样子。


    这么一想,全完了。


    秦玄枵忽然意识到,原来有这么多人都在觊觎他的阿也!


    他都不敢想,尤其是边疆那种苦寒地方,契兄弟之风盛行,秦铎也一去,那身姿气度,那一身的招式,定会一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万一有人向阿也告白,而阿也也答应对方了怎么办!万一阿也觉着他讨厌烦他了不要他了怎么办!万一有更对胃口的了怎么办!


    秦玄枵的危机意识一下子就冲了上来。


    “呵,”秦玄枵强撑着冷笑,“想都别想!”


    蔺栖元:“?”


    这位老将有点子懵,明明那日从护国寺回来的路上已经答应的好好的了,甚至都去校场考察过了,怎么今日又变卦?


    蔺栖元就又乞求:“陛下!文大人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朕知道很重要!就是因为很重要才不敢放手的!


    “不要再让朕说第二遍,”秦玄枵咬牙切齿,直接一甩衣袖,道,“退朝!都滚!”


    尽管秦玄枵万分不想,也就只敢在殿上这么逞逞口舌,若是秦铎也给他一个眼神,说要去,他定然是不敢吭声的。


    只不过这会,秦铎也不在他身边,没人看着他,能犟一会儿是一会儿。


    就嘴硬吧秦玄枵!


    他在心里这么骂自己。


    他心里怎么想,只有自己知道,而大殿之下,朝臣心中,又各有所思。


    ——文晴鹤,上次朝会,已失了殊荣,今日甚至未上朝,看来,已成皇帝弃子。风光一阵,泯然众人,没了这位的干涉,主家的有些计划,亦可以开始实行。


    往往退朝之时,众人的神情最为放松,有些深沉的心思就也藏不住。


    秦玄枵高坐在龙椅之上,垂眸向下纵观全局,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心中所想。


    看来阿也今日没来上朝,反而恰恰好好能放松有些人的警惕之心,引出一些藏在阴暗里的小动作。


    秦玄枵凤眸中的神思一点点平静下来,面色隐藏在帝冕的阴影中,隐于无极殿的明灭光影里。


    正列队退出无极殿的朝臣,没人能看清他的面色。


    秦玄枵向后倚靠在龙椅中,看了看身侧依旧摆放在那的座椅,浅笑了一下。


    阿也应该是早已料到了这一层,昨夜才会任由他胡乱闹了一整夜,毕竟那样理智的、严于律己的一个人,怎么能耽溺于声色犬马的欲望中,疏于政事?


    不过,虽然不是完全为了他,但目光能在他身上停留,秦玄枵心中也已经很满足了。


    真是那种温和的纵容,仿佛织成了一张瑰丽的落网,将他一整个人缠进其中。


    只略微一回忆起昨夜的荒唐,秦玄枵的眼前就浮现起属于他心爱之人的面容,那双星眸里潋滟着水波,合拢又张开,眼睫颤抖着将水汽晕染开,揉进眼尾的红中,一双眼中倒影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双臂紧紧地将他缠住,那抑制不住的、变了调的喘息声贴在他的耳旁。


    令他几乎要失控。


    即使是后来,对方似乎是气恼了,气他不结束,双眉一蹙,那双染上了情.欲的眼开始指责地盯着他。


    估计那时候就料到第二天一早绝对起不来了,但也没真的生气,还是由着他一直做到了尽兴。


    到底还得是阿也,走出的每一步,都早已料到了更远的步子该如何落下。秦玄枵觉着自己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他得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自己一个人将政事处理得明明白白,才能让阿也放心,不费过多的心力。


    秦玄枵紧了紧手指,他立刻站起,快步从后殿步出无极殿。


    一整个朝会,大约有快三个时辰未见,他发现自己好生想念秦铎也,按耐不住一般,想要立刻回去,想要紧紧将人抱在怀中。


    也不知阿也起来了没有,有没有看到桌案上的传记?


    或许仍在睡着?


    也是,怪他,昨夜第一次,还是有些没数了,将人折腾的狠了,他一会回去一定会虚心认错,好好哄人。


    秦玄枵步履匆匆,立刻回到了含章殿的门前,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推开殿门。


    嘎吱——


    然后秦玄枵定在了门口。


    “”


    殿内似乎是有些热闹了。


    秦铎也站在殿内中央,身上的衣服都穿的板板正正的,精神也不错,除了眼尾还有些残存的倦怠,秦铎也正斜倚在一根柱子上,抬手指挥玄衣卫干活。


    前往汜水抄家的玄衣卫回来了,这会儿正将一些账簿和罪证搬到含章殿里,玄衣卫来来回回搬着书箱,将书箱内的账簿分门别类按照秦铎也的指挥摆放的相应的位置上去。


    而秦玄枵精心布置过的桌案不知道被哪个玄衣卫将抽屉一合,连同传记被扔在了抽屉里,这会桌案上面摆满着账簿。


    整个含章殿内,一副众志成城,非常有工作精神的样子。


    根本寻觅不到一点昨夜旖旎的气氛。


    秦玄枵:“”


    他还指望着能与秦铎也温存一会儿。


    但伟大的成烈帝好像根本不需要他一样。


    秦玄枵有些碎了。


    他好没用。


    第93章 第二步(3k营养液加更)


    惦念了一整个上午的秦玄枵到底也是没能见到他心中所想的那一幕。


    那种他带着冬日的寒意下朝归来,在屏风外卸去厚重的大氅,走到床榻前,俯身向仍在朦胧中的心爱之人落下一吻的场景要发生的话,确实是有点难为成烈帝了。


    不过秦玄枵不会埋怨。


    毕竟,他所爱之人,是一个独立的不依附于他的个体,秦铎也有自己的性子和思想,有自己要做的事。


    秦玄枵只是有一点点惋惜而已,对,只是一点点。


    但什么样的阿也,他都喜欢。


    秦铎也注意到了秦玄枵呆呆地站在殿门口,抬手招呼他进来。


    秦玄枵听话地走了过去。


    “在门口愣着做什么?”秦铎也挑眉看他,见秦玄枵似乎是有些委屈的样子,觉得可爱,动了下站位,原本倚着殿内的柱子,这会挪了挪,将着力点靠在了秦玄枵身上。


    “!”秦玄枵一下子就精神了,他立刻长臂一身,将秦铎也整个人圈住。


    秦铎也:“”


    蹬鼻子上脸。


    罢了,随他吧,小孩子心性。


    秦铎也就任由他搂着,声线也放缓,随口说:“最近有不少事要处理,前汜水州牧府中的账簿运了过来,不能让刑部和户部的人对账,不然有些账对着对着,就石沉大海了。”


    “阿也说的是,那这段时日,我来核对。”秦玄枵回道。


    “没让你一个人查,我同你一起,叫着玄衣卫也做些基础的工作,不然要核对到猴年马月去”


    大抵是因为身心都彻底相交,此时他们之间开始有了一种独特的和睦的气氛。


    若要勾弘扬来评价,虽然此前也特别般配,但现在,那种相配比以前更甚,那定是叫作厮守已久的老夫老妻。


    秦玄枵怕他站着累到,带他坐上床榻,“青玄早晨去查抄了酒肆,回来了吗?”


    “嗯,已向我汇报了,背后是周氏的人。”


    秦铎也刚一沾到床榻,动作却忽然一顿。


    那处红肿的热意忽然因为坐下的动作被触碰,顺着腰一路向上攀,整个腰间都是酸软一片。


    忽然腰上覆上了一双手,秦玄枵将他揽进怀中,手上的力道适中,缓缓地替他揉捏着腰部。


    倒是舒服。


    腰间的酸痛缓解了许多,秦铎也惬意地眯了眯眼,觉着骨头都连带着被揉捏得软下来,他又轻轻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


    秦玄枵觉着现在也算是难得的温存,他轻轻按摩着,更加认真,他道:“方才赤玄那边也有了结果,散布童谣的,一层层向上查过去,竟然还是个熟人。”


    “嗯?”秦铎也被他按揉着,又有点昏昏欲睡,眼眸合了合,他哼了一声,算是个问句。


    秦玄枵听着他带着慵懒困意的尾音,垂眸,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有点想亲下去。


    “刘暄海。”


    “哦不过他现在应该是被周氏收买了吧?”秦铎也轻声喃喃,虽然是问句,但却用着陈述的语气。


    “不愧是阿也,”秦玄枵一次又一次为他惊艳,他弯了下眉眼,说,“的确,查到了他与周氏的钱财交易,这几日也经常在暗中有互动。”


    “童谣是他们散布的,秋狝是他们嫁祸的,水患是他们纵容的,刺客是他们派出来的,无恶不作啊”秦铎也懒懒地倚在秦玄枵的胸前,随口说着,思绪飘远了,忽然皱了皱眉,语气中带了些疑惑,“不过,今日都已二十六日了,再过几日就要过元日,怎么宫里一点过年节的氛围都无?”


    “啊。”


    身后的人动作一僵,秦铎也回身去看他。


    “怎么了?”


    “我自幼就没有元日的记忆,登基后也没有过年节的习惯,”秦玄枵忽然有些心虚,他摸了摸鼻子,撇开眼,“刚登基那一年,宫里要准备,我嫌麻烦,就让他们都撤了,反正宫里也没有别的人。至于宫人们,应该是怕我,不敢明目张胆,只在自己的住处点上些红灯笼,我也懒得去管他们”


    秦铎也顿了顿,他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心里像是有密密麻麻的针脚穿过,密匝的酸涩涌起来。也是,秦玄枵这一生,哪来的心情去好好过一个年节。


    秦铎也眉眼间柔和了许多,他支起身子,轻轻去摘秦玄枵头上的帝冕,珠玉声清脆碰撞,秦玄枵顺从地低下头,任由秦铎也的动作。


    帝冕被卸下来,头上的重量轻了很多,下一秒,一只手温柔地落在了头顶,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一声叹息。


    “辛苦了。”


    秦玄枵怔怔抬头,对上了那温和的注视。


    他伸手握住了秦铎也的手腕,将其温柔地拉到唇侧,吻了吻手腕的内侧。


    “是值得的。”秦玄枵说,“没关系。”


    今生能遇见你,前半生的辛苦,都不值一提。


    “那,今年的年节,要与我一同过么?”秦铎也歪了歪头,向这个小可怜发出邀请,“你今年又不是孤身一人,我在你身边呢。”


    一刹那间,秦玄枵一颗心几乎雀跃得,直入云霄一般。


    他听见了自己恍惚的,但却毫不犹豫的回答:“要!”


    回应过后,忽然想起来,一下子整个人都紧张了,“年节要筹备些什么?现在准备还来得及吗?就剩下五天了”


    “好了好了,不要急,就你我二人,不需准备些什么今年可能的确有些仓促。”


    秦铎也正安抚他,忽然眼神一转,漂亮的光从眼中映出来,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他不禁微微弯了弯眉眼,压低了声音,仿佛密谋一般,“诶,你说,我们今年除夕夜,玩点不一样的抓贼怎么样?”


    秦玄枵:“?”


    啥?


    饶是他再自诩了解秦铎也,这时候一下子还是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秦铎也看他那个样子,眉眼间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他招了招手,示意秦玄枵附耳过来。


    两个脑袋在屏风后面碰到一起。


    “抓祸害大魏江山的乱臣贼子。”


    秦铎也一字一顿地说。


    “现在我们手中关于周氏作恶的证据已有不少了,但却不足以彻底将这周家彻底查抄。秋狝、水患、童谣,都能治罪,但治不到根本。百足之虫,虽死不僵。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刺客源自于周氏的根本罪证。刺杀天子,谋逆大罪,诛九族,抄家,流放。”


    成烈帝仁政,但不愚善。


    他带人宽和,但也不是没有棱角。


    他政令温和仁慈,令百姓们迅速休养生息,但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为祸一方的恶势力。


    “慎刑司那边还没撬开刺客的嘴吗,范钧能力不太行呀?”


    秦玄枵点头,想了想,还是为这个人说了句公道话,“他审讯有一套的,很早就以酷吏出名,若他也卡住了,那就说明是真没办法,那刺客是特意豢养的死士,应该是经过了专门的训练,不能指望着从刺客口中得到罪证了。”


    “啧,所以说,不能浪费我特意留下的活口。”秦铎也弯了弯眉眼,“我们放个长线,演一出戏,透露假消息,然后找个机会,让刺客逃脱,看看他会跑去哪。”


    “他如果逃脱后立刻寻死呢?”


