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恒安侯一晚上没睡安稳, 将当年与絮敏的那番往事翻来覆去地咀嚼。若是他没有参军……若是他能坚守承诺……若是老匹夫没有横插一脚……
是以,在翌日听到暗卫探明的消息后,恒安侯根据已?有的线索断定, 阿满便是絮敏的亲孙女!
恒安侯惊喜交加……严格来说,惊只有一点点, 喜有很多很多。
惊是惊讶:薛皇后的侄女薛满,四个月前忽然生了?一场大病, 导致与表兄端王的婚期推迟。端王对外宣称薛满正在府中养病, 乞巧节时还带人去近水楼逛了?一圈,但皇室惯出污糟之事,以老侯爷的经验来看,端王分明是在欲盖弥彰。
莫非是薛皇后与端王趁老匹夫不在, 欲抢夺薛府的财产, 对絮敏唯一的孙女起了?歹心,继而导致薛满流落晏州, 阴差阳错成了?臭小?子的婢女?
喜是喜悦:小?薛满的相貌与絮敏有七分相像,看着?她,恒安侯仿佛回到他与絮敏初识的年岁。那时他还未犯错, 絮敏没有恨他, 一切都是最完美的模样。
多年来,他的懊悔亦有了?地方?弥补:絮敏的孙女便是他的孙女,老匹夫舍得一走了?之, 那便由他代替絮敏照顾小?薛满。等他百年后去往地下,也有拿得出手的一件好事去见絮敏。而老匹夫既护不住儿子, 也护不住孙女, 看他有什么脸面求絮敏的来世?!
简而言之,老恒安侯真爱左絮敏, 便对薛满爱屋及乌。这?份屋乌之爱胜过他为传宗接代而诞下的亲子亲女,也胜过那群削尖脑袋想?要得到世?子之位的外孙们。毕竟若絮敏愿意,恒安侯府的一切本该归属絮敏与他的后代……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薛满,薛满不愿意来,那他便带足诚意去瑞清院见她。
等到苏合禀告老侯爷亲自前来,身后还跟着?大排长龙的礼品时,薛满一脸狐疑。
怎么,难道是老家伙看少?爷前途无量,有心弥补讨好了??
转念又觉得不可能,恒安侯是超一品侯爵,哪看得上四品官员的待遇。那么问题又来了?,他想?干吗,跟当初驱逐少?爷母亲那般驱逐她吗?
薛满坐在堂中主座,拿着?礼单,撇着?眼皮子,仍旧两?个字,“不见。”
于是乎,欧阳管家又见证匪夷所思的一幕:老侯爷被拒绝后没有生气,命人搬来太师椅到瑞清院门口,耐心十足地等待瑞清院里那位改变主意。
等待的同时还要吩咐:“听说近水楼和?吉祥居的席面尚可,你去请来他们的厨子,照着?阿满喜欢的菜色做上两?桌……”
欧阳管家很担忧:侯爷,别请厨子了?,赶紧请太医给您看看脑子吧!
他敢想?不敢说,喏喏应是。老恒安侯根本不介意旁人的想?法,到他这?样的年岁和?地位,除去面见圣上时需要收敛一二,偶尔被亲孙子气到无言,其?余时间均是随心所欲。
他乐意对絮敏的孙女好,谁人敢有意见?!
院内的薛满听闻情况后,问俊生及苏合等人,“你们老侯爷以前也动不动搬椅子在门口堵人?”
俊生摇头如?拨浪鼓,“阿满姐姐,老侯爷位高权重,从来只有别人去见他的份,哪怕世?子亦是如?此。”
苏合跟着?附和?:“老侯爷常年行军打仗,习惯军中作风,奉行从令如?流,能强攻绝不怀柔。”
“那依你们看,他这?么反常是有什么目的?”
“想?让姑娘掉以轻心,骗姑娘出去,再用姑娘来拿捏世?子?”卷柏合理?地猜测,“世?子如?今升任大理?寺少?卿一职,侯爷定是怕往后更难掌控世?子。”
“有道理?。”薛满点头,“我不出去,老侯爷会不会责罚你们?”
“阿满姑娘放心,我们都是瑞清院的人。”经过数年谋划,世?子已?将瑞清院打造成铜墙铁壁,院中甚至有通往府外的地道,足以保证安全。
瑞清院的众人一致对外,认定老侯爷居心不良。后者顶着?秋阳,在瑞清院外坐足一个时辰,直至许清桉回来都没等到薛满现身。
许清桉早已?得到消息,见面时便开门见山,“祖父请回吧,阿满不会见您。”
“本侯等的是她,要你来多嘴多舌。”
“阿满是我的人,祖父想?见她,自然要先经过我的允许。”
“你的人?”恒安侯问:“那本侯问你,她姓甚名谁,芳龄几许,家住何处,有哪些亲人尚在?”
恒安侯仔细观察许清桉的神色,见他无话可说后得意一笑?,毛头小?子,还差得甚远!
“无论阿满是谁,她都是瑞清院的人。”许清桉道:“只要她在瑞清院一日,我便会保护她一日。”
恒安侯从鼻子哼出一声,“臭小?子,你当世?上只你一个好人?本侯也放话在这?里,无论阿满愿不愿意,本侯都会为她保驾护航,不许任何人欺侮她。”
欧阳管家、侯府护卫、仆从婢女们:……老侯爷,您是最有可能欺侮阿满姑娘的那位。
许清桉也在思考,祖父为何突然扭转脾性,对阿满从嗤之以鼻到关怀备至?是假装?不,祖父不屑于假装。那便是另一种可能,祖父他——
“老侯爷。”欧阳管家适时道:“天色不早,七表公子还在等您检阅功课,您不如?先回去休息。”
“成吧,我明日再来。”恒安侯起身松动筋骨,“记得将东西?送进瑞清院,席面也让阿满小?姐趁热吃。明日再去查查京城里有什么好吃的,给瑞清院全都送一份。”
阿满,小?姐。
欧阳管家恭敬道:“是,老奴遵命。”
恒安侯精神?奕奕地往外走,忽听孙子道:“祖父,我想?出府另住。”
恒安侯头也不回,“你可以走,阿满留下。”
许清桉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沉吟不语。祖父的种种异样,无不透露出一个信息:他已?知晓阿满的真实身份。
似祖父这?般看重门第之人,能入他眼的身份必是不可小?觑。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名门世?族?
他招来蜚零,“去查本朝二品官级以上,家中有十八岁内女眷的人家,无论嫡庶,名中带‘满’字者优先。”
蜚零是个听话的下属,主子要他查,他便去查,哪怕京城权贵众多,调查起来耗时耗力。
许清桉进入瑞清院,刚过走廊,便见薛满迎在门外。
秋色庭院中,她朝他有模有样地作揖,“阿满恭迎许少?卿回府。”
她笑?容晏晏,似是从晚霞中挑落的一缕明煦,轻易点亮他的内心。
他走到她的面前,唇畔噙着?一抹真心实意地笑?,“阿满管家,今日一切可安好?”
阿满管家?这?个称呼好极!
薛满神?色雀跃,“我今日数礼数到手软,好得不能再好。你呢,几时去大理?寺报到?”
“三日后。”许清桉问:“想?好今晚去哪用膳没?”
“我听苏合他们说,近水楼是京城最好的酒楼,皇亲国戚们经常在那包场,但我只有一百两?银子……”不够花怎么办?
许清桉递给她一把钥匙,“这?是我库房的钥匙。”
“你要交给我管?”
“嗯。”
薛满不客气地收下,“也对,当管家的第一步得学习管理?库房,你放一万个心,我绝对有账必入,不贪污公家的一针一线。”
“不报假账了??”
“……”她嚷嚷:“几文钱而已?,不许旧事重提!”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每日贪几文钱,数十年后也能腰缠万贯。”
“那钥匙还给你,你爱找谁便找谁管。”
“我还有话没说完。”
“我不乐意听了?!”
“我允许你腰缠万贯。”
“……”
“本少?卿养得起你。”
*
按照约定,许清桉和?薛满前往近水楼庆祝升迁之喜。许清桉已?提前定好二楼的雅间,设大、小?两?桌,主仆们分开用膳。
许清桉与薛满坐在大桌,由薛满熟稔地点菜,“凤穿金衣、百花鸭舌、鸳鸯戏飞龙、翡翠豆腐盒、麒麟鲈鱼、杏仁酪、栗子桂花羹……”
她一口气点了?十二个菜,“每桌各上一份,对了?,再添两?壶琥珀蜜茶。”
小?二边记菜边道:“小?姐一看便是咱家常客,点的都是招牌菜,吃得绝对尽兴。”
薛满没将他的话当真,做生意嘛,嘴甜很正常。
等小?二离开,许清桉问:“阿满,凤穿金衣是什么菜?”
“炸鸭肉卷。”
“鸳鸯戏飞龙?”
“榛鸡肉。”
许清桉再一次肯定她是京城人士,至于具体身份是谁……他忽然想?叫停蜚零的任务,或许维持现状便很好,他会是她最信赖亲近的少?爷,会竭力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她的眼里只看得见他,不会有旁人的存在。
卑劣的念头转瞬即逝,他自嘲地想?:连祖父都能说出“无论阿满愿不愿意,本侯都会为她保驾护航,不许任何人欺侮她”的那番话,他既认定了?她,又有何可惧?
阿满并非他的所有物,相反,她对他有救命恩情,他有责任帮她找回家人和?记忆。
薛满没察觉到他的走神?,“少?爷,要是老侯爷明日还来,我能不能在瑞清院里见他一面?”
“你想?见他吗?”
“有点想?,毕竟阿大还在他手里。”
许清桉虚心求教,“阿大是谁?”
“我们的龟龟啊,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薛满道:“本就是买阿大陪阿理?,买阿理?陪阿大,如?今阿大不在,阿理?一只龟多寂寞。”
阿大,阿理?。
许清桉有种不好的预感,随即推翻猜测,呵呵,应当只是巧合。
又听她道:“我想?再买三只长寿龟,凑齐五只,剩余的便叫阿寺、阿少?、阿卿,你觉得如?何?”
“……”许清桉忽然懂了?祖父被祝福长寿如?龟时的心情,“我拒绝。”
“给我个拒绝的理?由?”
“我不想?跟一群龟叫同个称谓。”
“分明不一样,他们是分开的,你是连着?的,旁人不会将你跟龟龟们联系在一起。”
“我会。”他道:“俊生他们也会。”
“你可以尽量往好处想?,往后你的为官生涯便会像乌龟的寿命一样长盛不衰。”
“……”为何非要像乌龟,像松柏之类的常青树不好吗?
“好了?,你的拒绝无效,改日再陪我去东市买龟。”
*
数墙之隔的雅间内,裴长旭正落座,看向对面醉醺醺的裴唯宁。
七公主午时“拜访”都察院的事情,很快便被有心人告知薛皇后,薛皇后立即召见裴唯宁,向她询问来龙去脉。
裴唯宁一五一十地说了?,薛皇后得知太子妃与刘五小?姐的密谋后,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想?来是东宫清闲,太子妃才有空操心亲王的终身大事。”
裴唯宁不放过火上浇油的机会,“我看她就是嫉妒阿满,见不得几位皇兄待阿满亲近,母后,您一定要替阿满好好教训她们!”
“行了?,这?事本宫自有主张。”薛皇后道:“至于你去都察院一事,实在有失身份。”
“我哪知道是误会。”裴唯宁小?声嘟囔:“我以为许清桉朝秦暮楚,试图愚皇室呢。”
“糊涂,冲动!”薛皇后推她的额头,“便不能先来问问本宫,非要闹得许少?卿不得安宁?”
裴唯宁振振有词,“他见到我竟不起身行礼,我找他麻烦也是理?所应当。”
“那往后驸马见了?你,也得行大礼,供菩萨一样供着?你?”
“他又不会是我的驸马!”裴唯宁拢紧眉心,陡然高声喊道:“母后,许清桉已?经心有所属,麻烦您以后别将他跟我凑到一起,我觉得恶心!”
她憋着?气离开皇宫,去皇家马场骑了?半天马,仍觉得心烦意乱,干脆跑到近水楼喝起闷酒。
不识抬举的许清桉,他心有所属不想?当驸马,她还嫌弃他来路不明,徒有虚表,配不上驸马之位呢!
一杯、两?杯、三杯……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裴唯宁的酒量比薛满好上许多,但也禁不起无底洞一样地灌酒。林何举劝阻无效后,赶紧派人去通知端王殿下救场。
醉酒后的公主胡搅蛮缠,唯有圣上、皇后、薛小?姐和?端王能治得住。
不多时,裴长旭赶到近水楼,见到了?醉醺醺的裴唯宁。
她抱着?酒瓶,双颊通红,意识已?然迷离,“谁稀罕你……本公主才不稀罕……”
“一个外室子,还敢跟本公主摆架子,嗝,改日我便叫父皇革你的职……”
“我裴唯宁贵为公主,身边有大把的青年才俊任我挑选。我今日喜欢这?个,明日喜欢那个,日日都要选新鲜的……”
“对了?,差点忘记阿满,阿满喜欢三哥那样的男子。我便,我便照样给她多找几个,省得她死心眼,一辈子只认一个男子……”
裴长旭脸色倏沉,“你家公主疯了??”
我家公主可是您的亲妹子……林何举讪讪低头,“公主心情不好多喝了?几杯,酒后失言做不得真。”
“她口里的外室子是谁,怎么得罪她了??”
林何举便将许清桉一事详细道来,裴长旭听后了?然于心,凭许清桉的相貌气度,能吸引裴唯宁并不意外。
十七岁的皇家公主,自小?锦衣玉食,千娇万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忽然遇到个不假辞色的青年才俊,心底便滋生出复杂的情感来。可惜不等这?种情感厚积薄发,许清桉便斩断可能性,使?她又恼又怒,耿耿于怀。
她口口声声地贬低许清桉,与其?说是介怀许清桉的冷淡,不如?说想?引起对方?的注意。
裴长旭闲暇时曾听薛满说过一些话本子,里头有种类型叫“欢喜冤家”,男女双方?从互看不顺眼到喜结连理?,放在现实中亦不乏真实案例。
但据他了?解,许清桉心高气傲,断不会回应贬低、压制他的女子。
“裴唯宁。”裴长旭道:“改改你的刁蛮性子,兴许他能认真瞧你几眼。”
既已?来了?,他便倒上酒与她共饮,区别是她吵吵嚷嚷,他沉默不语。
裴唯宁醉到一定程度,开始发起酒疯。忽要扑出窗户捉月亮,忽要钻进地里揪人参,忽要拆椅子点火取暖……
裴长旭星眸半阖,单手支着?额头,“送她回宫。”
裴唯宁当然不肯就范,甩开林何举和?宫女的手,双手在虚空中乱拨,“本公主不要回宫,本公主还要去湖里抓鱼,抓很多很多的鱼。一条给本公主,另一条给阿满,再一条给本公主,再一条给阿满……”
难为她心心念念阿满。
裴长旭走到她身前,直视着?她的眼睛,“小?宁,看清楚我是谁。”
“你……嗝……”裴唯宁道:“你是许清桉那个外室子?”
“我是你三哥。”
“三、三哥?”
“再耍酒疯,我会将你扔进河里好好清醒。”
“……”
“我说得出做得到。”
混沌中的裴唯宁感受到了?危险气息,胡乱地狂点头,“好的三哥,我……我回宫,马上回宫。”
裴唯宁一行人走后,裴长旭没有离开,在窗边独酌许久。思绪随着?酒意逐渐蔓延:若阿满似小?宁这?般肆意妄为,有气便撒,在发现江书韵的存在时能找他对峙,他们是否便不用分离?
酒过三巡,街上人声渐息。裴长旭坐上马车回府,正闭目养神?时,听见雨打车篷的哔剥声。
下雨了??
他掀开车帘,往外扫了?一眼,见仅有的几名路人正在街铺的屋檐下躲雨,其?中一人眼熟至极。
许清桉。
他下意识地观察,见许清桉正举着?宽袖为身后的人遮雨。那人的上半身被遮得严实,但从黛色的裙摆来看,显然是名女子。
心有所属,无意驸马之位?
雨点倏密,接连不断地落在裴长旭的指尖。他放帘重新坐好,漫不经心地想?:他连自己的婚事都管不好,又有什么精力去考虑小?宁的亲事?
姻缘天注定,该有的总会有,不该有的也无法强求。
第62章 第 62 章
突如其来的秋雨打乱薛满的消食计划, 她从许清桉身后探出?手,感受雨点跳跃在掌心,冰凉瞬间袭上心头。
冷啊。
她微缩肩膀, 悄悄拽上许清桉的袖子,顺便将湿意抹干净。
许清桉低眸看她, 她便快速松手,露出?无辜的笑容, “少爷, 再有几日便是立冬,天?气越来越冷了。”
许清桉瞥向褶皱的袖口,“嗯,明日我?叫人上门给你量身做些冬装。”
少爷真是个?大?善人。
薛满替他掸掸袖口, 努力给它掸平整咯, “你自己也做几套。”
“我?有不少新衣裳。”
“那?我?给你绣块新帕子?”
“加上你之前答应我?的那?块,应该是两块。”
“两块便两块, 我?有的是时间。”她道:“老样子,你画图样,我?照着绣?”
虽然图样对她的参考意义不大?, 他仍配合地?道:“诺。”
“正所谓竹色君子德, 这?回便绣竹子吧,我?就不信连竹子都绣不好……”
空青赶着马车前来接他们,隔着两丈距离, 许清桉朝他比了个?停的手势。
屋檐的雨珠敲打着青石砖,滴滴答答。
他遮雨的袖子未放, 空余的手却握向她细软的手掌, 待两只手紧密地?牵住后,果断拉着她冒雨前行。
薛满先是一愣, 随即学他那?般用另一只手遮雨,边跑边喊:“你急什么?,淋秋雨容易着凉,等空青给我?们送伞多好……”
待上了马车,薛满本以?为重获自由,不料许清桉松开手,又探上她的后脑,轻声问:“这?里还疼吗?”
车内昏暗,没有点烛,他坐在她的右侧。
她估不清他们离得有多近,但彼此?的呼吸相融,鼻息间俱是琥珀蜜茶的香甜气息。
扑通,扑通,扑通。
这?次她听得分明,是自己的心跳如雷。但为何?心跳如雷?她稍显迟钝地?想,约莫是因为秋燥?冬乏?春困?夏打盹?
许清桉像是知道她乱七八糟的想法,低低笑了一声,“摸着没有血块,应当是好了不少。”
需要这?么?近的对话吗?
薛满脸颊发热,忍不住推了推他,可惜他纹丝不动,“我?本来好得很,但你抢了我?的位置,你该坐到对面去。”
“没有点蜡烛,我?看不见,怕踢到案几。”
“我?来点蜡烛!”
她赶忙自告奋勇,正要弯身去案几下方取火折子,腰间却忽然一麻,整个?人扑向坚硬的案几——
惨了!
