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
伴随着雾气愈加浓重, 焰白的视野也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步入了一片从未到达的地方。空气中洋溢着温暖的气息,和雪的冰冷不同,这里的气息让他感到无比的熟悉, 好像他在很久之前就来到过这里。
人群像是游鱼般从他的身边游过, 焰白看向了四周, 很快, 他就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安静地站在人群之间, 即便他离他很远, 焰白也依旧能够清晰地看清那个人的身形。
“……泊湮。”
焰白轻轻地叫住了对方的名字,而那时候, 那人才转过身去,对他轻轻一笑。
“又见面了。”
他的每一步都不紧不慢。人群像是没有看见他那样,很自然地从中间分开,几乎不用废多少力气, 他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这一次他也换了一身新的衣服, 优雅又合身的纯黑礼服在他的身上却穿出了几分压抑感,及腰的长发随着拂动,藏匿于之下的墨绿色瞳孔却依旧包含着笑意,温柔缱绻。
他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只是泊湮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会让他感到无比的亲切。
“你觉得这里很熟悉, 是吗?”
见焰白低头思考,泊湮的手指轻盈地把玩着对方的发尾, 似乎很享受那一抹金色流连于他的指尖,
“这里就是失乐园, 不过是失乐园的另外一片领地。你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不知道也很正常。”
“失乐园……”
焰白这才缓慢地反应了过来。
确实, 无论是四周繁华的景象,还是这怡人的气候,怎么看也不像在其他的地方。
只是这里相比起他记忆中的失乐园,四周的一切都显得十分崭新,好像方才才建立起来。
这应该是……几年前的失乐园。
眼前现在这座咖啡厅才刚刚建造起来,过于华丽的陈设和新人优惠的标识正写在门口的木板上,看起来才刚刚开业。不过从门口处人来人往的人群来看,这家咖啡厅的人气应该相当不错。
“要进去喝一杯吗?”
泊湮走近了他,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珍惜地捧起,在手背上留下了浅浅一吻。
再次抬起头来,那双眸子里却含着雀跃的笑意,浓烈无比。
“我难得是以全部记忆的形态出现在你的面前的,难道不能和你更亲近一点吗?”
“我以为我们已经足够亲近了。”焰白无奈地笑了笑。
焰白没有拒绝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和最开始所说的那样,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也没有必要再刻意隐瞒了。
而书中的时间是永恒的,本质上而言,这里的时间流逝也是被泊湮掌控的。只要对方想,他甚至可以在这里度过永恒的时间。
也只有这种时候,焰白的思绪才会稍微放松一点。他虽然总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但是大部分时候还是有些疲惫的。
这场旅行的意义早已发生了变化,他也不会将这里的所有人当做书中的角色去看待了。他们的欢乐,痛苦,存在都是有意义的,焰白从来都不是无心之人,别人如何回馈他的感情,他也会如实回馈回去。
在距离窗边的位置坐下之后,泊湮点了两杯咖啡,以及一份小甜品。泊湮似乎不怎么喜欢吃甜的,所以那份甜品只是给他的。
“谢谢……不过。”
焰白沉默半晌,还是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我们会来到失乐园?难道说莎乐美以前是住在这里的吗?”
“是的。”泊湮道,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正如同你所说,她最开始就是住在这里的。”
“说起来,焰白,你有听说过【魂猎】吗?”
“那是什么?”焰白好奇了起来。
“魂猎,又被称之为【狩猎孤魂的猎人】,曾经是一个游荡的群体。他们的身体素质极强,战斗力远超常人,即便在严寒地带生活,他们也能不受拘束的生活。”
“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因为魂猎于很多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一来,是因为无数城邦的出现,人们不再需要通过小群体聚合的方式存活。二来……”
泊湮顿了顿,继续道,
“这群人,表面上说是做着狩猎污染物的工作,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的。除了狩猎污染物,他们也会狩猎【被污染的人】,这其中,除了那些因为实验而身受重伤的人,也包含了血族等群族。甚至他们还歼灭了很多小型的污染者群体,可谓是罪大恶极。”
“他们的存在也严重影响了平衡,所以在很多年前,这群人就被彻底被剿灭了。现在也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咖啡杯端到了桌面上,焰白入神地听着,目光却逐渐下潜,沁人心脾的焦香味让人心旷神怡,让人连着心情也会好起来。
一同端上来的还有一块小蛋糕,上面点缀着巧克力和草莓,不过这种精致的小甜品,焰白倒是很久都没有吃到过了。
“放松点,梦境很长,我们也没有必要着急,不是吗?”
泊湮的双手交错着抵在下巴处,他的眸子里依旧泛着温柔,好像注视着他就已经是一件足够美好的事情,
“不过,我刚才所说的[魂猎],虽然他们历史上做了很多糟糕的事情,但是如今也不过是传闻的一部分,一部分人也进入了城邦进行生活。你也知道,只要你拥有足够多的金钱,足够多的筹码,你当然可以来失乐园居住。”
“这里就是人们的美梦和天堂,不少人挤破了头都想要进来,不是吗?”
“……”
焰白没有说话。
他轻轻抿了一口咖啡,香气几乎要透过他的灵魂渗透出来,让人从内而外的感到舒心。
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去,无数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看上去幸福极了,那些外界的苦痛很悲伤,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是和他们在一个世界的。
明明是一片天空下,差距却如此之大。
虽然白染创建失乐园的方式过于残忍,但是也不得不说,他确实让更多的人幸福了。
……准确来说,是让更多[得益于他]的人幸福了。
焰白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向门外,他垂着眸子,内心里却忽然明白了什么。
“莎乐美城主,她也是魂猎的后代?”
“是这样。”泊湮淡淡道,
“魂猎的群体拥有最为强大的身体素质,也是适者生存的基因选择。他们的后代往往比常人更加强大。不过到了那她的那一代,这样的血脉基本上已经快要消失了……当然,呵呵,一切也总是有例外,不是吗?”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焰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阵紧张的心跳声。而在这时候,泊湮的神色也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玻璃窗外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焰白定睛一看,却发现居然是宵鸢。
玫红色长发的青年无措地站在原地,他东张西望着,脸上写满了茫然,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差点忘记了。”
泊湮声音里愉快的语调很快消失不见,转而的是略带遗憾的无奈,
“在莎乐美被卷入书本之后,宵鸢也会一起被卷进来。毕竟莎乐美是寄生在他身上的……”
“宵鸢……”
焰白愣了一下,恰好宵鸢向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可隔着一层玻璃,宵鸢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一样,很快转身离去了。
“不用担心他。”泊湮淡淡道,
“莎乐美和他是同时进入这个世界的,他们两人会一并被吸入书中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除此之外,你也给了言七和死雨他们相应的书页吧?他们在收到书页之后,也会进入这个世界。不过他们也和宵鸢一样,变成了故事的一部分,唯二清醒的人只有你和我而已。”
“你是拥有书的人,因此你也是观察者。你高于他们,也注视着他们。而他们却看不到拿着书的你。”
你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不是吗?“
男人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可不知为什么,焰白总觉得对方的语气别有用意。
“曾经的我也会做一样的事情,那么现在的我当然也会。”焰白道,
“如果这里就是开始的话,那么一切的答案也会在这里。”
“是啊。”
泊湮平静地看着他,
“你总是能够安静的对待这一切。无论是死雨,宵鸢,还是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女孩。你似乎总是会无条件的对他们释放善意。”
“当然,我没有任何评判你的意思。你有自己的选择,正因为这样的选择,你才是你。”
“我一直都是我。”焰白道,
“而你也一直都是你,不是吗?”
泊湮微微一愣。
“无论是最开始对我警惕的你,还是中途对我改变了心思的你,亦或是最后对我坦白一切,怀着浓郁感情的你……这都是你啊,泊湮。”
焰白端起咖啡,白色的雾气隐约遮掩住了他的面孔,让人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开始以为,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你。可是最近的一系列情况让我怀疑……我应该从很久之前就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如此的熟悉。”
“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到了雪中诞生的王,梦到了他被人们爱戴,又逐渐的失去被信仰的爱。他被绑在了十字架上,被无数人诬陷为背叛者,和邪神勾结,可是,我分明知道,他没有……”
声音于霎那间哽咽住,而焰白也猛地停下了声音,他忽然发觉,自己好像过分共情了这份感情,以至于当他说出口的时候,心脏竟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感。
止不住的情绪在这一刻溢了出来,焰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却依旧无法阻止眼泪的坠落。
可下一秒,有人却轻轻拭去了他眼角的泪水,那动作很轻,就好像稍微用力就会破碎一般。
“他没有错。”泊湮道,
“他从来都没有做错,错的是那群愚昧无知的人们。”
“倒不是难过。”焰白苦笑了下,
“我也说不清那是怎样的感情,或许是失望?不……那应该是面对某种情况袭来,而产生的无力感吧。”
“我也不清楚那位王究竟遭遇了什么。但是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心情多半不会太好吧。”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泊湮看着他,却忽然笑了,
“或许这个世界总会有什么发生变化,但是我对你的感情,从来都不需要多言。”
“嗯,我知道。”
焰白的睫毛垂落着,他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如今,他看上去却放松了很多,
“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在做一场漫长的梦,只是至今还未醒来而已。”
“你会喜欢这样的梦吗?”泊湮问道。
“谈不上彻底的喜欢,但是我觉得,我即将要经历的一切,都不能被我抛下。”焰白笑了笑,
“如果不经历这一切,我也不会遇到你,不是吗?”
所有的旅途都是有意义的,而他所经历的一切也都是有意义的。
正如同那天晚上他们的心照不宣,以及此刻,他们之间的心意相通。
“哼。”
泊湮忽然笑了出来,他垂着眸子,身体却不自觉地向后靠去,低声道,
“我会在路的尽头等你的。”
“到那时候,你要给我一个欠缺已久的答案。白……”
最后的声音消失在了他的耳畔,焰白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轻盈,好像灵魂在这一刻被抽离般,渐行渐远。
而在那片雾气的尽头,他再次看到了——
系于十字架上的枯萎枝干依旧于风雪中飘散着,像是一缕孤寂的灵魂。
第62章 62
从出生起, 小莓就知道,她是个很幸福的孩子。
她的母亲是一位温柔却不失坚定的女性,她酿造的酒在整个失乐园都是独一无二的。哪怕是那些贵族, 对于母亲酿造出来的酒都赞不绝口。
而她的父亲, 从小到大都是一位沉稳宽厚的男性, 他在人人羡慕的失乐园高层工厂里上班, 每个月都拿着不菲的工资。父亲总是人缘很好, 四周的人们都很敬重他, 也会因为对父亲的尊重,经常给她带糖果吃。
从小, 小莓的哥哥就励志要和母亲努力学习酿酒,想要继承母亲的酒厂。他们家的后院就是酿造酒的地方,一排排葡萄酒散发着醇厚的响起,每次路过的时候, 都会让人格外的心旷神怡。
哥哥是个相当认真努力的人, 他的成绩一向很好,在学校里也很受老师的喜爱。就连奶奶也说过,如果是哥哥的话,想要做任何事情, 那都一定会成功。
而小莓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里。
从小就没有人会让她去做什么,她想要做任何事情, 父母都会支持她。
父母虽然很忙,但是也从来不会忘记陪伴她和哥哥。他们每周都会抽出时间来陪伴孩子们, 无论是小莓还是哥哥,都是他们平等爱着的孩子。
“什么是幸福?”
“幸福就是——爱着自己, 也爱着别人。”
“爱……到底是什么呢?”
“就像是爸爸爱着妈妈,妈妈爱着爸爸, 爸爸妈妈爱着你和哥哥那样。他们会让你感到幸福,爱是会让人感到快乐的,心情愉悦的……”
小莓喜欢和奶奶说话。
奶奶很闲,她大部分时候都坐在后院,一面欣赏着碧绿色的葡萄藤,绽放在葡萄藤上的花,她的手中总是捧着一本书,虽然她从不打开,但是她总是能说清楚书中的每个故事。
奶奶会给小莓扎辫子,脑袋后面扎着麻花辫,红色的花点缀着皮筋,显得可爱又俏皮。
有时候小莓会帮爸爸妈妈收拾葡萄园,给那些葡萄浇水。每次路过酒厂的时候,那股浓郁的香气也会让小莓心情雀跃。
可是,妈妈又会严厉地叮嘱她。
“小莓,平时没事的时候不要去酒厂,那里不是小孩子去的地方。”
妈妈平时都很温柔,但是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很严肃。
小莓是听话的孩子,她当然会很认真地记得妈妈的话。
奶奶也说,酒厂是他们一家在失乐园生存下去的希望。那醇香的气息,也是他们一家最为甜蜜的爱意。
只要有爱,无论如何浇灌,都一定会生长出漂亮的花。
虽然小莓从来都没有去过酒厂,但是因为哥哥是酒厂的继承人,在哥哥成年的那年,妈妈也答应带他去酒厂一趟。
哥哥一直都对接管酒厂很感兴趣。不如说,比起小莓,哥哥总是行动力更强,也更聪明,更受人喜欢。哥哥也总是说,只要哥哥担负起整个家就好了,小莓只需要开心地活着就行。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小莓是被爱着的孩子啊。
生活在伊甸园的小莓,是被爱浸泡长大的孩子。
可是,小莓却敏锐的发现……从那天妈妈带着哥哥进入酒厂后,哥哥似乎发生了变化。
哥哥变了。
准确来说,哥哥不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了。
哥哥有心事了。
虽然大部分时候,哥哥总是微笑着的。他依旧和以前一样,会对小莓露出笑容,给她买糖果,给她买好看的发饰,可是小莓能够明显注意到。哥哥的眼中多了一丝沉重。
是因为酒厂的事情吗?
酒厂里,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小莓开始去问哥哥,可是哥哥只是看着她,最后伸出手来,苦涩地拍了怕她的脑袋。
“小莓,你不懂……哎,但是不一定要懂吧。”
“为什么不需要懂呢?”
“因为有时候懂的太多了,人会不幸福的。”
“为什么懂得多了,会不幸福呢?”小莓好奇道。
可当她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却发现,哥哥的表情变了。
他的眸子里流淌着诡异的感情,像是一条蜿蜒的河流,浓郁的几乎要溢出来。
“小莓。”
哥哥蹲在她的身边,用她从未听过的温柔的声音,小声道,
“我有喜欢的人了。”
微风拂过了他的面孔,那双眸子里欣喜的感情,直至今日,小莓也无法忘却。
那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好像爸爸对妈妈的爱,独一无二,又无比的温柔。
哥哥爱上了什么人呢?
小莓不知道。
但是小莓知道,哥哥去酒厂的时间变得更多了。他好像开始频繁去酒厂,并且比往常更努力地工作。好像这样做,就能弥补什么一样。
妈妈没有感觉到异常。妈妈只是很欣慰哥哥长大了,懂的为家里人分担了。
可是小莓觉得,那是不一样的。
哥哥的心里多了一个人。那个人像是种子落入了土壤,开始疯狂生根发芽,长出的坚韧的藤蔓,几乎将他所有的脏器全部都包裹住。
或许是出于担心,又或者只是纯粹的好奇,那天晚上,小莓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她望向了灯火通明的酒厂,又看向了哥哥前往酒厂的身影,内心第一次产生了叛逆的心理。
她想去酒厂看看。
想法一旦诞生,就开始无限地生长着。小莓还记得,那天晚上很黑,夜很深,空气中弥漫着葡萄淡淡的香气,几乎让人沉醉于此。
在那间小小的房间里,小莓第一次看到了那个女人的样貌。
她有着非常漂亮的玫红色长发,一双很美的眼睛。她很少会用[美]来形容一个人的眼睛,一般来说,一个人的一双眼睛应该是温柔的,冷淡的,热情的,而不是[美]这样形容物的存在。
可是,她确实很美很美,美到多看一眼,都会觉得呼吸停滞。
她的身上总带着一股脆弱的坠落感,虽然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身形瘦弱的几乎要消失掉。那双眼睛像是漂亮的玻璃珠,带着病态的破碎感。
可当她看向哥哥的时候,那双眼睛好像又活了过来,她会微笑着和哥哥聊天,聊一些很日常的东西。时不时地,她会掩住嘴唇轻轻地笑着,看起来就像是春日的露水,让人从内心深处感到快乐。
她就是拥有那样的魔力,甚至小莓都看入了神,几乎无法从那份美貌中脱离出来。
可是,小莓忽然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这样的人,会一直住在酒厂这样狭小的地方?
明明爸爸妈妈是很好的人,他们对所有人都很好,遇到穷人的时候,甚至会给不少钱,让他们吃饱肚子。他们不会歧视任何阶级的人,总是对所有人都很温柔。
两个温柔的人,才能养得出来她这样的性格。可是,她不明白……如果爸爸妈妈真的是很温柔的人,那为什么要把那个漂亮的姐姐关起来呢?
哥哥终于锁上了门出来了,很快,哥哥就发现了小莓的存在。他脸上洋溢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惊恐。
“小,小莓。”
哥哥结结巴巴地说着,几乎慌了神,
“嘘,这件事情不要和妈妈说,说了的话,她会担心的。千万不要说,那样的话,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再见到玲娜了啊……”
“那个姐姐的名字是叫玲娜吗?”小莓怯生生地问道。
她差不多也猜出来了,哥哥藏着的秘密,甚至是酒厂本身的秘密,都和那个极美的女人有关。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内心莫名生出了一种恐惧感——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她一直以来感受到的爱,在这一刻忽然分裂了。
“是的,她叫玲娜,她来自外面的世界,她……说了很多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
哥哥握紧了小莓的手,他压低了声音,语气近乎癫狂,
“小莓,你知道吗?为什么我们家的酒总是会受到更多人的欢迎?其实不是因为妈妈的手艺有多高超,也不是因为我们家有什么特别的秘方……只是因为,那些酒里面,滴了一滴玲娜的血而已。”
“……血?”
“对,她是血族,她的血有着常人无法拒绝的魅力,只要喝上一口,就会永远爱上那样的味道。”哥哥兴致勃勃地说着,
“当然,她和我说,她是自愿留在这里的。因为妈妈和爸爸救了她,所以她才会提出主动留在这里的请求。但是因为血族是非常珍惜的种族,所以她不能出现在失乐园里。我知道的,所以我没有和任何人说。”
“妈妈没有让你进那个房间吗?”小莓问道。
“妈妈说绝对不能进去,所以,我,我才没有忍住进去了……但是我发誓,我没有做过任何对家里人不好的事情。就算我再怎么爱她,我也不会为了她把她放出去的!你们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家人啊!”哥哥抓住了小莓的手,眼中满是哀求,
“我只要看着她,就已经足够幸福了。我不需要做其他的事情,我只希望她陪着我而已。”
“小莓,为了哥哥的幸福,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好吗?”