    “不会,”秦铎也眼中闪烁着灼灼的光,“若真是那种类型的任务,在护国寺当天,他们一见到蔺栖元前来支援,就会立刻咬碎口中毒药,而不是最后还有刺客在向林中逃跑。”


    他说这话时,眼里的光忽闪着,秦玄枵只是略一垂下头,就看到了秦铎也的神情。


    这一瞬间,仿佛他窥见了对方的灵魂底色,那是一片旷野的风,自由飞驰在天地之间。


    抛却了一切的权利枷锁,那种埋藏至深的少年意气,闪烁在眼底。


    啊。


    好美。


    秦玄枵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了,为什么接过秦铎也帝位的那个皇帝,他胞弟秦泽之,会在回忆往事的自传中,写下说小时候经常被兄长狠狠欺负的混账言论。


    也终于明白,起居郎为什么时不时会记载出,皇帝于哪天哪天忽然拎着罐神仙引上房揭瓦,又或是悄无声息溜出宫,给宫人们都吓个半死。


    原来这就是真实的秦铎也。


    历史亲自走来他的眼前,敲着他的脑袋告诉他——喂,看好了,你惦念的人,真真切切的人,就在你眼前,鲜活着,浓墨重彩。


    他好喜欢。


    ——


    慎刑司,地牢。


    死牢的一片黑暗中,被囚在枷锁中,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皮肉的刺客忽然动了动耳朵。


    他听到了牢狱的走廊中传来了锁链的声音,他睁开眼,看到有火炬的微光透过死牢厚重的石门,从缝隙中扫了进来。


    隔壁似乎有两个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刺客耳朵被训练的很敏锐,他立刻开始警觉地侧耳细听。


    “啊!秦玄枵!昏君!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声音很耳熟,带着怒意的骂声中,还夹杂着破碎的、痛苦的呻.吟声。


    但不太对,好像不是在用刑,倒像是在做些别的。


    “爱卿朕怎么可能舍得让你死呢?”


    是另一道声音,阴沉的,森寒的,犹如毒蛇一般冰凉的声音。


    “朕当初那么信任你,你竟然要害朕那就别怪往后,你就待在这,只做个承欢的贱.奴。”


    “我本就是杨氏的人,你这个昏君,死不足惜!我是不会屈服的!”


    “哦?是么?很有骨气啊爱卿,不知道一会儿,还有没有力气叫呢?”


    “等等!不要!啊!拿出去呜!”


    刺客恍然大悟,竟然是这等辛秘,文晴鹤竟然是杨氏的人,杨氏竟然要向皇帝投毒,意图取而代之!


    第94章 最后一步


    一墙之隔的地方,放着一张长木椅。


    死牢隔壁的这间牢房,灯火幽昏,秦铎也坐在长椅上,秦玄枵站在他身前,双手撑在他腰侧。


    衣服均好好的穿在身上。


    秦铎也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声,顺便伸手拨了一下挂在石壁上的锁链,哗啦一声响。


    “阿也”秦玄枵用垂着头,挂在墙上的火光剥落,阴影晕在凤眸里,晕染得浓烈,他抿了抿唇,将头轻轻抵在秦铎也的肩上,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问,“我们就这样无实物表演?”


    秦铎也也用着气音,小声反问他:“不然呢?”


    秦玄枵抬起头,目光幽怨,他拉过秦铎也的手,落在身上,让对方感受从那处源源不断传来的滚烫灼热。


    “”秦铎也垂眸看了一眼,抬眼睨他,低声道,“若是真刀真枪的来一次,你在念台本的时候,真的不会笑场吗?”


    秦铎也一边说,一边不忘他们仍在演,将锁链拨得哗啦啦作响,然后扬起声音,急促地喘,在喘息声中咬牙切齿地骂了秦玄枵一句。


    秦玄枵:“”


    要疯了。


    他落在秦铎也身侧的手一点点攀上了腰,手指紧了紧,压低声音,哑着嗓子,问:“若我不会笑,能真的开始吗?”


    秦铎也翻了个白眼,小声送了他一句,“想得美。”


    秦玄枵:“”


    他刚想说些什么,秦铎也忽然听到了隔壁的动静,一抬手,将食指轻轻点在秦玄枵的唇上,“嘘。”


    秦玄枵一整个人就像是被施了法术一般定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只细细感受着落在他唇上的触感,喉结微动。


    秦铎也眼锋一转,侧过头去,贴在石壁边,侧耳细听。


    他听见了隔壁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枷锁在碰撞。


    他收回眼神,看着秦玄枵,轻轻点了点头,用口型说,“他听见了。”


    “再演一会儿就撤,来,轮到你说话了。”秦铎也抬手圈住了秦玄枵的脖颈,凑在他耳边轻轻道。


    秦玄枵深深平复了一下呼吸,他开口了,声音阴恻恻地,狞笑。


    “怎么不说话了?嗯?方才骂朕骂得不是挺欢的么?这就受不住了?爱卿啊你后半辈子,就在这里当一条乞尾摇怜的狗。”


    这么说着,秦玄枵颇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


    虽说他上次在床笫之间,也会贴在对方的耳畔说些浑话。


    但浑话里,却绝对不包含这种人格上的侮辱。那也太不尊重他的爱人。


    这回这词句,倒是出自秦铎也之手,早些时候在含章殿按着他的脑袋让他背下来的。


    不然,他哪里会这么有种,这种话都敢说的,在成烈帝面前如此放肆。


    秦铎也倒是没想这么多,他拍拍秦玄枵的脑袋,小声夸奖了句:“演的不错。”


    接着,秦铎也一抬手,将一旁架子上的铁铰刀拿起来,扔到地上,发出了沉重的碰撞声。


    他又挑挑拣拣了几样沉重的刑具,哗啦啦一股脑扫到地上,连带着一片叮铃哐啷的响声。


    待响声散去后,秦铎也最后故作虚弱地骂了句:“唔、啊狗皇帝,你不得好死!”


    然后轻轻拍了拍手,站起身,眨了眨眼,似乎是过足了演戏的瘾,小声道:“去叫范钧来吧。”


    秦铎也伪装成被粗暴蛮横的审讯做晕过去的样子,但是秦玄枵的戏份还没结束。


    范钧早就接收到了命令,带着一身钥匙,哗啦哗啦走到牢房门口后,看着两个人完好的、轻手轻脚地从牢中走出来,他立刻咬着牙将一张脸绷得僵硬,强忍着不笑出来。


    秦玄枵站在牢房门口与范钧说话,保证声音让隔壁可以听到。


    “好生照料着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拿你是问。”声音很冷,恨意与贪念交织。


    范钧回复:“是,陛下。”


    他立刻招呼一个身形与秦铎也相似的心腹,穿上一身脏污的囚服,带上镣铐,披头散发,伪装的满身斑驳血迹的样子,走近牢中,躺在牢房最里侧的稻草上,背对着牢门,脸面向石壁,又用头发遮住面容。


    做好这一切后,范钧又将牢房内的火把浸入水中熄灭,黑暗立刻笼罩整个牢房,从牢外的走廊来看,就只能看出牢中有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轮廓。


    秦铎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地牢中。而只与刺客有一墙之隔,还需要有人伪装成他,时不时在刺客的隔壁做出点动静,来证明还有人被关在其中。


    毕竟声音时不时响起,才会一点点加深刺客的心中认定正确的那个假象。


    而且这戏不能只演一次。


    也不能立刻让刺客跑了,不然太过刻意,应该让刺客自以为凭自己本事逃出地牢,需要找个不经意地时间。


    比如,除夕夜。


    从地牢中出来后,这几日秦铎也就哪里都没去,只闷在含章殿中,和秦玄枵一起核对汜水的账务。


    州牧为一地长官,统管一州的各项事宜,汜水近十年的账册,城建、人俸、农税、水利、防疫全都堆在含章殿中。


    不仅如此,秦玄枵还从户部中调出了对应汜水上交税务的那部分账册,需得一行一行来核对。


    毕竟他们要做一件大事,一件彻底铲除世家积弊的大事,在彻底将乱臣贼子一网打尽之前,任何消息和风声,都不能走漏出去。


    年关将至,含章殿里的氛围却一点都不轻松。


    秦铎也端坐在书案后,秦玄枵在另一张书案旁,他们二人对坐着,桌上均摆满了厚厚的账册。


    上辈子长年累月处理政务的熟练程度就在此时有所显现,秦铎也双目如神,核对起来,一本一本,迅速在他眼前扫过。


    有问题的,无所遁形,立刻被他挑出,甩到一旁的箱箧中。


    他往往一开始工作,就会立刻沉浸其中,几乎忘记周围的一切环境。窗外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烛火光影跳跃在他的眼睫。


    烛火明亮,也跃动在账册的蝇头小字上,秦铎也看了一天的账册,到了现在,就算再如何认真,都头昏眼花起来,他闭了闭眼,伸手抵在额角,用手指按了按眉心。


    忽然,肩膀被轻轻一揽住,秦铎也这才恍然从沉浸的状态中脱离出。


    一碟热气腾腾的栗子糕,还有一炉茶水,被秦玄枵放在了他的桌角。


    秦玄枵捻起一个栗子糕,送到他的嘴边。


    秦铎也顺口叼住,含进口中。


    “阿也,休息片刻吧。”秦玄枵看他吃完,又给他递来了他最喜的滇南白茶。


    秦铎也接过茶盏,茶水的温度已提前被秦玄枵感受过,温度刚好,秦铎也就慢慢一口一口喝着茶。


    秦玄枵在他身后,用两只手分别按在他头上的穴位上,缓缓地按揉。


    堵塞在脑中的不适,也随着温热的手掌,被揉捻开来,疲惫一点点散去了。


    时间静静流淌,忽然,殿外一缕纯白扫过,片片的雪花从空中打着旋飘落。


    “阿也,你看。”秦玄枵贴在他的耳边,声音中带了些喜悦,“下雪了。今年第二场雪。”


    秦铎也在他怀中睁开眼,向着殿外扫了一眼。


    大雪纷纷扬扬在空中洒下,如鹅毛般轻盈飘落。


    秦铎也莞尔,“屋外碎琼瑶雪,屋内红泥小炉,这样的生活倒也惬意。”


    尤其是身边还有个很乖的家伙,这身段,健美漂亮,这面容也有模有样的,看着就养眼。


    秦铎也上辈子从来没在宫中,体验过这样有人陪伴的生活。


    弟弟秦泽之在宫里呆不住,总往外头跑,流连热闹的地方。后来弟弟成家了,来宫里找他玩的时间就更少。


    上辈子大多数时候,都是秦铎也一人沉浸于公务中,将政事处理完,已经很晚,不远处的圆桌上放着御膳房送来的,热过一次又一次的晚饭,殿内静悄悄,他推门走出宫殿,才恍然发觉,殿外落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再抬头,雪早已停了。


    他孑然于雪中,孤身而立,良久,笑一下,回身走回殿中,继续提笔蘸墨,他还有许多事没做完。


    怪不得上辈子御内的总管太监和其他老臣总劝他娶妻,他总以政务繁忙推脱,亦是不想耽搁了人家姑娘的年华。


    没想到这辈子,竟然有这么个混蛋小子,猝不及防就闯到了他身边。


    不过,原来有个体己人,感觉这样好。


    秦铎也这么想着,仰起头,伸手勾了勾秦玄枵的下巴。


    见人乖乖的贴过来,任由他的动作,秦铎也的眉眼不禁弯了弯。


    呐,真可爱。


    “好了,”秦铎也舒展了一下筋骨,说,“继续工作。”


    却忽然被扣住了手腕,灼热的吻覆了下来,舌尖撬开了他的唇齿,亲吻变得缠绵。


    秦铎也放松下来,他向后靠在秦玄枵的身上。


    一吻结束,秦铎也缓了缓,就听见秦玄枵说,“想都别想。”


    秦铎也:“?”