不等她哀嚎出?声,许清桉已敏捷地?勾着她的腰进怀,与她四?目相对,“阿满,毛毛躁躁可当不好侯府管家。”
管家不管家的……
隔着朦胧的黑,她仿佛见到他潋滟的眸,含笑的唇,那?样好看的唇,假使碰上去……亲一下……何?等滋味……
零星的画面浮现?脑海,她被少爷扣在怀里,与他十指交缠,唇齿相依,气喘吁吁。
薛满呼吸一滞,震惊到说不出?话。不可理喻!成何?体统!没天?理了!她竟然敢肖想少爷!肖想她孤苦无依、愤世嫉俗的少爷!
她疯狂地?眨眼?,眨掉无耻的想法后,用力推开他的脸,“少爷,你踩到我?的脚了,麻烦你坐到对面去!”
*
老恒安侯得知薛满无视他的讨好后,破天?荒的没有生气。
对此?,他解释如下:“本侯都六十三了,跟个?小?小?辈生气,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欧阳管家心道:老侯爷,您找世子茬时可不是这?么?说的。难道世子不是真世子,阿满姑娘才是您的亲孙女?
鉴于世子的相貌与前世子一脉相承,欧阳管家丢弃揣摩,笑着附和:“您说得对,阿满姑娘还小?,对您又不熟悉,等过?段时间便好了。”
恒安侯琢磨着问:“你觉得,她大?概多久后能唤我?一声祖父?”
疯了,侯爷真疯了。
欧阳管家昧着良心道:“依老奴之见,老侯爷若努力不懈,半个?月即可。”
恒安侯摩挲着下巴,据探子们的消息,薛老匹夫三日前离开白鹿城,正动身前往京城。怎么?,孙女失踪半年?,终于知道着急了?可惜为时已晚,阿满阴差阳错进入恒安侯府,便是老天?爷给他的可乘之机。
若薛老匹夫听见阿满恭敬叫他一声祖父,那?脸色定然精彩纷呈。
恒安侯越想越期待,吩咐道:“去开兵器房,本侯要亲自挑几样适合阿满的兵器!”
欧阳管家小?心提醒:“阿满姑娘身娇体贵,瞧着不像会武功的样子。”
“不会便不会,拿去放在房里当摆设也挺好!”
那?可是老侯爷纵横沙场三十载积攒,平时不许旁人碰,连七表公子都舍不得给的大?宝贝们!阿满姑娘到底什么?身份,能让老侯爷抛弃原则,成为一名普通的慈祥老头?
也有可能是中邪。
欧阳管家盘算着得请个?道士偷偷来府中驱邪,“好的侯爷,老奴马上去开兵器房。”
恒安侯认真挑了几样好东西,兴致勃勃地?前往瑞清院,不出?所料又被苏合等人拦下。
“老侯爷,抱歉。”苏合恭敬地拒绝了他。
欧阳管家甚有经验地准备好交椅,又命人替恒安侯撑好伞,刚坐下不久,便见三名中年?妇人提着木箱、长盒进入瑞清院。
“她们是谁,凭什么?能进去?”恒安侯问。
“她们是锦绣坊的裁缝,世子请她们来为阿满姑娘量制冬装。”
臭小?子,想得还挺周到。
恒安侯接过?管家递来的茶盏,气定神闲,“去告诉阿满,本侯为她准备了一些罕见的宝贝。”
苏合转身进院,不多时又返回,“老侯爷,阿满姑娘说无功不受禄,她只要您归还她的东西便可。”
“她有什么?东西在本侯这??”
“一只乌龟。”
那?只飞来攻击他的乌龟?他丢哪了来着?
老恒安侯看向管家,“乌龟何?在?”
欧阳管家茫然片刻,乌龟……乌龟……他一拍脑门,“老奴叫人丢湖里了。”
“还不赶紧去捞!”
恒安侯府的湖可不小?,但老侯爷发了话,欧阳管家不敢敷衍,认命地?带着一大?群仆从去捞乌龟,总算赶在日落前捞出?那?糟心的小?乌龟。
看在阿大?的份上,薛满勉强接受恒安侯的诚意,请他进了瑞清院。
恒安侯打量着许久未进过?的庭院,此?地?幽静雅致,自成一派,不复初时的萧冷空寂。
将四?岁的小?世子丢进此?地?,任由旁人欺侮,是冷血苛待吗?
恒安侯不这?样认为,他不过?希望侯府的继承人足够优秀,经得住尔虞我?诈,最后方能百炼成钢。
……别再像那?小?子,耽于情感,丢弃家门荣耀,轻而易举地?送掉性命。
见到阿满后,恒安侯收起眼?中寒意,笑得和蔼可亲,“阿满,本侯来归还你的乌龟。你看,它被照顾得很好。”
巴掌大?的乌龟卧在恒安侯的掌心,薛满确认它毫发无伤后,语气渐霁,“老侯爷,您别费劲了,我?不可能离开少爷。”
“好,不离开,永远待在恒安侯府最好。”
“……”
“瑞清院有些小?,不如我?将旁边的院子收拾出?来,跟瑞清院打通做个?大?院?”
“……”
“或者我?再给你买间府邸,全部按你喜欢的装,你想住哪里住哪里。”
“……”
“对了,这?些是本侯为你挑的礼物,有虎皮弓箭,峨眉金刺,蟒纹细鞭,还有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
薛满眯起眼?,这?已经不是奇怪,而是可疑的程度了。老恒安侯为何?要殷勤地?讨好自己?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薛满忽然问:“老侯爷,您还记得少爷的娘亲吗?”
恒安侯面色一僵,“你知道她?”
“大?概知道一些。”薛满道:“您不喜欢她,连带也不喜欢少爷,这?么?多年?来,您待少爷一直轻视打压。”
“你要为那?小?子鸣不平?”
“不,我?只是想跟您强调,他讨厌您,我?便讨厌您。”
恒安侯脸色一黑,臭小?子对阿满便那?么?重要吗?难不成他要拉下脸去讨好臭小?子?不可能,压根不可能!
“你是你,他是他,本侯不会将你们混为一谈。”
“不,您该混为一谈,毕竟没有少爷便没有我?,没有我?也不会有少爷。”薛满认真强调:“我?与他主仆一心,荣辱与共。”
……那?是因为你脑子糊涂了,等你恢复记忆,有你的端王殿下表哥,还有臭小?子什么?事。
不对。
恒安侯回过?神想,端王也是薛家血脉,与其让她嫁给端王,不如跟臭小?子凑成一对,总归不能让薛老匹夫称心如意。
至于婚约?能推迟便也能毁!
“你……”恒安侯负手踱步,“那?往后本侯看在你的面子上,对臭小?子好一些,你意下如何??”
薛满闻言愕然,看向旁边的苏合,苏合也是难掩震惊。
阿满姑娘有那?么?大?的脸,能改变老侯爷对世子十几年?来的敌视?
“你没骗人?”薛满问。
“我?许荣轩顶天?立地?,不屑骗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薛满故作深沉,“那?我?便拭目以?待。”
待许清桉下衙回来,薛满忙跟他转述恒安侯的一言一行,“少爷,凭你对他的了解,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许清桉意识到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复杂,祖父能为阿满做到这?一步,显然不是单纯的看重身份,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类似情感上的羁绊。
能叫祖父铁汉柔情的情感羁绊?
他行若无事,“可能是祖父幡然醒悟,捡回所剩无几的良心,却羞于向我?认错,便只能借你来缓和关系。”
薛满认为合理,“你愿意给他赎罪的机会吗?”
许清桉避而不答,“听说他给你带了好东西?”
“对,你看这?些。”薛满指着地?上大?大?小?小?的红木盒子,“虎皮弓箭,峨眉金刺,蟒纹细鞭,金丝软甲……我?不要,但他非要送。”
“你收着,无须跟他客气。”
许清桉安抚过?薛满,趁着天?色未暗,去振霆院向恒安侯请安。
恒安侯正在观摩院中少年?打拳,冷笑道:“旁人请安是每日晨昏定省,他倒好,隔三岔五来一趟,怎么?,本侯稀罕吗?”
欧阳管家问:“那?老奴去回绝世子?”
恒安侯不耐地?挥手,“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眼?不见为净。
打拳的少年?缓缓收势,唇角若有似无地?抿起,“外祖父,您别跟表兄计较,他惯是这?样的性子,此?番升职得到圣上重用,难免心浮气躁,失了分寸。”
恒安侯瞥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打拳就打拳,少跟你娘学些歪门邪道。”尽将后宅那?些不入流的斗法传给儿子,难怪得不到夫君看重!
少年?立时闭嘴,老老实实地?继续打拳。
“慢着。”恒安侯喊住欧阳管家,“臭小?子有没有说为何?事而来?”
欧阳管家道:“没,但老奴以?为,应当是为了阿满姑娘。”毕竟您白天?那?么?大?的阵仗,世子来也很正常。
臭小?子还敢质问他不成?
恒安侯哼道:“走,本侯倒要看看他能说什么?。”
到了正厅,恒安侯坐在上座,捧着一盏茶,摆足长辈的姿态。
许清桉跨过?门槛,朝他略显敷衍地?拱手,“祖父。”
恒安侯已懒得计较他的无礼,“有话直说,别浪费本侯的时间。”
他本以?为臭小?子要追问阿满之事,问他为何?对阿满殷勤,问他是否包藏祸心,再愚蠢点,干脆顺势表明要纳阿满进房……
岂料他说的是,“祖父可听说荣国公世子一事?”
荣国公世子,那?个?年?近四?十还只知道吃喝嫖赌的废物?
恒安侯忽然想起,他之前跟荣国公商量好了,要将荣国公家嫡出?的五小?姐说给臭小?子,而刘五小?姐似乎正是废物中年?世子的嫡次女?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对他做了什么?手脚?”
“祖父何?出?此?言?”许清桉讶异,“荣国公世子乃孙儿的长辈,孙儿对他敬重有加,何?至于对他做手脚?”
臭小?子对亲祖父尚且无理至此?,对个?废物中年?世子还能高看几眼??真他娘的虚伪,可耻,有心计!
恒安侯深吸一口气,“别挑战本侯的耐心,有话赶紧直说!”
“看来祖父仍不知情。”许清桉慢吞吞地?道:“也是,两个?时辰前刚发生的事,想来要到明日才能传开。”
“许清桉!”
“圣上解除太子的禁足后,前户部侍郎受贿一案被重启,短短几日便有了重大?进展。原来荣国公世子暗中与前户部侍郎来往频繁,许多行贿者便是通过?荣国公世子牵线搭桥,过?去两年?内,三方瞒天?过?海,从国库骗领白银五十万两。”
看不出?来,那?废物竟有这?般能耐和胆量!
恒安侯马上回神,“是你向太子提供的线索。”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恒安侯肯定这?臭小?子参与其中,否则怎会第一时间前来告知?
“孙儿不过?小?小?监察御史,忠于圣上,与太子从无来往。”
“你不满意跟荣国公府的婚事,于是便设计荣国公世子倒台。”
“祖父此?言差矣。”许清桉道:“荣国公府早已千疮百孔,荣国公世子名声在外,人尽皆知,加之罪证确凿,着实无可推诿。”
“好,很好。”恒安侯怒极反笑,“我?问你,圣上要怎么?处置荣国公府?”
“废除世袭罔替,荣华尽止于此?。”
他一脸轻描淡写,仿佛谈论的不是百年?侯门倾倒,而是无关紧要的油盐酱醋。
恒安侯定定地?看着他,这?小?子……为了反抗婚约,竟能做到这?一步?
许清桉又问:“祖父认为,恒安侯府的荣耀能持续到几时?”
恒安侯的呼吸变重,“你在威胁本侯?”
“祖父老了。”许清桉顾自道:“与其花大?把时间在孙儿身上,倒不妨多关心下身边人。寺庙中礼佛的祖母、常年?住在庄子里的几房妾室、即便出?嫁仍心系侯府的姑母们,还有恨不得成日侍奉您的表兄表弟们。您关心他们,都比关心孙儿要有回报。”
“你别忘了,是谁给你世子之位,让你享受荣华富贵!”恒安侯拍桌,茶盏震得一响,“没有本侯,没有恒安侯府,你只是渔村里一个?低劣的渔夫!”
“孙儿谨记祖父给的好处,往后也会竭尽所能扛起责任,至于其他的,便不牢祖父费心。”
说来说去,还是为婚约那?点事!圣上宠爱的七公主,国公家的嫡女,哪个?配不上臭小?子?偏他挑三拣四?,恨不得娶个?仙女回家!
……但,絮敏是当之无愧的仙女,所以?她孙女也是。从这?点上来说,他至少比他爹要有眼?光。
“如你所愿。”恒安侯按捺住火气,“本侯不会再过?问你的婚事,一切随你自便。”
“祖父深明大?义,孙儿甚是感激。”
“你最好硬气到底,将来别求到本侯这?里。”
“孙儿谨遵您的教诲。”
谨遵个?屁!
恒安侯冷笑在心:狂妄小?儿,压根不知将来他要面对的是谁,皇后,端王,薛家……除非他舍弃阿满,否则随便一个?都够他殚精竭虑!
“你没有其余的事情要问本侯?”
“孙儿问了,您便会据实以?告吗?”
恒安侯呵了一声,跪着求他倒能考虑一二。
“天?色已晚,阿满还在等孙儿回去用膳,如此?,孙儿先行告退。”许清桉不惯着他,“祖父也可命欧阳管家摆饭。”
恒安侯顿时吹胡子瞪眼?,摆什么?饭,已经被气饱了!
待许清桉离开,不消片刻,欧阳管家在门外听得老
依譁
侯爷将茶盖扔得哐当响,伴随着一声怒吼:“本侯也想跟阿满一起用膳!”
第63章 第 63 章
无论祖孙俩的矛盾多深, 在对?待薛满的态度上,两人出奇的一致。原本只?有瑞清院的人对?薛满毕恭毕敬,随着老恒安侯的发话, 整个侯府端正态度,将她奉为贵宾中的贵宾。
薛满除去一开始的惊讶, 很快便泰然自若,坚信自己?是“狐假虎威”里的那只?狐狸。
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 也?该是她享福的时候了。
自许清桉前往大理?寺报道后?, 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抽不出时间陪薛满外出。恒安侯倒是成天往瑞清院跑,但薛满对?他爱答不理?,谁让他从前对?少爷那样苛刻!
眼看生活逐渐稳定, 薛满想起旧友们来, 洋洋洒洒地写了两封信,问?苏合, “京城有哪些特产,适合送给外地的朋友们?”
“您的朋友们是女子吗?”
“是,两名女子, 一位是女大夫, 另一位是……”薛满想了想,道:“驯牛的高手?。”
苏合忍俊不禁,“女大夫听起来很厉害, 驯牛高手?也?很有意思的样子。”
“是吧?”薛满挑拣着说了些何湘与莫宝姝的事,“她们都送了我礼物, 作为回报, 我也?要还像样的礼才是。”
“这是当然。”苏合道:“不如这样,属下陪阿满去西?直大街逛一逛?那边有许多商铺, 专卖女子常用的物什,绫罗绸缎、首饰胭脂等等,基本想要的都能买到。”
如此?甚好!
薛满带上苏合、卷柏准备出门,欧阳管家得知?消息后?,立即派马车等在门口。
“阿满姑娘,老侯爷今日带七表少爷去尚武司了,临走?前吩咐老奴,任凭姑娘差遣。”欧阳管家笑容可掬,“您想去哪里,尽管跟老奴说。”
薛满看向朱轮华毂的驷马高车,摇头道:“我出去随便逛逛,不需要这么大的阵仗。”
她婉拒欧阳管家的好意,选择了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出行。两刻钟后?,他们抵达西?直大街,薛满的双脚刚落地,正好对?上街口的一家店铺。
朱红色的匾额,描金小?楷书写四?个大字:云澜书局。
咦……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总觉得似曾相识。
“这间书局很有名,专门卖姑娘家爱看的话本子,许多贵女们会叫奴仆偷偷采买。”苏合道:“您想进?去看看吗?”
“具体是哪种话本子?”
“多数是风花雪月,缠绵悱恻的情爱话本子。”苏合大方地道:“属下偶尔也?会看。”
卷柏忍不住看向苏合,没看出来啊,木头姑娘私下竟也?看话本?
薛满收回视线,“不急,我们先去买礼品。”
西?直大街古香古韵,香气馥郁,成衣铺、首饰店、果脯坊、团扇庄……各家门前的装饰五花八门。
薛满眼花缭乱,不知?该进?哪一家的门,“苏合,你有推荐的铺子吗?”
苏合思索片刻,“要不先去斛珠扇庄看看?里面的团扇样式新巧,绣工精致,京城里的贵女们几乎人手?一把。”
“好,那便先去扇庄。”
卷柏插嘴:“但是如今这个天气,送团扇合适吗?”
“也?是哦。”薛满道:“马上冬天了,送团扇似乎不大合适。”
苏合又建议:“那袖炉呢?”
薛满赞同:“袖炉好啊,天冷后?能够取暖,最实用了。”
两人一拍即合,走?进?一家名为风暖阁的袖炉铺,卷柏则留在外头守着。
风暖阁内摆着琳琅满目的袖炉,有八角形、圆形、花篮形、南瓜形等等样式,多为铜制,少有陶瓷质地,一个赛一个的精巧。
隔壁的柜上有各式各样的风领、卧兔,供客人们随意挑选搭配。
“小?姐们好,小?女子名叫方柔,是本店的二掌柜。”一名清秀的年轻妇人在旁柔声道:“不知?你们想要挑选什么?我可以向你们推荐。”
“我们想选袖炉。”
“是自用还是送人?”
“作送礼用。”
“请问?收礼的人是何种性格?”
“一人文静内敛,一人张扬明媚。”
方柔笑道:“正好,我店中有两只?新炉子十分配她们。”
她命人取下多宝格最中央的两只?袖炉,一只?是山水梅枝喜鹊纹,一只?是铜鎏金缠枝牡丹纹,前者淡雅素净,后?者繁复绮丽。
“二位看这两只?袖炉如何?”
薛满靠近了仔细观察,见炉盖上的镂空花纹错金鎏彩,巧夺天工,“工匠的手?艺真厉害。”
方柔道:“小?姐慧眼识精,我家工匠全是经验老到的大师傅。从十岁起便学习烧炉,日日夜夜地烧,烧足十五年方能摆货到铺里。您手?上的这两只?炉子更是当家工匠的手?艺,他一年只出五只炉子,今晨刚摆上架,不过?两个时辰,便仅剩这两只?了。”
薛满没错过?她话中的关键词,当家工匠、一年只?出五只?、仅剩这两只?……无一不透露着两只袖炉价格昂贵。
她问?:“它们分别多少银子?”
方柔道:“山水炉是六十六两白银,牡丹炉八十八两,若您一起要,便合成一百五十两白银。”
……太贵了,比学子街的东西便宜不到哪去。
薛满苦恼,“我每个月的月银才五两,得存好几年才有一百五十两银子。”
方柔当她在说笑,“您这一身的行头不低于五十两银子。”怎么可能一年才五两白银?
“这些不是我出的银子。”薛满纠结,“但袖炉要我出。”
方柔做生意多年,对?待客人耐心周到,尤其眼前这位实在不像没钱的主,“不急,您先坐下,我给您倒杯茶。您慢慢考虑,也?可以看看其他袖炉。”
见过?最好的,薛满自然再看不上其他,正左右为难时,苏合道:“阿满姑娘,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
“公子将库房的钥匙给了您,您可以任意支配里面的银钱。”
“话是这么说,但少爷挣钱不容易。”
“前些日子公子立下大功,他早跟我们说,其中有一半是您的功劳。”
薛满想起在衡州时的患难与共,不由?翘起唇,“没错,我可是少爷的得力助手?。”
“所以说,赏赐中也?有您的一半。”
薛满略略一算,一半的赏赐也?相当可观,买两只?袖炉简直是九牛一毛。
“那便买了?”