……
小莓同意了。
爸爸妈妈也说过,如果想要让自己在意的人幸福,那么做什么样的事情都是正确的。
小莓没有做错,小莓只是想要让哥哥幸福而已。只要能看到哥哥开心的表情,能够感受到哥哥的快乐,那她就没有做错。
可是为什么,她明明做了正确的选择,为什么结果却错了呢?
第63章 63
那个叫玲娜的女人, 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在和哥哥共享了秘密之后,哥哥也同意她去偶尔见见玲娜了。只是每次过去的时候,小莓也会悄悄买一些糖果, 带给被关在小房间里的女人。
开始, 玲娜并不怎么爱搭理她。好像除了哥哥, 她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
可或许是见得久了, 有一天, 玲娜忽然抬起头, 主动开了口:
“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声音很柔和,像是春天最温暖的风。可当她什么都不做的时候, 又显得冰冷无比,让人不敢接近。
小莓眨了眨眼睛,回答道:
“我叫小莓。”
“小莓?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啊。”玲娜笑了笑,
“你为什么要天天来看我呀?”
“因为觉得, 玲娜姐姐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很孤独, 所以想要多来陪陪你。”
小莓歪了歪头,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
“如果玲娜姐姐想的话,我可以和妈妈说一声, 让她放你离开。”
“那就不用了。”玲娜摇了摇头,语气温和道,
“离开了这里,我就活不下去了。”
“……”
小莓还是很不明白, 为什么离开这里,玲娜就会活不下去。
她不是向往自由吗?如果向往着自由, 那为什么她又不想离开呢?
“那哥哥为什么要天天来看你呢?也是觉得你很孤独吗?”
“你哥哥是因为喜欢我……我可以理解。毕竟我理解他的孤独。他想要离开失乐园,去更遥远的地方旅行……“
玲娜的声音带着某种向往, 眸子里也渐渐有了光,
“小莓想要去外面的世界吗?”
“不想。”小莓摇摇头,
“妈妈说,只要有爱,人就能活下去。我就想待在这里陪着爸爸妈妈就可以了。”
“那如果,我和小莓说我要离开这里。小莓会放我离开吗?”玲娜笑地更温柔了。
“我,我不知道。”小莓无错地拽住了自己的裙子,她低下头,小声道,
“妈妈说,她希望每个人都能获得幸福。所以她一直很温柔……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那样温柔的妈妈,要把你关在这里。”
“玲娜姐姐觉得待在这里很痛苦吗?如果你很痛苦的话,我就把你悄悄放了吧,妈妈一定不会生气的,因为妈妈说过,她很爱我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小莓的内心也有些忐忑不安。她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误的事情,但是……
如果是她被关在这里,她又会怎么样呢?
她一定会难过到想要死掉吧。
玲娜还在安静地看着他,她的眼中总是看不出是怎样的情绪,可小莓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那种空洞的冰冷。
她好像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开心。
“我其实没有那么痛苦。”
她的手指轻轻缠绕着发玫红色的发尾,指尖将其绕成了一朵花的形状,
“我说过,能待在这里就很幸福了。只是……如果……”
“如果,我能去看一次烟花就好了。”
“烟花?”
“失乐园每年的烟花节都会放烟花吧?红色的,像是玫瑰的颜色,很漂亮……小莓不去看吗?”
“我会看的。”小莓道,
“如果玲娜姐姐那么想看的话,为什么不让哥哥带你去看呢?哥哥不是很爱你吗?”
小莓在说出那句话后,玲娜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长久的沉默后,她垂下了头,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
“是啊……”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他能带我去看一场烟花。”
“一场红色的,绽放着无垠美丽的烟花啊……”
……
那天晚上,她并没有和玲娜聊太久。玲娜总是一副很困倦的样子。她和小莓说,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所以总是打不起精神。
小莓也不知道玲娜对哥哥说了什么,但是她知道,哥哥应该有悄悄带玲娜出去玩。而在那时候,小莓也会悄悄打掩护,让家里人尽量不要注意到哥哥和玲娜。
她也说不准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一直都是很听话的孩子,爸爸妈妈奶奶哥哥,大家都很爱自己。就连玲娜也总是说——小莓,你是被所有人爱着的孩子,你也值得被爱着。
可谁也不知道,她的心早已被藏匿在了在那片茂盛的葡萄架之后。
她还是会听奶奶讲故事,但是奶奶讲的故事总是不比玲娜的故事更有趣。直到有一次,当奶奶提到了[血族]的时候,小莓才忍不住开口了。
“奶奶,[血族]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结果,当她问完这句话的时候,奶奶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
那是她从未在奶奶的脸上见到过的神情,恐慌,害怕,甚至是……厌恶。
“[血族],哼。”奶奶冷笑道,
“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是一个邪恶的种族,他们善于用谎言来欺骗众人,用自身来诱惑旅人,他们以人类的鲜血为食,用貌美的面孔勾引人们……不,那根本不是一个族群!那是污染物!它们根本就不是人!!”
末了,似乎觉得她有些过于凶了,奶奶才讪讪地恢复了原本的笑容,可眼中也含着一丝悲痛。
“你的爷爷啊,就是被血族拐走的。我找了他很久很久,最后终于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他。”
“那时候,你爷爷浑身上下已经被吸干了。他的死状,我这辈子都忘记不了……”
说着,奶奶拿起纸巾,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沉声道:
“小莓,你不用背负这些沉重的东西。那都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有些东西,知道的太多,反而会不幸福。”
“你只需要做一只不受拘束的小鸟就可以了。”
那时候的小莓还不能理解这句话。但是她只知道,奶奶在说出这些过去的时候,她眼中的悲痛却不是作假的。
小莓不懂,她怎么也无法将看上去无比温柔的玲娜姐姐,和奶奶口中的那些恶人联系在一起。
不过,烟火节的那天,她还是看到了玲娜的身影。
在那交错的葡萄藤之下,玫红色长发的女人正安静地站在那里。她的眸子安静地注视着漆黑一片的天空,也是第一次,她的嘴角洋溢起温柔的笑意。
哥哥就站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眺望着天空,而小莓则定定地注视着那两人,却忽然觉得,玲娜姐姐,这一次才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的开心。
那天晚上,小莓悄悄来到了酒厂的房间。她看到了玲娜和哥哥在接吻。好像他们早已经做这种事情无数次了。
哥哥真的很爱玲娜,爱到,哪怕被母亲发现和训斥,也依旧忍不住想要接近她。
甚至,小莓有时候都感觉,每次她接近玲娜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要对她更好一些。好像她的身上天生就带着讨人喜欢的气息。
于是,那天晚上,她再一次悄悄地潜入了房间里。而那一次,她带来的是草莓味的糖果。
“小莓,很适合红色的裙子。”
那天晚上,玲娜姐对她温柔道,
“红色是爱的颜色,因为小莓是被爱着的孩子,所以也应该穿红色的裙子吧?”
“是玲娜姐头发那样的红色吗?”小莓问道。
“不,是血的颜色,血色的红。”玲娜轻轻道,
“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颜色,那也是我从小最喜欢的颜色。”
“流动于人的血管之中,象征着生命的存在……正因为这样的红色,我们才能得以存活。”
“小莓,你觉得,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
小莓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她是真的不知道。
对于她这样的年龄,光是思考一朵花是如何绽放的,就已经足够头疼了,更不会去思考这样奇怪的问题。
可玲娜却笑了。
“那样就对了。”玲娜道,
“当你不会去思考这样的问题时,你就是最幸福的人。”
“去睡觉吧,明天可以去买一条红色的裙子,那样的你看起来一定非常的美。”
玲娜总是喜欢说奇怪的话。她总是散发着忧郁而又危险的气息,可无论如何,她面对所有人的时候,都是极为温柔的。
她的眼睛就像是那天晚上的烟火,又或者,那天晚上绽放的烟火早已倒映在了她的眼睛里,一直在闪烁着,也从未熄灭过。
那样的双眼总是能打动人心的。小莓也承认,在那一瞬间,她确实被那双眼睛吸引了
夜色很深很深,就像是黑暗坠入了梦境一般不真实。也正因为如此,那一抹艳丽的颜色,才会让人无比的留念。
那天晚上,小莓和父亲要了一件红色的裙子。而父亲自然也理所当地答应了。
“裙子,当然可以啊,我明天带你去买吧。”父亲微笑道,
“小莓也到了爱漂亮的年龄了呢,这样也好。”
“说起来,小莓就要去学校上学了吧?学校里可比家里好玩多了,你也要和同学好好相处,知道吗?”
“我知道!”小莓用力点了点头,
“我会好好和同学相处的。”
她的心情很雀跃,但是也有种诡异的失落感。
如果去上学的话,之后恐怕很难和玲娜姐姐见面了吧?
玲娜姐姐对她很好,虽然她总是给她一种很危险的感觉,但是那股危险却并不是针对她的。起码当玲娜看着她的双眼时,小莓从来都不会觉得害怕。
哥哥也叮嘱了她很多,比如说不要和贵族同学吵架,再比如说,被欺负了一定要和家里人说。大家都为小莓上学感到开心,为她买了新的衣服,新的书包——那件衣服,也就是小莓之前说过的,一件红色的裙子,裙摆像是花一般绽放。
正如同玲娜所说,那条红色的裙子很适合她。
可是,小莓也注意到了父亲脸上浮起的愁容,以及母亲最近日渐焦虑的眼角。
“所以……那场宴会还是要去的,是吧?”
“嗯……我们全家都要一起过去,那是城主的邀请。”
“真的要带小莓去吗?”
“城主的命令,不能违抗吧?”
“新任城主……也不知道是带来了新的时代,还是新的包袱啊。”
小莓不太懂父母在聊些什么,但是她得知自己要参与一场宴会,甚至连年迈的奶奶也要一并参加。
而这一次,小莓也穿上了玲娜姐姐夸赞过的红色裙子。她也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内心的情绪当然是兴奋又有些担心。
她不太懂新任城主究竟是什么样的概念,但是从父母脸上忧虑的表情来看,大概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是,既然不想去的话,为什么爸爸妈妈也要过去呢?
小莓看向了哥哥,而哥哥明显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大概还在想玲娜姐的事情吧。
哥哥是真的很喜欢玲娜姐,甚至他有考虑过要不要和母亲好好谈一谈,把玲娜姐放出来——既然只需要一滴血就能够让酒变得醇香,那为什么玲娜不能光明正大地在家里住呢?
最近哥哥应该是有这方面的打算了,小莓也很高兴哥哥能够这样想。毕竟,她也很想和玲娜姐睡在一张床上,听玲娜姐给自己讲故事。
那些发生在外面的,充满着奇幻色彩的故事。
·
然而,宴会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好玩。
她的家人刚刚来到这里,就被请走去私聊了。小莓还是孩子,自然被一个人丢在了大厅里。等父母回来。
四周的人黑压压的一片,几乎看不到尽头,小莓一个人瑟缩在角落里,她的手指捏着裙子的边缘,心脏跳得飞快。
她几乎不敢和这些人说话。
而她四周的那些人,也并不屑于和她说话,他们身着华贵的衣服,那些精巧的花纹是小莓一辈子都未曾见到过的。可他们手中拿着的酒瓶,上面明明也写着他们家的标识。
“说到底,也不过是伺候人的。城主多夸了两句,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角色啊。”
那句话刚刚落下,四周就泛起了一阵哄笑声。小莓不知道那是不是在说她的爸爸妈妈,可是他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却比针扎着还要难过。
“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而在这时候,一阵非常温和的少年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小莓下意识地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红色眸子映入了她的双眼。坠落于耳畔的银发像是雪一般的质地,甚至让人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
“你不喜欢待在这里吧?”少年对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示意她跟上,
“我带你去后花园吧,那里没什么人。等会我就让你父母去接你。这样你就不用一直待在这里了。”
“可以吗?”小莓有些忐忑不安。
“当然可以。”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呢?”
少年思考了一下,他向着四周瞥了一眼,而那些原本还在闲言碎语的少爷们,也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可能是因为,我也不喜欢他们吧?”
不喜欢吗?
小莓看了看少年的脸,可是无论如何,她也没能在对方的脸上找到任何的负面情绪。
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是不在乎。
他的眼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方才他对自己表现的善意,也不过是虚伪的笑容。
小莓立刻低下了头。
她的内心深处没来由产生了恐惧。
“你叫什么名字?”
良久,她听到对方询问道。
“我,我叫小莓。”
“小莓,很可爱的名字。”少年笑了笑,道,
“我叫白烨,你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好了。”
“不用感到拘谨……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聊聊而已。毕竟,总是被关在房间里,也会感到闷的,不是吗?”
·
那位名为白烨的少年,很快带她来到了后花园。
那是一片很漂亮的白玫瑰园,一棵白丁香树屹立于花园的中心,白色的花蕊垂落着,带着几分令人怜爱的圣洁感。
这是独属于白烨一人的花园,很显然,一般人是进不来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小莓来到这间房屋的时候,她却感到了一股别样的诡异感。
尤其是那棵白丁香树。就好像那棵树拥有了生命一般,排斥着除了白烨外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包括她在内。
小莓强忍着这股不适感,她乖巧地站在了距离那棵树远一点的位置,双手紧紧地攥着袖口,低着头,不敢看他。
“来聊聊吧。”
白烨坐在了垂落的枝干上,他的动作比小莓想的更为轻盈,像是一只白色的猫,
“我听说,小莓家是酿酒的,是吗?”
“对……”小莓轻轻地点了下头。
“你有个很爱你的家,他们给你挑的裙子也很适合你,非常漂亮……”白烨微笑着,双眼却依旧泛着审视的目光,
“说起来,我的哥哥也买了你们家的酒。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喝的时候,也确实被那种味道给吸引了。但是你猜猜,我在酒里面喝出了什么样的味道?”
小莓的心中咯噔了一声。
“酒不过是最为普通的酒罢了,可是酒中的醇香,分明是血的气息。真神奇啊,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简直是把我吓坏了呢。”
当白烨平淡地说出这样的事实后,小莓的心几乎揪到了顶点。她甚至感觉有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悬挂在她的头顶,只要稍一不注意,就会坠落在她的身上,彻底把她砸的血肉模糊。
“别害怕。”
见小莓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白烨只是叹了口气,无奈道,
“我又没有说要告诉别人,怎么就那么爱哭呢?”
“我,我也不知道……”小莓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
“我也不知道爸爸妈妈做的到底对不对,可是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做那种事情……”
小莓并没有将那件事情说明白。
可是,白烨却很奇妙的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们对你好,也不过是因为他们是你的父母罢了。”
白烨的手指把玩着一朵漂亮的白玫瑰,他的手指轻轻挑逗着花瓣上坠落的露珠,漫不经心道,
“按照我的所见所闻,你的父母曾经是相当厉害的猎人呢。他们手上的人命可不少。”
说完,白烨再次展露了灿烂的笑容,好像方才说的一切不过是玩笑话而已,
“当然,我也不确定我知道的事情是不是对的。不过,我的哥哥也确实对我很好。因为我知道,他爱着我,爱就是这样神奇的存在,再怎么恶劣的人,一旦爱上了什么,他身上一切恶劣的东西好像都会被净化一样。”
“可是……你们的爱,不应该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之上。”
“咔嚓”一声,白烨折断了那支玫瑰,白色的花瓣顺着他的动作倾洒而下,宛若洁白的雨。
“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幸福的。”
白烨安静地抬起头,看向小莓的目光却带着几分深意,
“小莓,你要做出正确的选择,才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啊。”
“否则,它们就会像这朵花一样,散了,什么都不会留下。”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像是那些坠落的花一样,带着几分漠然。
可是他也不是毫无感情的存在,只因为他说出的那些话,从来都不是毫无目的的。
“可是,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小莓的手指攥地更紧了,
“我只是——”
“白烨?你怎么又把人带到花园来了?我不是和你说过吗?让你不要随便带人进来。”
就在这时候,一阵极为冷冽的声音响起,小莓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很快和另外一双红色的眸子对上了。
那是一双和白烨极为相似的双眼,却更为凌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无论和谁对视,那把刀都会让人下意识地感到恐惧。
小莓立刻就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下意识地躲到了白烨的身后。而白烨却对对方暗藏的不满置若罔闻,甚至极为挑衅地笑道:
“怎么?白染城主,我难道连带谁出去走走,也要通过您的同意吗?我可不知道自己已经限制到这种地步了啊。”
“过分控制我的话,我可是会讨厌你的。”
他甚至毫不犹豫地攻击了回去,语气中带着几分任性和坦然。
那是白染城主。
是白烨的哥哥,也是……所有人最为惧怕的存在。
就算是一向威严稳重的父亲,在遇到白染城主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恐惧和低头。
更别说还是孩子的小莓。
可奇怪的是,在白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白染的目光顿了顿,随后却变得柔和了起来。
“怎么会呢,我亲爱的弟弟。”
白染微笑着走近,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拂过白烨柔软的发尾,
“你是我最爱的亲人,你无论做什么都没有错。哥哥只是担心你而已。”
“如果你喜欢这孩子,我让她留下来陪你也可以,就和你之前想要养的那棵树一样。只要你想,那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小莓的大脑一片空白。
白染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把她当做了一件物什,而不是活物。
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除了他最爱的弟弟以外,其他人的生死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不要。”白烨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随意地挥了挥手,
“你走吧,不想看到你了。”
他的态度几乎一百八十度转弯,而小莓也不敢再多待,几乎立刻,她就转身跑了出去。
要逃离……立刻逃离这里……
花园里,有一双藏在暗处的双眼,正注视着她。
那绝对是比白染还要令人恐惧的存在。
第64章 64
黑发的女孩坐在桌子前, 她沉默地看着桌面,好像桌面上的纹路此刻变成了最为有趣的东西。
她的家人们坐在桌子前,桌上放满了美味的菜色, 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他们看向她的目光依旧温柔, 可那份温柔中, 却意外的……带了些许惶恐。
“小莓啊。那天……你是不是和白染城主的弟弟见面了?”
“别害怕小莓, 城主的弟弟有和你说什么吗?他应该没有提到什么吧?哈哈……也不要太紧张, 如果不想说的话, 那就不说好了,没什么大事的。”
“小莓, 要来喝汤吗?奶奶亲手做的番茄汤,味道很好的,酸味和甜味都刚刚好!”
“小莓……”
她的家人,看起来很害怕。
即便他们有很好的隐瞒自己的情绪, 但是小莓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恐惧在他们的眼中深藏着, 哪怕那些笑容再怎么灿烂,也无法掩盖这一点。
……要说吗?