    “先用晚膳,然后休息一段时间。”秦玄枵硬邦邦地说,“御医早已讲过不让你劳神费力哼,自己不注意,那我来管。”


    秦铎也:“”


    混蛋小子。


    二十九日,年节前的最后一个朝会,秦铎也就依然没去。


    既然做好了要彻底表现出他和秦玄枵决裂的样子,就要演到底。


    这一年最后的一个朝会散朝,就是官员每年一度最长的沐休假期,一直放到正月十五日的元宵节。


    当夜,他们又去了趟慎刑司。


    继续演戏。


    第95章 收网(加更)


    二十九日的朝会下值,百官放假归家过除夕。


    一日后,腊月三十,除夕夜当晚。


    慎刑司地牢中,范钧拖着一腰带的钥匙,叮叮当当打开了死牢的牢门。


    年轻人带着一身的酒气和不耐烦,他咣当一声将一叠钥匙拍在桌上,却没注意,其中一把钥匙的链子松了些许,被他这么一嗑,银光一闪,落入了地上的泥水中,钥匙铁质的光芒瞬间被淹没在脏污的水中,消失不见。


    刺客身上的血痂还未干,从额头流进眼睛中,他动了动眼皮。


    “妈的,最烦加班。”范钧没有没看到钥匙的异样,他拖来个椅子,向后一靠,骂骂咧咧地将手中带来的一托盘的泔水一样的食物啪嗒一下扔在刺客身前。


    “你招不招?”年轻的酷吏挠挠头,唾骂一句,“老天,爷除夕都不能在家陪媳妇儿,还得跟你面对面,服了。”


    刺客宛若死了一样,除却微弱起伏的呼吸声,就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


    范钧踹了踹他,“喂,招了吧,爷敬你是块硬骨头,陛下说了,你若是说出幕后主使,留你一条命。”


    范钧作为酷吏,人生第一次惨遭泥石流滑坡,就是这个家伙,他有些崩溃,道:“我们各自放过彼此,你好好活着,爷回家过年。”


    “”


    安静。


    “啊啊啊!”范钧抓狂,“要不是你会惨叫,我都怀疑你是个哑巴。得了您呐,自己呆着去吧,这东西足够你饿不死了。爷要回家过年了,过两天再跟你耗着。”


    年轻人将托盘向着刺客踹了踹,伸手拎起那一串钥匙,咣当一声将牢门关上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


    “”


    刺客陷入黑暗中,却依旧一动不动,宛如凝固成阴影了一般。


    整个地牢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良久,大概有一个时辰。


    终于,那团阴影动了一下。


    锁链哗啦啦作响,然后停住。


    没有声音。


    看来确实离开了。


    刺客开始了行动,钥匙落入的污水滩离他有些距离,锁链被抻得笔直,也还是差些。


    他回头,将托盘中的泔水倒掉,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拎起托盘,倒扣着,将钥匙勾到了身边。


    很好。


    钥匙不是对应的,但无所谓,刺客将钥匙叼进嘴里,用牙齿狠狠地磨,然后插紧镣铐的枷锁中,咔嚓,镣铐解开了。


    迅速脱身后,他又用钥匙的另一面在石壁上摩擦,又迅速打开了牢门。


    刺客的身形在黑暗中,他脚步一顿,拐去了隔壁的监牢。


    在微弱的火光中,他看见了隔壁的监牢中,一个人影倒在稻草上,似乎在睡,身上还披着一件明显不会在死牢中出现的厚实的大氅。


    应该是前一日那皇帝留下的。


    刺客无声地扯开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确认了,文晴鹤已彻底失势,沦为阶下囚。


    他不再犹豫,立刻闪身,开始逃离慎刑司的地牢。


    他需要向主家汇报。


    黑夜里,慎刑司一旁的宫墙上,两道黑影趴在砖瓦的遮掩中。


    二人均一身纯黑的劲装,将身形勾勒得雄姿英发。


    他们静静地蹲伏在房檐上,隐蔽身形,像黑夜中潜伏的豹,死死地盯着猎物。


    秦铎也一眼就看到了慎刑司地牢门口闪出的那一抹影子。


    他沉下眉眼,立刻推了推身侧的秦玄枵,简言意赅,轻吐一词,“来了。”


    “走,跟上。”秦铎也轻轻一招手,率先点足而出。


    两道身影立刻轻盈地在宫腔顶的砖瓦上一点而过。


    秦铎也如今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上辈子的水平,房顶对他来说,算是如履平地。


    毕竟他猝死之前,身体素质因为久坐和熬夜,已经有所下滑了,不再像二十几岁在战场上一样矫健,但夜间踏屋檐而行,还算是轻松。


    秦玄枵九岁出宫后,为了提升自身实力,亦是坚持习武,他跟在秦铎也身后,脚步轻快,飞跃屋檐。


    始终不远不近地咬在那名逃亡的刺客的身后,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不会跟丢,也不会被他察觉。


    说起来,前几日下了大雪,雪厚厚地落在地上、屋檐上,还未完全融化,脚印落在其上,虽然会被刺客非常警惕地抹去,但依旧有痕,有利于他们今夜追击的行动。


    秦铎也特别嘱咐过今夜在宫内值守的玄衣卫,若是碰见异常现象,且不用特别敏锐。


    今夜是除夕夜,玄衣卫和宫人们大多都放了假,或是在宫里,聚集在灯火热闹的地方,饮酒聚餐,值守和巡逻的队伍并不是很多,总会有死角,刺客东躲西藏,一路险些被发现,藏于一处浓密的灌木中,在黑暗里学了几声猫叫,才糊弄过追查而来的玄衣卫队伍。


    在不远处的一处回廊的拐角中,秦铎也眼眸沉静,夜中的雪色落在他眼中,皓亮的银影闪烁,沉于眼底,他静静地注视着躲在灌木中的刺客。


    玄衣卫走后,刺客从灌木中钻出,继续奔走,很快就翻越了宫墙,刺客逃出了宫。


    秦铎也抓着秦玄枵一越,毫无缓冲,直接毫不犹豫地从宫墙上翻身跃下。


    那高度,直接往下蹦,将秦玄枵惊得很怕他摔倒。秦玄枵率先落在地上,来不及调整姿势,就立刻回头想要去接住秦铎也。


    却没成想,下一秒,秦铎也直接轻盈落地,落在雪中,几乎无声,他一颗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下。


    秦铎也瞥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顾好自己就行了,继续,看他去哪。”


    秦玄枵:“”


    好没用,又是被阿也嫌弃的一天呢。


    有那么一瞬间,秦铎也眯着眼锐利地射向刺客离去的方向,让秦玄枵的心跳漏了一拍。


    真的好帅。


    “别愣神,走了。”


    秦玄枵也立刻回神,他眼眸亦是凌厉起来,和秦铎也的气场融成了一体,“这边,房舍多,好藏身,走!”


    夜行的身影无声地融入到建筑的阴影中,紧紧跟在刺客的身后。


    “这边。”


    “好。”


    在黑夜中从皇宫周围那一段路奔出来,到城西,周围已经陆续有行人走过了。


    大魏只有除夕、元宵、上巳、中秋不设宵禁。


    虽说除夕没有宵禁,但毕竟是,街上的行人也都是挑夫陆续走过各家各户的门口,吆喝着饴糖买不买?


    其他人更多是团聚在家中,今夜京城的住户都热闹,暖澄澄的光从窗纸中映出来,也飘出饭菜的浓浓香气。


    毕竟是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在守夜,也有小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提着灯笼,光影摇摇晃晃的。


    一道身影从幽暗的小胡同中穿过,片刻后,又有两道身影一闪而过。


    一路城西,刺客的行动轨迹完完整整被秦铎也收入眼中。


    前方是一个高宅大院,奢靡的构造,超格的规制,府邸内又专门供着的热气和温泉,虽是冬天,但花园里依旧草木葳蕤、花团锦簇,亮堂的红灯笼和烛火光将整座府邸映得犹如白昼。


    朱红的正门,上书——


    周府。


    呵。


    秦铎也不动声色地冷笑。


    不出他所料。


    很好,证据已送到眼前了。


    周府正宅中,周家众人正围聚在一起,举行晚宴。


    丝竹声悦耳,乐女在宅外的回廊里,衣着轻盈的薄纱,手中或持琵琶,或弹奏古琴,缥缥缈缈的声音就从回廊传入正宅中,不见奏乐者,却闻管弦仙乐,正宅中的气氛就更高雅。


    宅内是宴席,周太傅位列首位,最近他的心情不是很好,被勒令在家中反应,不准出户,对他来说,是莫大的侮辱。


    虽说在家中,不照常上朝,不会耽误他手下的布局,但他却被撂了面子,肝火就淤积。


    好在到了除夕夜,四世同堂,周太傅看着宴席下,珍馐如流水,而他家中子侄和孙辈的孩子,都学有所成,大大方方地向他这个家主敬酒,位高权重又能享天伦之乐,心情也是好了不少。


    “小四和小五很不错啊,”周太傅满意地点点头,一扬手,甘醇的美酒滑入口中,笑道,“学识和气度,都比上一年好多了,你们几个兄弟,都向他二人学这些。”


    周小四和周小五很是沉着,若是换作几个月前的他们,此刻得到夸奖,定会喜形于色,但这会儿,他们恭恭敬敬谢过祖父的夸赞,重新坐回坐位上。


    忽然,有下人从后堂匆匆奔来,附在周太傅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周太傅原是笑着,听到下人的话后,于一瞬间,猛地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周太傅面色狰狞,他没有克制住神态,怒吼,“还活着?!竟然还回来了!蠢货!蠢货!!!”


    这一声怒吼,将宴席上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宴席上瞬间鸦雀无声,丝竹声却不知宴席内的一切,照常飘入宅中,此时显得刺耳,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地望向周太傅的首座。


    周太傅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立刻起身,什么礼节都不顾了,迅速离席。


    周太傅的长子站起来叫了一声父亲,忽然间也意识到什么,起身跟上。


    后堂中,刺客满身狼狈的,穿着血污的囚服,站在后堂中,见家主来了,立刻上前准备汇报,却忽然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刺客懵了。


    “蠢货!谁让你回来的!你应该立刻在外面自戕!”


    他抬头看见周太傅的脸气成了猪肝色,他茫然上报:“主人,慎刑司的抚司一时不察,让奴逮到机会逃了出来。今日回来,是在牢中听到了极重要的情报。”


    “快讲!”


    “文晴鹤已被皇帝厌弃,沦为只能承欢的阶下囚,”刺客将在牢中听到的对话丝毫不差地报告给周太傅,道,“主人可以不必再担心文晴鹤在朝中作梗。”


    啪!


    又是一巴掌。


    “自作聪明!”周太傅怒吼。


    “皇帝那日在朝会上,明明白白说了遇到的刺客已经尽数伏诛!你们在我的眼里是全死了懂吗?你被秘密关押在慎刑司中,所听到的、见到的一切,都是那两个人刻意伪造出来的!这会儿逃出来,是个圈套!”周太傅觉得大事不妙,立刻道,“你现在,立刻出府,找个偏僻的地方,立刻去死,离周府越远越好,不要让刺杀这件事和周氏联系上!”


    刺客这会也意识到,他心里一凉,忽然知道这几日听到的恐怕都是假的。


    他刚准备动身,周府后堂的门却忽然被一脚踹开。


    哐当一声巨响,门框碎裂,摔在地上。


    后堂内的众人猛地回头。


    只见后堂门口,两道身影立在门口,皆是一身玄衣劲装,月光和雪色映衬出满面的霜寒。


    凛冽的寒风呼啸穿堂,扑面而来,风中夹带着秦铎也的冰冷的声音。


    “晚了。”


    第96章 除夕夜


    门板被踹碎,冬日里的寒风就呼啸而入,转瞬间,吹散了后堂内暖融融的烛火光和火炉烘起来的暖意。


    周府正宅的后堂内,周太傅、周太傅的长子、刺客、周府的管家、一位下人,五个人顿时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他们勉强控制住了神色,均转向门口,看着门边的两个人。


    下一秒,周太傅长子忽然暴起,猛地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剑锋在空中划过,锐利刺耳的破空声响瞬间响彻在后堂内,剑光直冲刺客的脖颈而去。


    然而,有人的反应比他更快,秦铎也早在他刚有动作的一瞬间,就立刻出手,止戈的剑鞘脱手而出,在空中笔直飞过,猛然撞向对方手里所执之剑的剑身。


    兵戈在空中相撞,发出金属铮铮鸣响,长剑从周太傅长子手中被击落,在空中翻腾半周,横着摔在地上,他也被这大力撞得虎口发麻,向后退却了两步。


    止戈的剑鞘因撞击改变了方向,噌然一声击碎了一旁博古架上摆放的名贵瓷器,碎屑飞溅。


    周府管家亦是机警,立刻拾起溅到他眼前的碎瓷片,扑向不远处的刺客。


    刺客也恍然大悟,立刻一头冲向管家,周府的下人连忙去保护周太傅。


    一片混乱之际,秦铎也眼锋凌厉,立刻捉住了局面的关键之处,冷声喝道:“秦玄枵!”


    心意相同,便不用过多的言语,秦玄枵立刻明白了秦铎也的所思所想。


    秦玄枵从秦铎也的身后闪身而出,习武之人的动作比年迈的管家动作更快,一把从后背揪住了管家的领子,连带着身形一转,将管家扔到一边,回身出手,手肘连带着小臂劈向刺客的太阳穴。


    刺客受了多日的刑,带着伤又奔逃了一整晚,此时反应速度远不及秦玄枵,只觉眼前玄衣之人身姿一转,下一秒就被击晕过去。


    秦玄枵拖着瘫倒在地的刺客,走回了秦铎也的身边。


    凌乱的场面渐渐平息下来,秦铎也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周府周府众人,冷笑一声:“怎么?周府这是要杀人灭口,好换来一个死无对证?”