“您喜欢什么便买什么。”
“可我没带这么多银子出门。”
“请她们送上府便成。”苏合认真地打趣:“不过?得小?心些,若让老爷知?道您喜欢这里的袖炉,他恐怕会买下铺子,专门给您做袖炉。”
薛满想老侯爷这些天热衷往瑞清院送东西?,看来他对?少爷的弥补之心非常浓厚。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薛满不同情他,丁点不同情,“他送他的,我不收便是。”
她招手?喊来方柔,“方掌柜,请替我再配两副炉套。”
方柔用托盘端上一青一粉两只?炉套,分别是梅花、牡丹绣纹,正好与袖炉相配。
这回她不问?银子了,只?考虑喜不喜欢,“真好看,何湘与宝姝肯定会喜欢。”
方柔嘴巧,“小?姐对?朋友们如此?用心,这份心意也?足够她们欢喜许久。”
薛满将炉套放回托盘,“我都要了——”
一道女声忽然打断她,“慢着,方掌柜,这只?山水炉我家小?姐要了。”
薛满循声望去,见门口走?进?两名女子。她们年龄相仿,约莫十七、八岁,说话的那人做婢女打扮,样貌平平无奇。倒是另一名女子生得柳眉凤眼,琼鼻樱口,肌肤苍白胜雪三分。
她眉尖轻蹙愁绪,身子单薄,一副楚楚动人的姿态。
好一个弱柳扶风的病美人。
众人难免生出怜惜之心,唯有薛满……她胸口升起一股愤懑,没由?来地反感这名女子。
奇怪,她怎会讨厌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薛满烦闷地侧首,努力将注意力放回托盘上的炉套。
薛满不说话,苏合便不开口,方柔见状欲回绝对?方,又听那婢女脆声道:
依譁
“方掌柜,我家小?姐今早来看过?这只?山水炉,这里是一百两银票,麻烦你帮我们包起来。”
方柔忙道:“抱歉,山水炉已经被这位小?姐买下。”
“她付过?银子了吗?”
“还未。”
“那便来得及。”婢女将银票硬塞到方柔手?中,转向薛满,俏皮地道:“这位小?姐,比起山水炉,我觉得另一只?牡丹炉更适合你。”
薛满慢条斯理?地拨着炉套上的茸边,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方掌柜,两只?袖炉都包起来。”
“好,我再送您两串坠子。”
“嗯。”
方柔将银票还给婢女,“山水炉已经有主,请二位再看看其他袖炉吧。”
婢女捏紧银票,挂下脸道:“是我们先看中的袖炉,凭什么你要卖给她?”
“你们二位先时没有下订,算不得数。”
“她分明是故意的。”婢女自知?理?亏,偏要强词夺理?,“一共两只?袖炉,她选另一只?便好,为何非要跟我家小?姐抢?”
“这位小?姐本就属意两只?袖炉。”
“她属意,便能夺我家小?姐所爱吗?”
“风暖阁开门做生意,讲究先到者得,公平买卖。”
“好笑了,后?来者居上也?能叫公平买卖?”
“你们二位离开了又重来,自然要排在这位小?姐的后?面。”
“我要抢着付钱,是你不肯收下,你做生意不讲诚信。”
“姑娘,你跟我说再多也?没用。”方柔笑意依旧,“如今袖炉卖出了,主人是这位小?姐。”
婢女看向薛满,她坐在椅子上试着炉套,眼也?不抬,全然不将她们放在眼里。
她简直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婢女被气得够呛,却?不敢随意朝对?方撒气,对?方的身侧站着一名劲装女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呢。
“小?姐……”婢女朝自家小?姐求助,“您不想要山水炉了吗?”
病美人幽幽叹息,今日是她的生辰,难得出趟街,看中一只?袖炉,不过?犹豫了小?会,竟也?能生出波折来。想她这一生,自小?体弱多病,丧父丧母,亲姐早逝,婚事身不由?己?……连只?喜爱的袖炉亦不能如愿吗?
她外表柔弱,内心却?极其好胜,天生败相又如何?她不甘服输,想要得到心仪的东西?,也?想掌控自己?的人生。
“这位小?姐。”她朝椅上的少女微微福身,开始自我介绍,“我姓江,名书韵,她是我的婢女竹香。”
江,书,韵。
薛满缓慢地咀嚼这三个字,终于肯正眼看她。
江书韵笑道:“竹香说话莽撞,若有冲撞你的地方,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薛满问?:“我要是介意呢?”
江书韵从善如流,“那便由?我替她跟你赔个不是。”
薛满道:“主子替婢女赔不是,真是稀奇。”
“她是为了我才冒犯姑娘,我怎好独善其身?”
“好一个善解人意的主子。”薛满道:“请吧,我等着你的道歉。”
竹香抢着道:“你别欺人太甚,你可知?我家小?姐认识——”
江书韵斥道:“竹香,不许多嘴。”
竹香讪讪闭口,江书韵真向薛满道了声歉。
薛满不咸不淡地应了,知?晓对?方必有下文。
果然听她道:“小?姐,我很喜欢这只?山水袖炉,能否请你割爱于我?我可以加银子买,你看加到多少合适?”
薛满朝她比出两根手?指。
江书韵笑了,“加二十两?可以,竹香,给钱。”
薛满好心纠正:“是二百两。”
“你抢钱啊!”竹香嚷道:“原价六十六两的袖炉,你加二百两银子卖,连黑头山的劫匪都要拜你为师!”
明眼人均看出薛满在刻意刁难,方柔不想掺和,只?求明哲保身,苏合则是暗自纳闷。
阿满姑娘平日极好相处,眼下怎么像变了个人?但不管怎样,她是阿满姑娘的人,无条件支持她便对?了。
苏合道:“我家姑娘说加二百两,一共二百六十六两银子,你们要是不要?”
江书韵顿道:“敢问?姑娘,我得罪过?你吗?”
“没有,我刚到京城不久。”
“那为何我诚意满满,你却?不依不饶?”
“你既有满满诚意,便不该犹豫这区区二百两银子。”
江书韵笑容微冷,“姑娘,我是好脾气,但不是任人耍弄的冤大头。”
“那你便谨慎用词,别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割爱。”薛满道:“你听好了,我看上的东西?,没有随手?让给他人的习惯。”
她说话的速度极慢,带着明显的敌意与警告,陡然散开的傲睨更让全场一静。
竹香最先回过?神,脱口道:“我家小?姐是端王殿下的贵客,若让殿下知?晓你欺负小?姐,小?心连累你家父兄倒霉!”
“竹香!”
“小?姐,殿下为您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将您的身体养好了些,肯定见不得旁人气的您旧病复发!”
江书韵轻咬唇瓣,没再阻止。
竹香双手?叉腰,怒视前方的少女,本期待她露出惊惧神色,岂料少女意兴阑珊,“又是端王?到底有多少人等着他出头,等着来找本姑娘算账?”
薛满似讽非讽,“你去喊他来吧,我便在这里等着,不等到他绝不离开。”
她竟不惧怕端王?!
竹香往后?悄退半步,事实上,小?姐已许久未见端王殿下。从前小?姐只?要装病,殿下便会连夜赶来探望,可近半年里,殿下逐渐冷淡,直至不再踏足别院。即便今日是小?姐生辰,殿下也?只?派杜洋送了银票,连件礼物都不曾有。
事情发展至此?,江书韵骑虎难下,她很后?悔今日踏进?风暖阁,招惹面前咄咄逼人的少女。
竹香这张嘴……尽替她惹祸!
“不知?小?姐是哪家千金?”江书韵柔柔弱弱地问?:“等殿下有空,我便请殿下亲自登门拜访。”
好一把软刀子,恐吓她呢?前有负心汉,现有病美人,都当她是被吓大的。
薛满丢开炉套,淡淡望着江书韵那张招人烦的脸,“我家主子是恒安侯世?子,叫你家殿下尽管来拜访。”
……苏合略有忐忑:阿满姑娘这是在帮世?子拉仇恨吗?世?子知?晓后?,会不会大发雷霆?
下一瞬,许清桉便从天而降,一袭月白银缎圆领袍衬得他霞姿月韵,仿若仙神。
“世?子。”苏合赶紧行礼。
许清桉径直走?向薛满,不等开口,便见她眼里的凝冷化为一片委屈。
占上风的是她,委屈的也?是她。
薛满不清楚她为何委屈,但就是十分、相当、特别的委屈。
“少爷……”
“怕什么。”他道:“等端王殿下找来,自有我替你担着。”
第64章 第 64 章
许清桉的出现使气氛愈加沉滞:两方交锋, 一方的靠山来了,那?另一方的呢?
竹香立即看向江书韵,江书韵依旧是弱不胜衣的模样?。
主仆二人听见少?女与恒安侯世子对话。
少?女问:“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当值吗?”
恒安侯世子道:“今日本轮到我休沐, 上午是替同僚顶半天值,忙完便?回府了。”
“那?你?是特意来寻我的?”
“嗯, 俊生说你?们来了西直大街。”
“早知你?下午休沐,我可以在府中等?你?一起出门。”
“万一失约岂非扫兴?”
“也是……”
“看中了哪些?东西?”
“我看中了这两只袖炉, 想送给何湘和宝姝, 你?看适不适合她?们?”
“你?看着合适便?行。”
“你?猜猜它们要多少?银子?”
“五百两?”
“你?认真些?!”
“那?一千两?”
“……”
江书韵暗中思忖:从少?女先前放出的豪言中可知,她?称恒安侯世子是主子,是少?爷,两人应当是主仆关系。但听他?们的对话, 又透着无比的亲昵自然?, 不见尊卑有别,倒全是心意相通。
由此可见, 她?名为婢女,实则是恒安侯世子豢养的通房。
竹香与她?的想法一般无二:婢女出身的通房,再锦衣玉食, 再得恒安侯世子宠爱, 将来最多只是妾位。如此身份,也敢大放厥词,迟早会被主人厌弃!
她?忍着脸红心跳, 壮着胆子看向那?风流潇洒的恒安侯世子,实不愿他?受婢女蒙骗, “世子爷, 您家婢女抢了我家小姐看中的袖炉,且刻意戏耍我们, 还望您替我们主持公道。”
“……”苏合感叹这人真是个蠢货,先不说到底谁抢谁的东西,世子的第一句话便?表明了态度,她?哪里来的勇气敢再开口??因为有端王殿下做靠山吗?
方柔在旁默默观察,恒安侯世子并不出名,但他?的祖父恒安侯却?妇孺皆知,单从身份来看,这位世子亦是凤雏麟子。
不出所料,无人搭理竹香的话。
恒安侯世子单与少?女说话,“买好袖炉,你?还想去哪?”
“去东市买乌龟。”
“府里已经有两只龟了。”
“不够,说好的养五只,便?一定要养五只。”
“外院的池子装不下那?么多龟。”
“好办啊,在内院再挖个池子出来,专门做养龟池……”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甚至由少?女领先半步,恒安侯世子配合着她?的步伐。
从头到尾,他?的目光都未曾看向江书韵,视那?弱不禁风的病美人如无物。
待到两人与女护卫离开风暖阁,江书韵仍隐隐听到他?们的对话:恒安侯世子问少?女今晚想去哪里用膳,少?女称喜欢近水楼的糕点,恒安侯世子便?说随她?吃到厌为止……
品貌非凡的世子爷,待一个婢女这般宠溺无度。
江书韵揪紧帕子,面色变得惨白。袖炉之争,她?在少?女面前输得一塌糊涂。即便?少?女只是个婢女,也能仗着世子宠爱,将她?狠狠踩到脚底侮辱。
若她?出身高贵……若她?有能依仗的靠山……若她?有一掷千金的魄力……
耳畔响起竹香的埋怨,“恒安候世子又如何?见到端王殿下也得乖乖行礼!要是端王殿下在场,必不会让这对主仆欺负小姐!”
是啊,恒安侯世子再尊贵,能越过?殿下的身份吗?这尊卑有伦的世道,唯有成为人上人,才有恣意的资本……
江书韵掩唇轻咳几声,“竹香,我们走吧。”
“小姐,时间?还早,您不再逛逛吗?”
“我要去一个地方。”
“您想去哪?”
“去工部。”江书韵轻声道:“我要去找端王殿下。”
“好,奴婢这就去喊马车!”
竹香喜不自胜,幻想着端王殿下知晓此事后,定会给小姐出气,让那?婢女和恒安侯世子道歉认错!
等?她?们也离开后,方柔自言自语:“这位竟真认识端王殿下?也不知谁能笑到最后……”
*
随着夜幕降临,街道灯火通明,近水楼前车马盈门。
江书韵在雅间?内等?了许久,久到她?以为端王不会来时,对方才姗姗来迟。
她?惊喜地起身,“殿下,您来了。”
裴长旭道:“嗯,有事耽搁了一会。”
杜洋替裴长旭拉开座椅后站到一旁,朝对面的女子轻微颔首,“江姑娘。”
江书韵礼貌地喊:“杜护卫。”
见裴长旭没有挥退杜洋的意思,江书韵如常温柔,替他?斟了一杯茶,“多谢殿下百忙之中能抽空陪我过?生辰。”
“我听杜洋说,你?下午在工部外等?了两个时辰。”
“是,我今日上街闲逛,恰好路过?工部,想着许久未见殿下,理该向殿下问一声安。”
“身体好些?了?”
“托殿下的福,我最近的身体大有好转。”
“下个月便?是你?的婚期,你?该努努力,将身体养得再好些?。”
“是……”江书韵一脸感激,“多谢殿下替我寻了门好亲事。”
“要谢便?谢你?姐姐吧。”裴长旭道:“你?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你?过?得好,她?在底下亦能安心。”
“我明白。”江书韵眼中隐现泪光,“我从小体弱,全靠姐姐悉心照拂。幼时生辰时,她?总会背我上街,给我买糖葫芦做生辰礼物……那?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光。”
“今日买糖葫芦了吗?”
“还未。”
“杜洋,你?去买串糖葫芦回来。”
杜洋领命离开,江书韵喜极而泣,拭着泪道:“殿下,您待我的恩情,我此生铭记在心。”
裴长旭嗯了一声,糖葫芦而已,命人去买便?是。他?已经许久没去南溪别院,没见面前这张像极诗韵的脸。方才听杜洋说江书韵在外面等?候了两个时辰,一时心软便?答应与她?共用晚膳。等?再过?一个月,她?嫁了人,他?便?能卸下对诗韵的歉疚,将那?段遗憾的往事彻底埋藏。
回忆不再具备动摇他?的力量,他?会与阿满携手余生,白头到老。
至于阿满……
他?昨日请钦天监给出了新婚期的时间?,明年八月初三,在那?之前,他?必须竭尽所能地寻找阿满。
他?一定会找回阿满。
江书韵连说了好些?话,裴长旭心不在焉,随意敷衍了几声,直到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号。
“你?说中午遇到了谁?”
“恒安侯世子,殿下认识吗?”
“认识。”因裴唯宁的关系,裴长旭多问了几句,“在哪遇到的?”
“是在西直大街的风暖阁,我与他?的婢女看中同一只袖炉,那?婢女故意作弄我,我没忍住,跟她?起了几句争执。”江书韵咬唇,神色忐忑,“我似乎……似乎得罪了世子的婢女。”
“一个婢女,得罪便?得罪了。”
“殿下有所不知,我看世子对那?婢女呵护关切,绝非普通的主仆关系。”
“哦?”裴长旭挑眉,“你?确定他?们关系不浅?”
江书韵便?将两人的对话简短复述,裴长旭听后若有所思:难道那?晚被许清桉护在身后之人,便?是这名嚣张跋扈的婢女?若此事当真,小宁大可取而代之。
“殿下,我是不是闯祸了……”江书韵泫然?欲泣。
“无须杞人忧天。”裴长旭道:“恒安侯世子是聪明人。”
“世子明理,却?难保那?婢女不会向世子吹耳旁风……”
“有本王在,你?无须担忧。”裴长旭言简意赅,“点菜吧,本王待会有事。”
江书韵识趣地闭嘴,他?们的身份天差地别,他?是天上的云,她?是地上的土。她?清楚自己?依仗的是端王对姐姐的愧疚,除去此,她?在端王的眼里一文不值。
美色?若美色有用,他?怎会将她?嫁给别人。
江书韵倍感凄凉,又忍不住心存期望:嫁了人又如何?只要她?保护好这张脸……日子还长,姐姐能做到的事,她?未尝没有机会。
*
隔着长长的通道,薛满与许清桉在二楼的另一头雅间?。
薛满对着满桌佳肴,兴致缺缺地放下筷子,“少?爷,你?不问问我在风暖阁具体发?生了何事吗?”
“你?希望我问?”
“希望啊,你?该问我为何跟那?病美人抢东西,为何要欺负那?可怜的病美人。对方一看身体就不好,我怎么不能大发?善心,将她?喜欢的东西让给她?呢?”
“按你?的意思,我不帮你?,反倒去帮个外人?”
“因为她?看起来很柔弱。”薛满认真地道:“你?们男子不都怜香惜玉吗?”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你?不能混为一谈。”
“差点忘了。”薛满露出笑颜,“你?是男子,也是我的好姐姐阿宁,当然?不会像寻常男子一样?俗气。”
“阿宁”看她?一眼,洞悉到她?问话中的怯馁,他?没去深究原因,只道:“我不了解对方是哪种人,却?很了解你?。”
“哦,那?你?说说,我是哪种人?”
“你?伶牙俐齿,却?从不主动招惹他?人,每每是对方先有冒犯,你?为求自保才会反击。”他?道:“阿满,无论?对方是谁,我只会选择你?。”
薛满脸上的笑意退散,退到心口?,化为滔天巨浪,一遍遍地拍打,翻涌……原来被人坚定地选择,是种起伏跌宕到想落泪的情绪。
她?弯起唇,眼里闪烁着星碎,“少?爷,我也一样?。”
无论?对方是谁,她?也只会选择他?,永远永远。
解开那?点莫名其妙的心结后,薛满容光焕发?,殷勤地招呼许清桉用膳。
“少?爷,你?尝尝这道杏仁酪,奶香四溢,口?齿留香。”
“少?爷,你?尝尝这个枣泥酥,入口?即化,没牙的老太太都能吃。”
“少?爷,你?尝尝这条松子桂鱼,外酥里嫩,鲜嫩美味。”
“少?爷,你?尝尝这个……那?个……”
此招呼仅限于口?头招呼,薛满说一道,许清桉便?自己?夹一筷,毕竟桌子大,布菜很累人的。
用过?膳后,小二撤走餐盘,替他?们上了一盏桂花饮。淡淡的桂花香气弥漫,气氛温柔静谧。
薛满单手托腮,听许清桉说大理寺的趣事。大理寺与都察院、刑部并称三法司,平日里处理公务常有往来,因此许清桉与大理寺的人颇为熟悉。尤其是许清桉的直属上峰大理寺卿,是个和颜悦色且爱喝酒的小老头,他?从前便?欣赏许清桉,常约许清桉去喝酒,但许清桉从没应过?约。如今成了他?的下属,他?便?命令许清桉到家中喝酒,不去便?要赏许清桉板子吃。
“他?这叫公报私仇。”薛满哼道:“你?去大理寺是为办案,又不是专门讨他?的欢心,他?若是再胡搅蛮缠,你?便?去圣上面前参他?一本。”
“放心,我不会跟他?喝酒。”许清桉道:“这种醉人的东西,自然?要留着跟特别的人喝。”
薛满只见他?喝过?两回酒,一回是衡州募捐造桥,一回是篝火会欢庆。前者是民生大事,后者是……
“少?爷,宝姝年轻漂亮,你?当时便?一点不心动吗?”