小莓的手中捏着勺子。她望着碗里的番茄汤,喉咙哽咽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爱是可以包容一切的, 小莓每次做错事情的时候,家里人都会柔声批评她, 最后还是选择用爱包容了她。
他们说,小莓, 因为我们爱着你,所以才会对你这么好。
他们也说, 小莓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所以你也要学会和家里人一样, 对家人毫无遮掩,奉献一切。
这都是很浅显的道理,但是……为什么呢?
小莓总觉得,一旦她将那件事情说出口,很多东西,就会在瞬间无法挽回了。
她选择了缄默。
“哎,也别总是逼着小莓了,也许是人家少爷不想让她说呢?”
大概见小莓一直不开口,爸爸还是率先开口了。
他总是能第一个平息家里任何事情的人。无论何时,都会给人非常安心的感觉。
“城主不是一直很宠爱他的弟弟吗?小孩子嘛,也会有那种……想要互相珍惜的秘密之类的吧?”
男人微笑着摸了摸小莓的头,道,
“小莓和那位小少爷相处的怎么样?感觉他是很好相处的人吗?”
……
可是,这一次,爸爸也骗人了。
他摸着自己头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好像生怕她从嘴里说出什么恐怖的事情。
他们在害怕白烨。
害怕……那个被城主宠爱的弟弟。
害怕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会导致他们全家的灭顶之灾。
小莓抬起了头,她看着全家人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沉默半晌,才开口道:
“没有,我和白烨只是随便聊了聊,他,他说我的裙子很好看,然后我们就没有怎么聊过了……”
她隐瞒了最关键的部分,再丢出了一个听上去还算可信的信息。
“白烨少爷人很好,他还带我看花呢!不过他的哥哥很快就来了,我就先走了。”
大概也是在这种时候,小莓学会了笑——并不真诚,但是足够打动人心的笑。
于是,所有人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我就说,小孩子哪有什么心事。”奶奶的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
“哎呀,小莓这条裙子确实好看,能让人家小少爷看上……”
“妈。”
妈妈忽然用手肘撞了一下奶奶,而奶奶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着,确认没有人,才惊魂未定道:
“当,当然,人家尊贵的少爷不是我们能配得上的……能,能当朋友就很好,啊,也不一定要当朋友,总之小莓,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去找对方玩了,那不是我们能接触的阶层,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
小莓用力点了点头,只有这个,她是绝对认真地回答的。
她也不可能去找白烨,那一次已经足够让她感到恐惧了,他当然不会再去找他第二次。
最重要的是,那个花园也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让她去也绝对不会去了。
“那就好。”
全家人都松了口气,而爸爸则怜爱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
“小莓吃完饭就早点休息吧,明天……明天爸爸给你买一条新的裙子,你觉得白色怎么样?”
……
之后的话,她都没有再听进去了。
她几乎不去看家人的脸色,飞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换下了那条红色的裙子,将它叠好,封存在了抽屉里,最后用钥匙锁上。
再次看向这间红色的裙子,她的内心总是会生出恐惧。
明明曾经是那么喜欢的存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所以,你很害怕他,是吗?”
于幽暗的小房间里,玲娜的声音再次响起,而小莓则抱着膝盖,脸上的表情沮丧极了。
“嗯……”
小莓将脸埋入了膝盖里,小声道,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我的家人都很害怕他,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做,他们就要那样对待我们?”
沉默流淌了很久很久,玲娜都没有回答她。只是,小莓却听到了长长的叹息声,以及玲娜拍了拍自己脑袋的动作。
“小莓。”
她的声音很轻盈,像是月亮一样晦朔不明,
“如果我说,他们确实做了很多错事,并且也确实得罪了城主,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小莓愣住了。
“爸爸妈妈,做错了事吗?”
她的手指攥紧了,却又不敢相信,
“他们为什么会做错事?”
“错了就是错了,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特定的答案。”
“做错了,是不能被原谅的吗?”
“如果是你,你会原谅吗?”
“我不知道。”
小莓低下头,轻声道,
“但是,一直恨着什么人,那也实在是太痛苦了。我很想要轻松地活着,而不是痛苦地,一直增恨着某人。”
“可既然做错了,我还是希望爸爸妈妈能和做错的那个人道歉的。他们不是也经常说吗?只要拥有爱,就能感化一切。我也在很努力地这样做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感觉不对……”
“……”
玲娜的目光缓慢地收了回去。她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眸子里的暗色更为明显了。
长久的沉默后,她的手才再一次抚上了她的头顶,语气轻盈道:
“不,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这也不是你需要苦恼的事情,小莓。”
“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
那是小莓记忆最后和玲娜姐姐说的话。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的,只是感到了极致的困倦,宛若即将干涸的河流。
爸爸妈妈都已经睡了,房间里安静地可怕。她盖上了被子,闭上了双眼。和往常一样默数着,时间一到,倦意就会侵袭而来,将她带到另外一个世界。
可这一次,她错了。
再次唤醒她的,不是妈妈温柔的话语,也不是爸爸宽厚的声音。而是滚烫的,几乎能吞噬一切的红。
火,很大的火。
灼热的,像是血一样沸腾的火焰在梦中灼烧着,像是拥有了自我的生命一般,永远不会平息。
那天的夜晚,火焰像是蛇一样缓慢地爬行着,正如同那天夜晚的烟火一般灿烂。
好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四周的声音嘈杂无比,小莓穿着睡衣,她跪坐在草坪上,愣愣的看着被火舌吞没的房屋,那炽热的风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甚至肺部都要融化。
她听到了爸爸妈妈的哭喊声,哥哥破碎的求救。她看到了二楼伸出的那只苍老的手,可指尖却瞬间被火焰点燃,随后发出的是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可是,她动不了。
她是什么时候来到外面的?
不记得了。
她又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也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在火焰之中,一个女人的身形若隐若现,红色的长发伴随着热浪起舞,就如同她每一次看到的那样,美丽无比。
那女人微笑着看向她,小莓听不见她的声音,却看到她的薄唇一张一合,拼凑出一个不完整的语调。
“活该。”
再然后,就是甜蜜的漆黑。
·
小莓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邻居的家里。
她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被火焰烤的焦黑。那浓重的烟雾几乎要把她整个地吞噬掉。
小莓呆愣地坐在原地,她好像听不见耳畔有人和她说话,也看不见那只在她的面前不断地摆动的手。
爸爸妈妈在哪里?
她张开嘴,想要问这个问题。
可是那些人面面相觑着,最终,他们都停下了动作,陷入了沉默。
没有人告诉她,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她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是盲目的,仓皇地起身,向着门外跑去。
呛人的灰弥漫于四周,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灼热感似乎还残留在地面上,烤的土地焦黑。
她看不清眼前的路,可比起痛苦和绝望,她更多感觉到的是茫然。
好像她一直生活在一个泡沫般的世界里,现在泡沫碎了,留下的也只有一地的余烬。
一只烧焦的手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手指上发黑的环圈,正是妈妈最喜欢戴着的那枚戒指。
“啊……啊!!!”
女孩的瞳孔骤然瞪大,她吓得尖叫了起来,双手死死抱着头,面孔几近扭曲。
不能看不能看不能看不能看!!
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
她几乎落荒而逃,但手和脚像是失去了力气,没跑上几步,就体力不支地摔在了地上。
极致的恐惧感从她的心脏深处溢出,但更多的,是卡死在眼眶的眼泪,好像被什么东西扼杀了一般,怎么都无法流出来。
无数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有怜悯,有同情,更多的……则是愤恨。
“发生什么事了?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太惨了吧……小莓,哎,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她一个人活下来了,真惨啊,这孩子……”
“我记得他们一家子都很好的,平时对我们呀,也是有多照顾,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个事呢?”
人群的声音喃喃着,可小莓却忽地感到了某种诡异的恶心感,她想要起身,想要逃跑,需要逃离这里,可最终,一片黑色的影子却笼罩住了她。
“真可怜啊。”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分明眼中没有任何情感,语气却格外的悲戚痛恨,
“小莓,你的父母……是被背叛了,是吗?”
背叛?
众人纷纷看向了男人,依旧是熟悉的银色长发,以及那双平日里笑盈盈的,如今却十分沉重的红色双眸。
白染缓慢地半蹲了下来,他伸出手,将小莓揽在了怀里,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家里人的事情,我都听你的父母说过了。是那个血族干的,是吗?”
血族?
白染城主,他知道玲娜姐的事情?
小莓僵硬在原地,她浑身上下冰冷极了,好像有一条蛇顺着她的脊背向上攀爬,几乎要渗透到她的骨头里。
“血族?”
有人不解地走上前来,语气中也不乏含有怒意,
“城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血族又是什么?不是说血族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家里会有血族,这到底是……”
“那天宴会的时候,我曾经和他们聊过。”
白染缓慢地站起身来,他的手搭在了小莓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摁在心脏上,语气沉重,
“你们应该也知道,血族算是污染物的一种,他们本就不该接纳那只血族……但是,你们一直都知道,那是一家子非常善良的人,正是因为过于善良,才会出现这种农夫与蛇的事情吧?”
“真可怜啊……我听说那位血族,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她蛊惑了他们家的长子,杀死了收留了她的人,现在,恐怕也就在这附近不远处的位置吧?”
白染的双眸悲痛,可他的语气的深处,分明含着无人能知晓的讥讽,
“如果大家见到了她,一定要记得向上通报。”
“这件事情的公正,失乐园一定会讨回来的。”
“……”
不是这样的。
玲娜姐,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她从未想过要伤害他们,可如果不是她,那天,她在火光里见到的是谁?
小莓站在了原地,她感受着四周的怒意,这分明是刻意煽动的结果,这分明……分明就是故意的……
可她什么都说不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就好像从开始起,她就是这张巨大棋盘上的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
·
白染带她离开了。
那位从一开始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甚至正眼都未曾看过她的男人,一路上却一直微笑着面对她。倘若不是那天的见面,或许小莓真的以为,白染从头到尾都是这样温柔的人。
“去房间好好休息吧。”
白染温和地笑着,
“关于你父母的事情,我会帮忙处理的。不用担心……无论如何,也请你一定要信任我。好么?”
小莓麻木地点了下头,她愣愣地坐在原地,看着那扇巨大的木门关上,而这座严密的房间,也在此刻变成了巨大的牢笼。
她很想哭,或者是彻头彻尾地发疯一场。可是每当她的脑海里想起玲娜的脸的时候,她又忽然冷静下来了。
不,绝对不会是这样的。
没有人会对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好起来,也没有人会对一个人无缘无故地产生恶意……
白染城主救下了她,不代表他就真的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她不是什么特别的人,更何况,白染曾经看她的目光,与其说是在看一个人,不如说是在看一件物什。
他不可能那样无私地帮助她。
不行……她要逃走……她不能待在这里……
小莓颤抖着身体站了起来,她先是用力拉了拉门,显然是没什么用的。于是她只能跑到窗户前,将一张凳子搭在了上面,双手支撑着窗台,终于爬了上去。
玻璃窗没有那么容易打开,于是她只能再次艰难地爬到了窗台上,一只手紧紧拽着窗户的边缘,向下试验线地看去。
这里是五楼。
从上往下看,这里高的要命,哪怕踏出一步,她都有可能摔死在这里。
她会死的。
小莓的脑海中一阵恍惚。她忽然抓紧了窗沿,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是啊,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已经死了。
爱着她的人都死了,那么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已经没有意义了。
从这里跳下去,死掉的话,或许会更轻松一点吧?
“不会的。”
少年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她的身后传来,小莓吓得整个人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向着身边看去。
那张空白的椅子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位少年。依旧是熟悉的银色短发,以及那双熟悉的红色的眸子。
是白烨。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门不是一直关着的吗??
“别害怕呀。”
白烨对她友善地笑了下,语气却依旧沉重,
“小莓,就算你死掉了,你的尸体也会被做成傀儡,直到你的利用价值被榨干为止哦。”
“难道你想要得到那样的结果吗?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就这样荒谬地死掉?”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莓颤抖着声音问道,而白烨则思考了一下,道,
“整个失乐园都是我的领地,我想来到哪里就去哪里,这需要得到谁的允许吗?”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甚至让小莓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可是,白烨的出现,却莫名让她的内心安定了些许。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的哥哥是因为心疼你,才把你带来这里的吧?”
见对方还是没有下来,白烨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道,
“小莓,你并不清楚,你们家族的身上,流淌着非常珍贵的血脉……而我的哥哥,正需要你这样的人。”
“他可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劣的人呢。在你最痛苦最脆弱的时候带走你,给予你无微不至的关怀,最后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狗……哈哈哈哈哈!这样的事情他可是干了不少次了,不过,你很聪明嘛,居然没有中招,这样更危险哦……明天过去的话,你大概就不会再是你了。”
“什么叫我不会再是我了?”小莓愣住了。
“你依旧拥有自己的思维,自己的想法,但是——你的身体会不受自己的控制,你会成为那家伙的傀儡。”
白烨一步步逼近,他的眸子里含着某种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可每一句话都像是重锤砸在了她的心脏上,
“你没办法违抗他的,白染是个谨慎无比的人,他不会允许一丁点差错出现。他就是个偏执狂,神经病,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这样脆弱,渺小的存在,只需要轻轻一捏,就会成为一滩毫不重要的血迹而已。”
说完,他又仰起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想要变成这样吗?那可是比死了还要痛苦的结果啊。”
“……我死了,也会成为被利用的存在。可我不死,也会活的生不如死,是吗?”
小莓的眼泪不住地落下,她沙哑着声音,哽咽道,
“可是,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折磨?”
“你没有做错什么。”白烨轻轻道,
“可是,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不都是无缘无故地背负上苦痛的么?没有人生来就是要痛苦的,只是有的人背负不住了,才会施加于其他人吧?”
“你难道打算就这样接受自己的命运吗?小莓?”
“我不要!!!”
小莓的声音颤抖着,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我凭什么要接受这样的结局?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缓慢地蹲了下来,手指却依旧紧紧攥着窗沿,始终不肯放手。
她甚至有种想要一跃而下的冲动,只需要短短几秒钟,她就能变成一只自由的鸟儿,虽然结局不免会死在这里,可那也总比变成傀儡强。
她不想死,但是她更怕生不如死。
“你想要找离开这里,寻找所谓的真相么?”
白烨的声音轻轻地响起,而小莓也猛地抬起头,眸子猛地一惊。
“真是奇妙啊,明明这里是一座巨大的牢笼,有的人想要从笼子外面飞进来,有的人又想要从笼子里面逃出去。”
银发少年轻笑一声,却对她伸出了手,眸子里沉淀着深意,
“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失乐园,你可以去寻找血族,寻找你想要的真相,但是……外面的世界可不比失乐园,你甚至可能在踏出门的那一刻死去,变成毫无意义的尸体。”
“即便是这样,你也想要离开么?”
第65章 65
“那也是我么?”
焰白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走廊哼着歌的银发少年, 目光沉重。
他万万没想到,他不仅在死雨的回忆中看到了自己,在莎乐美的回忆中居然也看到了自己。
那条走廊依旧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阳光落在了被打理的相当华贵的大理石柱子上, 在地面上勾勒出漂亮的花纹。
从这里眺望而去, 纯洁无瑕的白玫瑰点缀着翠绿的草坪, 风轻轻拂过, 晶莹剔透的露珠从花瓣上滚落, 宛若钻石般璀璨。
而站在花园旁边的银发少年心情却相当不错,他弯下腰, 摘下一支漂亮的白玫瑰,娴熟地摘掉了枝干上的尖刺,像是在做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
那时候的白烨身体还很健康,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病弱。甚至他的自由度很高, 虽然活动范围依旧不大, 但是起码可以出庄园看看。
在不说话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格外的安静。大部分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只有这片花丛才是他最爱的地方。
像是隔着一片时空,焰白安静地看着白烨, 而白烨却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忽然抬起头, 看向了焰白的方向。
他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所以他只是看了会那片虚无,最终收回了目光, 继续哼着歌,摘下枝干上的尖刺。
“你还在这里吗?”
泊湮的脚步在他的身后停下, 焰白一言不发,却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嗯……小莓被送走了吗?”
“晚上会被送走, 你现在能够看到白烨,也是因为[她]在看着你。”泊湮道。
“所以,小莓就是莎乐美?”
“我可没有这样说。”
泊湮不再说话,他的目光也落在了白烨的身上,但瞳孔的深处显然沉淀着某种感情。
这一刻倘若变成了永恒,一定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永恒。
焰白继续向上走去,那蜿蜒的楼梯于他而言相当熟悉。他在身为[白烨]的时候,也没少来过这里。
顺着楼梯向上走去,他也看到了小莓。
不得不说,小莓和莎乐美一点都不像。
又或者,他印象里的莎乐美是那个全身上下都是血的疯狂女人,而小莓乖巧又安静,性格也很坚定。虽然遭遇了失去至亲之人的巨大痛苦,她也能坚持下来,去寻找真相。
如果小莓是莎乐美,她又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呢?