    “文大人误会臣等了。”一时的慌乱过去,周太傅脸色几经变化,这时候也不得不厚着脸皮,向他们二人做了一揖,笑了一下,那假笑就在微胖的脸上挤了出来,脸上的肥肉堆在一起,在此时屋内惨白的烛火光的映衬下,更显僵硬,再也没了平日里悠闲着笑呵呵的慈祥样子。


    “陛下,文大人。”周太傅将声音尽可能控制得平静,“怎么今夜突然亲自前来?”


    “喏,明眼的事,刺客跑了,抓刺客。”秦铎也声音淡淡的,仿佛是在说饭后遛弯一样轻松惬意,但目光却冷,如刀锋般,笔直地扎进周太傅的眼里。


    秦铎也语气悠然,轻飘飘地问道,“不过我很好奇,为何这刺客仿佛是有目的地一般,径直逃入周府了呢?而且,周太傅又为何自作主张,要将人杀了呢?”


    周太傅从上次秋狝时,就知道了眼前这个人不好对付,言语的交锋中,总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周太傅接连听了两句都质问,额角冷汗津津,觉着寒冬腊月的风实在是冷得紧,他选择不与眼前这个人对话,直接略过他,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秦玄枵身上。


    “陛下,周府上下,绝无半分不臣之心。”周太傅向着秦玄枵的方向挪了一步,略有些胖的老人笔直地跪在天子脚边,看起来倒是真有那么几分傲骨,不卑不亢地说,“周氏全族,一心为大魏的江山尽自己的一份力。”


    说着,还斜睨了秦铎也一眼,那其中的暗示意味不要太足,所说的话也是,虽是在劝说皇帝念旧情,但言语之间的优越却尽显,“周家往上数,自成烈帝时期起,家中曾祖就被委以重任,在朝廷中担任要职,从此之后,兢兢业业,周家传于今日,一代一代均致力于斯。”


    “陛下,今日这名刺客忽然闯进周府中,臣等唯恐刺客暴起伤到陛下,仓促之间才来不及汇报,想要将刺客斩立决以绝后患,谁成想,却被这等文大人污蔑杀人灭口,老臣实在是心寒。”


    周太傅似乎是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挺起背,“陛下,周氏一族为大魏鞠躬尽瘁,忠心可昭日月,万望陛下不要轻信此等祸国殃民的佞臣之言论,文晴鹤此人突然出现,事出反常必有妖,定是别有用心哄骗陛下,陛下圣明,老臣恳请陛下明辨是非!”


    秦玄枵:“”


    别看他啊!


    这话他能接吗?


    这老滑头知道自己在说谁是祸国殃民的妖孽吗?


    魏王朝中兴之主,成烈圣皇帝,秦铎也。


    他敢应和吗?


    秦玄枵向后退了半步,退在秦铎也的身后侧,偏头低声对秦铎也告状:“阿也,他骂你。”


    秦铎也:“”


    幼稚鬼!


    这周太傅明显就是转移了话题,将斟酌的天平放在了皇帝的手中,言语之中多有暗示。


    你看,一边是你宠幸的臣子,不过只身一人;另一边是百年士族,居功甚伟。


    逼着秦玄枵做选择罢了。


    秦铎也不想再与这些人纠缠,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从袖中取出一沓密函,冷冷地将纸张摔在跪在不远处的周太傅的头上。


    纸张飘飘荡荡,在空中打着旋飘落在地上。


    一条一条,明晃晃的白纸黑字,昭示着周氏的不臣之心。


    秦铎也向前轻轻踏了一步。


    “其一,在京中散布流言,蛊惑百姓。”


    黑色的夜行靴踩在白纸上。


    “其二,借职务之便,插手科举,暗中排除异己。”


    秦铎也停在周太傅的身前,俯身冰冷地注视他。


    “其三,纵容汜水州牧私吞公款,剥削百姓。”


    周太傅在看见皇帝向后退步的时候,一颗心就沉入了谷底,他听见秦铎也的声音轻轻地落入耳中,却重似千钧。


    现在这些罪,还不够。


    只要他不承认。


    周太傅咬着牙,站起身,回视秦铎也。


    只要他不承认刺客是周氏派出的,前面的罪名,都不算什么。


    却也正是这时,忽然一声沉重的闷响。


    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被摔进了后堂中。


    众人定睛一看。


    是司天监新上任的监正,正是那夜从宫中跑出去,去酒肆汇报皇帝护国寺行程的人。


    范钧从被撞破的窗子中钻进来。


    单膝跪地,“文大人,陛下,因为有上任监正的供词,他都招了。”


    “呵。”秦铎也冷笑一声,回头指着秦玄枵手中拖着的刺客,最后道,“其四,行刺帝王,人证物证俱全,谋逆大罪。”


    后堂之中,冷风穿堂而过,周太傅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是在是没有料想到,百年世家根基,竟然在短短一个秋冬,就被连根拔起。


    周太傅抬头,一双眼眯起,看了一眼秦铎也。


    自从这个人出现,好像一切阴谋都无所遁形一般,一条一条,被他从四面八方扒出来,撕开了一切的伪装,从无数个方向,将周氏彻底网罗。


    虽然,从汜水州牧出事开始,周太傅就在警惕,加之酒肆被查抄,他亦是在警惕,但酒肆的东家却没有被玄衣卫抓走,这也就意味着,没有查到周氏头上。


    他以为皇帝也就这本事了,但却没想到,真正最大的威胁,其实是站在皇帝身边的这个人。


    这个人早就算计着,先按兵不动,然后演一出戏,尾随这刺客一路追到周府里。


    怎么会如此呢?什么人能有这么深沉的心计,就好像这些勾心斗角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一般,明明纵横串联,掩埋于灰暗之中,但却仍被他一眼看穿。


    此时任何的辩解都没有意义了。


    人赃俱获。


    也确实是离谱,周太傅怎么也想不到,怎么会有人除夕夜不在家中团圆,反而大冷天的大晚上的在外面吹着寒风蹲守啊!


    这可是除夕啊!


    离谱,太离谱!


    他输的不冤。


    周太傅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唉是我周氏做的又如何呢?原本的想法是让这些刺客找个机会重伤皇帝,然后让你毫发无伤,你的嫌疑就再也洗不脱了没想到,蔺栖元竟然那么快就赶到了主家养他们这么久,竟然养了一群废物。”


    “承认了?”秦铎也挑眉看他。


    “承认又能如何呢文大人?今日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周太傅忽然勾起嘴角,“没记错的话,文大人早就不是文氏的主□□今日你就开开眼,见见累世公卿的大家族的底蕴。”


    周太傅话音刚落,刀斧手立刻从后堂周围涌入,将整座后堂包围的严严实实,皆衣着轻甲,手持刀斧,虎视眈眈地盯着秦铎也三人。


    “陛下啊,竟然敢只身闯进周府,那别怪老臣不客气了。”周太傅笑了一下,面上的白肉抖了一下,很是得意,“等明日一早,大街小巷就会传出消息,除夕当夜,帝酣饮过甚,逸出游幸,耽于逸乐,失足坠湖,遂溺而亡真是国运不幸啊”


    刀斧手武器的寒光映进秦铎也的眼中,他的神色却丝毫未变。


    周太傅见他一副安然的样子,丝毫没有预想到的慌乱,心中一沉,对上了秦铎也那双沉静的眼眸。


    眸中,运筹帷幄。


    秦铎也轻笑一声,抬起手,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清脆的一声响,回荡在安静的后堂中。


    下一秒,无数玄衣卫从黑夜中涌出,是和黑暗融为一体的玄色衣装,就如同夜色浮动一般,却唯有腰间软刀雪亮。


    唰。


    无数火把在周府宅外擦亮,火光照亮长矛的锋镝,矛尖直指周府,蔺栖元带领着回京的亲卫军,严甲以待,将整座周府包围。


    秦铎也抬起的手向下忽地一落。


    “拿下。”


    玄衣卫与亲卫军应声而动。


    刀斧手的抵抗就宛如儿戏,顷刻间就被按住,周太傅一众人均被按压着跪在地上,垂着头,跪成一片。


    秦铎也和秦玄枵缓步从其中走过,从后堂步入正宅,丝竹声已戛然而止,周府的家眷一片混乱,有的在逃,有的抱成一团痛哭,很快,都被玄衣卫和亲卫军押下去。


    “青玄,来,”秦铎也路过回廊,脚步一顿,招呼青玄到身边,说,“去给那些在方才在回廊演奏的女孩子们披上厚衣物,再送些热酒过去。数九寒冬,在竟然让人在屋外穿那么少,周太傅真不是个东西。”


    “是。”


    剩下抄家的事,就不用秦铎也和秦玄枵在场了,秦玄枵带着人走出周氏的宅邸。


    缓步走入小巷中,已经离周府很远了。


    喧闹的兵戈之声被他们抛在身后,光影一转,一点点融进了寻常百姓的小胡同里。


    胡同里年味正浓,大红的对联贴在外墙上,橙色的暖光从纸窗中映出来,倒映着丛丛的身影,一墙之隔,屋内有半大的孩童嬉笑,遥遥地听见拐角处传来热气腾腾的吆喝声。


    “饴糖~卖饴糖咯!”


    转过街角,看见嘎吱一声,院子的木门被推开,三个小脑袋露出来。


    “饴糖买不买?”


    是孩童脆生生的声音,“老伯!饴糖怎么卖!”


    “一块两文钱,若要买一两,便宜嘞,二十文!”


    “哎呀,我没有那么多。”


    “呜呜,我也没有,只攒了五枚零钱欸。”


    “阿兄!阿兄~买一两嘛,我们一定乖乖的,吃到开春嘛。求求你啦~”


    一个温润的青年从门中走出,递出去银钱,“老伯,称二两吧。”


    “好嘞!”


    “你们三个,回去先拿给祖母和爹娘,不准自己先吃。”


    “哇呼!知道啦!谢谢阿兄!阿兄最好啦!”


    秦玄枵忽然歪了歪身子,他歪在秦铎也的肩上,低声笑着问:“我的陛下,吃饴糖么?”


    “”秦铎也沉默了一瞬,看到不远处老伯从推车中取出白布包裹着的,热气腾腾的柔软的饴糖,抿了下唇,“吃。”


    “那”秦玄枵声音中笑意更甚,他贴在秦铎也的耳边,从口中呼出的热气带着点白雾,柔软地贴上秦铎也的耳尖。


    秦铎也闭着眼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伸手怼了一下秦玄枵的腰,硬邦邦地说:“嗯,求你了,快去。”


    秦玄枵就笑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样挂在秦铎也的身上。


    那老伯找回了零碎的银钱,继续推着小推车,忽然撞见两个几乎隐藏在夜色中的身影,诶呦一声,吓了一跳。


    “老伯,来一两饴糖,”秦玄枵直起身,从老伯手中接过白布的包裹,丢过去一块银元宝,“不用找了,回家过除夕去吧。”


    说完,不待那老伯反应,拉着秦铎也就跑。


    “欸——!”老伯在他们身后喊。


    冬日的风扫过落雪的屋檐,两道身影在小巷中穿过,他们一翻身,翻上了围墙,又在屋顶跑了一段路,并肩站在一处房檐上。


    除夕夜明月高悬,屋檐上还有未化的积雪,在月色的映衬下,一层层积雪犹如银色的波涛。


    他们攀上了京城中最高的酒楼,站在重重楼阁之间,遥望京城万家灯火正浓。


    “阿也,来,张嘴。”


    秦玄枵将饴糖递到他嘴边,热气在眼前氤氲,秦铎也歪头将饴糖嚼入口中。


    温软的甜味就在口腔中弥漫开。


    秦玄枵伸手揽过他的腰,略一低头,也尝到了属于饴糖的温热的甜意。


    下一秒,京城四角的钟楼中,钟鼓声音相撞,在整座城中荡开来。


    无数的烟火升空,在纯净如洗的夜空中绽放开来,在纯白的月色前绽放开来。


    千光同照,纷纷燎燎,如星如幻,满空落丹英。


    是天承四年的最后一刻,也是天承五年的第一刻。


    年岁在此时交接。


    第97章 二则


    天承五年,正月初一,大雪。


    瑞雪兆丰年。


    也有两则消息,随着从天而降的大雪落满京城。


    其一,汜水周氏暗中筹划谋反大罪,派出死士刺杀皇帝,危谋社稷。


    将周氏有违祖先教诲,遂褫夺周氏官爵,废除其家主太傅一职,出元月后于城门问斩。


    其他与案件相关的人,还仍在剥茧抽丝的搜查之中。


    其二,是一条古怪的流言,据说司天监观测到一枚崭新的帝星,正与原紫微星垣共绕北辰极位而转。


    理应月明星稀的夜空,却有两颗星辰明亮,于除夕夜当晚熠熠生辉,只消一抬头便可仰望到。


    坊间有疯疯癫癫的瞎眼道士说,那是成烈帝转世。


    正月初一的清晨,正是家家户户推开院门,走亲访友拜年的热闹时候。


    有看热闹的,特意嘎吱嘎吱踩着积雪,顶着一头的雪花,往城西周府的方向去溜达了一圈。


    嚯——!


