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禧觉着不对,又补充解释:“那日,变天的时候,写春拿给我,说是她顺手做的,让我拿着暖手。”
扶萤转身,缓缓抬眼,冷冷道:“我许你收了吗?”
“我……”李砚禧垂下眼,低声道,“没有。”
“李砚禧!没有我的准许,你凭什么收别人东西!”扶萤拿着手炉往他身上打,“你胆子大了是不是?什么事都敢瞒着我了是不是?李砚禧,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主子,你叫你跪你就不能站,我叫你死你就不能活!”
他垂着眼将手暖扔了出去:“我知晓。”
扶萤咬了咬牙,转身就走:“你给我滚,带着你那个手暖一起滚,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李砚禧急忙去追:“我错了,我不该擅自收别人的东西,不会有下次了。”
扶萤一把拍开他的手,怒吼一声:“滚!”
他急急跟在她身后,不停解释,不停认罪:“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会再自作主张了。”
扶萤气得厉害,转头便是一巴掌往他脸上扇去:“我让你滚,你以后都不必再来了,我明日便叫伢子来给你寻个新主子!”
“嘭!”他一下跪进雪里,放下那束梅花枝,冻得有些发紫的双手抓住她的腿,重复道,“我真的知道错了。”
扶萤抽出手往他头上猛砸:“李砚禧,你别忘了是谁供你吃供你穿,要不是本小姐留着你的卖身契,你早去干苦力了,你居然敢背着我收别人东西!”
“我错了,我不该收别人东西。”他没躲一下,低声重复。
扶萤还是不解气,又抽出腿踢踹他,一脚踢在他肩上,将他整个人踢倒在雪里,还是不够,又走近几步,往他腿上踢,又往他身上踢。
迎着风雪,她脸冻得发红,鼻尖冻得发动,嘴唇冻得发红,双眸也发红。
“你这个背主的狗奴才!我让你再收别人东西!再收别人东西!再收!再收!”她边踢边骂,眼泪挂在脸上,似乎凝结成冰,黏住了。
李砚禧没有反抗,被她踢进雪里,压化了一片积雪,雪水浸湿了他的发尾,从脖颈里淌进去,他的衣裳里已能感觉到冰冷的湿意。
直到看见她的眼泪,他着急跪起身,抱住她的腿,哽咽道:“我错了,我不该擅自收别人的东西,我心里只有小姐,只有小姐一个。”
扶萤吸了吸鼻子,冷声道:“你去将那个破手暖还给她。”
“好、好,我这就去,我这就去还。”李砚禧从雪地里爬起来,忍着腿上的疼痛,飞快跑了出去,将山石下的那只手暖捡了回来。
扶萤瞥他一眼,抬手抹了抹眼泪,快步往回走。
他却是一声不吭,捡了地上躺着的梅花,瘸着腿跟在后面。
扶萤已到了院子里,停在院中,回眸瞅了他一眼。
他立即低着头去问扫雪的丫鬟:“写春住在哪个屋里?”
丫鬟愣了下,看看他,又偷偷看看扶萤,指了指旁边那个屋子,小声道:“写春姐姐住在那儿,画绿姐姐正在里面照顾她。”
“多谢。”李砚禧一瘸一拐跨上台阶,敲了敲门。
里面立即传出画绿的声音:“谁?”
李砚禧低着头:“我。”
画绿立即开了门,退出房门,让他进门。门还没关严实,画绿又瞧见站在院子里沉着脸的李扶萤,心一下吊起来,挪近几步行礼:“小姐。”
扶萤未说话。
画绿也不敢说话,提心吊胆听着房中的声音。
屋子里,写春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这样厚的雪,小姐未让你在自个儿屋里歇着吗?”
李砚禧没有回答,将那只已经湿了的手暖放在床边矮柜上:“我是来将这个还给你的。”
写春眉头微紧:“为何?我看你用得不是挺顺手的吗?”
“我不想要了。”李砚禧答完转身就走,“我先走了。”
扶萤看他从门里出来,又抬步往正房里走。
他看她背影一眼,急急忙忙跟上,腿瘸得更厉害了。
画绿担忧多看几眼,没敢多问什么,看着正房门紧闭了,赶紧退回屋里。
扶萤也回到了房中,脱了斗篷围脖随手扔在一旁,双手捧着仅剩余温的暖手炉,坐在罗汉床上,脸仍旧沉着。
李砚禧放下梅花,瘸着腿将防冻疮的药膏翻出来,跪在她腿边,轻轻捧着她的手,用冰凉的指尖给她涂抹药膏。
她的目光在他的湿透的衣裳和头发上扫过几眼,将涂好药膏的手收回,淡淡道:“滚出去跪着,跪到什么时候我气消了,叫你起来了,你才能起来。”
“是。”李砚禧的手冻得紫了又红,哆嗦着放下那瓶药膏,又瘸着腿往外走,噗通一声跪在风雪里。
院里的丫鬟们听见动静,都悄悄从窗缝里看,都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他又是如何惹小姐生气了?”画绿喃喃一声。
写春原还在盯着手暖看,听这话,一下从床上起来,也朝外看去,急忙转身去找衣裳:“我去跟小姐求情。”
画绿赶紧拦:“你自个儿都病着,如何去求情?他是什么驴脾气你不知晓?说不定又是犯了什么大事,否则小姐怎会这样罚他?你去只会连累自个儿!”
“可即便是犯了天大的事也不能这样罚啊,他进来时衣裳便是湿的,又这样跪,不是要他的命吗?”写春套上外衣,匆匆往外走,“不行,我得去劝劝。”
画绿慌忙也跟进去,一起敲响了正房的门。
“进。”扶萤正举着书册,却是一个字都未看进去。
写春和画绿一前一后进门,一起跪在了她跟前:“小姐,不知砚禧犯了什么事?”