“世上年轻漂亮的女子何其多。”
“但她?特别年轻漂亮!”
“我不觉得。”
“那?是你?眼光太高了。”薛满感叹:“也不知多美的女子能入你?眼。”
话音刚落,许清桉便?用目光轻轻描绘她?的脸,略带婴圆的面庞,肤白细腻,明眸皓齿,桃腮带笑。
他?以为一切尽在不言中,她?却?毫无所察,狐疑地求证:“少?爷,你?喜欢的是女子,对吧?”
“……”许清桉道:“你?不妨过?来,亲身确认下我喜欢的是男子或女子。”
薛满捂着额头,当她?傻吗,过?去只会得到一个爆栗!
“我姑且相信你?喜欢女子。”她?又好奇地聊起府中趣闻,“我听说老侯爷除正?妻外,还有四名妾室,她?们常年不住在侯府。”
“嗯,我祖母一直在寺中礼佛,其余几位都在庄子里修养。”
“是她?们主动要离开侯府吗?”
“非也,是祖父嫌她?们在府中吵闹。”
“嫌吵还娶那?么多个?”薛满一时嘴快,“少?爷,你?可别学老侯爷,喜欢的人娶一个便?足够,像前世子,除去你?娘亲——”
茶盏落在桌案上,轻微的声响在提醒她?适可而止。
薛满慢半拍地回神,差点忘了,前世子是少?爷的禁区,前次她?便?因此得罪了他?。但是……但是……有过?命的交情在,她?如今没那?么怕他?呢。
“喜欢的人娶一个便?足够。”她?不怕死地重?复,继续:“像前世子,无论?老侯爷怎么逼迫,他?至死都只要你?娘亲一个。”
许清桉用指腹揉摁额头,阖眸问道:“你?从哪知道的这些??”
“咳咳。”薛满清清嗓,“其实吧,在衡州时,韩大人私下找过?我。”
“在买墨之前?”
“哇,少?爷真聪明。”
“阿满,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叫我别多管闲事,不许谈论?前世子。”
“你?清楚便?好。”许清桉平静地道:“于我而言,他?是个陌生人。”
“可你?身上流着他?的血脉,连这双眼都遗传自他?。”
“你?怎么知道我的眼睛像他??”
“我梦到的。”
薛满欲将前世子书信一事和盘托出,忽然?听见苏合敲门,“世子,阿满姑娘,凌姑娘在门外求见。”
凌姑娘是谁?
薛满想起一个人来,“是凌峰的妹妹,小凌姑娘吗?”
许清桉点头,正?要回绝,便?听薛满抢先道:“苏合,你?快请她?进来!”
他?只觉眼前一阵晃影,薛满已站在门旁,雀跃地朝他?挥手,“少?爷,我去门外等?着,你?和小凌姑娘好好聊,慢慢聊,不着急回府。”
她?不给许清桉说话的机会,已将文气婉约的女子迎进门,“小凌姑娘好。”
凌娟礼貌一笑,她?从兄长口?中听过?这名婢女之事,兄长本意是希望她?放弃,但她?爱慕世子许久,怎甘心不战而败?下午时,她?在东市偶然?撞见世子,暗中尾随他?们到了近水楼,踌躇良久,才鼓足勇气前来拜见。
她?饱读诗书,才情过?人,撰写的文章曾得到圣上赞誉。她?年至十八仍未定亲,并非无人提亲,而是想寻志同道合的夫婿。
她?属意世子,不为他?的家世外貌,而为他?志高存远,洁身自好。
凌娟跨过?门槛,望向雅间?内端坐的青年,“世子,好久不见。”
许清桉淡道:“凌姑娘。”
薛满直摇头:冷淡,太冷淡了!
许清桉瞥她?一眼,她?赶忙带门离开,跟外间?的苏合咬耳朵,“你?说他?们会聊什么?”
苏合小声道:“阿满姑娘,属下不敢妄议主子之事。”
“无碍,少?爷听不到。”
苏合往旁边瞥了一眼,好大一个空青站在那?,他?会告状。
空青龇牙一笑,有数就好。
薛满考虑收买空青的可能,结论?是不可能,“算了,待会再跟少?爷打听。”
她?不打算在外间?干等?,“我见一楼有专门卖糕点的小窗,是能直接外带吗?”
“是,有些?人到近水楼不用膳,只买糕点。”
“那?我们去买几盒热乎的,带回去给俊生吃。”
“阿满姑娘,您待俊生真好。”
“他?叫我一声姐姐,我便?有照顾他?的义务,等?将来我当了侯府大管家,他?兴许能当个二管家……”
她?与苏合下楼买糕点,挑了一盒枣泥酥,一盒桂花糕,拎在手里能感觉到热气腾腾。
楼梯蜿窄,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楼,恰好遇到有几人下楼。那?几人浑身酒气,步履蹒跚,边走边说笑。
“恭喜梁兄,往后便?与梁伯父一起,共同为端王殿下效力。”
“想来是梁兄的妻子身带福运,梁兄刚与她?成亲三月,便?能进入工部当差,哈哈,果然?是娶妻当娶贤。”
为首那?人本满脸笑容,闻言染上嫌恶,“我……嗝,我进工部是凭自己?的本事,与妻子有何相干!她?成日只知道吃喝睡觉,比刚成亲时又胖了一圈,床板已快承不住她?的重?量!”
“梁兄此言差矣,瘦马虽得劲,但珠圆玉润亦是另一番滋味……”
“你?觉得有滋味,不妨将你?的府中的瘦马给我,我将那?肥婆娘换给你??”
“要是梁兄舍得,我自却?之不恭。”
“好啊,待会便?去你?府中,我要挑个最喜欢的过?夜……”
污言秽语钻进薛满的耳里,她?下意识地皱眉,偏身往旁边躲开。
奈何她?样?貌出众,不出声也引起对方的侧目,为首那?人更是停住步伐,对她?再三打量。
薛满往左,那?人也往左,薛满往右,那?人也往右。
苏合速即站到薛满身侧,手扶向腰上的剑鞘,做出保护的姿态。
那?人不理会苏合,居高临下地对薛满道:“臭丫头,我没去找你?,你?倒自己?撞上门了。”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薛满在衡州东来顺用石头教训过?的梁姓男子。
薛满心想今日真是冤家路窄,一连遇见两个不对付的人,还都与端王有关联。
她?与那?素不相识的端王很不对付!
梁公子饶有兴致,“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吗?”
薛满装没听到,侧首对苏合道:“好吵,近水楼里也有苍蝇嗡嗡乱叫。”
苏合道:“需要属下帮您赶走吗?”
梁公子身后的伙伴起哄:“梁兄,这丫头骂你?是苍蝇呢!”
“梁兄在何处认识的小娘子,牙尖嘴利,甚是有趣!”
“小娘子生得貌美,被骂几句又如何,梁兄让一让,我也想被小娘子骂……”
“都住口?!”梁公子恼羞成怒,对薛满冷笑威胁:“好你?个女骗子,在衡州时诓我说与端王殿下相识,可我回京后,殿下不仅没有罚我,还允我进工部当差。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你?必须赔我五百两银子,弥补我当日受到的伤害!”
苏合忍无可忍,正?要拔剑,被薛满按住动作。
薛满朝她?摇头,他?们挤在楼梯间?,对方人多势众,打起来容易吃亏。
她?正?色道:“好啊,去二楼,我赔你?银子。”
梁公子半信半疑,这丫头有这么好说话?“我警告你?,这里是京城,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你?们人多,还怕我跑了不成?”薛满诚恳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去楼上,我给你?签字画押,明日便?赔你?银子。”
梁公子一时掉以轻心,走到二楼后忽然?顿住:慢着!她?们原本便?要上二楼,为何要上二楼?当然?是因为她?们的同伴在这!
果然?见那?少?女绕过?众人,泥鳅似的往前窜,直冲长廊尽头的雅间?。
梁公子顿时咬牙切齿:“拦住她?,不许她?跑了!”
他?的几名同伙随声而动,两个去抓薛满,另两个去阻拦苏合。苏合立即大声呼喊空青,挥剑与他?们纠缠。她?用余光瞥见空青打开雅间?房门,然?而未等?到他?出手,薛满已被梁公子抓住手臂,眼看要扯倒在地——
一抹玄青色的俊影及时赶到,他?臂影一掠便?将薛满揽进怀中,随即抬起长腿,狠狠踹向梁公子的腹部。
梁公子被踹个正?着,捂着肚子跪倒在地。他?喷出一口?鲜血,骂爹骂娘地抬头,却?见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端、端、端王……端王殿下?!”
是了,那?玄青色缎袍的华贵青年正?是端王裴长旭。他?无暇理会周遭人的惊愕,紧紧抱住怀中少?女,拥着他?失而复得的宝贝。
“阿满。”裴长旭俯身,将脸埋在她?的颈间?,带着万般温柔地低语,“你?终于回来了。”
第65章 第 65 章
等……等等, 臭丫头没有撒谎,她当真认识端王殿下?!
梁公子?要疯了:端王殿下为何会在这里?他为何待臭丫头举止亲昵?他与臭丫头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止他,其余人均目瞪口呆, 尤其是江书?韵与婢女竹香。
今晚约殿下来近水楼,本是江书?韵刻意为之。她盼着能再遇见恒安侯世子?与婢女, 届时定要借着殿下的势头扳回一局,让他们知晓她并非柔弱可欺。
从进雅间开始, 她便?吩咐竹香在外间留缝, 随时探听走廊的动?静,若见到?恒安侯世子?与婢女便?立刻通传。
皇天不负有心人,竹香方才?慌张中带着一丝兴奋地传话:“殿下,小姐, 奴婢又见到?恒安侯世子?那名刁蛮的婢女了!她在楼梯间跟人起了争执, 奴婢听见对方骂她是骗子?,要她赔五百两银子?呢!”
话说到?这里, 裴长旭不以为然,再嚣张的婢女也不配他出面料理。
江书?韵蹙眉,竹香忙添油加醋, “对了, 那婢女得罪的公子?声称在工部当值,父子?两人都为殿下效力。但那婢女听闻后,反而变本加厉地辱骂对方, 说即便?殿下本人到?场,她也无所畏惧, 出了事自有恒安侯世子?替她撑腰。”
江书?韵倏然站起, “她欺负我便?罢了,如今竟敢对殿下不敬……殿下, 请恕我失陪一小会。”
“慢着。”裴长旭道:“你身子?病弱,不宜大动?肝火。”
江书?韵委屈地咬唇,“可她欺人太甚,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殿下。”
“行?了,本王去会会她的主子?。”
裴长旭起身往外走,竹香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再放慢脚步,与江书?韵一起跟在他身后。她与江书?韵对视,脸上写满大仇将报的快意:有端王殿下在,看对方还敢不敢猖狂!
恰在此时,走廊里热闹非凡。逃跑的跑,抓人的抓,叫嚷的叫嚷,拔剑的拔剑……
混乱的场面中,裴长旭一眼便?锁定那名惹事的婢女。她穿着茜色锦缎罗裙,青丝挽成俏丽的少女发髻,耳畔的珍珠长坠随着奔跑晃动?,一闪而过的侧脸莹润标致,与记忆中惦念的容颜毫无二致,却又多出几?分生动?狡黠——
阿满?!
裴长旭呼吸一窒,随即被巨大的狂喜淹没。那是他的阿满?没错,那是他的阿满!
他想也不想地箭步上前,将日思夜想的少女揽进怀中,踹开狗胆包天的登徒子?,轻声安抚起少女。
“阿满,你终于?回来了。”
“别怕,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不生气了好吗?我可以解释一切,你要打要骂都随意。”
旁人只见端王殿下俯首帖耳,对怀中少女喁喁私语,哪还有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
最震惊的人莫过于?江书?韵,她匪夷所思地捂住嘴,怀疑眼前这幕的真实性。高贵的殿下……矜雅的殿下……殿下与恒安侯世子?的婢女……这妖女有何本事,竟当众使殿下迷失心智!
梁公子?的同?伙早在听见端王名号时便?跪倒,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苏合迟疑地放下长剑,与不远处的空青传递眼神:这……要跟端王殿下抢人吗?
眨眼的工夫,局面翻转得彻底,莫说旁人,连主人公薛满都反应不及。
她正逃命呢,忽然被人一扯一抱,抱她的人力道逆天,恨不得将她嵌进身躯。
她该反抗的!踹对方的腿,顶对方的胯,抠对方的眼,咬对方近在咫尺的耳朵……然而,他的怀抱温暖宽厚,气息淡雅熟悉,嗓音低醇舒朗,像一壶酿了千万年的酒,轻而易举便?触动?她的神魂。
她愣怔地倚在他怀里,在突如其来的依恋中,感受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
……他是谁?
……他们喊他端王殿下。
……原来他便?是端王殿下。
……他为何要抱她,说那样温柔的话?
……不知道,兴许是认错人了。
……可他喊的是阿满啊。
……天底下好多叫阿满的人。
……是认错人了吧?肯定是认错人了。
……端王殿下很讨厌,总是放任手底下的人找她麻烦。
……他们一个个的都借着他名号找她麻烦。
……她不喜欢端王殿下,非常不喜欢。
薛满握紧拳头,正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他,耳畔飘来一声淡而稳的叫喊。
“阿满。”
是少爷的声音,他在喊她,从语调来分析,他似乎在闹情绪。
薛满的脑子?瞬间清明,奋力推开眼前怀抱,撒腿往几?步外的许清桉跑。
“少爷,他们欺负——”
剩余的话戛然而止,因?端王拉住她的手,截断她奔向他人的步伐。
“阿满。”裴长旭笑道:“你去错了方向?,三哥在这里。”
薛满没有回头,伸着脖子朝许清桉求助,“少爷,我不认识他,他跟欺负我的人是一伙的,他故意使坏,要替他们教训我!”
裴长旭一点点将她往怀里拉,啼笑皆非地道:“他们是什么东西,也配与你相提并论?你不喜欢,我明日便?将他们都赶出京城。”
“少爷,你听到?了吗?他说要将我赶出京城!”
“听话,赶紧跟我回家,明荟她们都在盼着你回去。”
“少爷,你要忘恩负义?,看你忠诚的婢女落入魔掌吗……”
在端王耐心地哄劝,少女哀怨的求助中,许清桉结束若有所思的凝视,终于?动?了。
他走向?少女,牵起她另一只手,冷静无惧地直视端王,“殿下。”
裴长旭望着他碍眼的动?作?,黑眸深不见底,“许清桉,本王命你松手。”
“该松手的是殿下。”许清桉道:“阿满不愿跟你走。”
“她在跟我赌气,你确定要落井下石?”
“她言行?一致,从不口是心非。”
丰神俊朗的两名青年,一左一右地牵着薛满,谁都不肯将少女拱手让出。
“你抓疼我了。”薛满回头瞪着裴长旭,努力忽视心底的波动?,“我不认识你,更?没有欺负你的相好和你属下。那个姓梁的,他之前在衡州时贬低未婚妻子?,我路见不平用石块砸了他,力道控制得刚刚好,只教训没有砸傻。还有你的病美人,她要抢我看上的袖炉,我不愿意让,我凭什么让?”
衡州吗……
“她不是我的女人。”裴长旭道:“都是些不相干的人,你想怎么对待便?怎么对待。”
“那你还不松手?”
“我不会松手。”
“你是地痞无赖吗!”
“你说我是,我便?是。”
“你……你别以为你是王爷,便?能强抢民女!我家少爷是大理寺少卿,明日便?可去殿上参你一本!”
“让他尽管去参。”裴长旭道:“前提是,你今日必须跟我回去。”
“我要回也是回恒安侯府,再不松手我踢你了!”
……她敢踢端王殿下?不怕殿下处死她吗?
众人当她在说笑,下一瞬便?见她裙摆飞起,抬腿利索地踢了端王一脚。
端王不闪不避,硬生生地吃了一脚,且好脾气地道:“出完气了吗?没出完可以再踢几?脚,我受得住。”
好家伙,薛满惊疑交加,端王是个疯的!
许清桉出声:“阿满,不许冒犯殿下。”
薛满道:“少爷,他脑子?有问题!”
许清桉道:“也不许胡说八道。”
薛满道:“那你想想办法叫他松手,再站下去天要亮了。”
许清桉看向?裴长旭,“殿下,此处人多眼杂,不如换个地方说话?”
“世子?言之有理。”裴长旭道:“那便?由你先松手。”
“殿下身份尊贵,自然是殿下优先。”
“无须跟本王客套,你先。”
“不如一起松手?”
“诺。”
薛满生怕他们反悔,“我喊三声,你们一起松手。一,二、三——”
许清桉与裴长旭岿然不动?,一脸平静地对望。
薛满无语凝噎,这下不仅想踹裴长旭,也想踹许清桉。
还有完没完了!
围观的群众也在唉声叹气:还有完没完了?他们要战战兢兢地跪到?几?时!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火红的身影上楼,推开旋梯口的杜洋,准确无误地撞进薛满怀里。
“呜呜呜呜呜呜!”那人哭得稀里哗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呜呜呜呜呜!”
薛满陷入新的茫然:请问了,这位伤心欲绝的小美人又是哪位?
*
来人正是七公主裴唯宁。
说来也巧,她最喜欢的簪子?不知所踪,仔细回忆后发现,应当是醉酒那晚遗落在了近水楼。
闲着也是闲着,她干脆亲自出宫寻找,来近水楼之前,她拐道去了趟大理寺。
听母后说,许清桉已正式在大理寺任职……
好吧,经?过这些天的冷静,她意识到?自己?对许清桉确实过分。她误会他在先,又故意到?都察院作?弄找碴,他会反击也合乎情理。
裴唯宁不怕得罪他,但她认为该向?他解释清楚,她并非刻意针对他,皇家没有与恒安侯府结仇的意思。
她摆足诚意,没有像上次那般闹得人尽皆知,而是在大理寺门口耐心等候。但等到?天黑,一茬又一茬的人下衙,仍不见许清桉的踪影。
她派林何举拦人打听,方知今日下午许清桉休沐,她白白浪费了一个时辰。
裴唯宁本能地责怪许清桉,早不休沐,晚不休沐,为何偏在她来的时候休沐?没福气受她的歉意是不是!
她揣着一肚子?的扫兴来到?近水楼,刚进门便?见楼下藏着好些人,胆小偏又好奇地盯着二楼。
抬头望去,二楼走廊里站着几?人,跪着一群人,旋梯口则被一抹熟悉的身影看守。
杜洋?