    那看热闹的一回来,开始凑在一起了。


    “您猜怎么着!”


    “真被抄家了哇?”


    “是啊!我去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了官兵将整个周府围的严严实实,一队一队的家眷仆从,被枷着,押送到宫里头呢!”


    “大快人心!”


    “好哇好哇!”


    周氏在民间的名声其实并不是特别好,很少有位高权重的大家族里的子侄能被教导的尽善尽美。


    总会有纨绔在民间欺男霸女,也总会有族中分支的官员,背靠着大家族作威作福,就连带着整个家族的声誉都败坏了个精光。


    所以周氏一倒,百姓之间都是一片叫好之声。


    虽说国运不利,但能定居在京城里的百姓,家境倒算是殷实,他们走街串巷,坐在亲朋家的炕头上,炕被烧得热乎。


    在暖烘烘的炕上,大人们盘腿坐着,小孩们捡着枯草对折了相互扯。


    炕上的唠嗑声也扯远了。


    “那可不嘛,我昨晚出门给幺儿放炮,一抬头,一下就被那两颗星星吸引了注意。”


    “真的假的啊?那么亮?”


    “真的,跟月亮差不多亮嘞。”


    “嘘,不过啊,你们知道吗?我老姑今早跟我讲,隔壁那王二瞎说,那叫帝星重降,叹天机慈悲浩荡,佑大魏国定民康。”


    “真的假的?那瞎子之前不是还疯喊说什么这两年的日子比之前强上一些,是回光返照么?”


    “我哪知道,他讲的又不是我讲的,反正我是觉着啊,能称得上国定民康,也就是从安平中年开始,到兴凤、嘉兴这四十多年。”


    “要是成烈帝转世,那就好了啊”


    “谁说不是呢”


    雪下了一整个清晨,尔后渐渐停歇,雪云尽散,冬日初阳在空中扯出一缕一缕的光,将白雪映衬的发亮。


    含章殿里,暖光一点点攀到面上,成烈帝睫毛微动,缓缓睁开了眼。


    接着面无表情地掀开了黏糊糊一整个趴在他身上的家伙。


    啧,怎么睡着也像八爪鱼一样缠人。


    昨夜在京中最高的楼阁屋顶,吃着饴糖看着烟火,直到夜深了,才回到宫里。


    一进含章殿的门,秦玄枵就将他按在墙上,开始亲他,一边亲,一边手还不老实的解他的衣带。


    然后被他一拳砸在头上。


    老实了。


    委委屈屈地抱着脑袋看他。


    撒娇也没有用!


    秦铎也现在一想起第一夜这家伙在床上的疯劲,就开始觉得腰部幻痛。


    不行不行,可不能再纵着这个家伙胡来了。


    于是秦铎也果断地拒绝他,任凭小狗委屈撒娇,都坚持不做。


    绝对不行。


    再说了,过年呢,除夕夜这么虔诚的团圆日子,怎么能用来做这等事?


    勾弘扬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晚膳和沐浴的汤池。


    不是那种奢靡晚宴,而是只属于两个人温馨的日常小菜。


    汤池沐浴没能令秦玄枵冷静下来,反而好像更炽热了,大晚上的躺在床上,将秦铎也连着被子裹在一起,紧紧地抱住他,一边按耐不住地轻轻蹭着,一边将唇落在他颈间呢喃。


    “呜阿也,真的不行吗?”


    细密的吻落在颈窝,落在肩胛,落在下颌。


    “求求你啦,阿也哥哥?”


    秦铎也的心猛地一颤。


    这家伙甚至恬不知耻地学着今夜他们见到的,那几个央求要饴糖的小孩子的口吻。


    含章殿里的烛火都被吹熄了,这会陷在柔软温暖的黑暗里,听着身边人黏糊糊的乞求,秦铎也心头软成一片,险些就要松口答应了。


    心中纠结万分,但成烈帝的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蔺栖元上次说过,希望他可以在军队回北疆前,去校场教习军士们长野军术的训练和战法,想要重现长野军当年所向披靡的荣光。


    这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的愿望?


    那承载着他一生戎马倥偬的时光,那替大魏守护国门的铮铮人杰、凛凛英魂。


    不该彻底被埋葬在一座孤城中。


    蔺栖元二月就要离京,训练和战术亦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促成的,一个月的时间,抓紧些,应该可以。


    “好啦,我明日要去校场,”秦铎也从被抱得紧紧的被褥里抽出手来,揉了揉秦玄枵的脑袋,低声哄他,“今夜可不能胡闹,快睡吧。”


    军中休息的时日少,年前放了几日的假,过完除夕就要重新集结。


    “喔。”


    秦玄枵在朝会上横极了,接连两次驳回了蔺栖元的请求,但现在在秦铎也眼前,不敢有反对的意见,只是小声哼哼。


    最终还是安安静静地相拥而眠。


    秦铎也思绪放空,回忆着,在暖融融的被窝中懒散了片刻,他偏头,看到秦玄枵下半张脸埋在被中,显得乖巧,眼皮动了动,应该是要醒了。


    真是惬意,在冬日里这家伙同床共枕,暖和极了也安心极了。


    秦铎也起身,披上衣物,忽然被攥住了手腕,重新拖回被褥中。


    “阿也”秦玄枵应该是还没有完全清醒,凤眸中还带着迷蒙的睡意,扣着他的手腕,将他按在床上,头发披散,落在他身上,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包裹,喃喃,“别走,别离开我。”


    怎么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狗。


    秦铎也浅笑了一下,眼中闪着温和的笑意。


    他动了动手臂,回握住秦玄枵的手,十指交叉,掌心贴在一起。


    “没有要离开,就是出宫去校场,晚上就回来了。”他温声道。


    凤眸眨了眨,似乎是在动用没睡醒的脑袋思考,秦铎也就耐心地等待。好一会后,秦玄枵才又逐渐合拢双眼,放他走。


    秦铎也起身穿好衣物,今日是去演武,他穿了一身冬日的骑装,朱红窄袖,腰间束带,覆上了捍腰、披膊和护臂,半长的头发被一根缎带高高束起。


    他放轻了脚步走出殿门。


    秦玄枵这几日忙着核对账簿和抓捕的布局,比他还辛苦些。


    秦铎也出门,与勾弘扬点头示意,招呼来了飞驰而来的飞光,翻身上马,出了宫,沿着官道,向校场奔去。


    校场的士兵和将领均已集结完毕,他们前后胸背着轻甲,一队一队整齐地站在校场中。


    看着他们的蔺将军几乎是带着颤抖的兴奋,将来者迎进校场中。


    在得知秦铎也是他们这段时日的训练官后,队伍中发出来一阵不小的喧哗声。


    那语气之中似是疑惑、震惊、不满,甚至还带有鄙薄。


    秦铎也随意向下一扫,就收回视线,没什么表情,将飞光的缰绳递给一旁的士卒,偏头瞥了一眼蔺栖元,“蔺将军带的亲卫军,军纪这么差的?”


    蔺栖元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兵都慕强,确实秦铎也在军队这边名不见经传,像是个突然空降来的。将士们五年来第一次回京,都想和家人多待些时日,任谁的年节没过完就被以训练的理由召回军中,都会有一点不满,但却知晓自己的使命,均听令准时归来。


    但主要是,今日一见,给他们训练的竟然是个长的那么好看的吏部给事中——文官!文官看起来很是温和,没什么攻击性。


    火气一下就起来了。


    这不是浪费时间嘛。


    虽知晓缘由,但蔺栖元很生气。


    这纪律实在是差!兵士就是要听从指挥和命令,在平日都这么散漫,到了战场上瞬息万变,这么散漫的军纪,还怎么打仗!


    蔺栖元立刻大吼:“都安静!听从指挥!”


    将士们安静下来了,但能看得出,心里都不服。


    左虞候看看将军,又看看士卒们,上前一步:“蔺将军,不怪将士们不满,主要吧”


    左虞候没参与当初那日驰援护国寺的行动,但右虞候去过了,他几乎要为秦铎也当时那一箭折服。


    右虞候那一瞬间,简直都恍惚了,又听到了蔺将军说这位文官身负长野军训练法,登时就要扑过去抱住人的大腿。


    被蔺将军拎回去了。


    右虞候这几天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这个新教头盼来了,这会儿站在左虞候身边,感觉到了他的敌意,赶紧拽了他一下,却没拽回来。


    就眼睁睁看着左虞候目光落在了秦铎也身上,“当然,下官早听说过文大人射术精湛,但文大人毕竟没上过战场,平日的花架子,和战场杀敌,实在是不同”


    秦铎也非常温和地笑了一下,等待他将话说完。


    “军中不是给大人镀金的地方还请文大人不要耽搁众将士们的演武时间。”


    左虞候也是为军士们考虑,秦铎也当然不会怪他。虞候这个位置,听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有自己的思想,才能担好将军的左膀右臂。


    是个好家伙。


    秦铎也鼓励地拍拍左虞候的肩膀。


    送上门来的时候刚刚好,秦铎也正不想耽搁时间,准备快速立威然后开始训练。


    好伙计,那就拿你下手咯~


    秦铎也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问:“左虞候大人,我们去打一架?”


    右虞候同情怜悯地闭上了眼睛。


    第98章 演武(加更)


    演武场正中央,将士们聚集成一片,里三层外三层围绕着正中的一片圆形场地。


    中间站着两个人,秦铎也和左虞候。


    二人站在陈放兵器的木制兰锜旁,左虞候率先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你先来选武器,到时候输了别说我欺负人。”


    秦铎也没说什么,他随手从兰锜上摘出两支长枪,在手中颠了颠,递了过去。


    是木制的枪头,不用担心对方在对练时受伤。


    左虞候看见他挑出来木制长枪,哼了一声,“怯懦。”


    右虞候站在他旁边,一巴掌遮住自己的眼睛。


    周围围着的军士,除了那日虽蔺栖元行动剿灭刺客的,其他人都在火热地吆喝着,让左虞候将外人打倒,一展军中雄风。


    确实,军营中就是以实力说话,就是排外。


    但人群中,心知肚明的人缓缓向后退了半步,不参与他们的吆喝。


    随着鼓皮一声响,左虞候冷喝一声,率先出手,长枪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响声和久经沙场的锐利意气,直奔秦铎也的面门。


    秦铎也眼锋一转,他也随之出枪,用长枪枪杆柔软地拨过对方的枪头,向侧方一撩,脚下的动作却向后微撤半步。


    左虞候看见他的退却,双眼一睁,迅速上步出枪。


    然而下一秒,秦铎也迅速收枪,在左虞候上前的动作中,半偏身躲过那一枪,握住枪杆的手却微松,另一手抵住枪尾猛地向前一掌。


    长枪迅速在他手中飞出,左虞候只感觉眼前一花,对方的枪尖就向他飞速冲来。


    他的瞳孔猛缩,而身体的姿势却保持着向前,来不及后撤,久经沙场的敏锐让他瞬间警觉,只得堪堪抬头,他心头警铃大作,直觉自己躲不过这一枪。


    然而,秦铎也手掌却恰在一瞬握紧,将枪杆牢牢攥在手中,枪头因大力而微微震颤晃动,恰好停留在左虞候的脖颈前,不足一寸。


    左虞候几乎无法呼吸。


    演武场周围,队伍中,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败走势招。”


    在一片静中,秦铎也淡淡地抬眸看向左虞候。


    左虞候此时的心跳一下子到达了顶峰,他能听到砰砰的声响,难以喘息。


    他缓缓后退一步,将自己的脖颈远离了那杆木制的长枪。


    凝眉沉声道:“方才是我轻敌,再来!”


    话虽是这么说,但左虞候心里却一点底气都没有,他知道,方才那一式,若是在战场上,敌人肯定不会心慈手软,在攻击时主动止住枪身,他现在的透露都已被长枪贯穿,还何来的轻敌再战?