黑发的女孩还在擦着眼睛,她收拾着自己出门该准备的东西,白烨给她留了一些失乐园外的资料,以及一些工具——这对于一个普通小女孩来说根本没什么用,甚至出门就会被抢个精光,但即便如此,白烨还是将这些全部交给她了。
虽然嘴上从不关心,但是白烨也确实做到了他该做的。毕竟他现在也在被白染控制着,想要做什么事都很不方便。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他还是选择了去做,这就已经足够了。
剩下的,只能交付给命运。
那漫长的,苦痛的命运,就像是一条蜿蜒的,看不到尽头的河流,从不会停歇。
而现在,就是看向河流尽头的时候了。
·
正如同白烨所说,小莓最终还是离开了失乐园。
她带上的东西不算多,她也很清楚,像是她这样的人,在失乐园外,大概率也会被抢光东西。
如果没有实力,她就没办法活下来。
在寻找真相之前,她要先活下来。
黑发的女孩在走出冰雪关的那一刻,迎面而来的冰冷还是让她打了个寒颤。从一个完全温暖的世界,步入了一个永恒风雪的世界,这对谁来说都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
她听到四周有的人在哭泣,恳求士兵放过他。然而那位士兵抬起了手中的枪,冰冷地对着他的太阳穴开了枪。
“砰!”的一声,结束了他的命运。
红色的血瞬间爆了一地,甚至有几滴温热的血溅在了她的身上,小莓恐惧地向后退去,却看到四周的人一拥而上,开始撕扯那具尸体上的衣物。
在这个过程中,甚至有几个人用阴森森的目光贪婪地盯着小莓,小莓的内心顿时浮起了一阵恐惧,她转身就跑。
她跑的很快,但是脚下的积雪很厚,根本不好跑,甚至每次跑几步,她都感觉脚在打滑。
那天晚上她记下了大概的地图,也知道应该向着什么方向跑……可是她不觉得自己能活着到达其他的城邦。
可是,无论去哪里,也比留在这里要强。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可继续在失乐园里待下去,等待她的结果只有死亡。
她想活下去。
她不想待在这里。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又或者,她根本失去了走路的力气,风雪越来越大,脚步也越来越慢。她觉得手脚一阵冰凉,甚至连前进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上还有吃的,但是小莓知道,如果现在把食物吃了,之后她会死的更快。
但是……如果不吃食物,迟早也会被那些人抢走的。
小莓心中忐忑不安。她冷地发抖,只能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步步向前走去。
可是,实在是走不动了,即便意识还想要继续走下去,倦意也在不断地涌上来。
小莓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昏迷过去,等到她醒来的时候,恐怕就剩下了一具尸体。
她不会比那位被打烂了头的人下场要好。
不过,好在她记得地图,在这块附近,应该有一处隐秘的小屋,那里应该可以暂时住……
然而就在小莓走到小屋的附近时,却眼睁睁地看着,小屋里灯火通明。
几个人走进了屋子里,他们把其中一个人的尸体丢出来,那个人的尸体被扒的精光,甚至连双袜子都没有留,四肢都被砍断了,面孔扭曲又惊恐。
再然后,小莓听到了那几个人的对话声:
“哈哈,太蠢了,随便两句话就把他骗过来了,这下接下来的伙食应该不成问题了。”
“四肢砍下来,说不定之后还能当备用食材……其他的丢远点,免得惹来了狼群。”
那人说完,目光还狡黠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在小莓的体型比较小,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他们很快就关上了门。
小莓一个人瑟缩在厚重的雪堆里,她的双手死死捂着嘴,恐惧快要从眼角溢出来。
会死的。
一旦接近,她一定会和那个男人一样,或许会更惨……
不能过去,她只能……继续走下去。
小莓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白烨在她的随身行李里塞了一把短刀,而那时候,他对她说的话也满怀着深意。
“如果你活不下去了,起码这把刀能让你死的更痛快一点。”
“因为……你很快就能知道了,有时候死亡,说不定会比活着更轻松。”
她攥紧了那把刀,可内心依旧没有任何想要死去的念头。
她不想死。
她想活着。
于是,强打起精神,她只能继续向前走去。
漆黑的夜晚并不适合赶路,可奇怪的是,她分明手脚都快冻的失去知觉了,她还是在不断地向前走,好像灵魂深处有种莫名的力量在支撑着她。
父母死去的惨状,哥哥的嚎哭,那只掉落在地上的断手……哪怕想起任何一个场景,都能让她更加惧怕死亡。
她不想死,更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她要活下去,起码在死之前,她要知道,玲娜到底为什么会那么做,以及,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她不想死!
然而手脚却越来越沉重,即便她的意志一直在支撑着她前行,她也无法阻止身体的疲倦。
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那微弱的光照亮了一望无际的雪白,女孩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她甚至感觉,自己似乎随时都可能会昏迷过去。
可是……她却从那看不到尽头的天际线,看到了一丝黑色的影子!!!
这也让小莓原本希望全无的心情瞬间变得激动了起来。
黑色的影子……也就是说,前面有城邦!!
只要有城邦,她就有办法混进去!在一座城邦里,存活的可能性要比外面大太多了!!
欣喜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小莓的脚步逐渐加快,她抓紧了自己的背包,心情也愈加愉悦……
然而下一秒,一块石头却猛地绊倒了她。
她摔了下去。
这一跤摔的太重了,痛到痛几乎无法起身。小莓吃痛地双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她茫然地四处张望了片刻,最后缓慢地低下头去。
那冰冷的,黏腻的恐惧感,再次顺着她的脊椎攀爬而上。
那是一具尸体。
准确来说,是一具只剩下了骸骨的尸体。
那惨白的头骨上沾染着早已干涸的血迹,哪怕是头骨都是破碎的,像是被什么东西贯穿了,只剩下吃剩的残渣。
小莓猛然清醒了过来。
按照地图,这里最近的金泽城也要很长时间才能到达。怎么可能她走一天就已经到达了?
那不可能是城邦……而是另外的什么东西!!
小莓颤抖着身体站了起来,在狂风中,她睁大了眼睛,却看清楚了那尽头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片树林。
准确来说,那是一片充溢着血腥味的树林。
无数的枝干上穿插着粗长的黑色枝干,因为太过于浓郁,血迹甚至沉淀成了漆黑的颜色,浓郁的几乎能让人昏迷过去。
甚至——还有几个活着的人正在跌跌撞撞地向着树林的方向走去,他们的脸上泛起了诡异的笑容,好像他们即将要到达的地方是属于他们的极乐天堂。
这是幻觉。
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小莓感觉自己好像麻木了,她甚至没能延续下去恐惧的心情,而是仓皇地站起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麻木的大脑早就遗忘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甚至很意外,自己居然还有动弹的力量。
一天一夜,她的脚步从未停过。中途吃了点面包,又喝了点水。只是这点食物,她根本活不下去的。
难道她要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死去了吗?
不……
她不要。
麻木的心似乎颤抖了一下,小莓努力回忆起地图,也大概想起来,来到金泽城之前,似乎要经过一片树林。
但是她忘记了大致的路怎么走了,于是小莓打开了背包,想要拿出之前画的路线看一眼……
再然后,她忽然僵硬不动了。
从刚才起,她忽然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她。
但是因为麻木的缘故,她一直没能察觉到那股视线,直到方才,那种恐惧感才蓦然接近了。
小莓一动不动,她缓慢地抬起头,颤抖着向着那个诡异的方向望去……
一双漆黑的,布满了血丝的双眼,就这样突兀地,深刻地映入了她的眼中。
死一般的寂静。
小莓张着嘴,她几乎快要失去尖叫的力气了。或者,她应该是恐惧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恐惧到了喉咙的位置,忽然间就消失不见了。
那是一个【人】。
它像是被剥掉了皮,血肉清晰可见,血管却泛着黑青色,像是早就腐败了一般——而它的身上也散发着腐败的气息,令人作呕。
现在,他们之间只隔了一条手臂的距离。它的动作很慢很慢,却像是眼镜蛇一般,仿佛在蓄力,注视着眼前的猎物。
小莓立刻抽出了手中的刀。
她将刀尖对准了眼前的怪物——即便她分明知道,在面对污染物的时候,她是毫无胜算的。
可是,她还是想活下去。
那无皮的怪物,死死盯着她手中的刀,嘴角却缓慢地微笑着裂开,一直裂开到了它后脑勺的位置。
而那双漆黑的大眼睛,也渐渐地浮起了一层诡异的兴奋。
“啊……”
那怪异的叫声尚未发出,一记快准狠的子弹就猛地穿过了它的脑袋。
“砰!!!”
宛若火焰猛地燃烧过天空,余烬的硝烟气息不断地弥漫着,呛地人心肺发软。
小莓瞪大了眼睛,她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手还攥着那把刀,有些不知所措。
污染物死了。
就死在她的面前,只要再晚一步,她就已经死了。
再然后,一双靴子就这样停在了她的眼前。
“哎呀,让我看看这到底是谁?一个小姑娘??开玩笑吧??这么小的小姑娘?你是怎么在这外面活下来的??看你也不像是有异能力的样子啊,普通成年人在这种环境下几个小时就变成僵硬的尸体了……咦?怎么不说话?是被吓到了吗?”
一双厚实有力的手用力拍了拍她的脸,小莓这才反应过来,她僵持着身体抬起头,很快,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映入了她的眼中。
那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那漂亮的眼睛让她一瞬间想到了玲娜姐。
可再定睛一看,那又是一张再也普通不过的女人的脸。
“你好呀。”
女人对她打招呼,笑脸盈盈,
“你叫什么名字?”
“小莓。”
她开口了,声音却比想象中要更为干涩和虚弱。
“小莓啊,真是个可爱的名字,我特别喜欢。”
女人的双手用力揉了揉小莓的脸,似乎是真心喜欢她那般,
“不用担心,我就是来找你的……我早就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了,是失乐园逼着你出来的吧?是他们害的你失去了家人,失去了被爱着的权力……好可怜啊!太惨了,不过没关系,我来了。”
“我会带你去温暖的家,那里没有污染物,大家也会爱着你的,只要你听话,我们所有人都会爱着你的。”
她的话语中带着癫狂的意味,眼中也散发着扭曲兴奋的光,这也让小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可是,她也看到了更多的人出现在了女人的身后,只是那些人的装扮要稍微不一样……他们穿着黑色的风衣,带着鸟嘴般的面具,看不到眼睛。
这个女人是不一样的。
她是为了自己而来。
“我来自夜枭,是一名研究员。”
见小莓一直不说话,女人才缓缓地揉了揉小莓的头发,语气更为温柔,
“我一直在找最合适的实验体,太好了,遇到了你……说不定你就是下个选中者!天哪,我已经枯萎了太久了,上天终于怜悯了我一次!”
“别担心,小莓,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噩梦马上就要结束了,很快,一切都能结束了!!”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风将她的长发猛地刮起,露出了那张笑地无比灿烂的脸。
以及她胸口上的有些褪色的铭牌——【莎乐美】。
·
“莎乐美?”
来到这一幕时,焰白彻底震惊了。
怎么回事??她一开始以为小莓是莎乐美,但是现在一看……莎乐美居然是另外一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是夜枭实验室的人。”泊湮站在焰白的身后,语气却颇有深意,
“你应该没有忘记之前调查出的线索吧?焰白?”
“……我当然记得。”
焰白怎么可能不记得。
每一个细节都从他的脑海深处流淌而过,再面对这个忽然出现的女人,就好像……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于是忽然出现了一般。
[白烨]真的会放任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女孩去失乐园外面么?
显然不会的。
更何况,小莓这一路上也过于顺畅了,其他被流放的人,甚至有的刚刚出城门,就被其他人瓜分干净了,脚步快的,还没来得及走几步,就被污染物吞噬干净。
小莓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任何杀害她的人,也没用遇到任何污染物,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焰白缓步向前走去。他就在这里,[他们]看不到焰白,但焰白可以在这片世界里随意走动。
他走到了那倒下的污染物身前,弯下腰去,翻看了一番。
这是一具活尸。
最低等的污染物,杀人的方式也不过是近距离吞噬。走路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声音,但是稍微观察仔细点都会发现。
不远处的[食人林]是A级的污染物,按理来说,这附近的污染物根本不会太弱,就好像……这污染物是被刻意放出来的一样。
一切都是为了演一场戏,好像他们只是[偶然间]发现了小莓,又[意外惊喜]地将她带了回去。
根本无法去细想。
“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么?”
焰白喃喃道。
“也许不只是你的计划。”泊湮缓步走到了他的身边,目光微垂,
“你是没有自身的自由的,如果有人告诉你,你的眼前有两条路,一条通往死亡,一条通往地狱,你会选择哪个?”
“……选择哪个?”
焰白站直了身体,他安静地看着泊湮,淡淡道,
“那要看情况了。”
“哦?是怎么看情况呢?”
“因为我是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的,所以我根本不会去想那样的场景。如果我真的迫不得已要做出选择的时候,我会自己闯出属于我的第三条路。”
“哪怕在选择这条路的道路上,我会面临比死亡还要可怕的境地。”
“这倒是很像你的选择。”泊湮看向他的目光温柔,
“所以,你觉得莎乐美是小莓吗?”
“目前来看,应该是。”焰白道,
“我们进入的是[莎乐美]的世界,也就是说,这个视角确实是莎乐美的……但是,莎乐美又不像是她。”
“我不知道怎么说,一个人就算扮演成另外一个人,也总会有破绽。死雨,他扮演了那么多年,他没能成[死雨],也没能成为[西亚]。而小莓,我不认为她能拥有扮演成什么人的能力。”
他的目光沉重无比。眼前的哪些人早已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了。那位自称为研究员的【莎乐美】抱起了小莓,她一面安慰着,一面笑着——那笑容过于刺目,就好像一张黏腻的面具,让人目光都感到头疼。
“夜枭的实验室……一切都联系起来了啊。”焰白轻轻地叹气,
“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过于狭隘了。就算是身为夜枭BOSS的死雨,他看不到的东西也实在是太多了。”
“在那座实验室里,发生过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死雨未必是不知道。”泊湮调侃道,
“或许他知道,但是选择了闭上双眼。”
“逃避也能让人活下去啊。”
……
是啊,逃避也能让人活下去。欺骗自我并不是正确的行为,但是这个世界也并不需要[正确]来执行。
可无论如何,人总是要面对[真实]的,不是吗?
“继续往下看吧。”
焰白望向了无垠的雪,目光沉重,
“很快,我们就能知道莎乐美的秘密了。”
第66章 66
【“我从来都没有感受过所谓的荣耀。”
“我出生起, 就是别人的垫脚石,人人踩踏的阶梯。”
“有人和我说,只要你充满信念和希望, 你就能突破那仿佛永远不会打开的门, 迎接属于自己的成功和爱, 可是我试了, 我砸开了那扇厚实的门……等到我步入其中时, 我却发现, 那里什么都没有。”
“童话都是骗人的。只有我,才是真实的。”
……
血族从来都是以强者为尊。
外界之所以尊称我们为[血族], 而不是[污染物],也是因为我们的强大,理性,美丽……
弱小却美丽的存在, 就会变得和曾经的人鱼一族, 被猎杀干净后,最终只剩下一段凄美的传说。
可血族不想变成那样。
即便变成了污染者,我们也想要活下去。
玲娜是我的姐姐,她比我漂亮, 比我优秀,比我更受爱戴, 我不明白,明明我们是双胞胎, 拥有者同样的脸,在同一个家庭出生, 可为什么?她总是能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我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我做的比任何人都要多。玲娜分明哪里都比我差, 可无论如何,所有人的目光总是集中在她的身上。
母亲说,玲娜的性格温柔,目光深远,她总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父亲说,下一任长老一定是玲娜,她是被神祝福的孩子,她能率领血族走向正确的未来。
可是,我呢?
我问父母,我能带给大家什么?
可是父母的目光从来不会集中在我的身上,他们对我说,我只要做个开心的,自由的小女孩就可以了。
那根本就是敷衍。
他们从来都没有看得起我,一句[想要我幸福]就能说服我?怎么可能!!
我分明比玲娜优秀太多,凭什么我不能走到她的位置?凭什么我不能得到爱?
这不公平……
我恨玲娜,我恨父母,我恨整个血族。他们根本不爱我,他们想要给我的所谓的安稳舒适的生活,不过是囚禁我的牢笼罢了。
玲娜想要和我说话,可是我知道,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嘲讽,她高高在上,看不起我,怜悯我,想要施舍我——我是不可能接受的,那也是第一次,我打了玲娜。
她的身体很柔弱,要真的打起来,她根本就不会是我的对手。
她应该恐惧或者求救才对。
可是让她根本没有反抗。
我看着她坐在地上,她的脸上写满了愕然和不解,然后,她对我伸出了手,担忧地问我:
“……你,是在痛苦吗?”
“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和我说说吗?”
没有愤怒,没有痛恨,没有悲伤。
甚至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着关切和怜悯,好像她真的只是在关心自己似的。
“骗子。”
我大声斥责她,眼中布满了恐惧,
“骗子!你根本不爱我!不关心我!!你根本不在乎我!!!”
“你凭什么说这种虚伪的话!你个骗子!你怎么不去死啊!!!”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所有人都觉得是我无理取闹,他们说玲娜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说她对我如何照顾,如何好,甚至认为我不可理喻。
于是我走了。
那场矛盾最终被激发到最大,我再也无法在血族的领域留下去。我必须离开,我必须找到能够证明我价值的地方。我必须赢。
这条路一定是一条痛苦且黑暗无边的道路,我很清楚我没有退路,所以我越过了黑沼丘,一路杀出了重围,最终来到了黑叶城的夜枭。
我向他们证明了我最大的价值,而他们也肯定了我的价值。我很快加入了实验室的计划,了解到了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以及……[钥匙]。
在得知[钥匙]的时候,我几乎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我似乎窥探到了名为真相的一隅,我找到了打开这个世界真相!我所知晓的一切要比玲娜知晓的太多了,我才是真正能够为血族带来贡献的人!!我会让他们知道,真正的强者到底是谁,真正能够引领血族壮大的人究竟是谁!!
但是,这个实验有一个非常关键的点……那就是需要一个【选中者】。只有【选中者】才能成为实验体本身。
我想要将实验成果的选中者带回血族,但是我也很清楚,我是不可能和夜枭为之抗衡的……夜枭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选中者,而我,也想要找到另外一个选中者。
我的运气很好,我很快就遇到了那个女孩……真的很巧,原本应该带走她的人是玲娜才对,玲娜肯定也发现了她选中者的身份!但是没关系,我先她一步发现了那个女孩!她是属于我的!!是我的实验品!!也是属于我的成功!!
但是,我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无论如何,将一个个体的人带着离开夜枭,怎么样都会被人发现。于是我很快想到了……我做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如果我无法成为选中者,那么我只要和她融合就好了。
只要意识融合了,我和她就会混为一体,我就是她,而她也是我。我需要这具身体,我也需要更多的力量,我不畏惧死亡,我也不畏惧永恒,我只想证明——只有我才是对的,只有我才是唯一的正确!!
于是我按照我的设想去做了,不得不说,那真的是一场相当疯狂的计划。甚至我也没打算让另外一个选中者的实验成功,就在我成功融入意识之后,我立刻毁了那场实验,是我引发了暴乱,毕竟我悄悄给予的那些实验素材里全都错误的资料。他们都很信任我,而我也利用了这份信任,为他们开启了完全错误的道路。
暴乱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发生了。那些信任我的人在我的眼前死去了,可我居然感受不到分毫的悲伤。或许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我夺走了【钥匙】,用那个女孩的身体离开了这里……然而,我的意识依旧不稳定,我很快陷入了沉睡。
但是,我知道,我一定会再次醒来。】
……
漫长的记忆于这一刻猛地钻入了焰白的大脑,庞大的信息量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紧紧拽着自己的衣领,大口大口喘着气,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塞了一般——好在最后,他还是清醒了过来。
“我看到了。”
焰白干涩的声音喃喃道,
“我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记忆?那是谁?她是……玲娜的双胞胎妹妹?”
“那就是你想要知晓的真实。”
泊湮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
“所以,小莓在火焰里看到的不是玲娜,而是另外一个人?”
“可以这么说。”
“那个女人……她甚至不惜将自己的意识植入了小莓的身体里,哪怕自己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也想要获得认可,她疯了吗!?”