她放了书册,冷冷道:“你们不需要知道。”
写春和画绿心中都是一紧,写春硬着头皮继续道:“雪越发大了,这样跪下去会出人命的。”
“就算出了人命又如何?他是我李家的奴才,签了死契,这辈子生是我李家的奴才,死是我李家的死奴才,我叫他死,他就得死。”
“他对小姐忠心耿耿,无论如何都罪不至死啊。”写春眉头快皱到一起了。
扶萤轻笑一声:“他不死,你代他死吗?你现在出去,代替他在外面受罚,我就饶过他。”
画绿大骇,慌张道:“小姐小姐,写春她烧糊涂了,脑子不清醒了,她不是有意的,您莫怪罪她的胡言乱语。”
解释完,她又去拽写春,匆忙将她拽出了房门,才低声骂:“你赶快打住吧,你看小姐都气成什么样子了?你难不成真要替他受罚?”
写春看一眼跪在雪中的人,轻咳几声,还是抬步回到自己的住处。
画绿松了口气:“你有情有义,求一句情便够了,可千万别将自个儿的命搭进去,不值当。”
“我知晓。”写春看着手暖,蹙了蹙,终是回到床上躺下。
雪果然越来越大了,在李砚禧身上落下的突然化不开了,全堆积在他身上,要将他盖成一个雪人。
他的腿、手、膝盖,全身几乎都没有知觉了,只剩意识暂存,没有昏过去。
天要黑了,可门里的人没踏出一步,没看一眼。
写春忍不住往外看一眼,又催画绿:“你快找个送饭的丫鬟,去跟小姐提醒,天要黑了。”
画绿没法儿,也不想有人真死在院里,只好出门去寻。
刚好,晚膳正巧送来,几个小丫头将晚膳送进正房,低声提醒:“小姐,天要黑了,若还要看书,便点上烛灯吧。”
扶萤未说话,做去饭桌旁,拿起筷子,却迟迟未动。
好一会儿,她起身,跨出房门。
李砚禧终于动了,抬头看她。
“滚回去。”扶萤冷着脸吩咐一句,转身回到房中。
李砚禧张了张口,扶着积了雪的台阶缓缓起身,拖着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外挪,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半,画绿进门添炭火,照例往帐子里唤一声:“小姐?”
里面没有回应。
“小姐?”画绿声音放大了些。
还是没应。
画绿一慌,急忙拉开帐子,伸手去探扶萤的鼻息。
烫,烫得不正常。
不过多久,一盏又一盏灯亮起,屋子里挤了好些人,焦急地等着府中的大夫诊断,唯独床上的人昏睡不醒。
片刻,大夫收了手,起了身,方琼华才着急问:“她病得严重吗?”
“烧得太厉害了,得赶紧退热。”
“需要什么药?”
“不不,她烧得厉害,得先退热,叫丫鬟拿湿帕子来给她擦拭退热,我去配药。”
“好、好。”方琼华立即招呼,“你们两个,跟着大夫去配药,全力配合大夫,不得有误!你们几个去端温水来给小姐退热,速速动起来。”
她一来,一发话,一切都井然有序了,几个丫鬟轮替着,不停给扶萤擦手臂、擦脖颈,忙活了半宿,她摸着终于没那样烫了,几个丫鬟又伺候着她喝了药,便已天明了。
方琼华松了口气,开始挨个儿算账:“表小姐好好在屋里待着,为何会突然发热,你们怎么伺候的!”
写春和画绿跪在最前面,小丫鬟们依次跪在后面。有小丫头回答:“小姐今日要出去玩,当时写春姐姐病了,画绿姐姐去取午膳了,奴婢拦了,小姐说她和小厮只出去一会儿,不碍事的,奴婢便未跟上去。”
“什么小厮?”方琼华皱了眉,“你们让小姐单独跟小厮出门?这是哪儿来的规矩?你们还有没有规矩了!”
丫鬟们吓得连连叩首,结结巴巴解释:“是、是小姐老家带来的小厮,因着救过小姐性命,奴婢们也不好劝……”
“那小厮在哪儿?现在就给我带上来!”方琼华一拍桌子,吓得屋子里的人又都是一抖。
丫鬟们哪儿敢说不是,起身就要往外跑,不想一头撞在了方兰漳身上,吓得又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好了,都让开。”方兰漳不耐摆摆手,朝方琼华打过招呼,问,“扶萤呢?扶萤如何了?姨母知晓她生病,怎的不早些与我说?我方才才知晓。”
“现下已退热了,只是还睡着,大晚上的如何叫你?”方琼华道,“好了,人在里头,你要看便去看看,我这儿还有正事儿要办。”
方兰漳还未来得及问,方兰泽突然也到了,笑着问:“什么正事?”
“你怎么来了?”方兰漳皱眉。
“我听闻扶萤生病,便来看看。”方兰泽道。
方琼华气得又是拍桌,忘了方兰漳也在此,骂道:“还不是那个什么小厮!也不知这院里的丫鬟都是如何伺候的!竟放任小姐跟一个小厮单独出去!”
方兰漳果然脸色一变,方兰泽笑道:“哪里是单独出去了?昨日扶萤出门正好与我撞见。她说未见过这样大的雪,又怕丫鬟担忧她不许她出门,只能偷偷出了门,我便顺路和她一起了,去摘了大花园里的梅花,还在假山那儿堆了小雪人。现在那排雪人还站在假山上吹风呢,姨母若是不信可以去瞧瞧,扶萤还给它们做了眼睛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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