    左虞候知道自己现在这叫耍无赖,但他不服气。


    “好啊,再来。”


    秦铎也笑了一下,非常宽容,他随手收回长枪,立在身侧。


    这一次,左虞候没有率先出手,只是静静地凝望着秦铎也。


    秦铎也就不等他出手,直接向前突步,长枪.刺出。左虞候这次有了准备,立刻格挡,一来一回过招有十合,正欲换招,却猛然见秦铎也忽然近身。


    而两人手中的枪却均未收回,左虞候抓住机会,一抬枪身,正准备向下砸去,却忽然见秦铎也手臂伸展开,一下子划过枪杆,握住最前的枪身。


    下一秒,木枪的枪尖就已经抵在了他颈侧的皮肤上。


    秦铎也身形离他很近,左虞候的手臂还未来得及砸下。


    “长枪短用式。”


    平静的声音在左虞候耳边响起。


    左虞候僵住了,围观的将士们也都僵住了。


    一次是左虞候轻敌,两次,是什么?


    “再来么?”秦铎也收回枪,问他。


    左虞候这次没说话了,他沉默地架起长枪横栏在身前,点头示意。


    这一次来回出招,点横平刺缩,过了有三十合。


    连带着秦铎也的呼吸也重了些。


    不愧是虞候。


    秦铎也对这些将领放心了不少。


    大魏有健儿,是好事。


    于是在挑开左虞候刺来的一杆后,忽然抬起另一只手臂,连带着将整个枪身都高举,下一秒,一转枪身,枪尖也就跟着迅速缠绕,飞舞着,残影令人眼花缭乱。


    左虞候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就被木制的枪杆拍在了脸上。


    秦铎也特意收了力道,只在对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道红痕,左虞候蹲在地上。


    “这是摘盔式。带着头盔的话,这会儿已经被挑飞了。”


    秦铎也看着对面好像有些沉默了,抿了抿唇,非常善良地多说了几句,然后走上前,俯身拍了拍他的肩,伸出手。


    左虞候抬头,见逆光的方向,束发的束带垂在身前,他抬头握住了那只手,微微借着里站起身。


    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五年,他心性坚韧,此时就算是三战三败,也并未气馁。


    他抱拳向前一拱手,“受教了!”


    左虞候将长枪放回兰锜上,回到蔺栖元身边,低声问右虞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怎么不拉着我点!”


    “我没拉住啊!”右虞候喊冤,“你欻地一下就出去了!”


    “”


    “欻!”


    “好了别说了。”


    秦铎也站在演武场中央,目光依次扫过周围鸦雀无声的人群。


    却见士卒们眼中不是颓意,反而是见到了强者后的钦慕,一双双眼都亮晶晶的。


    秦铎也莞尔。


    迎难而上,不亏是大魏的将士们。


    见威望立得差不多了,蔺栖元轻咳一声,道:“文大人今后做你们的教官,都有意见吗?”


    “没有!”整齐划一的吼声。


    “文大人将在未来的一月,教会你们长野军术!如何?”


    队伍中寂静一瞬。


    大魏的将士,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不钦佩长野军的。


    可惜,全军殉一城,而烈骨换得敌军肝胆震颤,退缩三年不出。


    忍冬旗裂、墙毁,军术尽失,大魏此间再无此等神兵般的百战之师。


    这会儿巨大的惊喜砸在他们头顶,全都懵了。


    下一秒,骤然爆发出热切的、不可思议的呼声。


    一阵接着一阵,像是呼啸的浪潮般,喊声几乎要将整个校场填满。


    这下子,再没人反抗、没人不满,所有将士们都带着一腔热情,都不用组织,一瞬间就列好了队形,等待教官的教导。


    太阳渐渐西斜,光线逐渐变得金黄,洒在校场周围未融化的雪堆上,雪堆泛着金光。


    秦玄枵带着御膳房新出炉的热气腾腾的点心,来校场接秦铎也回宫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落日的余晖洒在秦铎也的轻甲上,熠熠生辉,他手中提着一根长棍,缓步走在行伍中。


    他身姿挺拔,宛如银竹,也像冬日的冷松。


    他眉眼清镌,一伸手,用长棍挑起一名兵士端架的长棍,淡声命令道:“抬高。”


    那名士兵额角落下汗珠,咬着牙,忍着全身肌肉的酸痛,将架势抬起来。


    “六点半棍,常用于训练腰马,可锻炼平衡,调整长兵器的发力。”秦铎也收回棍,开口道,“常练此法,对增强臂力,有很大的帮助。练好了,在战场上能对长枪的走势,有更强的把控,杀敌时便可一击制胜。”


    他方才与左虞候对练时,能发现,左虞候枪术不错,但在精准程度上还有待加强。


    所以在出招收招时,总会慢他半步,而恰恰是这半步,就使灵活性远不及他,在战场上,一点的疏忽,都会被敌军抓住。


    那名被他纠正的兵士双目瞪圆,直视前方,大声喊:“是!”


    秦铎也点了点头,转过身,又开始纠正另一名兵的姿势,这次直接上手去纠正,秦玄枵就眼睁睁看着秦铎也抬手,掰起那名兵士的下巴,听见了秦铎也的声音,“脖子断了?抬头!”


    接着,又侧掌敲在那兵的胸前,“挺胸!”


    秦铎也皱了皱眉,直接握住那人的手臂,向前一抻,冷声,“手伸直了,抖什么!给我精神点!”


    那名兵士脸颊都因被当众批评而羞愧,脸都憋红了,亦是大声喝道:“是!”


    秦玄枵站在校场的不远处,盯着,牙都快咬碎了。


    他的阿也跟别人贴那么近!教学而已,用棍子就行了啊!不要上手!


    这帮家伙,他们学得明白吗!


    都该起开!让他来!


    秦玄枵幽怨的视线宛如实质,仿佛直接透过校场,遥远地落在了秦铎也的身上。


    秦铎也在行伍中,若有所感,他回头,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小狗皇帝。


    秦铎也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下一秒视线转回,面色又冷了下来,他盯着那个士兵调整好后,回身,站在行伍中,忽然挑眉喝道:“劈!”


    唰!


    一行行、一列列手持长棍的将士们听令,毫不犹豫地猛地将手中握着的长棍向下方劈去!


    数千名将士整齐划一,长棍划破空气,在空中嗡鸣。


    “挑!”


    唰!


    “戳!”


    唰!


    “搅!”


    唰!唰唰!


    “收!”


    唰!


    “很好。”秦铎也看着,很满意,朗声道,“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能练到这个程度,足以证明你们的优秀!”


    秦铎也将长棍放回兰锜中,走到行伍的正前方,看着刻苦训练、大汗淋漓的大魏健儿,笑了下,说:“可以将长棍放下了,明日我还会到,记得准时集合。”


    将士们如蒙大赦,一个个疲惫地瘫倒在地上。


    秦铎也向蔺栖元道别,转身向校场外走。


    他走到秦玄枵身边,眉眼就缓和下来,带这些笑意。


    秦玄枵板着脸,生硬地给他披上大氅,又将热腾腾的糕点塞到他怀里。


    “给你带的。”秦玄枵闷声说。


    秦铎也听了,抿了抿唇,将笑意遮掩回去,他歪了歪头,故作惊讶,“咦?好酸,谁把醋坛子打翻了?”


    秦玄枵:“”


    第99章 两地似乎离愁(含加更)


    回到含章殿用过晚膳后,秦铎也坐在桌案前,他抬手点燃了放在桌角的烛灯。


    嚓地一声,一片暖亮的光落在桌案上。


    秦铎也一旁的从木架上取下几卷竹章,放在桌角,又展开了一张新纸,用镇纸压住边缘,提笔蘸墨。


    刚写下几个字,忽然被人从身后笼住。


    将笔搁在笔山上,秦铎也微微回头,伸手覆上秦玄枵落在他腰间的手臂。


    “怎么了?”


    秦玄枵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一整个圈住他,闷闷地问:“今夜还要处理政事么?”


    “嗯,”秦铎也点点头,“我写一下新的政令。”


    忽然整个身子腾空,秦玄枵将他拦腰抱起,向上一抬,翻了个身,让他坐在桌案上,回身面向秦玄枵。


    “想你了。”秦玄枵俯身伸手抚上他的面颊,拇指恰好落在鼻梁处的红痣上。


    秦玄枵用手揽住他的腰,向前贴上额头,然后低声问:“可以吗?”


    “你指哪方面?”秦铎也将他推离些许,点了点唇,直截了当地说,“亲吻,可以。但做那事,不行。”


    “我明日还要去校场,不便行房事。”


    忽然眼前一花,他被秦玄枵一把按在桌案上,他高束着的发带被扯落,墨发披散下来,散在白纸上。


    下一秒,疾风骤雨一样的吻就扑面而来,秦玄枵像是憋久了,这个吻又急又凶,带着十足的侵略意和占有意味,许久都未松开,直到他被亲吻的连舌根都在发麻,头脑因缺氧而晕乎乎的。


    “阿也”秦玄枵感受到了秦铎也身体的变化,他松开这个吻,伸手隔着衣袍,握住秦铎也的身体,贴在他耳边,哑声问,“你明明也很喜欢,为什么不?”


    秦铎也被猝不及防地触碰,他还未回神,不禁轻颤着眼睫喘息。


    秦玄枵见他似乎是舒服,开始伸手去解衣带。


    忽然手腕被一把攥住,抬头,见秦铎也撑着桌案,支起身子,他道,“秦玄枵,我说——不行。”


    秦玄枵愣了愣,松开手。


    “阿也。”怔怔的一声,似乎是被他的带着点严厉的语气吓到了,“不喜欢我吗?”


    秦铎也缓了口气,他在桌案上坐直了,他星眸沉静,光影在其中缓慢地流淌,秦铎也认真地望着秦玄枵,说,“喜欢,但喜欢不能只是欲望。”


    “罪首刚刚伏诛,周氏一倒,许多肮脏都失了遮掩的保护伞,暴露在天光下,正是彻查朝廷,将勾结在一起的蛀虫一个个揪出来的好时候。我们的时间不多,要趁新年百官还未上职前,彻查清了。”秦铎也看着那双凤眸,道,“你答应过我要做个好君主,如今大魏百废待兴,许多政令被下面的人阳奉阴违,我们如何能耽溺于欢爱之中?”


    秦玄枵怔怔地听着。


    良久,他轻轻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秦玄枵尽力掩盖声音中的失落,听话地站起身。


    手中挂着发带,他轻柔地将秦铎也散落下的半长发拢在脑后,用发带束起。


    “我不打搅你了。”秦玄枵已经冷静下来,他想了想,说,“我去接着查账簿,巳时过半我叫你来洗漱歇息?”


    “嗯,去吧,辛苦了。”


    秦铎也伸手揉了揉秦玄枵的脑袋,眼中泛过温和的笑意。


    好皇帝。孺子可教!


    当夜秦玄枵再没闹他,他们相拥而眠。


    大年初二,秦铎也仍一早就出发去了校场。


    初三、初四初八,亦是如此。


    军中的棍术已训练有素,秦铎也就给他们换了刀。


    胡人用刀,战场上,若是一不小心失了武器,也不需坐以待毙,冲上去抢了胡人的刀,亦可以杀敌。


    基本的训练法掌握了,回到北疆,可以一样地训练,再通过日复一日的磨练将基础打牢。


    不怪他急,秦铎也知道时间不多,他也不方便离京跟着蔺栖元去北疆待上一阵时日。


    毕竟他这几日忙着来往校场,那小狗皇帝都醋得不行,若是他离京,秦玄枵估计得疯。


    所以就直接加大剂量,在蔺栖元带军回北疆之前,他得把这些将士们都训练好了。


    边疆若是安宁,也能省下秦玄枵不少的心思。


    这也就导致,在这种高压的训练下,整个校场几乎哀嚎声一片。


    “恐怖!”在休息时,右虞候这么喊。


    不过秦铎也眼神一瞥过来,淡声喊集合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推脱抱怨,均是一竿子就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站得笔直。


    笑话!那可是文教官,那可是长野军法!


    他们一个个的卯足了精神头学还来不及!