裴唯宁认定三哥在此,带着林何举噔噔噔地上楼,杜洋见状伸手想拦,可哪里拦得住她四处乱瞟的视线。
她先看见一张与江诗韵一模一样的脸,呵,想必便?是那名缠着三哥不放的江家妹妹,恶心!
她又看见三哥与许清桉一人一边的拉着一名少女,咦,许清桉怎会在此,他也来用膳吗?
最后她看清中间少女的面庞,年轻漂亮顺眼,连生气的表情都赏心悦目。
啊,她她她!
裴唯宁登时激动?万分,拨开杜洋便?冲向?少女,抱着她开始号啕大哭。
呜呜呜,她的阿满妹妹,可算是回来了!
裴唯宁的出现适时打破僵局,使许清桉和裴长旭放弃对峙,将阵地从走廊转移至雅间内。
华而不俗的雅间内,薛满与裴唯宁坐在一侧,裴长旭与许清桉坐在另一侧,经?过短暂地交谈,四人均是沉默无言。
红肿着眼圈的裴唯宁率先开口,问许清桉:“你是说阿满失去记忆,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坚持要当你的贴身婢女?”
许清桉道:“是。”
“呵呵。”裴唯宁双手抱胸,冷笑,“许清桉,麻烦你编故事也编得像样些,阿满是失忆,又不是变傻。依本公主说,定是你趁她糊涂时篡改了她的记忆,想白白得个年轻貌美的婢女!”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心火烧得猛烈,“许清桉,你真是卑鄙下流,狼子?野心,心机叵测,狗——”
啪!
薛满丢开茶盖,面无表情地道:“少爷,我要回家。”
裴唯宁忙扯住她的衣袖,“阿满,你别走,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
“但我不想和你说。”薛满拉开她的手,“我是个卑微的婢女,哪里配和尊贵的公主殿下说话。”
“你,你怎么会是婢女,你是我的表妹,是当今皇后的侄女,是前任丞相的亲孙女,是薛家唯一的小主子?薛满!”
“我不是。”薛满固执地道:“我叫阿满,是恒安侯世子?、大理寺少卿的婢女,往后还会成为恒安侯府的大管家。”
裴唯宁又想哭了,“阿满,你还在生我气对吗?所以故意不认我们,不想要回薛府……抱歉,我真知错了,求你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薛满垂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是得道歉,向?我家少爷道歉。”
裴唯宁不乐意,“我为何要跟他道歉,他抢走了你,还哄你做他的婢女!”
薛满口齿清晰,“我是桃花乡人,家中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我排行?老四,因?家中贫寒,我爹娘将我卖到?侯府做下人。我从小便?伺候少爷,与他相依为命,共度患难……”
又是一阵沉默。
有别于?裴唯宁的激动?,裴长旭显得镇定自若。
他道:“阿满,你身上有一块和田软玉,玉上用篆体刻着一个‘满’字。”
薛满低头看着桌案,不说话。
他又道:“你的名字由你母亲所取,出自张谔《满月》一诗中的‘今夜明珠色,当随满月开’,意为心满愿足,又寄幸福美满之许。”
“……”
“类似的玉,我与小宁也有一块,如若你不信,可随我们回府中确认。”
“……”薛满有种将胸前玉佩扯下来扔掉的冲动?。
“你认字,会算数,说的一口标准官话,写得一手簪花小体,平日里喜欢看话本子?解闷,常有奇思妙想。”
“……”薛满联想到?下午那家眼熟的云澜书?局。
“半年前,你因?误会了某些事情,一怒之下离开京城。我和母后到?处派人寻找都没有线索,岂料你去了晏州,阴差阳错地认识了许世子?。”说到?这,他朝许清桉笑道:“这半年里,多谢世子?帮本王照拂阿满。”
“我与阿满,向?来是互相照拂。”许清桉道:“若没有她,此番我亦无法连升三品。”
“就是。”薛满道:“我可是少爷最得力的帮手,帮他解决了许多难题。”
她抿唇笑开,欢快得像冬日喜鹊,因?存够粮食而志得意满。
裴长旭将她的小表情纳入眼帘,“你自小聪慧机敏,也帮我解过许多难题。我刚到?工部任职时,对着积累许久的陈年公文束手无策,全?靠你分门别类,才?能快速整理出头绪。”
“我没有。”薛满干脆地道,不记得便?是没有。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你刚满十二,连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都不耐烦,却愿意帮我整理公文。有时累了便?趴在案上睡着,连梦中还在念叨要替我分忧解难。”
裴长旭是名俊雅贵气的青年,嗓音偏沉,说话娓娓道来。面对外人时,他谦持明断,雍容大度,举手投足皆是皇家风范。而此时此刻,面对心爱的少女,他耐心体贴的一如寻常男子?。
不知不觉间,薛满与讨厌的端王说了许多话。无论她说什么,他从不强硬反驳,而是用和颜悦色的姿态,将局面引向?掌控之中。
她说东,他便?赞太阳初升在东,东边好极。
她说西,他便?夸西边落日晚霞,西边美丽。
她说南,他便?称长江以南烟雨朦胧,风景宜人。
若将许清桉比作?外表尖锐、内里柔软的刺猬,裴长旭便?是和风细雨,悄无声息地润湿冻土。
他待她温柔体贴,悉数包容她的一切,失忆了又如何?即便?毁容,他亦会当她是最耀眼夺目的珍宝。
许清桉静静地凝视一切:端王殿下……薛家小姐……婚约。
端王殿下在皇子?间行?三。
真相水落石出,原来她是端王的未婚妻。当今皇后是她的姑母,七公主是她的表姐,前任丞相是她的祖父,薛家世族为她保驾护航。
唯有这般精心呵护,才?能养出寥若晨星的花。
许清桉敛眸,脑中似有啮齿在细缓地啃噬理智,有一道声音在叫嚣:那又如何?既是他捡到?的花,无论谁来争抢,都别想他拱手相让。
不能让,也绝不会让。
“阿满。”他打断这对表兄妹久违的对话,“我的腿有些疼。”
薛满立刻被吸引注意力,“腿疼?是之前受伤的地方吗?”
“嗯。”
“疼多久了?”
“已有小半个月。”
“那岂非回到?京城便?疼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每次想说,转眼便?忙得忘记。”
“疼都能忘,下回你是不是该忘记用膳睡觉?”
“世子?的腿受过伤?”裴长旭加入对话。
薛满代替他回答:“他在晏州时遭人暗算,腿上被划了一剑,养了好久才?好。”
“原来如此。”裴长旭道:“太医院中有位任太医最擅长治疗腿脚毛病,我马上请他为世子?看病,不出两月,世子?便?能恢复如初。”
薛满正要答应,却听许清桉道:“小伤而已,何必劳烦殿下?往常我腿疼,阿满会为我炖特制的猪肺汤,喝完便?能消除疼痛。”
裴长旭勾着唇,“我倒不知,猪肺汤竟有止痛的功效。”
“说来神奇。”许清桉道:“阿满炖的猪肺汤,别有一番滋味功效。”
“是吗?阿满给我炖过许多鸡汤,猪肺汤倒从未试过,下回我定要多喝几?碗。”
“恐怕殿下喝不惯。”
“世子?喝得惯,本王只会更?喝得惯。”
风平浪静,暗藏机锋,心照不宣。
薛满、裴唯宁被晾在一旁,越听越心惊。
薛满震惊:少爷竟然这么喜欢我炖的猪肺汤?从明日起我要天天炖,包他一日三餐都喝得上!
裴唯宁也震惊:冷漠刻薄的许清桉,为了阿满跟三哥针锋相对,他的心有所属该不会是……
她忽然同?情起许清桉:等阿满恢复记忆,定会跟三哥和好如初,到?时许清桉得看着她另嫁他人。
如话本里不被选择的男配,爱而不得,何其可悲可怜。
第66章 第 66 章
身为话本子?的狂热爱好者?二?号, 比起两情相?悦的男女主?,裴唯宁更偏爱其中?的男配角。他?们总是?完美无缺,情深不寿, 却永远被女主?们忽视。
女配在得不到男主?的爱时,通常会选择黑化, 残害女主?,不择手段地破坏一切。而男配在同样的情况下?, 大多选择将?爱放在心底, 一辈子?默默守护女主?。
对此,裴唯宁有自己的看法?:女主?不喜欢男配,男配大可换个人喜欢,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优秀且专情的男配, 孤独终老多可怜啊。
没错, 这?也是?个爱联想的!
裴唯宁盯着许清桉的目光愈发怜悯:虽然他?不完美,但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 她定要劝他?尽早回头是?岸。前些日子?听说荣国公府出了?事,他?与刘五的婚事告吹,重新定亲估计要费些时间。
许清桉不知她的胡思乱想, 道:“时辰不早, 端王殿下?的女贵客还在外面等着,殿下?不如早些送她回去。”
裴长旭观察薛满,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丝绢, 神态并无波动。
真的忘了?吗?所以在面对与诗韵一模一样的脸时,亦能满不在乎。
裴长旭不知该喜还是?该失落, “她是?我一位故人的妹妹, 我受托替她寻医看病,除此外并无瓜葛。”
许清桉深以为然, “想来是?十分重要的故人,才?能叫殿下?对她的亲人爱屋及乌。”
裴长旭笑容可亲,“方才?我见世子?身后有一名?年轻女子?,瞧着很是?眼熟,似乎是?写过《盛世赋》的那位才?女凌小姐?没想到世子?与她私下?相?熟,是?一起到近水楼用膳的亲近关系。”
裴唯宁追问:“凌小姐是?谁?”走了?个刘五,这?么快又有个凌小姐?想不到许清桉还挺受欢迎!
“凌小姐是?之前我在都?察院同僚的妹妹。”许清桉云淡风轻地道:“偶然撞见,她替我转告了?几句同僚的祝颂。”
裴唯宁撇嘴,“有什么祝颂本人不能说,要叫妹妹来传达?”
裴长旭扫了?她一眼,小宁的心思不难猜,至于阿满……
薛满眼眸晶亮,“少爷,我瞧小凌姑娘挺好。”
“哪里好?”
“样貌好,气质好,才?学好。”
“阿满,知人知面不知心。”裴唯宁教育她,“看人不能光看外表,你看她一个姑娘家的,单独与男子?在雅间会面,传出去多惹人闲话。”
“是?我让他?们会面的啊!”
“啊?”
“小凌姑娘求见少爷,我主?动出门让他?们说话,要不妥也是?我不妥。”
许清桉问:“你也知晓你的行为不妥?”
薛满道:“她鼓足勇气来见你,我不忍见她失望而已。”
“不忍见她失望,便让自己陷入危险?你数一数,这?是?第几次了??”
“也没几次……”第二?、三、四次?
“屡教不改,孺子?不可教也。”
“我怎么知道会遇到那个谁。”
“你在东来顺时曾放话,要与他?京城有缘再会。”
“随口一说罢了?,谁知道会成真?”
主?仆俩旁若无人地开始斗嘴,裴长旭面色一沉,厌极了?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从小到大,阿满的眼里心里便只他?一个,如今却与许清桉产生了?纠葛……
无论是?哪种纠葛,往后都?该终止。
裴长旭道:“那人叫梁德发,是?虞部郎中?之子?,他?父亲曾跟随我治理河道,表现尚可,得过我几句夸赞,未料他?打着我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我已派人将?他?押回工部,明日等他?父亲上衙后一道问责。”
薛满呵了?一声,打他?名?号的何止梁德发一人?
裴长旭想到江书韵与婢女的说辞,先前他?没放心上是?因不知婢女是?阿满,如今知道了?,自然察觉出其中?蹊跷。
他?的阿满绝非仗势欺人之辈。
裴长旭道:“我马上让江书韵和她的婢女来跟你赔礼道歉。”
“免了?。”薛满道:“反正?吃亏的不是?我。”
许清桉接道:“殿下?今晚出现在这?,想必是?那位姑娘有心所为。”
“是?吗?”裴长旭神色坦荡,“她下?个月便要出嫁,今晚这?顿饭是?为感谢我的照拂,我没多想便应了?邀约。”
话说到这?,该解的误会都?已解开,裴唯宁理所当然地道:“阿满,你今晚别回薛府,与我一道进宫吧。”
薛满问:“进宫做什么?”
“当然是见母后啊!自从你离开京城,她夜里总睡不好觉,人都?消瘦了?呢。”
“我不去。”
“为何不去?母后平日最疼你,知晓你回来后肯定高?兴极了?。”
“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薛满。”
“你,你怎么还冥顽不灵。”裴唯宁着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化成灰我都?认识!”
“小宁,稍安勿躁。”裴长旭道:“她需要时间适应。”
薛满夸赞端王还算识相?。
裴长旭又道:“今晚先随我回薛府。”
薛满声明:“我哪也不去,我要回瑞清院。”
裴长旭道:“傻姑娘,你是?薛家大小姐,自然要回薛家府邸。”
许清桉道:“我听说乞巧节时,殿下?曾带薛家小姐到近水楼观看烟火。”
“那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裴长旭对薛满解释:“你离开京城许久,对外得掩人耳目,如今你回来,一切便能恢复原样。”
薛满提议:“有没有一种可能……”薛家小姐可以换人当?
“没有这?种可能。”
“我还没说完呢!”
“不需要你说完,我便知晓你的想法?。”裴长旭无奈而宠溺,“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对你的心思了?如指掌。”
前有许清桉,后有端王,薛满觉得自己仿若一张白纸,谁都?能猜到自己的想法?。
她转向裴唯宁,“你知道我方才?想说什么吗?”
裴唯宁猜测:“你想在侯府多住些时日?”
不,她猜错了?!
薛满郁闷不已,怀疑那两人练过读心术。
“好了?,别淘气。”裴长旭道:“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去了?,你的房间还维持原样,每日的鲜花一直未断。”
薛满坚持己见,“我是?恒安侯世子?的婢女,我要跟少爷回恒安侯府。”
裴长旭改问许清桉,“世子?的意见?”
在端王极具威压的视线里,许清桉从容不迫地道:“阿满习惯在每日亥时就寝,再熬下?去,明早得挂上两眼瘀青。”
“会变丑。”薛满补充:“女子?要睡够才?漂亮。”
“殿下?和公主?尽管放心,阿满在府中?来去自如,衣食住行比照我的用度,所有人皆以她为首。”
裴长旭道:“终归是?借住,不好意思再叨扰世子?的安宁。”
“阿满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想住到几时便住到几时。”住一辈子?又何妨?
裴长旭眸中?掠过一抹冷,“世子?应当知晓,阿满是?本王的未婚妻。”
“听说婚期已经推迟。”
“钦天监刚给出了?新婚期。”
“哦,是?在几时?”
“……”
裴长旭皱眉,本是?为拖延时间才?定的明年八月,此刻却成了?砸脚的石头,若能早一天得知阿满的行踪,事情也不会发展至此。
薛满掩唇打个小小哈欠,她困了?,“你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不然你们继续说,我先跟苏合回府,我还买了?糕点要带给俊生……等等,我的糕点呢?”
许清桉道:“被打飞了?。”
薛满愁眉苦脸,“二?两银子?一盒,我的银子?啊……”
许清桉道:“重新买一盒便是?。”
薛满道:“再买一盒我也心疼。”
“我给你买,要多少有多少。”裴长旭道:“我记得你爱吃母后宫里的糕点,等我去要来厨子?,每日给你做不重样的点心。”
宫中?御厨?
薛满正?犹豫,许清桉道:“点心吃多了?容易发胖。”
“……”薛满不想成为大胖子?。
“看来世子?不喜阿满发胖。”裴长旭道:“我倒认为她无论胖瘦都?伶俐可爱。”
“这?只是?殿下?的想法?,不能代?表阿满本人。”
眼看两人又要辩论上,薛满直接起身,“你们慢慢聊,聊到天亮也成。”
见状,其余人纷纷动起来,裴唯宁收到裴长旭的眼神,立刻心领神会地往前走。
一行人往外走,裴唯宁走在最前面,许清桉、薛满紧随其后,裴长旭则走在最末。
靠近门口时,裴唯宁趁许清桉一时不备,强拽着他?出了?门。与此同时,裴长旭伸臂越过薛满,敏捷地拉上门闩,将?她扣在门板与他?之间。
他?用胸膛抵着她的后背,双臂环抱住她。
薛满再度陷入那股熟悉的淡香中?,令人依恋的怀抱,靠近后却充斥着无尽难过。
她刚要挣脱,听到他?道:“阿满,别再丢下?我。”
恍惚间,耳畔又响起一阵压抑的低泣,声声重复着: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爱的不是?你,他?爱的是?别人……
是?谁丢下?了?谁?
未等她细思,门外传来裴唯宁骄蛮的呵声:“许清桉,皇兄只是?与阿满说几句话,不许你去打扰——”
门轻晃了?一下?,又晃第二?下?,等到第三下?时,裴长旭拉着薛满躲远,见门扉轰的一声倒塌。
……
许清桉收回腿,“阿满,走了?。”
薛满立刻挣开裴长旭,小跑向他?,“好,我们走。”
*
近水楼的宾客早已被清场,梁公子?与同伙们被端王的人带走,杜洋要派马车送江书韵回南溪别院,被她摇头拒绝。
“我要等殿下?出来。”她虚弱却坚定地道。
杜洋劝了?许久,见对方油盐不进,只得由着她去。
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深秋的街道寒风侵肌,江书韵又冷又疲,面如白纸。
令她寒心的不仅是?天气糟糕,还有殿下?陡然转变的态度。在她的设想中?,殿下?该为她挺身而出,教训恒安侯世子?和婢女。这?不是?件多难的事,凭殿下?的身份可谓轻而易举。但殿下?竟抱住那名?婢女,对她低声下?气,温声细语,甚至还甘之如饴地挨了?对方一脚——
那可是?端王殿下?!当今圣上的第三子?,高?不可攀的龙血凤髓,自出生起便高?高?在上,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的端王殿下?!
姐姐曾得到他?的宠爱,靠的是?貌美娇柔,阿顺取容。但凡男子?们,谁不爱百依百顺、视他?们为天的美人儿?
她吸取姐姐的经验,以更柔弱、更知情达理的形象出现,试图填补姐姐留下?的空缺,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殿下?以高?位者?的姿态怜惜她,当她想再进一步时,他?却理智到残忍,要彻底断去两人间的关联。
她别无他?法?,唯有继续祈求他?施舍的爱怜,可方才?却亲眼见到他?降低身段,去讨好一名?卑贱的婢女……
妒火熊熊燃烧,江书韵不甘,不忿,不解。她想亲口质问殿下?,他?爱的人是?姐姐,为何却将?真正?的温柔给其他?人?
冰冷的夜色中?,终于出现她等候的身影。端王殿下?、恒安侯世子?、红衣少女将?那婢女护在中?间,仿佛她是?一缕青烟,稍不留神便会消失。
江书韵迈开步子?,忽见红衣少女转头,朝她投来警告的视线。
江书韵不认得她,但看她气焰嚣张,样貌与端王有几分相?像,不由猜测:难道她是?端王的妹妹?那岂非是?某位公主?殿下??
裴长旭没注意到江书韵的存在,或者?说注意到了?也不在意。他?与裴唯宁跟着上了?许清桉的马车,坚持要送薛满回去。
杜洋赶马要追,被江书韵的话拖住步伐。
江书韵双眸噙泪,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杜护卫,能否请你告诉我,恒安侯世子?的婢女与殿下?是?什么关系?”