“她从来就没有正常过。”
泊湮的目光渐渐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这个世界没有基本的对与错的基准,只是一个疯子恰好是一个天才罢了。”
“所以……她确实是天才?可是如果她是天才的话,为什么族群里的人一直不愿意认可她?”焰白扶着头,忽然想起了这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确实,玲娜从头到尾都没有做出什么让人惊叹的贡献,反倒是那位【妹妹】一直很优秀。甚至整个夜枭实验室都是由她进行下去的。是她主导了整场实验,也是她主导了实验的失败,一切都是在情理之中。
“成为长老并不是什么自由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最为痛苦的事情。”泊湮淡淡道,
“是玲娜主动要求成为下一任长老——她知道,妹妹从小到大都是喜爱自由的性格,肯定不希望一辈子被关在血族。可是她误解了。”
“明明只是要好好聊聊就能解决的问题,却最终沦落到这种地步,本质上也是她的愚蠢。”
“……所以,玲娜最开始会出现在失乐园,也是为了找她的妹妹?”
“对。”
“所以,玲娜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要伤害他们一家?”
“没错。”
“……”
这真的是一场相当糟糕的误会了。
“小莓,她最后怎么样了?”焰白问道。
“你继续看就知道了。”
泊湮的手指轻轻拂过眼前的浓雾,很快,焰白的眼前逐渐清明,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那依旧是小莓。但是她此刻的样子却狼狈极了,她浑身上下都是血,伤的极为严重,那场实验室的意外事故不仅仅伤到了其他人,也伤到了小莓。
她的样子极为惨烈,目光也无比的茫然,她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伤的这么严重。
她只知道,自己好像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折磨,再然后,耳畔的爆炸声让她猛地清醒了过来。
痛,极致的痛。
但是那份痛感却被求生欲远远压住,她不断地逃离着,一头扎入了黑沼丘,像是一头受了重伤的小兽,寻找不到回去的路。
可是她的脑海里却隐隐有个声音在提醒着她前往某个方向……即便没有地图和指南针,她也知道自己即将要去哪里。
但是,她是谁?
女孩猛地站住了。
一时间,两股复杂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乱流,她几乎站不住脚,脸色惨白一片。
她忘记了自己是谁。
硕大的恐惧从内心溢出,她张着嘴,面孔惨白一片,内心的绝望几乎要杀死她的性命。
狼群嗅到了血的气息,那些低声呜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隐约间,她好像看到了无数贪婪的双眼。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她抬起了手,而那些从自己伤口流下的血瞬间凝固成一把弯钩,猛地向着一头试探性接近的狼袭击而去。
“刷——”
霎那间,那头狼的头就被割了下来。干脆利落,切口整齐。
“别过来!!!”
女孩尖叫着,她几乎站不稳身体,明明她立刻就会昏死过去,但另外一股意志又强撑着让她活了下来。
她要回到自己的家乡。
她要证明属于自己的荣耀。
她要和所有人证明,只有她才是率领血族走向正确的人,她必须是对的,没有人可以忤逆她!!
“轰隆!!”
一场巨大的血雨于空中猛然降落,霎那间将狼群宰杀殆尽。
那阵雨就像是风,来得快走的也快。甚至还没到一阵呼吸的声音,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女孩茫然无措地跪在地上,她的双手攥着冰冷的雪,又或者是凝固的血,看着那双靴子停在了自己的视野之下。
再然后,就是爽朗的少年的声音:
“哇,你流了好多血!!我的天……你别动,我现在就给你治疗……”
……
那就是他们相遇的最初了。
·
在女孩看来,这位莫名出现的血族少年,从头到尾都彰显着[神奇]二字。
当她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坐在身边一脸无所谓地把玩着骨头的少年。他有着很显著的玫红色长发,一双相当漂亮的眼睛——那双眼睛一时间让她想到了玲娜的双眼,于是她瞬间对眼前的少年充满了敌意。
“你醒啦。”
见女孩醒了之后,少年立刻凑了过来,像是只乖巧的狼犬,
“怎么样怎么样!感觉身体有好一点吗?你怎么这么小一点就在外面流浪啊,要不是遇到了我你可能就死掉了啊!快好好感激一下我吧!”
女孩低头,不说话。
见对方不说话,少年也不觉得尴尬,而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你叫我宵鸢就行了!我本来是打算偷偷出来玩玩的,没想到居然会误闯入这里……你别担心!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好心人罢了!!毕竟遇到了也算缘分嘛,你的家在哪里?要我送你回去吗?”
家?
她怎么可能告诉他自己的家在哪里。
毕竟她是实验室出生,虽然眼前的少年自称来自血域,她也不会轻而易举跟着他回去的。
她是要成为胜利者回到自己的家乡的,而不是这幅落魄的样子……她绝对不会再被任何人嘲笑了!!
“我的家没有了。”女孩低下头,轻轻道。
于是宵鸢脸上的表情顿时僵硬了起来。
“对对对对不起啊!我不是要故意揭你伤疤的意思……啊,那个,我是说,你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我刚刚烤了一块肉,你要不要试试看?闻起来可香了!”
虽然他转移话题的能力真的很差,但是女孩也注意到自己此刻的身体是真的很虚弱,于是她也不客气,接过了对方手中的烤串……
然后——
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不得不说,她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这种沙土混合着呕吐物的味道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她曾经做的药水也没有这么难喝啊!?
“怎么会?很难吃吗??”
宵鸢见她这幅表情,也愣了一下,接过了她手中的肉串,
“不会吧,我明明处理的很干净,怎么会很难吃?”
“这是什么肉?”女孩艰难地询问道。
“是那些狼群的肉啊,毕竟着附近也没有其他的肉了吧?”宵鸢碎碎念。
女孩:“……”
她记得那群狼是食腐性的,甚至它们的肉也含有剧毒。
她没有被毒死在这里真是万幸。
“这种狼的肉是不能吃的,吃了会死。”女孩看着跃跃欲试将肉准备塞嘴里的少年,冷冰冰道,
“你要是想自杀的话我不会拦着你。”
“呜哇!”
宵鸢吓得直接将手中的肉串丢了出去,他后怕地搓了搓手,恐慌道:
“什么啊,居然是有毒的!?我就说为什么肉是绿色的,我可是烤了很久才把它们烤成正常颜色啊!”
“……”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初见那样强大的力量,女孩现在就想给对方一巴掌然后离开了。
不过,血族什么时候出现了这种天才?
难道又是玲娜收的新的徒弟?
女孩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冷意。
“别担心啊,人总是能活下来的嘛,我也带了点干粮,你要是饿的话也可以吃。”
宵鸢叹了口气,还是将自己的背包递了过去,
“抱歉啊,我没什么野外生存的经验,毕竟家里人从来不让我出门。我也是偷偷跑出来的,哪里想的到外面的世界这样刺激。”
“不过没关系!你想要去哪里我都带你去!我一点都不麻烦的!”
女孩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
她低下头,拆开了一小块干粮,小口小口咀嚼着。
她已经很久没有正常吃过饭了。
最后的记忆,是在失乐园的家中,奶奶总是会煮香喷喷的番茄汤……
不对,那不是她的记忆……也不对,那应该是她的记忆,可是,她不是生活在血族吗?她为什么会有在失乐园中的记忆?
她……到底是谁?
“你还好吗?”
宵鸢担忧的声音将她从记忆中拉扯了回来,女孩愣了一瞬,才发觉自己过于失态了。
“我没事。”她回答道,
“你把我送去黑叶城就可以了,我自己会找到家的,不麻烦你。”
“好好好,黑叶城是吧!完全没问题!”宵鸢笑道。
“你知道黑叶城在哪里?”见对方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女孩更不放心了。
“我不知道。”宵鸢道,
“但是没关系!可以一路问路过去嘛!”
女孩:“……”
这人,能活到现在,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才能。
不过强大的人去哪里都是有优待的,像是宵鸢这样的强者,恐怕从小到大都没有过受挫的经历吧?
真幸福啊。
女孩忽然冷笑了一声,甚至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情绪。
“我知道黑叶城在哪里,我可以带你去。”最终,女孩缓缓开口了,
“在那之后,你也快点回到你的家乡吧。这里不算太平,待久了会有危险的。”
“哈哈,我也感觉到了,这里比家里那边要危险多,随时随地都会被袭击啊。”宵鸢赞同道,
“你原来是住在黑叶城的啊,我也听说过黑叶城,据说他们那边爆发了巨大的起义,好像是失败了还是怎么的……那边也算是战争不断,你也要小心啊。”
烂好心。
女孩不再看他,实际上她一直都保持着极端的警戒。和玲娜相似的人她都带着极致的恨意,可……
可是为什么?
如果她恨着玲娜,为什么脑海中在浮现出那张脸的时候,她又感到无比的安心。
太奇怪了。
她的脑子里居然有两种记忆,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她一定是病了。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她几乎是一刻都无法等待了,待在宵鸢的身边只会让她内心更加痛苦,她不想被继续折磨,只想快点离开。
于是她很快下了床,她的动作想来利索,甚至连宵鸢都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干脆利落。
“哎哎哎!等一下等一下!现在还是晚上!出去很危险的啦!”
宵鸢下意识地想要拽她,然而却被对方轻巧地躲过,随后回答道:
“已经不算晚了,我看到外面的天空泛亮了。当然,如果你困了,在这里休息一下也没事。”
说完,她就推开了门。
然而,不等她跨出门口,她的表情却骤然愣住了。
门外是一片血红。
各式各样的污染物堆积在门口,它们形态各异,面容扭曲——或者说,她几乎分不出它们哪里才是真正的面孔。
那些污染物们似乎还活着,但是又已经死了,甚至被切成一块一块的,分别插在了四周不一样的树枝上,仿佛一场盛大的怪诞宴会。
它们被杀死了。
而杀死了他们的人,也是毫无悬念的。
她曾经以为,宵鸢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强者,可如今看来,如果这一切都是他干的,恐怕整个血族都不会有是他对手的人。
宵鸢,他是真正的天才!!
而宵鸢这时候也急忙赶到了她的身后,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懊悔,似乎在反省自己为什么没那么快跟上。
“抱歉啊。我没想到你走的那么快……是这样的,如果不挂点尸体在门口,其他污染物也会陆续过来的。”
宵鸢搓搓手,紧张道,
“我是听长老说的啦,比如说把麻雀的尸体挂在门口就不会有其他鸟偷吃粮食之类的……你应该没有被吓到吧?”
“怎么会呢。”
她的眼睛几乎发亮,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是兴奋,而并非恐惧。
“我真的非常感谢你,宵鸢。”
[感谢你让我看到了如此震撼的一幕。]
这才是真正的天才……
那么,如果她夺取了他的一切,那么她是否也会成为真正的天才?
第67章 67
穿过血雨一般的树林, 伴随着女孩的指点,远处的城邦也一点点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宵鸢对于这个世界并没有属于自己的认知,他还处于一种兴致勃勃的探索阶段, 当女孩告诉了他其他几个城邦所在的位置的时候, 宵鸢也对此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哇!你懂的好多!这附近的路你居然都这么清楚吗!!”
“……稍微背一下地图而已, 你要是有地图你懂的比我还多。”
女孩不想看宵鸢的目光, 只是低下头回答。
“原来如此!所以失乐园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看你的语气好像很向往那里啊!”
宵鸢从左边绕到了右边, 又从右边绕到了左边, 像是只遇到了好奇事物的大狗,
“长老总是说让我别去失乐园那种地方之类的话, 结果她越是这样说我越是好奇……你就告诉我嘛!你应该去过吧!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好烦。
一瞬间她甚至想要给他一拳,但是内心深处又带着几分诡异的依赖他。
这大概是那个叫[小莓]的女孩的想法,反正不会是她的想法,她才没有因为这个人对她的善意就……
脑海里的意识在这一刻扭成一团, 这也让她隐匿的表情愈加扭曲。
“失乐园……”
她的脑海里疯狂搜刮着关于失乐园的一切信息, 按理来说,小莓在那里生活了那么久,她对那个地方当然很熟悉。
可是每当她想起失乐园的时候,更多的却是温柔的情绪……以及, 玲娜。
那个该死的,她极为厌恶的女人。在记忆中却是如此的美好。
这样的反差几乎令她作呕。
可是什么都不回答也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当然, 她觉得宵鸢或许根本不会有那种情绪,但是她是个相当谨慎的人, 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
于是,她看向了宵鸢的脸, 淡淡道:
“那是个非常美好的地方,对于能在那里住下的人来说……”
“那里曾经给我带来了很多美好的回忆, 但是如今,那只是一份充满了悲痛的回忆。”
“因为我的父母都死在了那里。”
宵鸢:“……”
她再一次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我真该死啊”这样的表情。
对于小莓而言,这大概是非常伤痛的表情,但是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份陌生的回忆,即便每次想起来内心还是刺痛,但是她也依旧不会被这样的回忆打倒。
另外一份记忆更为激烈和痛苦,那强烈的欲望几乎要透过灵魂散发出来,完全碾压了另一方的感情。
她愈加确定自己是谁了。
“看来失乐园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地方啊。”
宵鸢喃喃的声音响起,而女孩则看了他一眼,不解道:
“这有什么,这个世界哪有真正的应许之地啊,你当看童话故事呢。”
“应许之地是什么?”宵鸢好奇道。
“应许之地就是……传闻中拥有流奶与蜜之地,充斥着自由和幸福的地方。”
“啊,那听上去也没什么意思嘛。”
“没什么意思?”
“我甚至觉得黑沼丘都比血族好玩。”宵鸢叹气,
“抱歉,我并不是说和平的地方不好……我觉得,每个人心中的应许之地应该是不一样的吧?有的人追求平和的生活,有的人天生就热爱刺激的冒险——当然!我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啊!我只是感觉,我有时候过于在乎自己的感受了,反而让大家担心了。”
“这一次回去估计长老也会狠狠骂我的吧。哎,真不想被长老骂啊……”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女孩攥紧了手指,忍耐住内心的怒意,
“他们又算什么?凭什么阻止你去什么地方?每个人都是属于自己的,凭什么被人掌控!?”
“只要你想,整个世界都会是你的,那几个人算得上什么?束缚你的枷锁吗!!”
女孩的声音越说越激烈,直到最后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外露太严重了,才猛地的闭上了嘴。
她阴郁地看着宵鸢,而宵鸢则愕然地看着女孩,似乎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生气了?
那刚刚好,如果他敢和她闹掰,那她就直接将对方身上的异能剥下来,最后再曝尸荒野,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血族甚至会为此感到悲痛。她也算是间接报了仇,而在这时候她再回去……那些欣喜也会全部都加在她的身上。
就在暴虐的欲望越长越烈的时候,宵鸢却忽然平静地开口了:
“我说啊,你是不是没有真正爱过什么人啊?当然不是指责你的意思……我是说,你没有特别特别在乎的人吗?”
宵鸢的语气带了几分语重心长的意思,而女孩则愣了一下,很快皱紧了眉头,不解道:
“你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不知道你的成长环境是什么样的,所以我也不好下什么评判。”宵鸢挠了挠自己的头,道,
“我只知道,如果你爱着一个人,那就不会想要让她伤心。更多的时候,你得权衡一些感情的……”
“比如说,虽然这样做我会很开心,但是她会不会不高兴啊之类的……抱歉啊,我的嘴比较笨,我不怎么会说话,我只是说——如果你没什么在乎的人那还好,如果你在乎什么人的话,就不应该让她感到难过啦。”
“……”
在乎的人?
这样的词汇浮现于她的脑海之中,却让她感到无比的陌生。
她在乎过什么人吗?
血族的人,她从未在乎过。
夜枭实验室的大家每个人都很信任她,但是她也未曾在意过。
从小到大,她最在乎的人就是她自己,她的目标,她的坚定,她的一切……她活着就是为了自己,她生于这个世界上也是为了她自己。
不……
她也不是,从未在乎过什么人。
在那记忆的深处,一个叫小莓的女孩,她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
她在乎的人太多了,她的父亲,母亲,奶奶,哥哥……甚至是,藏在酒厂的玲娜。
小莓是在乎着那些人的。
正因为如此,她的内心才会泛起一缕波澜,告知她——就算是她,也会有在乎的人。
她没办法反驳宵鸢。
“抱歉。”她干涩地说完了这句话,喉咙却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了。
宵鸢也注意到了她的沉默,不过在这种时候,他总是能更为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的情绪,于是他也只是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不再说话。
前往黑叶城的路不算短,起码要走三天才能到。但是这三天,女孩却走的和一个月那么长。
每天都是疯狂的煎熬,她甚至无数次想要在半路上就杀了宵鸢——没有宵鸢她也能找到前往血族的路,任由宵鸢回去,甚至有可能会泄露她的身份。
可她迟迟没有动手。
甚至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却始终无法对宵鸢下手,分明她从来都不在乎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又拥有着极强天赋的血族,她从小到大就没有对任何人产生哪怕分毫的情感。甚至那些信任着她的人,她也能毫不犹豫地将其拿做棋子。
她还记得火焰之中,那群人对自己哭喊着,面孔扭曲无比,丑陋不堪:
“莎乐美!你这个世界上最冷血的人!你是魔鬼!!”
他们称呼自己为[魔鬼]。
他们说,她没有任何感情,她虚伪,自大,是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不惜使用任何手段的疯子。对此,她只是哈哈大笑着,承认了这一点。
这不是责骂,这是最好的赞赏。
真正的成功者是不会被任何东西所绊住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阻止她走向任何胜利。她甚至鄙夷那些被情感羁绊住的人,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是有弱点的,人一旦有了弱点,自然会被人拿捏,而她——从来不存在这样的选项。
可如今,她的内心居然犹豫了!
她居然犹豫了!?
因为一个路过的,几乎不熟悉的血族少年!?
这绝对不可能,所以,是她内心属于[小莓]的那部分在作祟,她原本根本不会因为这种感情做错什么事的,但是她被这份记忆改变了!!!
然而怨恨并不能改变太多的东西,那股意识一直在和她对抗,最终,她还是来到了她的目的地——黑叶城。
黑叶城和记忆中并没有太多变化,执掌人改变之后,黑叶城的境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那位新的城主莎兰,据说也是失乐园城主的隐藏下属。不过仔细想也是,黑叶城几乎是依赖于失乐园而活的,如果不去讨好白染城主,他们根本没有存活下去的可能性。
相比起莎兰,她更看好的还是夜枭——原因无他,夜枭明显比黑叶城更好利用,而她也确实成功了。只要他们所拥有的那位选中者死亡,那么此刻的她就是独一无二的。
当她将这份独一无二献给血族,以示她的大公无私,他们又会说什么?
无论他们说什么,都反驳不了她比玲娜更强的事实。
“黑叶城就是在这里了吧?”
当确认了目的地后,宵鸢终于松了口气,对女孩露出了笑容,
“抱歉啊,我不太清楚这附近的路,让你跟着我绕了好远。”
“……没事。”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哎,颜久也总是说我容易惹人生气,你不要生气嗷,如果有什么我做的不对的地方,我和你道歉。”
“没关系。”
她根本不想再听对方继续说下去了。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动手,也就是说,她的内心深处在抗拒杀死宵鸢这件事情。
是她自己放弃了机会,她失败了,被自己打败了。
可奇怪的是,她的内心深处却并没有痛苦或者责备的感觉,甚至……有些开心?