    谁要是喊累,他们全军上下都得扑上去撕了他的嘴。


    与此同时,含章殿里,秦玄枵垂着凤眸,也渐入佳境一般,账簿一本本从他手中流过,一条条抓捕令由他从宫中发出。


    周氏一族全部入狱待审,本着自己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的原则,秦玄枵在大年初二把范钧从家里诏出来去慎刑司审犯人。


    周氏的府邸被掘地三尺,将所有库房中的钱财和府邸中隐秘的角落搜查一空,更多的罪证被呈到了秦玄枵的桌案上。


    秦玄枵按了按眉心,破天荒地,第一次叫勾弘扬去给他煮了酽茶,尝了一口,浓重的苦味直冲大脑,直接将他呛得清醒起来。


    他难得走神了一会,不禁想,阿也那么喜甜怕苦的一个人,上辈子,竟然独自一人在深夜中,为了苍生天下事,将浓苦的酽茶一杯一杯往口中灌。


    这么想着,他又觉得时间更紧,他快些将这些政务都处理完,这样阿也就能轻松一些,他再好生照料着,阿也就不会步入上辈子过劳而死的后尘。


    秦玄枵在下一封函令上盖上印玺,下发出去,然后起身,勾弘扬递来甜糕,秦玄枵接过,骑上早已备好的观月,向校场骑马而去。


    去接秦铎也。


    ——


    初九,秦铎也结束了基础的枪、刀、棍法以及射艺的基本要领教学。


    确实有点紧,但没关系,蔺栖元已都学会了,可以带将士们回北疆再继续练。


    秦铎也就准备开始更有用的,比如,将队伍划分两个阵营,进行实战演练。


    于是他在下午时提前差人回宫告诉秦玄枵,今晚就不用来接他回宫,他直接在军营中住下。


    彻底的实战,夜间更需要时刻警惕着。


    他需要统筹全场,不能离开。


    那名士卒将消息带去宫里,勾弘扬听了就眼前一黑,战战兢兢地去含章殿,一边瞟着自家陛下的脸色,一边小声报,“文大人说他今夜在军营中暂住,就先不回宫了。”


    “”


    秦玄枵垂着眼,良久,淡淡的一声:“朕知道了。”


    勾弘扬汗流浃背退下了。


    谁来救救他!他家陛下好像又要碎了。


    ——


    正月十二。


    与此同时,正月年节里,京中官员几乎完全过不好这个年,在家里,又紧张又焦虑,来来回回地踱步。


    在大魏这些年的朝廷里,谁的身上、手上没沾上点灰色?


    若是不同流、或若是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有人能在这个朝廷中立足呢?


    朝臣们放年假在家,他们也不能去职位上看看自己究竟落下了哪些把柄,就只能焦急地在家等待审判一般,眼睁睁看着邻里其他的同僚被玄衣卫或是押走,或是直接被抄了家。


    这绝对是他们最煎熬的一个年节,敢怒不敢言。


    当今皇帝不是最烦上朝了吗,不是最烦公务了吗,怎么大过年的不让人安生啊!


    今日又飘了点小雪,第五言回到家中,将伞支在门口,眉宇间笼罩着忧愁,看着余引墨摇摇头:“文大人不在家中。”


    “这下坏了他应该还活着吧?”余引墨歪着头思索了一下,“已经连着快半月没见到他了,过几日朱郡亲王长子要来京中,他不是说要见一面?”


    “他连着两次朝会都没参与,”第五言叹了口气,“我怕是我们害了他,他原本在陛下那里的处境好像就不是很好,就怕我们拉他入伙后,被陛下察觉了,现在身陷囹圄。”


    “爹,娘?”第五仲熙路过,“你们在聊文兄吗?他什么时候再来家里做客呀?”


    第五言收了声,他只是轻声与第五仲熙说:“没大没小的,要叫文大人。”


    “诶哟爹,不要这么死板,文兄不会在意啦,”第五仲熙嘿嘿一笑,又说,“阿姐说街巷里有传言文兄是什么帝星转世来着,阿姐在写话本子,我去看看咯~”


    第五言听了,心里一沉,他和余引墨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帝星”第五言轻声,“我有些担心文大人”


    “引了陛下的猜忌吗?”余引墨说。


    “嗯。”第五言眉沉下来,立刻做出决断,“明日我去宫中一趟,定要见到文大人。”


    “好。”


    正月十三正午,第五言入宫求见陛下。


    秦玄枵在这几日已经将周氏彻底查清,屋宇三十六间,地亩五百七十顷,店铺四十五家,金一千三百四十一两,银六万三千二百五十二两,金器皿三百五十一件,银器皿三千二百一十件,玉、水晶、玛瑙、象牙、琥珀、琉璃共计九百八十七件,绫罗绸缎数不胜数。


    牵连有贪赃、草菅人命等大罪的其他朝臣共计三百四十六人,全部入狱。


    秦玄枵看着长长的一卷清单,缓缓呼出一口气。


    幸亏阿也不在现场,不然他都无法想象阿也会有多生气。


    只剩下些细枝末节以及与朝臣之间的牵扯还没完成。


    这时候勾弘扬来报第五言求见时,秦玄枵就直接点头。


    第五言走进含章殿,见到皇帝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勾弘扬,赐茶。”秦玄枵淡淡吩咐,然后看向第五言,“何事?”


    第五言接过茶,按礼制,帝王赐茶,他需先饮。


    于是第五言喝了一


    好苦啊!


    这皇帝怎么喝这么苦这么浓的茶!


    第五言强撑着面不改色地将酽茶咽了下去。


    他拱手,“陛下,臣来宫中,主要是想来请文大人去寒舍做客。”


    “哦,他没空。”秦玄枵随口回,便没再抬头,而是开始翻阅桌上的计簿。


    哼,阿也都没时间陪我,你,更是想都别想。


    第五言手脚开始发凉。


    什么叫没空?不是说文大人平日在宫里,就在含章殿和陛下一起处理公务么?


    但现在人不在,又说没空,他究竟


    第五言一瞬间脑中闪过许多凄惨的画面。


    他站在殿中,一时哑然。


    他知道,自古以来,盛极一时的权臣、宠臣的下场都不太好,文大人可千万别


    勾弘扬见他仍在这儿傻乎乎杵着,就拂了下拂尘,走过去劝,“第五大人,您就别再同陛下提文大人啦”陛下他自己都四五日没见到文大人了,就算要见,也轮不着你先呀。


    后面这半句,勾弘扬肯定不能说出口的。


    就见第五言的面色白了一霎。


    勾弘扬这句话甚至更加深了第五言的猜想,于是他猛地向前迈出一步,跪在地上,“陛下!请让臣见文大人一面就好!”


    第五言想确认他的安危,生怕是自己害了他,若是早些知道状况,他还可以在宫外运作一番,即使现在京中风起云涌,即使迎着偌大的压力。


    至少要保他一命。


    秦玄枵略一掀眼皮,淡淡扫了一眼第五言,将手中的计簿放下。


    “第五言,朕以前对你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你没舞到朕的眼前。”秦玄枵站起身,他负手走到跪着的第五言身边,声音中丝毫不含有一点感情,垂眼俯视他,“而现在,阿也说你还有用,那朕今日便仍放你一马。”


    第五言垂眼跪着,一动不动。


    心中却惊涛骇浪。


    阿也是谁?皇帝的新宠?那文大人是彻底被抛弃了吗?


    罢了皇帝已清算了周家,朝中官员近乎少了五分之一,短时间内,皇帝应该不会再对其他人下手。


    思及此,第五言忽然抬起头,掷地有声道:“臣恳请陛下高抬贵手,放过文大人!文大人一心为民,请陛下看在他拯救了岐川一整郡的百姓的功绩上,就算文大人再如何惹得陛下不满,也请陛下宽恕!”


    秦玄枵:“?”


    啥玩意?


    含章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第五言看见了秦玄枵迷茫的神色,自己也愣了。


    这时候,殿外有宫人来报:“陛下,文大人说他今夜仍在校场那边住下,不回宫里了。”


    秦玄枵摆了摆手,“朕知道了。”


    第五言:“?”


    “第五言,你看见了吧,”秦玄枵僵硬地勾了勾嘴角,“他是真没空,朕见他都得排队。”


    第五言:“?”


    不知为何,第五言在一瞬间就感觉秦玄枵的眼神和声音都变得极为幽怨,像是苦守在深宫的望夫石?


    不对劲,有十分甚至九分的不对劲。


    第五言摇着脑袋,莫名其妙地被送出了宫。


    含章殿内,秦玄枵一整个瘫在桌案上。


    蔫巴了。


    五日他已经整整五日没看到阿也了!


    谁知道他这几晚都是怎么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躺在空空荡荡的床榻上入睡的吗!


    “陛下”勾弘扬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候着。


    “勾弘扬,你说阿也是不是不喜欢我”秦玄枵趴着,喃喃问。


    从第一次到现在,一直都避着他,不愿再与他亲密,已有足足半月了!


    勾弘扬第一次听到自家陛下这种语气,心道果然不愧是文大人。


    “陛下可是真龙天子,”勾弘扬声音谄媚了一点,“怎么会有人不喜陛下呢?”


    我跟成烈帝比,算什么真龙天子。


    秦玄枵不满地“啧”了一声,不喜欢勾弘扬这个说辞。


    勾弘扬侍奉久了,人精儿一样,立刻察觉到了秦玄枵的不满,赶紧改口说:“诶哟陛下,奴才觉着文大人是心软的人,不如您好好哄哄?说不定文大人就多留在宫中呢?”


    心软。


    阿也确实是心软,他的身世,也有足够的可怜可以在阿也面前装。


    只不过,阿也那种怜悯众生的慈悲,恐怕对任何一个人都是如此。


    他,又有什么特殊的呢?


    占了先机而已。


    “滚。”秦玄枵道。


    “好嘞~”勾弘扬圆润地滚了。


    第二日晚,勾弘扬鬼鬼祟祟地在含章殿门口探了头。


    秦玄枵一手支着头,正在查阅文书,没抬头,直接道:“何事?”


    “陛下。”勾弘扬小声滚进来了,手里捧着一碗汤,拎着一张纸。


    “这是什么?”秦玄枵看他将汤和纸张放在了桌案一角,顺手将那碗汤拿起来看了看。


    “是媚.药哇。”勾弘扬道。


    秦玄枵:“?”


    是什么???


    他险些手一抖,将汤洒身上。


    “这边是药方,是奴才特意找太医院的御医开的方子,不会危害到身体,”勾弘扬讨好地笑了笑,秦玄枵看着那表情,倒像是猥琐,听见这老太监说,“陛下,没什么事不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陛下要多与文大人温存些。”


    秦玄枵听了,脸色沉了下来,“勾弘扬!朕是不是这段时日给你好脸色了!”


    他一把将药碗砸在桌上,站起身,“如此胆大包天、自作主张,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秦玄枵这次是真气到了,他是想和秦铎也多贴贴,他也确实想与他行房事,但他却不会卑劣到这等要下药来得到的程度。


    他尊重秦铎也的意愿,也分得清眼下时局的轻重缓急。


    秦玄枵缓缓按下了自己的愤怒,他冷冷道:“你这几日都不用来御前侍候了,滚回去闭门思过。青玄,将他拖出去。”


    勾弘扬被拖走了。


    秦玄枵深吸一口气,转身坐在床榻边。


    怔怔地放空片刻后,他伸手捞起放在枕边的发带。


    这是那日阿也落在床榻上的。


    秦玄枵凤眸带了些忧愁,他抬起手,将发带贴在唇边,闭上眼,轻吻了一下。


    忽然屏风外传来声音,秦玄枵立刻就听出来,那是秦铎也的脚步声。


    他猛地一惊,睁开眼,略带慌乱地将发带藏进枕下。


    再抬头,果然看见秦铎也一身戎装,头发利落地挽起,随手拨了下屏风,向他走来,眼眸中是沉静的光,挑眉看了秦玄枵一眼,笑道,“做什么呢?惊慌失措的。”


    “你、你回来了!”秦玄枵眨了眨眼,似乎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也”


    “对啊,今日不是没差人与你说我不回吗?”秦铎也觉着秦玄枵呆呆的,就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袋。


    秦玄枵回过神来,忽然伸手一把将他抱住。


    “我好想你。”


    “知道啦。”秦铎也亦是如此,所以演练一结束,就骑上飞光,马不停蹄地飞奔回来,几日不见,实在是思念得紧。


    这会儿口干舌燥的,秦铎也就推了推这个黏糊糊的大型动物,说,“容我先喝口水。”


    说着,秦铎也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桌案上,那上面放着一碗汤,碗下还压着张纸。


    他就走过去,伸手将汤碗拿了起来。


    秦玄枵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一看秦铎也手里拿着那碗媚.药,心跳几乎都要吓停了。


    “别喝!”秦玄枵急忙站起来,喊道。


    秦铎也抬眼看他,见秦玄枵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看了看手里的汤,又看了看秦玄枵紧张的神情,挑了下眉,勾唇,“你这样子”


    秦玄枵迅速动手,开始抢他手里的碗。


    而秦铎也却早有准备,动作比他更快,不仅迅速地向后撤了几步,还顺道捞起来桌案上那张纸。


    再抬头看时,秦玄枵已经僵在原地了。


    秦铎也就慢条斯理地,单手一抖,展开了那张纸。


    让他瞧瞧,纸上写了些什么?让小狗皇帝慌成了这个样子。


    喔。


    呵。


    秦铎也大致扫了一眼,然后抬眼看了眼僵硬的、要碎裂的秦玄枵。


    “媚.药啊。”秦铎也拖长了语调叹了一句,然后收回眼神,开始一字一顿地读那张药方,一边读,一边点评。


    “桃花五钱、瑰露两滴、龙涎香一片、忘忧籽药材还挺丰盛。专于欢爱之情,激发.情.欲,促使交合,双方皆得欢愉之极致啧啧。”


    秦玄枵煎熬地听着,崩溃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置砂锅于炉上,武火煮沸、文火慢煎,约一盏茶时服用后,一刻钟生效。”


    秦铎也念完,将那张纸一抛,似笑非笑地看着秦玄枵。


    “阿也,你听我说,真不是我准备的”秦玄枵觉得这时候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极了,“我没想要用药”


    “那你?”秦铎也反问。


    “我”


    秦铎也看到秦玄枵的脸色都有点发白,显然是吓惨了。


    秦铎也在心里又觉得好笑,又叹了口气。


    这事怪他。


    才刚互通了心意,这小狗没有安全感,而自己这几日显然又因为忙于校场那边的事,确实是忽略了对方的感受。


    在别人家中都是在团圆的年节里,他却将秦玄枵一个人抛在殿中,孤苦伶仃,可怜见的。


    哎,是他之过错。


    不过吧,主要是吧秦铎也将目光从秦玄枵身上一扫而过。


    秦铎也实在是不想承认,伟大的成烈帝竟然会怕,他是真有点怕秦玄枵在床上那种折腾劲。


    怎么平时乖乖的,一到床上就


    虽然不难受,也不痛,很舒服,也很有快感,秦玄枵将他伺候得很好,但太久了也太累了!