杜洋平静地道:“江姑娘还是?别知道的好。”
“可我想知道!”江书韵哽咽,“姐姐为殿下?而死,才?三年而已……殿下?却……却对别人那样温柔……”
杜洋道:“比时间的话,你姐姐才?是?晚来的那个人。”
江书韵不明其意。
“在殿下?的心里,无人能与那位小姐的地位抗衡。”杜洋道:“请江姑娘少出现在她面前,以免招来殿下?责罚。”
江书韵笑颜惨白:搬出姐姐也没用吗?殿下?会为那婢女责罚她……输给薛家小姐便罢了?,但输给一名?婢女?她究竟输在哪里?究竟输在哪里!
第67章 第 67 章
今晚的恒安侯府很热闹, 异常热闹。
恒安侯洗漱完毕,刚准备睡下时,听到欧阳管家着急地禀告:“老侯爷, 端王殿下跟七公主来了!”
“你说谁来了?”
“端王殿下和七公主,他们已经到正厅了!”
“他们跟臭小子一起回来的?”
“侯爷料事如神, 两位殿下的确是跟世子及阿满姑娘一起回来的。”
恒安侯心如明镜,定是臭小子带阿满出去招摇, 正好撞见阿满正经的表兄表姐, 这下可好,连夜上门问罪——不,要人?来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薛老匹夫还没赶到京城, 他的外孙外孙女却抢先一步找上门。
好歹是正经的皇子皇女, 该给的面子得给。恒安侯穿戴整齐后前?往正厅,见那?四名小辈正在吵吵闹闹。
两名少?女在对话?。
薛满道:“我要睡觉。”
七公主道:“我跟你一起睡!”
薛满道:“你是公主, 该回皇宫或者公主府睡。”
七公主道:“我的公主府还在建呢……我已经派人?跟母后传过?话?,今晚要在外面留宿。”
薛满道:“随便你在哪里留宿,但我的床很小, 只能睡得下一个人?。”
七公主:“明日我便给你换张大床, 很大很大的床!”
两名青年也在对话?。
许清桉道:“人?已经送到,殿下该回去了。”
端王道:“本王还未拜见老侯爷。”
许清桉道:“祖父年事已高?,行动迟缓, 殿下兴许要等到天?亮。”
端王道:“本王等得起。”
许清桉问:“殿下明日不当值?”
端王问:“本王可以不当值。”
……一群扰人?清梦的兔崽子!
恒安侯沉声开口:“不用等到天?亮,本侯来了。”
他走到上座, 目光扫向裴唯宁, 听说便是这位七公主跑到皇帝、皇后面前?,声称绝不会嫁给无父无母之辈?
“老侯爷。”裴长旭挡在裴唯宁身?前?, 彬彬有?礼地道:“深夜到访,还请您见谅。”
恒安侯抚着胡须,眉眼肃冷,“不知殿下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裴长旭道:“本王是为阿满而来……”
他简短描述了事情经过?,将薛满的离家出走归于女儿家的置气?,感谢恒安侯府对她?的照顾,并言明要带她?回薛府。
薛满忙道:“我不要回去,我生?是恒安侯府的人?,死是恒安侯府的鬼!”
恒安侯道:“殿下听见了,阿满不愿跟你回去。”
裴长旭看出他不愿帮忙,笑道:“那?今晚便叨扰老侯爷了。”
“……”何意??
“本王与小宁要在府中暂歇一晚,房间离阿满越近越好。”
“……”
面对端王客气?却不容拒绝的请求,恒安侯板着脸应承,随即狠狠剐了许清桉一眼。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
恒安侯命人?在客院收拾出两间房,离瑞清院算不上远,也称不上近。
但能见到安然无恙的薛满,与她?共处一府,兄妹二人?已心满意?足。比起预想中的各种磨难,薛满失去记忆反倒不值一提,此时的他们坚信,等她?回到薛府,见到熟悉的人?和事物,一切便能恢复原样。
殊不知时间在走,心会变,有?些人?一旦走远,便再也不会回头。
瑞清院中,一墙之隔的两间厢房内,薛满辗转难眠,许清桉则对着书案上的簿册出神。
簿册是蜚零刚呈上的名单,集齐京城内所有?皇亲国戚、二品以上官员家中,十八岁内的女眷名单,名中带满字者共有?三十一名。
“薛满”的名字赫然在列。
蜚零记载:当今皇后之侄女,端王未婚妻,其父曾任京卫指挥使,其母乃开封韩氏嫡女,其祖父曾任丞相兼天?子之师。
许清桉记得空青曾在禀报时提过?相关:端王与未婚妻是青梅竹马,情比金坚,即便未婚妻病重也深情守候,不离不弃。
深情守候?不离不弃?
他想到阿满的醉言醉语,哭诉端王欺骗她?,端王另有?所爱……看端王今日的表现,却像是爱惨了阿满。
孰真孰假?
许清桉轻摁额角,总归阿满不愿回去,她?或许曾经爱慕端王,如今的心底却更向着他。向着他,他便有?一争到底的信心。
婚约……皇家……记忆……
许清桉捕捉到门外有?轻微声响,警惕地睁眼,“谁?”
薛满声若蚊讷,“少?爷,是我。”
许清桉开了门,见她穿着单薄的衣衫,一脸闷闷不乐。
他将她?迎进?门,取了条绒毯替她裹上,又倒上一盏热水,“睡不着?”
薛满捧着温热的茶盏,恹恹道:“少?爷,你要将我送走吗?”
许清桉反问:“你想走吗?”
薛满道:“我不想走,我想永远留在瑞清院,当你的婢女,当侯府的管家,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
许清桉道:“你不是婢女,你是薛家小姐。”
“我不稀罕当什么薛家小姐。”薛满低喊:“我很满意?如今的生?活,有?你,有?俊生?,有?苏合和龟龟们……”
“你没有?过?去的记忆。”
“我有?,我记得我来自桃花乡,家中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我排行老四,因家中贫寒,我爹娘将我卖到侯府做下人?……”
“你记得你父母叫什么名字,姐姐弟弟今年几岁吗?他们长得什么模样,可有?来信关心过?你的生?活?”
薛满的脑中一片空白?,除去这段鲜明的文字,她?想不起任何关于亲人?们的画面。
“既是贫农,你为何有?上好的和田玉,为何会读书认字算数,为何会说一口标准的官话??”
“那?是因为……因为我遇到了你……”
“不,在遇到我之前?,你便已经是你。”许清桉轻拭她?滚落的泪水,“你姓薛名满,出自名门世家,你的亲人?们很优秀,所以你也同样优秀。你有?高?贵的身?世,疼爱你的家人?,你是天?之骄女,而非贫寒婢女。”
“身?份便那?样重要吗?”薛满拍开他的手?,生?气?地质问:“我只想快乐一些,这也有?错吗!”
许清桉不恼,“你并非全?不记得,是吗?”
是,那?些模糊的画面,伟岸的身?影,难过?的情绪……
“我看见好多血,有?人?死了,有?人?在哭,她?总是在哭。”薛满泣不成声,“我不想当她?,我想当阿满,想永远当你的阿满。”
忘掉不快乐的事,忘掉不快乐的人?,只有?这样才会幸福。
可许清桉搂住她?,道:“无论你是谁,都会是我的阿满,聪明勇敢,忠肝义胆的好阿满。”
“你,你真觉得我聪明勇敢,忠肝义胆?”
“字字肺腑之言。”许清桉道:“阿满,你既是明珠,便不应该掩尘。”
“随便你怎么说,我还是不想回去。”她?瓮声瓮气?地道。
“那?便等你想回去了再说。”他道:“瑞清院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我以后还能叫你少?爷吗?”
“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那?大爷,中爷,小爷……”
她?破涕为笑,浓密的长睫坠着泪珠,黑眸映着淡烛,心底柔软成一匹绚丽多彩的绸缎。
许清桉目不转睛。
在他面前?,她?可以毫无保留地做自己,快乐、担忧、悲伤、恐惧……无论她?是哪种模样,都只会是他的阿满。
夜遽然安静,许清桉扶着她?肩膀的手?逐渐收紧,欲念随情而滋生?。他想靠近她?,亲吻她?的唇,拥抱她?的身?体,一寸寸侵占属于她?的馨香……
“对了!”薛满无所察觉,打破一室旖旎,“端王说薛小姐是他的未婚妻,这是真的吗?”
许清桉嗓音喑哑,“嗯,确有?其事。”
“那?我更不要回去了,我才不要嫁人?。”
“是不要嫁给端王,还是不要嫁人??”
“不要嫁人?,谁都不嫁。”薛满信誓旦旦:“我要给你当一辈子的管家。”
“恐怕不行。”
“难道你心里有?比我更好的管家人?选?我知道了,你肯定属意?空青,他是一群护卫中最听你话?的人?,但苏合说他是愣头青,最不懂人?情世故。”
“跟他没关系。”
“那?是谁?俊生?吗?他太小,肯定管不好侯府。我比他年长有?经验……”
她?认真阐述自己当管家的优势,许清桉耐心听完,扔出一句,“我有?更好的位置属意?你。”
侯府还有?比管家更好的位置?
薛满欲追根问底,许清桉意?味深长,“到时候你自会知晓。”
话?题又回到婚约之事,许清桉道:“我听端王的意?思?,钦天?监虽定了新婚期,但估计还有?段时日,你暂且无须担心。”
薛满大大地松了口气?,“那?就好。”
“你真不愿嫁给他?”
“当然不愿!”
许清桉将这句话?牢牢刻在心里,她?既不愿意?嫁,他便会想出一百种方法叫她?不嫁。随后,他意?味深长地道,无论薛小姐因什么样的误会离开京城,必都抱着破釜沉舟之心,不惜在婚前?逃走来阻止两家联姻。
薛满一脸深以为然。
折腾到半夜,薛满总算有?了困意?,翌日睡到巳时中才起。
许清桉早已出门上衙,她?一时间忘记端王等人?的存在,如常地喂鱼逗龟,直到听见一声雀跃的喊声。
“阿满,你听得到吗?”
“我刚从宫里回来,特意?给你带了御厨做的桂花糕,你赶紧趁热吃。”
“我想明白?了,你暂时不想回去便不回去,我与皇兄陪你一道住在侯府。母后那?边我们会先瞒着,等你改变主意?了再告诉她?实情……”
薛满叹了口气?,七公主能放下身?段来哄她?,着实叫她?出乎意?料,但公主跟端王住在侯府算怎么回事?
她?打开外院的门,“公主殿下。”
裴唯宁赔笑,“小宁,你从前?都叫我小宁。”
“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薛满道:“你应当清楚,我不是从前?的薛小姐。”
“天?底下只有?一个阿满,不分从前?或如今。”裴唯宁熟练地抱住她?的手?臂,“我们去找个地方坐,一起吃桂花糕好吗?我还带了君山银针,配着糕点吃正合适……”
苏合在池旁摆上小桌案,时隔半年,这对表姐妹再度相聚。
裴唯宁说了许多从前?的事,努力想唤起薛满的记忆,后者反应平平,“我不记得了。”
这副冷淡的模样,与裴唯宁熟悉的薛满相差甚远。在她?的印象里,阿满乖巧可爱,善解人?意?,像姐姐一样包容爱护她?……但其实她?比阿满大一岁,阿满才该是被?爱护包容的对象。
裴唯打起精神,“你记不起来也无妨,将来我们会有?更多美好的新回忆。”
她?又想解释裴长旭与江家姐妹之事,岂料薛满摆手?道:“我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你要是没话?说,不如早些摆驾回宫。”
裴唯宁不敢触她?霉头,只好环视四周,将憋屈发泄在别处,“许清桉这院子未免太过?小家子气?,树只几棵,花只几丛,鱼只几条——”
“你为何总针对少?爷?”薛满打断她?,“他得罪过?你吗?”
裴唯宁对薛满向来坦诚,将先前?的事如实说了。
薛满无语,“所以是你误会他,还要处处刁难他?”
裴唯宁辩解:“也不能说是刁难,不过?是口头上……没那?么客气?。”
“我最最最最讨厌的便是有?人?欺负少?爷。”薛满正色道:“如果你继续针对他,瑞清院绝不欢迎你。”
“我改,我改。”裴唯宁斟酌着问出心里话?,“阿满,你跟许清桉的关系很好?”
“他是我的主子,我是她?的婢女,关系当然好。”
“只是主仆关系?”
“不然呢?”
裴唯宁见她?正气?凛然,没有?半分女儿家的娇羞,顿时替兄长安心,“我随口问问,没有?其他意?思?。”
在她?们说话?时,有?活物慢吞吞爬上岸,踩着裴唯宁的裙摆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
等裴唯宁察觉时,小东西已爬到小腿的位置。她?浑身?汗毛直立,尖叫着跳起后抖开裙摆,绷直脚尖,将那?东西踢得又高?又远——
“那?东西”以一道不可思?议的弧线飞跃围墙,落向院外。
“我的龟!”薛满惊恐地捂脸,“你那?么使劲踢它干嘛!”
裴唯宁茫然,“我,我以为那?是老鼠……”
“幸亏我养的是龟!”是老鼠已经被?踢死了!
薛满赶忙去找小龟龟,裴唯宁在原地哭丧着脸:她?也不想的,但阿满擅长投壶,她?擅长蹴鞠……踢东西全?是本能反应!
薛满跑到院外,第一眼看到不是龟,而是拿着龟的俊雅青年。
贵气?的紫缎袍,明亮和煦的眼眸,正含笑凝视着她?。
“这是你养的乌龟?”他问。
薛满止步,“嗯。”
“给它取名字了吗?”
“嗯。”
“它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告诉你。”
“那?我来猜猜?”
“我不要你猜。”薛满冷着脸道:“你把龟还给我。”
“你想要它,便走过?来拿。”
“你把它放在地上,它自己会爬。”
“你不来拿,我便带它走了。”
“你要带它去哪里?”
“没想好,兴许是湖泊,兴许是小河,也兴许是厨房。”
“……”薛满磨着后槽牙,这人?看似好说话?,实际上是伪善,竟然拿乌龟威胁她?。
她?不情不愿地走到他身?前?,摊开手?道:“给我。”
裴长旭用目光描绘着她?的容颜,比起半年前?,她?的眉眼更舒展,性子更任意?,神态更朝气?蓬勃。
许清桉将她?照顾得很好。
裴长旭掩去那?一闪而逝的妒意?,笑道:“叫我一声三哥,我便将乌龟还给你。”
“端王殿下。”薛满板正地喊:“请将可怜无辜的小乌龟还给我。”
“是三哥。”
“尊贵的端王殿下。”
他纠正,她?偏故意?作对,几个轮回下来,裴长旭干脆转身?走人?。
薛满“诶诶诶”地喊他,把阿大——也可能是阿理、阿寺、阿少?或者阿卿还给她?再走!
叫三哥是不会叫的,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对那?背影脱口大喊:“裴长旭,你给我站住!”
话?音刚落,裴长旭立即站定,等她?小跑到面前?,要使用武力抢夺小乌龟时,他攥住她?的手?,贴向自己的脸颊。
他不说话?,闭眼感受到属于她?的温热,便觉此生?遂心满意?。
有?阿满,此生?方能圆满。
第68章 第 68 章
肌肤相触的瞬间, 薛满的心口?一阵急痛,痛得她险些落下眼泪。
要离开他,离得越远越好, 那样便不会再?难过心痛……
她记不起从前种种,却莫名坚信这一点, 拍开他的手直往后退。
她退一步,裴长旭便追一步, 又在她即将跌进花坛时, 熟练地拉她站稳。
“半年不见,表妹还是一如既往……”裴长旭低笑,“的可爱。”
可爱?他想说?的是毛躁吧!
薛满用力甩他的手,甩不开便恐吓:“这里是恒安侯府, 我?随便喊一声便有无数人跳出来打你, 你再?不松手便要挨打了!”
“你喊吧,我?甘愿挨打。”
“你, 别以为你是端王便有恃无恐!”
“我?并非有恃无恐。”裴长旭道?:“我?只?是太久没见你,很想念你。”
“可我?不记得你了,你对?我?而言是个陌生人!”
“无碍, 我?记得你便好。”
无赖, 伪君子,听不懂人话!
薛满放弃与他沟通,抬脚猛踩向他的黑靴, 然而他掐准时机,恰好松开手掌, 将小乌龟递还给她。
“好了, 不逗你了。”裴长旭道?:“再?有下次,我?不保证能?再?救它一命。”
谁稀罕他救——好吧还是稀罕的, 感谢他救小龟龟一命。
薛满轻抚小乌龟的脑袋,庆幸它安然无恙,“听说?你和?薛小姐之?间有婚约?”
裴长旭道?:“是,我?们之?间有婚约。”
她如聊家常,“解掉吧。”
裴长旭笑容不变,“为何要解?”
“你是王爷,要娶个娴静淑雅、雍容端庄的王妃。”薛满道?:“你瞧我?,我?显然不合适。”
“你是哪般模样,我?的王妃便是哪般模样。”裴长旭道?:“阿满,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我?偏要说?。”薛满睨着他道?:“你难道?不介意我?离开半年,给少爷当了半年婢女??”
“介意又如何,不介意又如何?”
“你不可能?不介意。”端王的正妃给恒安侯世子当过婢女?,将来要是传出去,他的脸都要丢光了!
“好,便算我?介意。”
薛满一喜,正以为解除婚约有望时,裴长旭道?:“罚你也给我?做半年婢女?,可好?”
“……”
“傻阿满。”裴长旭道?:“除了你,这辈子我?谁也不要。”
“呵,一辈子很长,你话别说?得太满。”她总会想出办法叫他解除婚约,总会的!
薛满带着小乌龟返回瑞清院,背影雄赳赳、气昂昂,与记忆中柔软俏皮的表妹相差甚远。
却同样叫裴长旭感到神魂安宁。
年少时,他曾在诗韵身上体?验到心潮澎湃的情感,但在激情与责任中,他终是选了后者。他贵为亲王,却并非无往不利,每当波折降临,陪伴他左右的永远是阿满。他在不知?不觉中对?此成?瘾,像一艘漂泊在大海中的船舶,经历风浪时最渴望的便是归港。
阿满是他的港。
……如今,另一艘船也想停靠他的港。
都察院时,面对?小宁的刻意纠缠,许清桉直言心有所属。
近水楼外,落雨成?帘的屋檐下,许清桉抬袖护住的那一抹秋香色。
风暖阁中,因袖炉引起的争执,许清桉不分缘由地偏袒婢女?。
裴长旭从这零星的见闻里断定,生性淡恹的许清桉对?那婢女?与众不同。男欢女?爱本是常事,但千不该万不该,那婢女?竟是失踪半年的阿满。
他的阿满,他的未婚妻,他命定的妻子。
忆起阿满与许清桉相处时的亲密熟稔,裴长旭轻拢俊眉,如鲠在喉。
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因一场意外的逃婚产生纠葛。眼看阿满在侯府如鱼得水,没有半分回薛府的意思,甚至想与他解除婚约……该怎么做,才能?叫她回心转意?