简直是荒谬至极。
然而宵鸢却误解了她此刻的沉默,他尴尬地站在原地了一会,最终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揉了揉了对方的头发,温和道:
“别担心,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能见面呢!血族和黑叶城之间也没什么距离……要不你告诉我你住在哪里?之后有机会我再出来找你!”
“……你是傻瓜吗?”
女孩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她真的就笑了出来。
那种冲动只持续了一秒,等到她看到宵鸢的脸上露出一瞬间的惊讶,她才猛地收住了这样的冲动。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宵鸢的眼睛猛地一下亮了,他直接冲了过来,伸出手拽了拽女孩的脸。
“这样不就很好嘛。”宵鸢的手指戳了戳对方软乎乎的脸,笑了,
“女孩子就要多笑笑,笑起来多好看啊。整天愁眉苦脸的可没有人喜欢。”
“那我就先走啦,希望之后我们还能见面。”
说完,少年便轻轻一笑,转身离开了。
直到少年的身形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女孩眼中的色彩才一点点的消失。
她安静地看着雪的尽头,那里是天空坠落的地方,却始终无法真正的映入她的眼中。
接下来,她也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
黑叶城的生活枯燥且乏味,但是脑海深处的另外一个[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因此对这里也分外熟悉。
离开宵鸢之后,她忽然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各种意义上的放松。
或许是不用再纠结要不要杀了那家伙,又或者是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专心自己的事情了。
她很清楚该怎么样使用血族之术进入血族,也很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但是……
女孩伸出手,她看向了自己的掌心,眸子却微微眯起。
虽然身为选中者,但是[钥匙]和她融合的不算很融洽。她的钥匙融合点在【右膝】,最开始融合的时候甚至直接把她的腿炸断了,如果不是宵鸢救下了她,恐怕她想要恢复也要花费很长时间。
曾经的她是血族的天才,但也只是血族而已。可她现在并不是血族的身躯,想要恢复身体都极为艰难。
[钥匙]很排斥她,但是也不得不接受她。
她蹲下身,检查了下自己的膝盖,从膝盖骨的位置向着整条腿衍生,那诡异的花纹只是瞄一眼都让人内心感到莫名的恐惧,甚至有时候疼的连路都走不动……
可对另一种欲望的追求让她完全足以忍受那份痛苦。
她拍了拍自己破旧的裙子,目光低垂着,很快向着另外一个地方走去。
那是一条暗巷。
而就在刚才,她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着自己。但是对方跟踪的技巧极为高超,绝对不是一般人。
也就是说,如果对方想要杀死自己,恐怕轻而易举。
这时候就需要做一些命悬一线的赌博行为了。
她从来都是亡命之徒。一路上她也是这样过来的,与其这样被跟踪,不如尝试着反将一军,解决后患。
她的身形变得轻快了起来,伴随着阴影愈加沉重,她攥紧了手中的血刃,于某个瞬间猛然向后袭击。
“刷——”
从她的掌心流淌而出的血瞬间化为了无数的刀刃,霎那间在她的身后布下一场血雨。
也几乎在霎那间,冰冷的刀刃猛地抵上了她的喉咙,那铺天盖地的杀意于片刻碾压了她,几乎让她无法喘息。
“冷静点,好么?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而已。”
那声音相当温和,倘若只是听他的语气,甚至会觉得他是一位温润儒雅的人。
如果忽略掉他手中的那把刀的话。
“你是谁?”
见对方没有立刻杀死自己,女孩顿时冷静了下来。
如果他没有瞬间杀死自己,就说明自己对他还有利用价值。
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她会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别担心,你忘记了吗?我们见过面的,只是……因为我们初次见面闹的不太愉快,我的弟弟又任性地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才导致你对我的印象很差。”
阴影之中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那熟悉的银色长发,宝石般的血色瞳孔,以及无比危险的笑容……
失乐园的城主,白染。
是他……
“你是为了我身上的钥匙而来?”女孩嗤笑一声,
“既然如此,你应该把我立刻砍成尸段,拿走钥匙后再把剩下的尸体喂狗。”
“不要太粗暴,这也不是我的行事风格。”白染似乎被她的话逗笑了,
“你应该也知道,我没有立刻杀了你,是因为你本身拥有着比钥匙更为重要的存在,我呢,向来是个相当温和主义的理想家,只要我们之间的目的不冲突,我也不介意帮助别人实现他们的想法。”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让你达成你的目的,但代价是,我希望你能够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白染移开了手上的刀,他将双手背在了身后,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能帮我杀死一个人吗?”
·
画面逐渐陷入了阴沉之中。
天空被压得极低,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一样。
这里依旧下着永不停歇的雪,可是当脚步声逐渐逼近时,焰白却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的气息。
他低下头,却发觉原本洁白无瑕的雪……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层血色。
方才的记忆到了白染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焰白原本以为他起码能够知晓两人之间交流了什么,但是如今看来……这一段记忆应该是被删掉了。
要么是白染和莎乐美之间的交易有着不能窥探的秘密,要么就是莎乐美彻底忘记了这段记忆,导致他无法窥探。
可是,他现在又是在哪里?
“这里是血族。”
冷不丁的,耳畔传来了泊湮的声音。
“血族?”
焰白忽然想起了颜久曾经说的话。
每次当宵鸢提到血族的时候,颜久的态度都很奇怪。而眼下,再联系曾经白染和莎乐美之间的交易,恐怕此刻的血族已经……
“别进去。”
就在焰白打算进一步接近的时候,泊湮却抓住了他的手腕,目光渐沉,
“书中的世界往往会复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很显然,此刻的血族早已遭到某些人的毒手……但是他们下手的方式,稍微有些特别。”
“他们使用的是某种精神类的幻术异能。如果我们进入了血族的领地,那么你也会被影响。”
焰白立刻懂了泊湮的意思,同时,他的内心也产生了一阵意外。
所以,血族是遭遇了某个幻术师的毒手?
可是他记忆中白染并不是幻术师,难道说莎乐美新觉醒的异能力也是幻术么?
毕竟他和莎乐美还没怎么互相正式了解过,他无法断定自己的想法。可白染明确和莎乐美进行过交易,似乎是想要杀死【某个人】……
那个人,会是玲娜么?
血从无垠的黑暗中流淌而出,而空间的另一端,即便不用双目去看,也能察觉到其中的惨状。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几乎能将一个人彻底的杀死。可在那片寂静之中,焰白却听到了某个微弱的呼救声。
黑发的男人缓步走过,他的眸子向着更远的方向眺望着,而焰白也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却见到了一位跌跌撞撞的青年。
他的脸上布满了恐惧和绝望,身上几乎被血浸染。可奇怪的是,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看起来只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而已。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们!”
青年嘶哑的声音吼着,踉跄着,甚至猛地摔倒在地,也要以爬的姿势前行着。
他嚎啕大哭着,撕扯着头发,丝毫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着,绝望极了。
“是你!”他的语气中含着怨恨和厌恶,
“宵鸢……都是你,全都是你的错……是你把灾厄带到了血族!如果不是你,大家……大家根本不会死……”
“你会付出代价的!你绝对会付出代价的!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他匍匐在地上哭着,身体仿佛在一点点缩小,他蜷缩着,颤抖着,几乎要将全部的情绪挥洒而出。
而在此刻,焰白却听到耳畔的呼吸声骤然加重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身侧,却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泊湮不知道去了哪里,而站在他身边的,居然是宵鸢。
准确来说,是他所在世界的宵鸢。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微微张着嘴,像是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能苍白着面孔,呆滞地看向了焰白。
“焰白,我在看什么?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血族会变成这样?为什么颜久他会哭?”
“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吗?”
第68章 68
空气中弥漫着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或许这时候他应该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后,焰白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有时候语言是苍白无力的, 而他也并非拥有能轻易说服他人的才能……
于是, 他只能伸出手, 拽住了宵鸢的衣服, 道:
“我不知道你刚刚到底看到了什么, 但是无论如何, 能先听我说完再继续么?”
焰白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而宵鸢这时候才渐渐地反应了过来, 随后,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恍然大悟了起来。
“我懂了,所以这一切不过是幻境是吗?是敌人特地为我们制作出来的幻境……是这样吗?”
他甚至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只是因为焰白的存在, 心中依旧存了些许希冀。
焰白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他只是沉默地看向了更深远的地方,才轻轻问道:
“宵鸢,你知道血族的方向怎么走吗?”
宵鸢的呼吸一滞。
“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焰白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淡淡道,
“相信你的心看到的东西。如果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那么你就失去了自己的思考。”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得要坚定地相信什么。如果你连自己都不相信了, 那么你只能是按照其他人想的方法活着的。”
“我明白了。”
宵鸢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你是想进入血族内部吗?但是这里是梦境世界吧?我,我不确定我能不能……”
“这是你要思考的事情。”焰白看着他,
“宵鸢,你相信自己在这里看到的一切是真实的吗?如果是真实的,你打算怎么办?”
“我……”
宵鸢的声音干涩了半晌,最终才沉重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没做错……可是,长老从小就告诉我,一定要做一个善良的人,而我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你救了那个女孩,是吗?”
梦境世界里的时间是静止的,除非意外情况,他们都不会从书中的世界醒来。
或许在这里聊聊也并非错误的选择。
“是的。”
宵鸢沮丧地原地坐了下来,这里的环境并不会让人放松下来,杂乱的枯草和残雪混合在一起,莫名的沧桑。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目光轻垂着,却含着几分苦涩,
“我很少会去思考这件事情的对错,甚至在那之后被流放,甚至是失去力量,我也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
“人难道不应该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么?”
“你时候有发现她不对劲吗?”焰白问道。
“嗯。”宵鸢低声道,
“我其实一直都很害怕。并不是恐惧我会怎么样,而是害怕我做出的选择,会让更多的人陷入苦难。”
“我觉得我应该是分得清善与恶的,起码在我和她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我觉得她不像是坏人。”
他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膝盖里。
很长事件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又或者宵鸢从来不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人有时候是这样的,无论问题是否有答案,都会更倾向于去寻找更多的可能性。
比如说——血族的大家都还没有死,再比如说,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等到他醒了,就能够回到过去。
但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没有人能够帮助此刻的宵鸢,就算是焰白也不行。
“我得进去看看。”
宵鸢最终还是抬起了头,他的眼眶泛着红,语气却无比坚定,
“我不能什么都不知道,我……起码要知道,是不是莎乐美杀死了我的族人。”
“颜久会讨厌我也很正常吧……如果是因为我救了莎乐美才导致所有人的死,那么他也应该恨我。”
“可是,如果是长老在我的位置,她应该也会出手救下那个女孩吧。没有人能够违背自己的心啊……这样做难道也错了吗?”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比起自言自语,他更像是在试图给自己寻找一个答案。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绝对意义的错误和正确。”焰白道,
“但是,起码你可以用你的眼睛去找到答案。”
“你说的对……”
宵鸢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低声道,
“我们先去血族看看吧。抱歉焰白,我也不想露出这么难看的表情的,我只是有点接受不了现实罢了。”
或者说,这件事落到任何一个人身上,恐怕都无法接受吧?
黑色的漩涡形成了一扇门,很奇怪的是,就在刚才焰白还没有看到这扇门,可当宵鸢出现的时候,门却忽然出现了。
这是只对血族打开的门。
“你真的要进去吗?”
脑海里响起了泊湮的声音,
“你应该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
“我知道。”焰白淡淡道,
“可是如果不进去的话,那么我就会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
“人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上,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有蹊跷。”
“这一切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我明白了。”泊湮的声音逐渐褪去,
“如果是你的选择,那么我会尊重。”
“我会站在你的背后的。”
他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就离开了他的耳畔。
泊湮从来都不会反驳他的想法,更多的时候,他会给予他一份安心。
只是泊湮也只会在他的面前展现属于他的真实,他似乎并不想被其他人看见,这样的想法也让焰白感到奇怪。
他再次看向了眼前的门,宵鸢将手指咬破,沁出的血珠点在了门上,很快,那扇沉重的石头门开始缓缓打开——
这像是某种古老的阵法,在焰白的印象里,血族从来都避世的,他们畏惧被世人发现,也害怕自己会成为[商品],所以才会设计如此复杂的阵法,将自己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宵鸢是向往自由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来到外面的世界吧。
“走吧。”
宵鸢的语气明显裹挟着紧张,但是他还是坚定了意念,率先走了进去。
可焰白却忽然抓住了他的肩膀。
“宵鸢。”
他沉默了半晌,道,
“如果等会看见了让你情绪失控的场面,需要我帮忙出手吗?”
“……”
宵鸢沉默了很久,少倾,他才抬起头,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如果这是必要的话,那就麻烦你了。”
“不过,我也不会那么脆弱的……大部分时候,我都想要成为足以让人依靠的存在吧。”
“谢谢你,焰白。”
“你能清楚这一点就好。”
焰白放下了手,他们也一起进入了石门之内——
天空在此刻渐渐地黑了下来,好像有人关上了一盏灯。
当他们步入那片漫长的树林时,时间恰好是晚上。天空漆黑一片,甚至看不到一颗星星。
空气中弥漫着让人不适的血腥味,裹挟着些许青草混合的香气。
地面上有些湿滑,像是有人在地上涂抹了什么一样。或许是下雨了,又或者……只是血浸染了这片草丛罢了。
宵鸢的呼吸明显一滞。但是他还是很快冷静了下来,手指反复掐着自己的手臂,又求救似的看向了焰白。
焰白顿时懂了他的意思。
“把你的手给我。”
他对宵鸢伸出了手,道,
“我走前面吧,在实力上,目前还是我强于你的。”
“谢谢你啦。”
宵鸢牵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真糟糕啊,我可是没想到过我居然会沦落到这样狼狈的境地……”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他也没有抓住焰白对他伸出的手,而是小心翼翼地扯住了对方的衣袖,跟在了他的身后。
“其实我小时候一直都很调皮,大家都对我很头疼。长老也总是说我是被宠坏了的孩子。”
“其实我很喜欢大家,可是我从来都无法理解他们。他们总觉得,人活着,只要是活着那就可以了,可是啊……如果人只是活着就足够的话,那岂不是就和死掉了一样了?”
“其实我能够理解长老说的话,她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是危险的,所以我们才要打造更好的牢笼,让外界的人不那么容易找到我们……可是,我们真的能藏一辈子吗?”
“就算法阵再怎么强,也总会有人会找到我们的。我那时候离家出走,也是因为和长老顶嘴了……我觉得,只要我足够强大,只要我足够正确,我就能保护好所有人。”
“我来到了外面的世界,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外面的世界没有那么太平,我遇到了很多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只是在书本上看到过的污染物,可是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太自傲了,我总觉得我强大到可以救所有人,可是我从未想过,我做的事情居然也会让他们遭遇这么惨烈的事情……”
天空似乎下期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那些雨的气息逐渐冲刷掉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也让人稍微好受了点。
草丛轻轻擦过了小腿,带来了微微的痒感。可两人的脚步却依旧向前,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我想过的,我想过,大家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不原谅我,又或者,会不会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拥有那样的想法?正因为我想要出去,我才害死了大家?”
宵鸢的声音很轻,就像是那些细腻的雨一样,却彻底融化在了空气之中。
他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可每一句话都无比的笃定,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了答案一样。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个答案。
“我无法评判你所做的是正确或者错误。”
焰白一步步向前走着,目光从未有过偏移,
“你应该知道的,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评判正确错误的标准,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会认为雪是神明带来的惩罚,有的人又将其视作一场历练。”
“你只是选择了自己心中的【正确】而已。”
说着,他也停下了脚步。
原本漆黑一片的空间变得稍微亮堂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这里是一座看上去格外古老的小镇,可浓密的雾气却笼罩着这片小镇,让人看不清眼前的路。
焰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当然记得泊湮对他说的话,正常来说,书中的世界是不会有危险的,但是总会有例外。
而血域,就是这例外。
“要,要进去吗?”
宵鸢一下子揪紧了焰白的衣袖,语气颤抖了起来。
“你想留下吗?”
“我不想!!”
“那你就没必要问我了。”
焰白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宵鸢的肩膀,道,
“小心点,里面的世界很危险。”
“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或许我就帮不上你了。”
“我会努力不给你拖后腿的!!”宵鸢用力点着头。
“那好,不要远离我。”
他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战斗方面,宵鸢从来都不需要自己操心。可他们进入的这片领地,却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
迷雾笼罩的小镇弥漫着诡异的危险气息,好像多走一步,都会被这片迷雾吞噬。
焰白向着迷雾的深处不断地走近,走着走着,他却感受到了宵鸢身体的一阵僵硬。
“怎么了?”
焰白立刻看向了身后,却看见了宵鸢惨白的脸。
“手。”
宵鸢结结巴巴地说着,
“我好像,踩到了一只手……”
“那只手上有个很漂亮的手镯,我记得是安雅姐姐的手镯……”
他没有再说下去了。
“你退缩了吗?”
焰白正视着他,
“如果你害怕了,你可以在外面站着等我。”
他的语气很平静,也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又或者说,他很理解此刻的宵鸢。
哪怕他恐惧了,或者害怕了,他也不会说出任何刻薄的话的。
“不。”
宵鸢用力摇了摇头,道,
“对不起……我已经冷静下来了,我只是刚刚,一下子有点……”
“没事,我理解你。”
焰白摇了摇头,道,
“我不能说,如果是我,我会做的比你更好。你能够保持冷静,已经是很不错的事情了。”
“……”
宵鸢却忽然不说话了。
他的眸子微微睁大,目光如箭般瞄向了焰白的身后,甚至手指也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焰,焰白……”
他颤抖着手指,指向了焰白的身后,
“你,你身后!!”
身后??
可是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杀意啊?他身后有什么??
焰白猛地向后望去,很快,一双灰败的双眼很快映入了他的眼中。
一个身材瘦弱的女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女人身上穿着一件漂亮的红色纱裙,裙摆在迷雾中随风拂动着,让人的内心浮现出了一股诡异的恐惧感。她的面孔苍白,双眼无神,比起人,更像是一具被操纵的尸体。
但最重要的是,她的手腕上,居然戴着一个手镯!?
“安雅姐!?”就连宵鸢的语气也变得不可思议了起来,
“怎么可能!安雅姐她,她刚刚不是……”
“宵鸢,你还记得回来啊。”
名为安雅的女人注意到了宵鸢的存在,她环抱着手臂,一脸的不满,
“你不知道长老骂了你多久了,不知道大家会担心吗?你怎么这么大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乱跑?”