    他真有些受不住。


    所以一直在逃避。


    秦铎也这么一边想着,一边上下打量秦玄枵。


    给秦玄枵看得都有点要吓哭了。


    忽然,秦铎也抬起手,将汤碗送到嘴边,一仰头,将碗中的汤剂一饮而尽。


    秦玄枵愣了一秒,下一瞬,双眼猛地瞪大,他急忙去抓秦铎也的胳膊。


    但晚了一步,秦铎也已经将那一碗媚.药喝了个干净。


    秦玄枵脑袋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恍惚中,他看见秦铎也对他友善地笑了一下。


    秦铎也将手中已空了的药碗放在桌案上,左右活动了一下脖颈,又转了转手腕,骨骼发出咔哒的一声清响。


    喝不喝是一码事,但这行为,该打。


    “离药效发作还有一刻钟,”秦铎也上前揪住了秦玄枵的衣领,将他按倒在床榻上,抬起了拳头,“我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来揍你。”


    第100章 笨蛋


    秦铎也刚从校场飞奔回来,戎装上还带有独特的凛冽寒意,那种冬日披风历霜后独有的寒冷气息,就在拳风之前率先扑面而来。


    秦玄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拳砸在了脸上。


    显然,秦铎也没真的下死手。


    这一拳虽然足够疼,但没打破相,毕竟这张脸还是很好看的,秦铎也有点不忍心给破坏了。


    秦铎也抬起手,钳起秦玄枵的下巴,手指用力锁紧,他冷笑一声,“长本事了?”


    “阿也咳,”秦玄枵被勒住喉,呼吸困难了点,他轻咳一声,“真不是我。”


    “哦?那是谁?”秦铎也松开手,拍拍他的脸,示意秦玄枵说话。


    秦玄枵本想支起身子,刚一动,就被秦铎也用力一推,重新按倒在床榻上,只得仰面看着他,委屈地说,“勾弘扬没问过我就直接端来的”


    “没有我们尊贵的陛下默许或授意,御内总管太监怎么敢这么放肆”显然秦铎也并不准备放过他,正说着,忽然声音一顿,他低头看了眼秦玄枵鼓起的衣袍,再抬眼时,古怪地笑了一下,“这也能起反应?还说没有预谋?”


    说着,又抬起了拳头。


    秦玄枵急忙抬起胳膊挡住脸,冤枉道,“你离我这么近,它就自己起来了我喜欢你,身体控制不住。”


    “怪我了?”


    “我哪敢。”


    秦铎也垂眸看了他两秒,然后忽然放下手,秦玄枵以为逃过一劫,结果下一秒,秦铎也的攻击直接换了方向,径直地落他的胸口。


    这次没打脸,所以手劲也一点都没收着。


    “唔咳!”


    力道震得秦玄枵猛地咳了两声,眉眼都紧紧地拧在一起。


    “知道疼了?”秦铎也勾起唇。


    “唔喜欢”


    却忽然听到身下这家伙叹了一声,声音缠缠绵绵,秦玄枵牵起了他的手,细细摩挲他的手指骨节,又放在唇边轻吻,“阿也,手打的痛不痛?”


    秦铎也:“???”


    憋疯啦?


    他唰地把手抽回来,一脚踹上去,踩在那上面。


    听见了对方几乎是带着压抑的愉悦的一声闷哼。


    秦铎也:“”


    脚底似乎是莫名其妙有点烫,他收回脚,彻底不忍了,长腿一跨,压在秦玄枵身上,不再给他耍流氓的机会,按着他揍,一拳一拳,没停歇。


    秦玄枵这回感觉全身的皮肉都在痛,老实了,他急忙乞求:“我真错了!”


    “呵,晚了。”秦铎也冷冷回他。


    闷着头,被压着结结实实挨了一刻钟的揍后,秦玄枵忽然感觉落在身上的拳头绵了一瞬,他睁开眼,见秦铎也面色染上了一片绯红,映在眼底和面中。


    红意还在一点点攀开来,秦铎也觉得闷热,他扯开了衣领,张嘴呼了口气,那绯红的颜色就见缝插针一般瞬间蔓延至脖颈和露出的那一段锁骨。


    秦铎也眼前花了一瞬,连带着一拳没落稳,险些滑出去。


    他身体晃了一下,脑袋沉沉的,有点想一头栽过去。


    秦玄枵双眼睁大一瞬,他顾不得皮肉的疼痛,急忙起身,一把伸手揽住了秦铎也的腰,将他抱入怀中。


    “秦玄枵,你在殿内燃了多少火炉?这么热”秦铎也发觉自己浑身无力后,就知道药效开始发作了,他滚烫的面颊贴在秦玄枵身上,凉凉的,很舒服,他就开始闭着眼,喃喃骂他,但尾音却又沙又软。


    “没多少。”秦玄枵眼底划过担忧,他一把将人抱起来,大步向外走,声音沉沉的,“药效的作用,坚持一下,我带你去找御医开解药。”


    秦铎也脑子懵了一瞬,“?”


    他睁开眼,看见秦玄枵的神色又焦急又紧张,于是拽了一下秦玄枵的手臂,不可思议地问:“我喝的是媚.药又不是毒药,你带我去开解药做什么?”


    秦玄枵认真道:“是药三分毒,快些将药性解了,不会对你身体造成伤害。”


    “?”秦铎也见他眼底一片清明,知晓他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担心,不禁头疼地按按脑袋,直接挑明了,“那你是摆设吗?你不会来给我疏解?”


    秦玄枵身子猛地一僵,他定定地低头看向秦铎也。


    秦铎也以为他理解了,便伸出手,将双臂搭在秦玄枵的肩上。全身都在燃烧一般,好热,好想贴得更近些。


    秦铎也动了动身子,轻轻在秦玄枵的身上蹭了蹭。


    “快些。”他呢喃着轻声催促。


    秦玄枵却坚定地说:“去找御医。我不会趁你之危做那种事。我喜欢你,我想要你清醒地爱我,而不是在药物的作用下。”


    “”秦铎也都有点快清醒了,“不是,它只有催情的作用,又不会让我变成彻底失了智的傻子。我当然分得清你是谁,也分的清我究竟想不想要。”


    秦玄枵的双腿好像钉在了原地,他咬着牙,似乎是不敢相信,还在强忍着。


    秦铎也觉得身上的灼烧感越来越重,越来越渴望得到,他一手攥着秦玄枵的衣领,一手攀上他的脸,点在对方的唇上,目光迷离,哑声请求,“唔,玄枵我难受,帮帮我”


    秦玄枵身体更僵硬,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回身,将秦铎也放在床榻上,跪在对方身前,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决绝又孤凄。


    “我帮你。阿也醒了后,能不能不要恨我?”


    秦铎也本已沉溺的申思又不得不重新归拢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磨蹭啊!哪来的脑补这么多戏啊?每次做前都要搞这么一出么?


    “不会。”


    秦铎也拉着他一同倒在床榻上,向着秦玄枵的身前贴过去,轻声道,“明日是正月十五。”


    “嗯。”秦玄枵顺着他的意,点头,手抚上了秦铎也的腰。


    见这家伙没懂他的意思,秦铎也气不起来,被浑身的燥热磨平了,叹了口气,“是元宵节,笨。”


    秦玄枵在将他彻底拥入怀中,唇已触上了他的颈窝,轻轻噬咬着,喃喃,“我会克制,不会耽误你明日的教习演练。”


    “唔”秦铎也觉得燥热散去了些,舒服地眯了眯眼。


    这笨蛋,还没理解。


    “我是说,明日军中放假,我不用去校场,有一整日的时间来陪你。”秦铎也缓缓说,“所以我才会喝下那碗汤,在喝之前,就已决定今夜要与你一起了。今夜随你闹,怎么样?”


    秦玄枵猛地瞪大了双眼,偌大的欣喜笼罩过来,令他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而秦铎也已经伸手板着他的下巴,抬头,灼热的唇触碰了上来。


    这是秦铎也第一次主动亲他。


    秦玄枵一整个愣住。


    “以后别胡思乱想。”秦铎也又抬头亲他,秦玄枵觉得他也晕乎乎的了,听见秦铎也说,“我亦心悦于你。”


    我亦心悦于你。


    对于成烈帝来说,他很难开口讲情爱。


    能说出心悦一词,那就是极大的偏爱。


    秦玄枵现在觉得除夕夜那日的烟火现在在他的心头绽放。


    就算他是因为无赖混球抢了先机占了秦铎也的心,那又如何?


    阿也说喜欢他。


    他们两情相悦。


    嘻。


    秦玄枵噌地一声坐起来,“我去拿玉膏!”


    秦铎也抓住他,“不用。”


    “你会受伤。”


    秦铎也闭了闭眼,“这次不会。”


    他扯开了衣服,自暴自弃道,“你自己看,药效多好啊。”


    入目一片旖旎之景,秦玄枵直接愣了,好半响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那我去熄烛火”


    秦铎也:“”


    他伸手一把抓住秦玄枵的衣袖,盯着他,“你究竟行不行?不行我自己解决。”


    秦玄枵:“?”


    他行!


    “阿也我会让你满意的。”


    秦玄枵将他揽入怀中,维持着相拥着的姿势,唇刚好落在秦铎也的颈侧。


    他张开嘴,一口咬在了秦铎也的脖颈上。


    秦铎也身子一僵,急促地喘息了一声,“怎么又咬人,这印子在脖颈上,遮不住。”


    “就是要遮不住。”秦玄枵看着他,凤眸沉沉,“我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爱我,任由我胡闹。”


    也许是喝下了那药的原因,今夜秦铎也放开了许多,甚至也不遮掩口中的呻.吟,也不服输,一口咬了回去,哼了一声,觉得不满意,伸手去一旁的桌案上,将印玺捞了过来。


    秦铎也扯开秦玄枵的衣衫,将印玺刻在他精壮的锁骨下,红色的印记融进皮肤。


    “那你也是我的。”


    “嗯,我是你的。”


    忽然手指一颤,秦铎也匆忙抓住他的肩,印玺就被抛之脑后,方方正正的玉块骨碌碌滚到了地上的毛毯中


    “药效过了吗?”秦玄枵见秦铎也忽然捂住了脸。


    “嗯去了一次就好了。”秦铎也回忆起自己的方才的举动,脸上又开始发烧,恨不得立刻找地缝钻进去。


    怎么这么荒淫无道啊成烈帝!


    盖印玺也太丢人了!自己才是真昏君吧。


    “那,阿也满意吗?”秦玄枵俯身过来,贴在他耳边,轻笑着问。


    秦铎也满意。


    但他觉得方才自己喘的有点厉害,若是再夸奖秦玄枵,岂不是让他沾沾自喜?


    于是成烈帝矜持地皱了皱眉,“一般吧。”


    秦玄枵:“”


    他抿了抿唇:“那如何才能让我的陛下满意呢?”


    语气中带了点危险的意味,秦铎也听出来了,但他这会儿骑虎难下,不能退缩,挑衅这事儿,他会极了啊。


    于是秦铎也懒懒地抬手,点了点秦玄枵的胸膛,挑剔着笑了一下,“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我的小男孩。”


    “”


    唰地一声,秦玄枵攥着秦铎也的腰,将他翻身面朝下,按在床上,从背后压住他,随手一拨,绣着忍冬云纹的帷幔就纷纷落下,遮掩住了床榻上的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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