裴长旭想到问题关键:记忆,他必须尽快帮阿满恢复记忆。
他亲自赶往太医院,想向院使?关少云请教一些问题,得知?关少云今早被圣上宣进宫中看病。
父皇生病了?
裴长旭改道?去往皇宫,经过内侍通报,在养心殿见到景帝与太医院院使?关少云。
裴长旭行过礼,关心询问:“父皇,您身体?有何处不适?”
景帝神色疲乏,咳了几声,“无碍,不过是些小毛病。”
裴长旭看向关少云,关少云忙道?:“圣上近日寒风入体?,加之?宵衣旰食,思虑过重,故而肺气上逆,虚咳不止。待下官以紫苏、杏仁、麻黄等?药宣肺止咳,最多三日,圣上便能?康复如初。”
“一日几服药?”
“一日需服三服药。”
“改成?一服。”景帝独断道?:“朕没那么多闲工夫喝药。”
“这……”关少云面有难色,向裴长旭投去求助的目光。
裴长旭道?:“父皇,三日后便是万寿节祈福,您该谨遵医嘱,养好身体?,为我大周做出康寿表率。”
再?有四日是景帝的生辰,按照惯例,他需在万寿节前一日到石窟大佛前祈福,接受万民跪拜。
景帝勉为其难地点头,“那便依你所言。”
关少云暗道:还得是端王殿下,若换成?太子在场,恐怕连开口?劝阻的勇气都无。比起那位事事顺从的太子,关少云觉得面前这位更具魄力。奈何储君已定,端王只?是端王……
关少云离开后,景帝召裴长旭对?弈,语气随意,“这两日你准备下,三日后陪朕一道前往石窟。”
裴长旭静默片刻,“父皇,此行该由皇兄陪同。”
自太子十五岁起,便开始负责景帝的祈福之?行。景帝在上首,接受百姓跪拜,太子在下首,彰显未来君主的风范。
日前,太子刚解除封禁,正值满朝望影揣情之?时,景帝却要他代替太子陪同祈福……
景帝岂能?不知?他的顾虑?没好气地丢下棋子,“兰塬情况未明,朕倒是心够大,还敢让太子负责祈福之?行!”
“儿?臣认为,皇兄生性仁厚……”
“行了行了,朕知?道?你与太子兄友弟恭。”景帝打断他,“朕没说?不叫太子同去,无非安护之?事由你全权负责,太子与太子妃行事照旧。”
裴长旭应是,又听他道?:“朕许久没见阿满那丫头了,祈福那日,你将她也一并带上,去石窟佛前求个身体?安康。”
祈福当日,天子带皇后,太子带太子妃,端王带将来的端王妃……合理,但棘手。
裴长旭思索该如何劝服阿满配合祈福之?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阐明不配合会产生何等?严重后果……但,或许那正是她想要的后果。
皇后得知?裴长旭进宫面圣,派人来留他用晚膳,被他以公务繁忙的缘由推辞。他找到在宫门外等?候的关少云,请他到端王府内说?话。
“本王听闻关院使?最擅治疗脑中疾病,尤其是失忆之?症。”
“下官不敢当此夸奖,不过是偶然治愈了几例,有那么少许的经验而已。”
“你之?前治愈的几例失忆病人,他们因何而失忆,又因何而恢复记忆?”
“回殿下,那几位病人有因外力撞击,也有因精神受刺激、大病一场而导致的失忆之?症。至于恢复记忆,下官多以针灸配合内服药物?,加上病患亲眷用旧记忆、旧情境反复唤醒,最后才使?病患恢复正常。”
恢复正常,裴长旭喜欢这个词。
“我?认识一人,她因摔倒磕到了后脑,导致记忆丢失,性情有变。”裴长旭道?:“你可有信心医治她?”
“下官当尽力一试。”
“还有一事。”裴长旭道?:“她似乎产生了错乱记忆,总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人,并不想恢复如初。”
关少云斟酌道?:“按理说?,丢失记忆并不会产生错乱,除非是病患的执念所致。”
“何为执念所致?”
“病患内心抵触原本的记忆,于是产生第二个自我?,刻意抹去从前,试图成?为全新的一个人。”
裴长旭问:“会很难治?”
“心病还需心药医。”关少云道?:“找出那人心病的关键,以外疗辅助,想必能?够药到病除。”
想也知?道?,阿满的心病由他与诗韵的那段往事而起。原来她那样在乎吗?在乎到宁愿抛弃过往,成?为另一个人……枉他自诩对?她体?贴关怀,却从未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好在诗韵是一段不可追的过往,他与书韵更是清清白?白?。他要向阿满解释清楚,书韵不是诗韵,她们是血亲姐妹,他照顾书韵全是出于对?她姐姐的愧疚心。
送走关少云后,裴长旭命人去薛府收拾一番,将薛满常用的物?件、仆从都带上。山不见他,他便想方设法去见山,再?将山移回触手可及的身旁。
三驾马车浩浩荡荡地赶往恒安侯府,车上虽没有端王府的车徽,但熟悉端王之?人,便能?认出赶车人是他的几名贴身侍卫。
无独有偶,路那头驶来一辆灰扑扑的旧马车,赶车人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
杜洋本着尊老精神,提前往路侧贴靠,岂料那白?发老者迎面而来,恰好堵住他们的去路。
杜洋正要出声驱赶,定睛后惊喜出声,“钱管家,是您!”
车内的裴长旭立刻掀帘看向对?面,那白?发老面容熟悉,笑容晏晏,正是薛府的老管家钱建平。
钱建平恭敬喊道?:“老奴见过端王殿下。”
裴长旭微微颔首,数年前,钱管家跟随外祖薛科诚一道?前往白?鹿城,如今他出现在这,岂非意味着外祖也回了京?
裴长旭强忍激动,“车内可是外祖父?”
钱建平笑道?:“正是。”
裴长旭跳下马车,疾步走到车前,与此同时,一名老者掀开车帘,声音低缓,“殿下。”
“外祖父。”裴长旭朝他作揖行礼,又命杜洋调转方向,“立刻回府!”
一行人回到端王府,裴长旭将薛科诚迎到正厅,亲手替他斟上茶水。
“外祖请用茶。”
“嗯。”薛科诚衣着素简,身形消瘦,神色难掩疲累,“突然到访,给殿下添麻烦了。”
“外祖此言差矣,分明是孙儿?行事不周。”裴长旭道?:“我?若知?晓您今日到京城,定会早早在城外等?候。”
“殿下公务繁重,自是忙正事要紧。”
“您来便是最重要的事。”裴长旭道?:“母后知?晓您到京城了吗?”
薛科诚道?:“我?回京是临时起意,故而没有提前告知?你们。”
祖孙俩叙话一番,裴长旭关心过薛科诚的身体?,薛科诚询问过朝中局势,随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提到薛满。
“仍没有阿满的消息吗?”“外祖,阿满已经回京了。”
薛科诚的疲乏一扫而空,起身道?:“阿满回来了?好极,好极!我?记得她的新府便在隔壁,走,快带我?去见她。”
裴长旭道?:“您先别急,阿满虽然回来了,但她并不在薛府。”
“她去皇宫陪皇后了?几时能?回来?”
“她也没在皇宫。”裴长旭顿道?:“阿满出了点意外,如今正在恒安侯府。”
薛科诚已有许多年没听到“恒安侯”这三个字,真听见了也无甚波澜,“她怎会在恒安侯府?”
裴长旭便将来龙去脉挑拣着说?了,“她认为自己是恒安侯府的婢女?,坚持要留在那里。我?和?小宁劝不回她,便打算陪她一起暂住侯府。”
“恒安侯没有赶阿满走?”
“没有,我?向人打听过,恒安侯意外地看重阿满,对?她比对?亲孙子还要上心。”
贼心不死的老东西,还想在他孙女?面前找存在感。
薛科诚平静道?:“走,我?们去趟恒安侯府。”
于情理,裴长旭该推辞:您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休息一晚,明日再?去侯府拜访。
但他好不容易迎来救星,心情只?会比薛科诚更急迫,“我?这便叫人去备马车。”
*
恒安侯府中,薛满、裴唯宁不知?薛科诚的到来,正在准备应对?恒安侯的鸿门宴。
咳,没错,老恒安侯以招待之?由,请七公主和?薛满到院中用膳。薛满自然不愿去,裴唯宁本也不愿,但老恒安侯拿出与太上皇的交情压她,大有她不参宴,便去找景帝、皇后、太上皇告她状的意思……苍天大地啊,太上皇都去世十几年了,他还要烧纸去告状,是想害得她夜不能?寐吗!
裴唯宁无法,便缠着薛满给她壮胆,“阿满,我?是为你才入的侯府,你岂能?见死不救!”
薛满被她扶着肩膀,晃得头晕眼花,“用顿膳而已,他又不会吃了你。”
“他会,他一定会!”
“你是当朝七公主,有圣上和?皇后替你撑腰,恒安侯不敢对?你放肆。”
“可我?以前得罪过他,他肯定怀恨在心!”
“你怎么得罪他了?”
“大概今年初,老恒安侯求到父皇和?母后面前,想为许清桉求娶我?……”
薛满惊讶:还有这事?!
“但是呢,我?当时道?听途说?,认为许清桉是个怪人,于是跑到父皇和?母后面前说?了一些话……”裴唯宁含糊其词,“婚事最后便不了了之?。”
“你这叫心虚。”薛满道?:“兴许老侯爷一无所知?,只?是单纯想招待贵客。”
“你没注意他昨日看我?的眼神,若非皇兄替我?遮挡,都能?在我?身上烧出两个洞来!”裴唯宁心有余悸,“要我?单独跟他用膳,还不如直接——”
她在脖子上比个手刀一横,哭丧着脸哀求:“阿满,我?的好妹妹,求你陪我?一起去吧!”
“你也可以离开侯府,躲远点便成?。”
“不行,你在哪我?在哪,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薛满被她缠得没办法,“只?陪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好阿满,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裴唯宁抱着她亲了一口?,下一瞬,忽然察觉强烈的凉意袭背……
“少爷,你回来了!”薛满小跑向院门口?的俊美青年,“你今日回得好早,事情不多吗?”
事情多也得早回来,谁叫家里虎豹豺狼一堆。
“嗯。”许清桉掏出帕子,在她被亲过的地方仔细擦拭,来来回回地擦拭,“你要陪她去哪?”
裴唯宁心浮气躁,她什么她,她难道?没有名字吗?她是裴唯宁,是尊贵的七公主殿下,他见面时该朝她鞠躬如仪!况且他一个劲在擦拭什么,她亲过的地方很脏吗!
薛满背后没长眼,只?顾跟眼前的人说?话,“老侯爷邀请公主去用晚膳,公主怕得罪他,便要拉我?陪着去。”
“等?我?换身衣裳,我?也一道?去。”
“那最好了,有你在,老侯爷想做坏人都没处使?劲。”
“我?不要他去!”裴唯宁找到插话的机会,“小小大理寺少卿,也配跟本公主坐在一桌吃饭——”
薛满回首,皮笑肉不笑,“以公主殿下的口?才,应付十个恒安侯也绰绰有余。罢了,我?还是留在瑞清院跟少爷吃清粥小菜吧。”
裴唯宁灭了嚣张气焰,“阿满,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话……”
许清桉问薛满,“你晚上想用什么粥,什么小菜?”
裴唯宁侧过脸,气鼓鼓地瞪他:是你说?话的时候吗!
许清桉看也不看她,对?待无关紧要之?辈,他向来吝啬搭理。
第69章 第 69 章
这日?, 恒安侯如愿等来跟薛满共用晚膳的机会,美中不足的是还附带另外两人。
恒安侯对亲孙子没好脸色,对七公主裴唯宁更没有。前者?目无尊长, 后者?不识好歹,他当初被猪油蒙了心才会想替这两人牵红线。
老恒安侯看得?清楚, 臭小子跟七公主也不对付,七公主态度轻慢, 言语间夹枪带棍。臭小子置若罔闻, 满心满眼全是小阿满。
恒安侯有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虽说?都是絮敏的后代?,但七公主是典型的皇家做派。而阿满则像极絮敏,可爱机敏又善良,臭小子眼光不错!
他瞧向薛满的眼神?愈发慈爱, “阿满, 你太瘦了,该多用些饭菜。来, 尝尝这道佛跳墙,还有这道五蛇羹,黄焖鱼翅的味道也不错。”
仆从布好菜, 将精致的碟盘摆到阿满姑娘面前, 可对方一筷子未动。
“我?不爱吃这些菜。”
“那你爱吃哪些菜?告诉我?,我?叫他们重新去做。”
“不用了,瑞清院的小厨房会给我?做。”
“瑞清院的厨子哪比得?上我?院中的大厨, 你别不好意思,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
裴唯宁盯着和颜悦色的老恒安侯, 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印象里的老恒安侯位高权重, 见?着皇子皇女亦摆足长辈架子,想得?他个?笑脸难如登天?。而今, 他说?是宴请公主用膳,进门后却只与她冷淡地打声招呼,随即便?围着阿满献殷勤,像个?慈祥的普通小老头。
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普通小老头?
裴唯宁在桌下轻碰薛满,用眼神?发问:你手中有恒安侯的把柄吗?
薛满看懂了,心道:少?爷倒是给过锦囊妙计,奈何没有用武之地,谁知道老恒安侯发的哪门子癫?
唯有许清桉揣摩一二:得?派人去查查祖父与薛家从前有无往来。
裴唯宁的注意力很快从恒安侯转移到许清桉身上,他凭什么?给阿满夹菜,阿满又为何要给他夹菜!阿满从来只给她和三?哥夹菜,连太子哥哥都没有这份殊荣,许清桉却可以!他跟阿满才相识半年而已!
裴唯宁有种强烈的危机感,仿佛她再不做什么?,阿满便?会被讨人厌的许清桉抢走。
“阿满,他夹的菜太清淡,吃进嘴里没味道,你吃我?夹的,我?夹的最合你胃口。”
裴唯宁想夹鱼,筷子一夹一提,整片鱼肉支离破碎。
“……”
她又想夹富贵金蛋,小金蛋圆不溜秋,越使?劲越夹不住。
“……”她想掀了这桌子菜!
薛满见?她委屈到冒火,无声叹了口气。用汤匙舀起那颗被折磨的小金蛋,放入自己?碗中,又舀起另一颗放到裴唯宁的碟里。
“你也吃。”
裴唯宁变脸如翻书?,洋洋得?意地看看许清桉,再看看主座的恒安侯:你们瞧,阿满最心疼的人是我?,是我?!
碍眼。
祖孙俩同时冷笑,破天?荒的心意相通:得?抓紧赶走这没眼色的七公主。
裴唯宁没高兴多久,便?见?薛满将许清桉夹的菜如数吃光,剩恒安侯送的那一碟子纹丝不动。
裴唯宁:……
恒安侯:……
裴唯宁做好应对恒安侯怒火的准备,一旦他翻脸,她便?是豁出去也要护着阿满安全离开!古怪的是,恒安侯依旧蔼然可亲,阿满前阿满后的一路喊着。至于他的亲孙许清桉……他懒得?看许清桉,许清桉也懒得?看他。
看来传言不假,许清桉的母亲定身份低贱,所以恒安侯虽封他为世子,心底却相当看不上眼。呵呵,也不知将来的世子位是否会换人当……
一顿饭,众人心思迥异,暗自较劲。薛满埋头苦吃,却发觉面前的菜只增不减,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他们想撑死她吗!
她放下筷子,正要阻止他们的幼稚行为时,欧阳管家在外通传:“老侯爷,端王殿下来了。”
恒安侯嘴角一抽,还真当恒安侯府是皇家的后花园了?!
裴唯宁抢在他前边开口:“老侯爷,皇兄人都来了,您该不会赶他走吧?”
欧阳管家道:“端王殿下还带了一名……”
裴唯宁又抢话:“老侯爷,两双筷子您总备得?起吧?”
恒安侯不耐地挥手,“去去去,将人带进来。”省得?出去说?恒安侯府小气,连顿饭都请不起。
片刻后,两名男子进入膳厅,领先半步的并?非端王裴长旭,而是一名面容清癯的灰袍老者。
他风姿如松,神?态平和,举手投足皆是大儒之风。
恒安侯的表情?逐渐凝固——薛科诚,他竟已经到京城了!
裴唯宁惊喜低呼:“外祖父,您何时来的京城?”
薛科诚看着小跑到面前的裴唯宁,慈爱地道:“刚到京城。”
裴唯宁有一肚子话想说,被裴长旭拦住,“小宁,过来。”
她乖乖站到裴长旭身侧,朝薛满招手:阿满,过来啊,赶紧来见?外祖父。
早在裴唯宁喊出外祖父时,许清桉与薛满便?默契地站起身,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薛科诚看向主座上的人,“恒安侯,别来无恙。”
恒安侯双手抱臂,语带嘲讽,“老匹夫,你还活着呢。”十天?的快马加鞭怎么?没颠散他这把老骨头。
“薛某不仅活着,还活得?十分康健。”
“我?看你面色灰青,印堂发黑,活不活得?过今年都难说?。”
“请恒安侯放心,家妻替薛某求过长寿符,保佑薛某延年益寿。倒是恒安侯一身杀孽,血气冲天?,该去庙里常住,为后代?积善修德。”
“老子要你教我?做人!”
“老侯爷莽如当年,令薛某甚是欣慰。”
“老匹夫,你最好清楚这会站在谁的地盘!”
“老侯爷不妨喝盏菊花茶清清火,免得?气急攻心,神?医也难救。”
……
几名小辈面面相觑,显而易见?,恒安侯跟薛科诚是旧识,且两人的关系并?不融洽。说?不融洽都是轻的,他们间分明有仇怨,不小的仇怨。
既然有仇怨,为何老恒安侯会对薛满巴结讨好?
探究的目光落向薛满,薛满躲到许清桉身后。她只是个?小小婢女,什么?仇啊怨的,跟她通通没有关系!
许清桉将她遮严实,朝薛科诚长作一揖,彬彬有礼地道:“晚辈许清桉,见?过薛老太爷。”
薛科诚定眸端量,“好名字,你父亲替你取的?”
许清桉道:“非也,晚辈的名字由家母所取。”
裴唯宁竖起耳朵,实在好奇许清桉母亲的身份,外祖父继续问,问出他母亲姓甚名谁来自何方最好!
薛科诚点到为止,“可有公职在身?”
许清桉道:“晚辈目前在大理寺任少?卿一职。”
薛科诚赞道:“不错,年少?有为。”
恒安侯不屑道:“这是本侯的孙子,何须你来评头论足。”
许清桉道:“祖父此言差矣,薛老太爷足智多谋,任人善用,实乃朝臣典范,晚辈早已仰慕多时。”
“……”老恒安侯脸色铁青,臭小子敢胳膊肘往外拐!