“……”
宵鸢拽着焰白的手猛地收紧了。
不仅仅是外貌,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可是他刚才明明踩中了安雅姐的手,如果他刚才不是幻觉,那么他现在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宵鸢下意识地向着身后看去,然而他方才踩过的地方早已被迷雾掩盖,根本看不出任何缪端。
“你好,我是宵鸢的朋友。”
而焰白则在此刻开口了,
“是宵鸢邀请我来到血域的,我想请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起这么大的雾气?”
焰白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安雅的脸上,然而安雅看起来镇定自若,完全没有一丝心虚的意味。
“哦,外族人。”
安雅的脸上顿时出现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也是出息了,算了,能安全回来就好,我会和长老说一声的。等会回去的时候就等着挨骂吧你。”
说完,安雅就示意两人跟上前去。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眼前的雾气逐渐变得清明了起来,也隐约能够看见接下来的路了。
地面依旧湿润,但是好像只是被雨浸湿了而已,原本浓郁的血腥味变成了雨水的湿气,甚至带了点枝叶的清香。
那条蜿蜒绵长的小路,正是宵鸢记忆中的那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宵鸢目瞪口呆,
“我是在做梦吗?不,我好像从一开始就在做梦……这,这到底……”
“走吧。”焰白对他点了下头,示意他也跟上,
“起码这是我们唯一能走下去的路了。”
“说的也是。”
宵鸢坚定了自己的内心,很快跟上了焰白。
不过就算是焰白,他也为眼前的此刻感到迷茫。
他很确信自己来到的是莎乐美的记忆之中,可是莎乐美的记忆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场景?
怀着疑惑的心情,焰白的脚步也愈加沉重。他注意到身后的宵鸢也充满了困惑,但是总比最开始的绝望要好了很多。
当然,焰白不觉得这是正常现象。
他还记得泊湮对他说过的话。这片领域充满了某种精神类的攻击,也就是说,他们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
最开始他们嗅到的血迹早已变得无影无踪,除了雾气更重,这片小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是最大的异样。
矮小的房屋逐渐出现在了焰白的眼前,他也感受到宵鸢的情绪逐渐变得紧张了起来,很显然,这里应该就是他熟悉的地方了。
“诺,长老就在里面,你自己去找她吧。”
安雅在门口停了下来,她随手指了指,脸上充斥着不屑,
“长老气得晚饭都没吃下去,你自己反省一下。”
“好,好的。”
宵鸢已经彻底被眼前的景象搞蒙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片血腥且难以接受的画面,可他真正来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天空渐渐明朗了起来,远处也逐渐出现了鱼肚白。雨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停了下来,那浅色的光落在两人的身上,像是为他们披上了一件浅色的外衣。
伴随着木门发出的吱呀作响,女人的身形也逐渐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那是一位相当美丽的女性,她的面容温柔却不失威严,玫红色的长发及腰,却被微风缓缓拂起,像是卷起了一簇漂亮的玫瑰花。
焰白记得她的脸。
这张脸……她曾经在小莓家的酒厂见到过。
是被囚禁于地下室的玲娜。
可此刻,她却像是脱下了柔弱的伪装,彻底恢复了原本的样貌,变得和蔼且亲切,又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她的目光看向了宵鸢,眉眼中虽然带着忧虑,却更多的是欣慰。
“你回来了,宵鸢。”
她微笑着对宵鸢点头,语气中充斥着一丝无奈,
“别太在意安雅说的话,她的语气一直比较冲……嗯?”
不等玲娜的话说完,宵鸢终于还是忍不住,直接冲上前,一头扎入了玲娜的怀里。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闷闷地抱着对方,眼泪却无声地流了下来。
“哎呀,这是怎么啦?”
玲娜摸了摸对方毛茸茸的脑袋,又讶然地看向了焰白,而后者只是耸耸肩,一副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
“不知道。”焰白老实道,
“可能是想家了吧?”
“噗,你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回来会闹脾气呢?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吗?”
“没事。”
宵鸢闭上了眼睛,轻声道,
“我只是感觉,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回家了。”
“对不起,实在是太任性了,也让你们感到很苦恼吧?”
玲娜的脸色变了。
她抬起头,看向焰白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沉重,斟酌了很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是在外面失恋了?被人甩了?”
焰白:“……”
焰白:“差不多都是吧?”
“没有!”宵鸢哭笑不得,
“我就不能正常的想家吗!!为什么第一反应是我被甩了啊!!”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玲娜笑了笑,道,
“来者是客,既然是小圆的朋友,那就一起进来吧。”
“刚好我也很想问问他这些年在外面到底干了些什么呢,你说是吧,焰白先生?”
“当然没问题。”
焰白垂下眸子,轻声道,
“一切会如您所愿。”
看来这个世界已经病态的相当不正常了啊。
第69章 69
虽然说名字是叫血域, 但是这片区域实际上比他想象中的要小太多了。
这里的环境更偏向于原始化,比较独特的是,这里的每个人的发色都是玫红色的, 都有一双极为相似的眼睛, 这大概也就是血族的共同之处了。
……倒是和传说中优雅的那种形象格格不入啊。
焰白能察觉到自己在这里并不是很受欢迎, 不如说, 血域里的每个人都不怎么欢迎外族人的到来, 所以他们会排斥他这个外来者也很正常。
“别太紧张了。”宵鸢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笑容, 他看上去是真的很开心,
“大家可能是比较警惕啦……但是肯定是没什么恶意的。”
“这里的每个人都听从长老的命令, 只要长老对你没有恶意,那么你肯定不会出事的。”
在他们那天来到血域之后,玲娜就专门安排焰白去宵鸢的房子住。宵鸢住在一个两层阁楼上,是用木头制成的, 倒是有种林中小屋的感觉了。
焰白一路上都没有说任何话, 他一直在安静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这里的街道走向,房屋布置,甚至是那扇进入的石头门,不知为何, 总让他感到无比的熟悉。
但是仔细一看,他也确实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布置。他也确信, 自己肯定是第一次来到血域。
可那种让人不安的违和感还是让他陷入了沉思。
“焰白?你不上来吗!”
就在焰白思考的当下,宵鸢已经在上面喊他的名字了。焰白抬起头来, 看着旁边落下的绳梯,便抬起手拽了下, 问道:
“是爬这个上去吗?”
“是呀,怎么?你不习惯吗?”
“不是。”焰白拽住了梯子, 向上爬去,
“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们这里的生活环境过于原始了,大家是一直住在这里吗?”
推开二楼房间的门,很快,一股淡淡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狭小的木窗半开着,微风在房间里流动。宵鸢点燃了一只蜡烛,很小心地放在了烛台上。
“是的。”宵鸢道,
“大家一直都生活在这种地方,和外界的所有交流都是由长老来进行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能一直平安地生活在这里。”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暂时住在这里吧!”
“可是只有一张床啊。”焰白看向房间的角落,
“你不介意和我睡一起吗?”
“哈哈哈,这个嘛,我……”
话说到一半,宵鸢忽然感觉脊背一凉,差点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了身后,然而他身后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他刚才感受到的寒冷视线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要不我还是打地铺吧。”焰白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笑着收回了玩弄的心思,
“我比较认床,睡地铺对我来说会习惯一点。”
“抱歉啊,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住,所以也没什么备用的房间。”宵鸢有点不好意思,
“长老估计是觉得其他人家肯定对你很警惕之类的,所以才让你和我一起住。”
“我感受到了,他们的排外性很强。”焰白点头,
“我不会因此对你有什么意见的,你不用太担心。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变化的太快了,就好像一场梦那样。”
毕竟在他们刚刚进入血域的时候,这里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人作呕,可就在他们踏入迷雾的那一刻,世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如同泊湮所言,这里可能是某种精神力量构建而成的幻境,无论如何,还是要小心点为好。
“我知道我知道。”宵鸢点点头,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要调查吗?”
“你有血域的地图吗?”
“没有,不过我基本上记得!我可以给你画出来!”
“那就好,你今天上午把地图画出来,然后我们四处观察一下吧。”焰白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这里很熟悉……但是一时半会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宵鸢比他更偏向于直觉系,他感受到的异样或许比自己要多得多。
“我?我好像没有感觉到特别奇怪的地方。一定要说的话,最开始你和长老见面的时候,长老居然叫了你的名字。”宵鸢思考了一下,
“你们之前认识吗?”
“不知道。”焰白笑了笑,
“毕竟我都不记得我过去做了什么,或许是认识吧?”
于是,肉眼可见的,宵鸢脸上紧绷的某种情绪放松了下来。
可他看上去依旧有种说不出来的焦虑感,他并不是很擅长伪装自己,更多的时候,他的情绪总是写在脸上。
不过宵鸢很快还是去画地图了,在这个过程中,焰白也稍微看了看房间内的陈设。
这是一间很旧的房间,但是里里外外都打扫的相当干净。如果不是幻境的加持,那么这个房间的主人应该是经常打扫的。又或者,就算宵鸢不在这里,也总有人帮他清理干净房间,希望他早点回来。
宵鸢从未说过他的父母,或者说,玲娜就像是他的母亲一样,他对玲娜的感情也更像是对母亲的那种感情。
那么宵鸢的父母到底去哪里了?
焰白看向了宵鸢。
玫红色长发的青年依旧趴在桌面上,他很认真地在画地图,虽然画功实在是不忍直视,但是也算是能看清楚。
沉思半晌,焰白还是开口了。
“小圆。”他问道,
“你之前说过你是被长老养大的,那你的父母呢?”
宵鸢的手一下子停下来了。
“我只知道我的父亲是很早就生病去世了,母亲就不是很清楚了。”宵鸢痛苦地思考了一会,道,
“我不是很记事的类型嘛,不过在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就是长老养我长大的。”
“长老对我很好,所以我对父母不见的这件事情也不是很在意。”
“长老没有结婚吗?”
“没有,就算是颜久也算是她从亲戚那里抱过来的孩子。她说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就不想结婚。”宵鸢道,同时将画好的地图递给了焰白,
“地图大概是这样……其实血域不算大,你要是一整天都调查的话,大半天差不多就能调查完了。”
“好。”
焰白接过了对方手中的纸,他瞄了一眼,大概也知道了血域的大概了。
除了几块被分好的房屋和街道,血域有一座很大的酒厂,看起来是酿造酒的。除此之外,也有一片很庞大的森林,一片很大的冰湖,以及湖上的一座小岛。
这几个地方让焰白有点在意。
“为什么你们会开酒厂?”焰白好奇地将地图指了指,
“你们血族也要喝酒的吗?”
“与其说是酒厂,不如说是血厂吧?”宵鸢道,
“我们之所以被称之为血族,很大的原因是,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需要通过喝血的方式才能保持意识清醒。很久之前的血族其实和污染物没什么两样,也是因为长老他和外界交流,并且得到了稳定的血液进口,最后通过特殊的工艺,以一定比例融入在了酒里面,才让我们看上去更像是正常人。”
“酒厂……”
焰白一下子想到了失乐园的酒厂,心中也微微一惊。
是巧合吗?
小莓的家里也是开酒厂的,而玲娜恰好也出现在那里、。
他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联系起来了。
“我能去酒厂看看吗??”焰白询问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是进不去的。”宵鸢摇了摇头,
“酒厂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只有长老才能进去……”
“那就晚上悄悄进去吧。”焰白道,
“我得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就是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不是吗?”
“也可以。”宵鸢忽然激动了起来,
“我也一直很好奇酒厂里到底有什么,不过酒厂的门好像不是很好开的样子,你有什么办法吗?”
“晚上再说吧。”焰白道,
“我们先去森林和湖泊看看。那里不是有一座小岛吗?你之前有去过那座小岛吗?”
“没有……”
“你不是很调皮嘛?这么皮都没去过那里?”
“哎,倒也不是不想去。”宵鸢叹气,
“我小时候偷偷去过两次,但是没有船只是没办法度过湖的,那时候我直接跳了下去,想要游过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我怎么游,也始终没办法到达终点。”
“我就这样游了一整天,最后颜久发现我不见了,才会找来了长老,把我从湖里面捞了出来,还挨了一顿打。”
“后来长老和我聊了很久,她告诉我那片湖泊里藏着的是血族的秘密,如果我过去的话,所有的血族可能都会遭殃……”
说完后,宵鸢又露出了忐忑不安的神情。而焰白则立刻明白了什么。
那大概是空间系的异能,不过仔细想想,血族之所以能够一直在一个封闭的空间生存,大概也是因为空间系魔法的加持。
这样推测的话,那座岛屿很可能就是维系血族独立空间的关键。如果他们想要出去,肯定也得必须从那里出去。
“那就暂时先不去湖泊吧。”反正最后总是要去的,不过前往那个地方后,或许一切也会变得不一样了吧。
宵鸢看上去总算是松了口气,然而焰白的下一句话却又让他的心脏猛地提了起来。
“说起来,小圆。”
焰白看向了宵鸢,道,
“你应该还记得我进来之前对你说的话吧?”
“你所看到的一切或许并非你所看到的,如果你真的一直清醒,也要记得不要沉浸于梦之中。”
“不要被这里发生的蛊惑了,如果你还想出去的话,就不要一直沉睡在梦中。”
焰白平静地看着宵鸢,似乎是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
在这段时间里,宵鸢的态度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他最开始无比紧绷的情绪渐渐缓和了起来,仿佛这一切逐渐变成了真实。
可焰白却是一直清醒的。
从进入这个世界起,他就不认为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是真实的。
泊湮叮嘱过他这个世界很危险,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沉沦,可宵鸢就说不定了。
“我知道。”
宵鸢猛地回过神来,随后露出了有些不安的笑容,
“我知道的,我只是……我只是稍微有些……”
他的手指不安地捏紧了。
很多时候,人会觉得做梦比清醒要更为美好。宵鸢当然也是知道的。
但是,谁又能那么轻易地从中脱身呢?
“先去森林看看吧。”宵鸢避开了焰白的目光,有些尴尬地笑着,
“说不定能发现什么呢?”
而眼下,还是让他先沉浸在梦里一段时间吧。
·
那片森林,正是宵鸢和焰白进入血域的时候穿过的森林。
森林的面积很大,苍绿色的树冠落下沉重的阴影,湿润的泥土带着松软的感觉,让人莫名有些内心不稳。
第一次进入这片树林时,焰白只嗅到了那股极为浓重的血腥味,整个森林给他一种压抑阴沉的感觉,格外的不舒服。
可今天再来到这里,他却感觉一切都变化了很多。
起码这里没有他最开始感觉那么压抑了。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宵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他并不是很喜欢森林的气息,有种阴冷潮湿的感觉。
“你不喜欢森林吗?”焰白问道。
“也不是,我只是有点紧张。”
宵鸢的目光垂落了下来,小声道,
“你不觉得一进来就好像有什么人在看着我们吗?哇那种感觉真恶心!有种被女鬼凝视的感觉!”
宵鸢在说完那句话后,焰白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他的目光向着某个方向眺望而去,而这忽然间的安静,也让宵鸢不安了起来。
“干什么??你别突然不说话啊!!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女鬼。”
“什么??”
“我是说,女鬼。”焰白指向了远处,
“你刚才不是说有被女鬼凝视的感觉吗?那边真的有女鬼哎。”
“啊!!!”
宵鸢立刻缩到了焰白的身后,语气都快哭出来了,
“什什什什什什么!!什么女鬼!!我看不到啊啊啊啊啊!”
“你躲在我身后你当然看不到……”
焰白有点无语,但是他刚才确实看到一个穿着红裙女人缓慢地走过,甚至她好像还对自己笑了下,那笑容虚无缥缈,就像一场诡异的梦。
他向前挪了一步,却发现身后的人拽着自己更狠了。
“小圆。”焰白有点无语,
“你拽着我我们还怎么调查?你也不用太害怕吧?这里按理说你应该比我来多了好几次了?你到底在怕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或者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后背就安静的有些窒息。
焰白的内心没来由地生出了不安的预感。
那只紧紧拽着自己的手,好像有些不对劲。
或者说,从刚才起,四周就有些过于安静了。
焰白的手指轻轻拂过冰戒,他倒是不怎么怕鬼,或者说……在这样的世界里,活着的人往往比鬼更为可怕。
于是他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原本的入口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棵巨大的树木。这片森林变得无穷无尽,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嘻嘻嘻……”
女人的笑声于耳畔响起,那声音好像某种悠远的影片,带着极为强烈的不真实感。
“你是外来者吧?你本就不应该来到这里的……”
“这是我为他们编织的一个美好的梦,而梦,是不需要清醒的人存在的。”
“你就永远的留在这片树林里吧……卑鄙的外乡人。”
……
“焰白!!焰白你人去哪里了啊!!你别丢下我不管啊!!!”
然而在另外一边,宵鸢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转头一看,焰白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的心头猛地涌现了一股不安感,然而就在焰白发表了女鬼宣言后,他居然整个人就直接消失不见了!!
什么鬼!那家伙不会是被女鬼抓走了吧?别吧!他可没做好一个人探索这片森林的准备啊!!!
“呜呜呜呜……完了,焰白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啊……该死!我要进去找他,我不能待在外面……”
宵鸢整个人抱着头坐在地上,内心快慌得裂开。
然而,冷不丁的,却有人忽然在他的耳畔开口了:
“你为什么蹲在地上?身体不舒服吗?”
那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宵鸢猛地抬起头来,很快,黑发女孩困惑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等一下,黑发??
他们血族有黑发的人吗?怎么会出现黑发的女孩子??
不对,这个女孩子他是见过的,那记忆出现在很久之前,那个被他从黑沼丘捡到的女孩子……
“我,我朋友在森林里走丢了。”他结结巴巴道,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有点害怕,我——”
“你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会害怕森林吗?”
小女孩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露出了鄙夷的目光,
“你胆子也太小了。”
“……”
宵鸢欲哭无泪。
“我叫小莓。”
见宵鸢不说话了,女孩干脆先开口了,
“你的朋友丢了,我可以带你去找找,说不定能够找到他哦。”
“你知道我朋友在哪里!?”宵鸢惊喜道。
“不清楚,但是我可以带你过去看看。”
小莓将自己的背包往上带了带,道,
“妈妈说过,要经常帮助别人。看你这么可怜,我还是帮你一把吧。”
非常可怜的宵鸢:“……那,那就谢谢你了!”
虽然被小女孩可怜什么的说出去很丢人,但是这里毕竟是幻境,既然是幻境,那应该丢脸也不会有人看到的吧!!
“那就跟上吧。”
小莓拉了拉身上的背包,对宵鸢笑了下,
“我们要动作快啦,太晚回去的话,妈妈可是会担心的。”
“太晚?”
宵鸢下意识地看了眼天空,心中流露出些许困惑。
他记得他出门的时候分明是白天,为什么会出现【太晚】的场景?