薛科诚微微一笑,“你与你祖父并?不相像。”
恒安侯呛声,“再不相像也是我?许家血脉。”
薛科诚道:“幸好不像。”
恒安侯:“……”
裴长旭无暇理会两位长辈的恩怨,走到许清桉的身侧,轻唤那装聋作哑的少?女,“阿满,外祖父刚到京城,不曾歇息便?前来寻你。”
薛满低头绕着手绢,不言不语。
裴长旭习惯性地想轻抚她的头顶,被许清桉中途拦下,“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本王是阿满的未婚夫。”
“还未成亲,男女授受不亲。”
“我?与她很快便?会成亲。”
“那便?等顺利成亲了再说?。”
年轻一辈的两人也在对峙,薛科诚见?状,放弃与恒安侯纠缠。
他走向许清桉,后者?敛首让步,露出身后茫然无措的少?女。
她想继续躲在许清桉身后,许清桉这次没有顺她的意,“阿满,他是你的祖父。”
薛满飞快一瞥,那是位平静温和的老者?,目光深沉且慈爱,叫人不由自主地想寻求慰藉。
她忍住靠近他的冲动,她不是薛小姐,没有靠近他的理由。
他轻叹一声,道:“阿满,祖父来得?太晚,叫你受委屈了。”
薛满霎时愣住,某些东西在心底轰然坍塌,一股冲天?的情?绪在眼中翻涌,化为行行清透的泪水。
她……委屈吗……为何会委屈……
裴长旭的心揪成一团,他想抱住她,拭去她所有的泪水,倾诉这半年内的懊悔与痛苦。他已经意识到错误,保证余生赤诚相待,不再让她有胡思乱想的时候。
许清桉不动声色地挡住他,后悔吗?后悔也晚了。
裴唯宁手忙脚乱地冲上前,替薛满擦拭着眼泪,“阿满,你别哭了,是我?和皇兄不对。呜呜呜,一切都是误会,我?们可以解释的,求你跟我?们回去吧……”
看来是对阿满做了亏心事。
恒安侯气沉丹田,大声喊道:“小阿满,你可以留在恒安侯府,谁敢欺负你本侯便?赶走谁!”
薛科诚置若罔闻,“莫哭,无论你受了什么?委屈,我?都会为你做主。”
薛满感受到他的真心实意,抽噎着道:“我?……我?记不起来受什么?委屈了……”
薛科诚道:“无碍,我?会帮你一起寻找原因。”
薛满道:“但我?不想知道原因……”
“那便?不去追究过往。”薛科诚道:“我?这次回来,不打算再回白鹿城,往后会留在京中陪你。”
“当真?”为她而留下吗?
“当真。”
“那你也要劝我?回薛府?”
“你若不想回,我?便?留在恒安侯府陪你。”
“……”您认真的?
薛科诚笑道:“我?不占位子,有张睡觉的床便?成。”
薛满傻眼,端王和七公主赖在恒安侯府便?罢了。薛老太爷一把年纪,还跟老恒安侯不对盘,若留在这里,无疑会被针对刁难。
她左右为难,不回去?万一薛老太爷在侯府受伤呢……回去?离开少?爷,从此见?不到他,无法伴他左右……
“少?爷。”她小声道:“我?不想离开你。”
她期待许清桉挽留她,告诉她,永远永远别离开瑞清院。
他却道:“傻姑娘,回家是件喜事,你该开心才是。”
“瑞清院不是我?的家吗?”
“家可以有很多个?,瑞清院也是你的家。”
“那我?以后能回来吗?”
“随时。”
“库房的要还给你吗?”
“无需。”
“你能跟我?回薛府住吗?”
“不能。”裴长旭道:“阿满,他是恒安侯世子。”不是路边随意买卖的奴仆。
薛满失落地哦了一声,那她以后想他了怎么?办,他想她了又怎么?办?要不……她还是不回去了……
眼见?她犹豫不决,许清桉对薛科诚道:“薛老太爷,我?与阿满借一步说?话。”
他不顾裴长旭的锐利视线,带着薛满到角落说?话。
薛满问:“少?爷,我?今日?非走不可吗?”
许清桉道:“若薛老太爷在说?笑,你便?能继续留下。”
薛老太爷显然没在说?笑。
薛满郁闷不已,听许清桉一本正经地道:“或者?你再努努力,将皇后娘娘也请到恒安侯府,想必祖父会忌惮三?分。”
还嫌不够乱吗!
薛满愁眉苦脸,再发展下去,说?不定皇后真会来,届时真要乱得?没法收场。
许清桉问:“你怕回去后他们会欺负你?”
薛满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道:“他们不会欺负我?。”
是,据许清桉今日?所查,薛皇后对薛小姐的疼爱有目共睹,七公主跟她更是形影不离,至于端王……听蜚零所言,对她亦是不离不弃。
许清桉一时怅然若失。
薛满没有察觉他的异常,“你查清薛小姐与端王的新婚期了吗?”
“嗯,在明年八月。”
“还有小一年,甚好甚好。”薛满如释重负,将注意力转回许清桉,“我?走后,不许你找新婢女,有俊生伺候你足矣!”
“好。”
“若有人欺负你,不许忍耐退让,要狠狠地反击回去!”
“好。”
“遇到危险时不要埋头直冲,叫有武功的先上,你躲在后头便?是……”
她叮嘱了许多,他全都答应,问:“我?每日?下衙后去薛府求见?你,可好?”
她眼睛倏亮,“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冗长的夜落下帷幕,薛满收拾好东西,依依不舍地与瑞清院的众人、众龟告别。
俊生红着眼送她到大门口,一晃眼半年时间,阿满姐姐总算找回家人。他一边替姐姐高兴,一边又为公子感到惋惜。阿满姐姐走后,公子又是形单影只,想想都觉得?冷清。
端王府的马车离开后,恒安侯府门前空旷,悄寂无声。
许清桉站在阶梯上,望着漆黑的远方,久久岿然不动。
茅草屋外,她顶着黑黄面庞,用石块救下他的性命。
山洞过夜,她烧得?意识不清,抱住他的腿大喊少?爷。
脱离险境后,她编着乌黑的麻花辫,炖难喝至极的猪肺汤,逼他吃生虫的卢橘。
……等找到她的家人,他定要第一时间送她走,半息功夫都不耽搁。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回想,那时的他何其幸运,又何其蠢笨迟钝。
第70章 第 70 章
回到薛府后, 迎接薛满的是一座精致富丽的宅邸,哭成一片的奴仆。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奴婢罪该万死,奴婢该陪着您一起走的……”
“小姐, 您在外面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受伤?奴婢看您都瘦了?……”
“小姐, 您掐一把奴婢, 奴婢生怕是在做梦,梦醒后您又要消失……”
婢女们哭成泪人?,护卫们则是整齐下?跪,对薛科诚、薛满磕头道?:“老?太爷, 小姐, 我等护卫不周,任凭二?位责罚!”
薛老?太爷看向薛满, 这是阿满的心腹护卫,当由?她来处置。
薛满望着面前的男男女女,个个瞧着眼熟, 但也想不起更多的记忆。
“行了?。”薛满道?:“我这半年过得很好, 你们无须自责,该干吗干吗去吧。”
薛府的奴仆们擦干眼泪,开?始有条不紊地穿梭忙碌。沉寂半年的薛府恢复朝气, 在冬日绽开?鲜活的生命力,皆因他们的主?子安然归来。
薛科诚一路舟车劳顿, 与晚辈们用过些点心后便回屋休憩。裴长?旭转身打发走裴唯宁, 独留下?自己陪着薛满。
……呵呵,居心不良的家伙。
薛满道?:“听说这里是我的府邸。”
“是。”裴长?旭道?:“薛家老?宅在城西, 此处是你的新宅,正与我的府邸相邻,方便你我平日走动。”
“既然如此,你可?以?回去了?。”薛满道?:“恕我不远送。”
“不急,我先领你去内院卧室。”
“我的府邸,用不着你领路。”
“你认得路?”
“不认得,但我有很多很多的奴仆。”
“那你便当我是你的奴仆之一。”
“……”薛满道?:“端王殿下?,如今没有外人?,你不用再装模作样?。”
裴长?旭问:“你觉得我在虚情假意?”
薛满反问:“不然呢?”
裴长?旭颇感无力,失去记忆后的她对他误解甚深,“阿满,我可?以?解释一切,南溪别院里住的——”
“我不要听!”薛满捂住耳朵,大声道?:“我会请祖父做主?,替我们尽快解除婚约,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我分道?扬镳!”
她一脸油盐不进,叫嚷着要与他分道?扬镳。分道?扬镳后呢?她想与谁同路?许清桉吗?
裴长?旭难得对她动了?真怒,“阿满,收回你方才说的话。”
薛满有些胆颤,随即挺起胸膛,他还敢动手不成?动手了?更好,她马上便能?请祖父做主?!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一样?都收不回来。”她不敢太嚣张,改为好声好气地劝:“你贵为亲王,想嫁给你的人?数不胜数。这厢解除婚约,那厢便能?找个贤良淑德的王妃,再纳两个美若天仙的侧妃,给你生一堆白?白?胖胖的儿女。”
他怒极反笑,“半年不见,阿满的口才登峰造极,实令长?旭不喜。”
不喜就?对了?!
薛满正待再接再厉,眼前忽然一晃,只见裴长?旭掠身凑近,左手勾紧她的腰,右手抬起她的下?巴,紧紧盯着那张伶牙俐齿的嘴。
柔软,红润,尖锐。
他从前念着她小,一直压抑情感,不曾冒犯过她半些。但如今她专挑刺激他的话说,使他心中燃起一把无明业火。他真想封住她的口无遮拦,逼迫她直面他的怒气……
他终是忍住妄念,只在她额头落下?珍惜的一吻。
若非被裴长?旭擒住双手,薛满非得找把剑攮死他!
她面红耳赤且气急败坏,“裴长?旭,你卑鄙无耻下?流,有失皇子身份,败尽皇家颜面!”
“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心悦你,想亲近你,有错吗?”
“我马上便不是你的未婚——”
“阿满,我劝你说话之前三思。”裴长?旭贴道?:“我的气并未全消,不知还会做出?何等错事。”
薛满又羞又愤,转念却暗啐,轻薄人?的是他,为何她要羞愤!
去他的端王殿下?!
她往后一仰再往前猛地一磕,两颗饱满的额头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裴长?旭尚能?忍痛,见她额头迅速凸起肿块,无奈地替她揉摁,“好大的气性。”
“你再不松手,我还有更大的气性施展!”
裴长?旭占足便宜,此时心旷神怡,“好,我松手,待会叫人?送消肿的药膏给你。”
“我不稀罕!”
“或者我去祖父面前主?动袒露‘罪行’。”
“闭嘴,你一个字都不许说!”薛满用力抹着额头,头也不回地往外冲,朝院中的奴仆们吩咐:“传我命令,从明日开?始,不许端王踏入薛府半步!”
翌日上午,薛满坐梳妆台前,由婢女明荟梳拢长发,久违的主?仆闲话。
明荟本想告诉她这半年里端王殿下的动向,但她只说了?半句,薛满便道?:“我不想听到任何关于裴长旭的事情。”
明荟立刻了?然,小姐这是还生着殿下的气。她迟疑片刻,欲解释当初南溪别院的误会,薛满却道?:“停,我对过去的事情不感兴趣。”
明荟见她意兴阑珊,眼中再无欲说还休的情意,仿佛在逃婚的这半年时间里,她已彻底收回对殿下?的爱恋。
真收回了?吗?
明荟一时忘记皇家婚约之事,高兴地想,小姐不再喜欢殿下?也挺好,至少能?摆脱江诗韵带来的痛苦阴影,只不知将来会喜欢上哪家优秀的公子?
……许清桉!
薛满的脑袋沉甸甸,全因装满“许清桉”的名字。她魂不守舍地看向镜子,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少爷那张风流倜傥的脸。
昨晚她被裴长?旭意外偷袭,气愤到天亮才睡着,哪知闭眼后便做起梦。梦中她与一名青年坐在榻上,对方搂着她这样?那样?,做尽脸红心跳之事。她分明该掀翻对方,狠狠给他几个耳刮子,可?梦中的她非但不生气,反而沉迷其中。
他们相依相偎,乌黑的发丝散落,难分你我,缠绕成结。
时间在无声流淌,青年睁开?似醉非醉的桃花眼,低声喃语:“阿满……”
薛满吓得从梦中惊醒!
她,她被裴长?旭轻薄,转头却梦到那人?成了?少爷!
薛满大惊失色,汗颜无地,百思不得其解。
“明荟。”是叫明荟吧,芦荟的荟?
“小姐,奴婢在。”
“你说如果有人?做梦,梦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意味着什么?”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必是那人?心有所念,才会在梦中得见。”
“……”
薛满想到那次在马车中对许清桉的绮念,莫非,难道?,极有可?能?,她对少爷产生了?不轨之心?
不能?够,绝对不能?够!
薛满纠结地抱头,她与少爷是纯洁的主?仆关系,怎能?沾染上男女关系的俗气。少爷不能?喜欢她,她也不能?喜欢少爷!
明荟小心翼翼地抬着手臂,小姐刚梳好的头发又乱了?,要重新梳吗?
换衣裳时,明荟帮她系好腰带,问道?:“小姐,您今日不打算见端王殿下?吗?”
何止今日!
薛满皱眉,“你对他很恋恋不舍?”送你直接去隔壁可?好。
明荟忙道?:“您别误会,奴婢是为了?云斛之事。”
薛满沉默一瞬,“云斛,云飞,云齐?”
明荟惊喜,“您记起来了??”
薛满道?:“有这三个名字的印象。”当时的随口一喊,没想到确有真人?。
明荟道?:“他们全是您的护卫,从小便护您左右。”
“你说的云斛,他怎么了??”
“您离开?京城时,端王殿下?召了?奴婢等人?问话。云斛为小姐鸣不平,说了?许多冒犯殿下?的话,被殿下?关押进府牢,至今没放出?来。”
“人?还活着?”
“活着的,奴婢去探望过他,他虽有吃有喝,但牢房潮湿阴暗,他半年不见天光,比从前憔悴许多……”明荟跪倒在地,恳求道?:“云斛虽然莽撞,但对小姐忠心耿耿,小姐能?否请殿下?饶过他,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讲道?理的裴长?旭!
薛满又给端王记上一笔账,“放心,我会叫他放了?云斛。”
薛满想得很美,她是薛府的主?人?,祖父又迁就?她,无人?能?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她会请祖父出?面要回云斛,无耻的端王休想再近她的身……
殊不知,端王另有后招。
午间,薛满与薛科诚用完膳,祖孙俩在西花厅煮茶谈天。
薛科诚曾任天子之师,官至一朝宰相,对待晚辈却平易近人?。在得知薛满跟随许清桉南下?衡州,经历扑朔迷离、险象环生的神药害人?事件,最终顺藤摸瓜,成功缉捕背后真凶时,他与有荣焉地道?:“阿满机智聪颖,与你父亲一脉相承。”
听闻薛小姐的父母均已仙逝。
薛满想起梦境中那道?浴血奋战的身影,是他吗?是他吧。能?为她豁出?性命之人?,除去至亲不作他想。
她眨去落寞,故作轻松地道?:“我的功劳只占小部分,主?要还是靠少爷。他足智多谋,临危不惧,没有被韩夫人?善良的表象疑惑,一步步引他们露出?马脚,自投罗网……”
她越说越真情实意,将许清桉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简直是世间独一份的优秀。
薛科诚道?:“依你所言,他确实出?类拔萃,更难能?是性情沉稳,不骄不躁。”
“祖父,你不知道?少爷从小吃了?多少苦。那个老?恒安侯简直不做人?,硬生生拆散前世子和少爷的亲娘,害得前世子战死沙场后,又将少爷从亲娘身边夺走。”薛满义愤填膺,“他带少爷回侯府后,给了?他世子之位,却任由?他被亲戚下?人?们欺负。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少爷不得不忍辱负重,厚积薄发。”
薛科诚对恒安侯府的家事不感兴趣,他只关心该关心的人?,“你入恒安侯府后,恒安侯可?有刁难你?”
薛满摇头,满脸困惑,“他对少爷尚且疾言厉色,对我却和蔼可?亲。”
“怎么个和蔼可?亲法?”
薛满便把他送吃、送喝、送兵器、找乌龟,被拒绝后仍坐在院外等一个时辰的事都说了?。
她道?:“祖父,我看您和他是旧识,关系似乎算不上融洽。”
薛科诚面不改色,“嗯,我与他年轻时有过一些争执。”
什么样?的争执?
薛满不好问,薛科诚也绝不会提。两个年过六十的老?家伙,再提四十年前为絮敏争风吃醋的事情,岂非叫小辈们看了?笑话。
遥想当年,许荣轩与絮敏,絮敏与自己……薛科诚微叹,往事已去,只希望年轻一辈不要重复他们的老?路。
薛满不知他所想,“您说他对我好,是不是想用我来要挟少爷?”
“用你能?要挟到许少卿吗?”
“能?啊,我是少爷最看重的婢女,他将库房钥匙都给了?我。”
薛科诚失语片刻,回道?:“不是,恒安侯对你好另有原因。”
什么样?的原因?
薛满心痒痒,但见薛科诚没有继续的意思,只好替他倒上茶,“祖父,我有两件事想拜托您。”
薛科诚用茶盖撇着茶沫,“说吧,何事?”
“我想请您帮我跟端王要个人?,我的护卫云斛,他之前因为我的事冒犯了?端王,被端王关在了?府牢中,足有半年之久。”
薛科诚道?:“阿满,长?旭是你的表兄,你从前与他亲密无间,大可?直接问他要人?。”
薛满撇嘴,“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我如今不想见他。”
薛科诚道?:“你们两个有婚约在身,本该在今年三月份成亲。”
“这便是我想拜托您的第二?件事。”薛满顺势道?:“我还想请您做主?,解——”
“老?太爷,小姐。”明荟在外面敲门,“端王殿下?来了?。”
薛满冷冷地道?:“我正在与祖父说话,不许旁人?前来打扰。再者,我吩咐过不许端王进薛府半步,你们若是做不到,便换批新人?进府当值。”
明荟扑通一声下?跪,“小姐,端王殿下?带了?位贵客前来,奴婢们没法拦他。”
薛科诚闻言了?然,“阿满,定是你姑母来了?。”
薛满的姑母是谁?端王与七公主?的母亲,薛科诚的长?女,当今皇后是也。
薛皇后今日低调出?宫,为数年未见的父亲,也为分别半年的亲侄女。
她身着常服,难掩通身贵气,年近四十仍妍姿艳质,吸睛夺目。她先握住阿满的手,继而转向薛科诚,眼中浮现一抹水光。
薛科诚欲行礼,“老?夫参见皇后娘娘。”
薛皇后忙双手扶住父亲跪拜的动作,哽咽道?:“父亲无须多礼。”
薛科诚亦是目光感怀,“一别经年,娘娘别来无恙。”
“父亲的白?发却多了?许多。”薛皇后含泪道?:“您一走便是七年,两千多个日夜,本宫甚是挂念您,奈何路途遥遥,一直没有机会去白?鹿城探望您。您此番跋山涉水地回京,便不许再走了?,安心留在这,让本宫代替弟弟与母亲照顾您到老?……”
父女俩久别重逢,自有数不尽的话要说。薛满与裴长?旭步伐一致,悄声退到偏厅。
薛满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角落的高案前站着。案上摆着一只青瓷玉壶春瓶,里头装着新鲜摘的金桂枝,馨香沁人?心脾。
薛满看似专注地闻着花香,实际上分外注意另一人?的动静。在听到对方挪动脚步走近时,她飞快地抽出?一根树枝,转身指着对方,恶声恶气地道?:“离我远点,不然我抽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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