然而小女孩已经向着森林的深处走去了,宵鸢心下一紧,还是很快跟了上去。
虽然说他也不清楚跟上她是不是正确的行为,但是直觉却让他格外的信任小莓。只是他也明显注意到了,当他跟着小莓向着森林深处走去的时候,四周的光线也明显黯淡了下来。
就好像天空在这一刻向着夜晚进发了一样。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出什么轮廓。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除了空气中微微拂起的风声,和草丛踩踏而过的沙沙声,四周也都寂静的可怕。
宵鸢的心下越来越紧张,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询问道:
“你真的知道我的朋友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呀。”小莓理直气壮道,
“我只是说带你去看看,可从来没有说他一定会出现在这里啊。”
“这,这样啊……”
宵鸢忐忑不安地向前看去,很快,一扇小小的门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那扇门好像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一样,门面上攀爬着藤蔓和树的枝干,好像很久都没有清理过一样。
只是,那扇门的周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气息,这味道,闻起来就好像是……酒的醇香?
宵鸢内心的疑惑更重了,他看着小莓熟练地将门上的枝干和藤蔓扒拉干净,最终抓着门把,将门拉了开来——
“进来吧。”
小莓站在门口,示意他跟进来,
“你要是走丢了,我可就不管你了。”
“好,好的!”
宵鸢三下五除二地跟上了,只是当他走进房间后,他却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违和感。
森林的阴湿感逐渐远离了他,取而代之的,是醇香的酒气,以及人来人往的喧哗声。
玻璃窗外,无数衣装革领的人正在微笑着交谈,失乐园特有的尖塔建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
“这里是哪里?”宵鸢喃喃地问道,感觉自己的大脑在嗡鸣。
“这里?这里是我家啊?”小莓对他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准确来说,是我家开的酒厂啦,我们家可是失乐园开的最大的酒厂哦!“
“你的朋友在前不久拜访了酒厂,等会你就可以去见他啦……怎么了?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是发生了什么吗?”
宵鸢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然而,他的脊背却贴上了一堵厚实的墙。
他背后的墙早已消失不见。
不。
这不对劲……
酒厂为什么会连接着血域!?还是说,他们其实一直都相连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70章 70
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宽大树叶上坠落而下, 发出了富有节奏的敲打声。
焰白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在书本的世界里,他像是失去了时间概念。天色一直都是充斥着死亡般的惨白, 让人很不舒适。
但他并未感到恐惧。
“所以说, 这就是你所说的[危险]吗?”
焰白喃喃道, 他的目光眺望向远处, 瞳孔的深处似乎沉淀着什么。
那温润的水汽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深褐色的血迹。
不知从何时起, 焰白的身侧居然出现了无数污染物的尸体。只是他们都被尖锐的冰刺钉在了地面上,动弹不得。
梦境确实会让人沉沦, 可焰白从来都不是那些人的一员。
好在宵鸢并没有和他一起进入森林,不过这样看来,在书本的世界里,也有会被人杀死的危险啊。
焰白继续向着丛林深处走去, 他嗅到了一股非常奇怪的味道——像是酒的香气混合着血液的味道, 却莫名让人有些沉醉。
于是他停下了。
不知从何时起,庞大的阴影逐渐落在了他的身上,那并非是天空黯淡了下来,而是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建筑物。
爬山虎翠绿的叶子在瓦红色的砖块上攀爬着, 可奇怪的是,越是靠近门的地方, 枝干看起来就越是枯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源源不断地吸干他们的力量一样。
焰白走到了门前, 他抬起手,打开了门——
吱呀一声, 门便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
迎面而来的是让人陶醉的酒的香气,以及齿轮不断地转动的声音。这声音焰白曾在以前听过, 那次是在沸腾工厂,可以想到的是,沸腾工厂之所以会不断地转动,也是因为【钥匙】的存在。
他步入了门内,很确信这里就是酒厂——也就是他之前在记忆中看到的小莓一家的酒厂。
只不过小莓从未进入过大门,所以他也没看到过门内的情景,如今,他也算是完全看见了。
焰白下意识地向着身后望去,原本他身后的那扇门早已消失不见,变成了一面厚实的墙壁。
哦豁,看来是回不去了。
“喂……你是谁啊?”
就在焰白盯着墙壁发呆的时候,有人的声音叫住了他。焰白好奇地向后望去,很快对上了一双社畜的眼睛。
看他身上的衣服,应该是酒厂的员工。
“看你的衣服不像是工人啊?”那人上上下下打量着焰白,露出狐疑的表情,
“你是来干什么的?你找谁?”
“抱歉,我迷路了。”焰白很熟练地回答道,
“请问正门在哪里?我本来是来到这里做客的,不小心走错了路……”
“哦哦,我猜也是。你可别乱走啊,这里大的很,你要是走丢了可就不好了。”
对方指了个方向,焰白笑着道了谢,就顺着他的方向向外走去。
从酒厂出来后,那种宛若浸泡在梦境的感觉也终于是结束了。而酒厂的外面也正如同他所想,是葡萄的架子,以及小莓的家。
不过他没打算去小莓的家里,他只是熟练地从墙壁翻了过去,直接落在了外面的街道上。
这里是梦境的世界。
准确来说,是莎乐美的梦境。
莎乐美和小莓融合后,为什么会出现酒厂,以及……这样连接的场景?
焰白又想起了之前和宵鸢对话的时候,宵鸢告诉他关于酒厂的信息。
血族是需要通过喝下血液才能够活下来的,但是玲娜通过特殊的技巧,将血融入在酒之中,才得以让血族们获得长久的理智,并且这样看来,玲娜大概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才顺利成为了族长。
大家都选择玲娜当族长,确实不是因为她有多强,而是因为她确确实实地为血族带来了长久的稳定吧。
可酒厂……为什么会连接着小莓的家?
结合之前他所看到的一切,其实并不难猜。
玲娜会出现在酒厂里,而玲娜也一直在血族之中,血域里明显存在的空间魔法,都彰显着一件事情……
血域,其实一直都连接着失乐园,或者说,连接着小莓的酒厂。
这件事情甚至前期白染是不知道的。而小莓一家之所以都会死,也是因为酒厂的事情被发现了,之后血域出事的事情,大概率也和白染有联系。
焰白靠在墙壁上,他望着眼前热闹的街道,以及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仔细推理一下,小莓一家很久之前很有可能是血猎,而他们和玲娜进行合作,一来是为了赎罪,二来也是为了维系血域的和平。
但是有莎乐美这个不稳定因素的存在,白染才得以知晓血域相关的事情。
小莓一家冒着极大的风险区帮助血域,最终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小莓本人大概也是无法接受的吧?
那么问题来了,血域到底去了哪里?
宵鸢说他联系不到血域的存在,可是就算血域里的人都被屠杀了干净,那么他也不可能打不开那扇石头门的。
还是说……答案其实近在眼前?
焰白思考着,忽地,他的瞳孔猛然瞪大,想到了什么。
难道,难道说……血域其实……
“喂!那边的小哥!!”
就在焰白思考的当下,有人忽然叫住了他。
焰白反应了过来,他好奇地看向了街道边,却看见有人正对他招手,面上满是不屑。
“你!对!说的就是你!趴在墙壁上干什么呢?你不会是想偷酒吧??”
“人家来失乐园做生意也不容易……哎,这是这个月第几个想偷酒的了?我都和那夫妻两说了,早点买个防御的栅栏围起来,她总是又那么信任周遭的人……”
眼看四周的人越剧越多,焰白心感不妙,于是他挥了挥手,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不是,我并不是想偷酒,你们误会了,真的很抱歉,我现在就离开。”
他也没想到其他人居然能够看到自己,这难道也是泊湮所说的【危险】之一?
然而焰白想走,其他人却不乐意了。
“喂!别让他走了!”
身材高大的屠夫一下子堵住了路,面色不善道,
“你该不会怀里藏着酒了吧?我可是看到你从墙壁上跳下来的!别以为人家好欺负!!”
“你看错了。”焰白诚恳道,
“而且我身上也没有藏酒的地方吧?”
“少说废话,先把衣服脱了!看看你是不是把酒藏在衣服里面!”
“啧,上次我看到有一个人把酒藏在了裤子里,没想到撞到人的时候直接整条裤子都湿了……哇,那天的场景是真的刺激……”
“酒,他身上有酒的气息,他该不会也喝酒了吧?”
酒的气息?
焰白抬起手臂闻了闻,确实,他刚才从酒厂深处出来的时候,身上确实沾染了很浓重的酒气,可是……
于是焰白再次看向了他们,才发现这群人很是不对劲。
在提到【酒】的时候,他们看向焰白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诡异感和兴奋感,那眼神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一样,贪婪无比。
焰白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开始以为这只是很普通的正义感,但是没想到,事情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你们要酒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和那对夫妻手上买呢?”
焰白慢条斯理地询问着,他的手悄悄背在了身后,随时准备发动异能。
他并不是很想伤害普通人,但是他也得保证自身的生命安全。
“他们……他们人很好,只要我们听话,就会每周给我们一瓶酒。”
有人结结巴巴地说着,面孔却浮起了一层陶醉。
“但是他并不向我们出售酒,哎,那酒的价格贵的惊人,我们也买不起啊……”
“他们每周愿意给我们提供酒,我们已经很感激了!你凭什么偷喝!凭什么啊!!”
他们的声音甚至带着几分崩溃和咄咄逼人,焰白的瞳孔逐渐暗沉了下来,手指微微攥紧。
看来不动用手段,他们是不会放过自己啊。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一直围堵在这里,可是会影响交通的。”
就在这时,焰白的耳畔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人群也在此刻停滞住了,很快,那些狂热的情感从他们的脸上逐渐消失,就好像从梦中清醒了过来一样。
“散了散了!”有人在旁边喊,
“你们几个是想坐牢吗!!大白天的堵在这里干什么呢!!找死啊!!”
……
看起来大家似乎都不怎么想惹那个突然出现的人。
等到人群终于散开的时候,焰白才得以看到人群之后的那个人。
于是,一双漂亮的,红宝石般的瞳孔,就这样映入了他的双眼。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白烨。
……不是??
白烨??
白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他又是谁??
焰白的大脑一瞬间有些宕机。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猛击世界里,和曾经的自己见面。
这也未免过于惊悚了。
“你好呀。”
白烨微笑着对他打招呼,他长得确实非常惹人注目,像是一朵盛放的白玫瑰,恰巧被最皎洁的月光拥抱。
然而,没有什么人比焰白更清楚白烨此刻的眼神了。
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必然是对什么人起了兴趣。
好巧不巧,那个人是他自己。
“你好。”焰白只得道谢,
“谢谢你替我解围,请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他已经注意到四周的人快要用眼神绞杀他了,他可不想在这里和这群护卫惹上什么麻烦。
“别急呀。我救了你,你不以身相许,甚至想要逃走,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白烨露出了很伤心的表情,然而看着他这副戏精的样子,焰白一时间有点想打死自己。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戏精的样子这么欠揍啊!阡刃没有打死自己果然是脾气太好了……
“您的意思是,因为您救了我,所以我现在要以身相许吗?”焰白问道。
“哈哈哈,倒也不是那种殊荣。”
白烨单手支撑着脸,他细细打量着焰白,最终认真给出了评价。
焰白:“……”
感情你还评价上了是吧??
“不过,我确实很想和你聊一聊。”
见焰白隐隐有僵硬的状态,白烨很快还是回归了话题,
“老实说,在见到你的第一次起,我就感觉到我们之间奇妙的联系……哈哈,抱歉,这听上去有点像不成文的搭讪?但事实就是如此。如果您方便的话,我可以请您喝一杯咖啡么?就在附近,不麻烦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白烨很认真地在看着他,不得不说,当白烨感情充裕,格外安静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往往很难拒绝他的诚意。
不过对于焰白来说,更难拒绝的是藏在暗处某些人比刀子还锋利的眼神就是了。
他要是拒绝的话,大概转身就会被干掉吧?
“当然。”
焰白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回答道,
“这是我的荣幸。”
能和过去的自己聊上天,何尝不是一种荣幸呢?
·
好巧不巧,他又回到了最初和泊湮一起喝咖啡的咖啡厅。
只是时间明显流淌了有一阵子了,咖啡厅的陈设看起来有些老旧,桌子也有了明显的磨损。
但是也恰巧是因为这样,这座咖啡厅倒是多了几分老旧感的韵味,比起之前,人气也是更高了。
白烨出手格外大方,他稍微说了两句之后,咖啡厅老板就很大方地给他包场了。
……不得不说,少爷的气势倒是拉的很足啊。
“你想喝什么?”
白烨点了一杯甜度适中的焦糖咖啡,又将甜品单给了焰白。
“和你一样就行。”焰白回答道。
“那真巧啊,我们喜欢的咖啡都是同一类型的,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白烨再次笑了起来,看起来他的心情是真的很好。
“嗯,巧合吧。”
焰白拖着脸,他看向了窗外——不得不说,白烨选择的位置也和自己的审美极为相似,这片大窗户恰好面对着绵长的街道,而在街道的尽头,无数的房屋交叠着,最高处则露出了一点尖塔的形状,有种一览全景的美感。
而在焰白看向窗外的时候,白烨还在看着他。
“说起来,焰白先生,你是一直生活在失乐园吗?”
白烨率先开口了。他的双手叠放着放在胸前的桌子上,看起来居然有着几分乖巧。
“这是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吗?”
焰白感受着暗处注视的目光,斟酌了片刻后,极为认真地询问道。
白烨一愣,随后释怀地笑了。
“也不是,你要是不想回答,我们可以换另外一个问题。”
说着,白烨却忽然伸出了手,做出了一个有些许失礼的动作。
他的指尖轻轻触碰着他的皮肤,那是靠近嘴唇的位置,却又逐渐向上滑动,最终停留在了眼睛的方向。
焰白注意到了。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一直在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双……灰败的,好像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
“你的眼睛,不能看到任何的场景,是吗?”
白烨沉思着,继续道:
“真好啊,你虽然无法看到人的脸,却能看到更多的东西,这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他知道?
焰白心中微微一惊,他没想到白烨居然一眼就看了出来,这就是自己对自己的超直感吗??
“为什么您会这样觉得?”焰白问道。
“因为,人的眼睛虽然说是心灵的窗户,但是也会因为第一印象而影响了某些判断吧?”
白烨的双手稍稍交错着,微笑道,
“在看到面容丑陋的人,总会想着快点离开,在看到面容美貌的人,总是会下意识地想要接近……”
“而这样的第一印象,往往也能让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提前下判断,甚至可能会失去继续探知心灵的机会。”
“可是,你直接跳过了这一步。也就是说,无论坐在你面前的人,是高矮,是胖瘦,是丑美,你所看到的,都是他们内心深处最为直接的存在。”
“这难道不是一种幸运吗?”
“……”
焰白的心中大为震惊。
不得不说,白烨几乎把他当初捏出焰白的想法直接说出来了。
确实,白烨当初在捏造焰白的时候,就是想塑造这样的一个角色。只能看到人的心灵,所以他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的对一个人好?为什么会忽然厌恶某些人?这些原因都有了解释。
果然,自己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啊。
“您说的没错。”焰白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谢谢您的解说,不过,我觉得,如果人总是有自己的判断,也会从内心里抵制这种想法吧?”
“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行为和外貌去评判一个人,本身就是一种心灵的强大。”
“你说的没错。”
这时候,热气腾腾的焦糖咖啡端了上来,按照白烨的要求,上面还有一层厚厚的奶泡。看得出来店长真的以拉花世界冠军的冲劲在拉花了,这上面的图案精致度比上次他来喝咖啡的时候精致了不止一点。
嗯,店长也确实很想在白烨的面前刷好感度了。
“谢谢。”
白烨礼貌地道了谢,他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咖啡,继续道,
“嗯,看来我们聊了一个相当愉快的话题呢。作为报酬,我可以回答你几个问题。具体能回答到什么程度……就看我的心情,你觉得如何?”
机会来了!
焰白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直接将他最想要的东西丢在了他的面前。
确实,他很想要知道关于白烨的事情,想要知道自己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也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能太过于随意地问出来,或者直接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不知道自己在梦境世界里经历的这一段是否会是他们的过去,但是他如果直接自爆身份,那些藏在暗处的暗卫大概率会将这些信息告诉白染。到时候他们俩恐怕都会有危险。
现在的白烨甚至还能自由地在街道上行动,虽然身边不免有些侍从,但是也比自己天天被关在房间里喂药要自由的多。
“真的什么都可以问吗?”焰白问道。
“是的。不过我还是好心提醒一下吧,你就算要问,最好也要问点安全的问题。”白烨再次浅抿了一口咖啡,淡淡道,
“小心点,别有命知道,但是没命一直知道。”
“谢谢。”焰白懂对方的意思,
“我对您的事情并无兴趣,相对起来,我很想知道……关于酒厂相关的信息。”
“酒厂?”白烨挑眉,
“你为什么想知道酒厂的事情?”
“酒厂的酒为什么会那么好喝?甚至所有人都为之疯狂?”
他想要再次确认一下自己的推测。
“这个啊,我以为你很清楚呢。”白烨笑了下,道,
“其实很简单,他们的酒里混合了血族的血,混了血族血的酒会让人们无比的癫狂。当然……这些血也不是毫无代价的。”
“血族需要人的血,所以他们也会把人的血混入到酒里,再运送给血族吧?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这确实是相当双赢的办法,他们很聪明。”
“可惜,聪明的人往往活不久。”
见白烨漫不经心地将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焰白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坦诚。
“你没想到我会这么坦诚,是吗?”
白烨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咖啡的把,语气慵懒,
“对于大众而言的秘密,于我而言从来都不是。我和你一样,我能看到更多的东西,但是能看到和改变又是两码事。”
说着,他又缓缓抬起头,目光里包含着深意:
“可是,你不一样,不是吗?”
“起码你是自由的,你拥有改变一切的能力。你并非被关在笼中的鸟雀,你所看到的,你就能为之改变。”
“您对我可真是信任。”焰白看着他,轻轻道,
“我也由衷的希望,你能够获得你想要的自由。”
“哈哈,但愿如此。”白烨笑了下,继续道:
“那么,话题结束了,我忽然觉得有点困了,今天就这样吧。”
“如果有机会,我真想再和你好好聊聊……可惜,这样的机会不多呢。”
他站起了身,将咖啡一饮而尽,随后搁置在了桌子上,对他点头。
“保重,这位不知名的先生。”
“……保重。”
焰白的心脏猛地提了起来,甚至他感受到,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散发着莫名的紧张感。
有人在看着他。
那藏匿于失乐园最大的掌控者,白染,他就在不远处。
他在看着他。
果然,白烨也是为了保护他,才会提前离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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