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一更】
叶暇最后还是没让顾黎进屋, 自己披了件衣服匆匆迎了出去,一路捂着顾黎那张跃跃欲试的嘴,把一些不该说的话物理封印。
两人就这样以诡异的姿势下楼, 在二楼的露台咖啡厅落座。
坐下后点了咖啡,叶暇才有空细细打量这位许久没见的好兄弟,藏蓝高定西装配波点丝绸领带, 西装布料甚至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那种……总之衣品一如既往的轻佻。
“帅吧。”顾黎单手支着下巴,指尖撩了一下垂落额边的发丝。
叶暇委婉评价:“是你的正常发挥。”
半边眉毛挑了挑,顾黎勾唇轻笑:“准备什么时候去选秀节目玩一圈,最近天行在筹备一个什么阳光练习生,兴师动众的。”
“二十八了,狐狸。”叶暇语重心长, “得去乘风破浪的哥哥。”
“……行啊, 还得是你这张嘴叶子。”
顾黎笑得仰倒,好一会儿才把声音稳住, 端起咖啡遮住半张脸, 话锋不打招呼地一转。
“你呢已婚人士?二十八, 想去非诚勿扰了?”
叶暇呛了一下。
顾黎放下咖啡杯,杯盘相撞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像是审讯室上膛的枪管子。
“说说吧,怎么认识的。”
“……相亲。”叶暇说。
事情还要从年初说起。他家应叔顾姨去非洲大草原前, 害怕叶暇一个人在家呆着无聊, 又因为工作性质跟朋友聚不上会,夫妻俩一拍即合,把自家小孩丢进了一家高级婚介所。
叶暇其实很喜欢和人打交道——工作那种虚与委蛇的除外。于是临近六月的时候, 他跃跃欲试地接受了第一个相亲者的邀请,对方三十岁的年纪, 已经是某知名传媒公司的高管,年薪七位数。
“——打断一下。”顾黎抬手,“下次相亲让叔叔阿姨委托给我算了,七位数就能骗你见面?我周围好小伙子多的是。”
叶暇点头:“那李寒峤……?”
“……这个不行。”顾黎轻啧一声,眯了眯眼,“我发现你胳膊肘好像有点歪啊小叶。”
叶暇清清嗓子:“我继续说……那个七位数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世界还是坏人多。那人见第一面的时候,看着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结果第二次就原形毕露!”
叶暇这辈子没怎么跟人红过脸,一次是辞职前掀了老板的饭桌,再一次就是面对那个傻逼相亲对象。
七位数年薪被对方自夸得天花乱坠,屁股都要翘到天上去,第二次见面刚坐下就靠过来,言辞之间已经开始往下三路走——变脸之快,让叶暇恍惚觉得像是看见了电影里发病超快的丧尸病毒。
然而二十八岁的叶暇比起年轻的时候,已经有了足够的修养——他是指没有当场把饭桌掀到对方脸上。
叶暇以为三十岁的职场男人,至少应该懂得体面,他开口冷声拒绝两次之后,对方依旧死性不改,甚至开始拿他自由职业不稳定的薪酬开刀。
“你看,我年薪七位数,你只需要漂漂亮亮在家里躺着……”
哗啦!
转瞬间,叶暇面前的冰美式就全部出现在对方脸上。
对方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表情之狰狞,像是要彻底撕开那层用西装伪装出来的人皮。
然而那只手刚高高扬起,就被另一只更有力的手拦下,定在半空。顺着那只见义勇为的手,叶暇看见了李寒峤。
……
“哇哦,宿命对视,英雄救美。”顾黎捧读着鼓掌,语气抑扬顿挫,“你坠入爱河了?”
叶暇被说得浑身难受,咬牙:“我可不像某些人,大四了还在做‘帮学妹搬行李就会被追求’的梦。”
顾黎给他比了个中指。
……
总之那时,叶暇还不知道这是李寒峤,因为咸鱼自由画师不关注财经圈,铁血二次元也从不看娱乐新闻,debuff叠满之下,叶暇只以为他是平平无奇热心市民。
被钳住手腕的丧尸病毒感染者怒火冲天地回头,却在看到来人的一刹那煞白了脸色。
“李、李……”
“滚。”热心市民垂眼看他,冷声道。
像是言灵生效,相亲对象屁滚尿流地跑了,场面一时间沉默到有些滑稽。
服务员端着托盘姗姗来迟,两份牛排滋啦啦勾着馋虫。
叶暇看了看牛排,又看了看热心市民,轻笑:“谢谢你,先生。要坐下来一起吃吗?我请你。”
“……不用谢。”热心市民犹豫了一下,才颔首坐下。
叶暇弯着眼睛:“要谢的,您成功制止了一场斗殴。”
热心市民冷冷瞥了眼那条屁滚尿流过的路,淡淡:“他不敢。”
展开纸巾挡在胸前防止溅油,叶暇真诚且温和地解释。
“我敢。”他说,“大概五六年前,我特意去学过散打。”
热心市民忽然沉默了,良久,直到叶暇把牛排都切成了小块,才开口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前相亲对象。”叶暇耸肩,叉起一块肉送进嘴里,幸福地眯眼,“一个逃过挨打的幸运儿。”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面的热心市民似乎笑了一下。
“你有结婚的计划?”他问。
“不排斥。”叶暇说,“有的时候,一个人也确实太无聊了。”
热心市民忽然微微坐直,看向他。
“正巧,叶先生。我也有结婚的意向。”
叶暇送到嘴边的肉掉回了盘子里。
他眼睁睁看着平凡热心市民拿出一张低调烫银的名片,翻转后划过桌子,推到他面前。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李寒峤,是阁楼传媒的创始人。”他说。
“叶先生,请问你有意向和我协议结婚吗?”
……
“大概就是这样。”叶暇低头喝完杯子里最后一滴咖啡,游轮已经开得足够远,一眼望不到岸边。
顾黎搅动咖啡匙,思索两秒问。
“你是少说了什么剧情吗?”他问,“他怎么知道你姓叶。”
叶暇“啊”了声,抓抓微卷的头发,努力回忆,最后败给不再年轻的大脑。
“不太记得了……可能傻逼相亲对象走之前指名道姓地骂我了吧。”
顾黎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
“然后就没什么了。”叶暇摊手,“第二天早上八点协议就发过来了,然后我拿给师兄看过,第三天就在民政局隔壁的饭馆签了协议……哦那天吃的扬州炒饭。”
顾黎啧了声:“谁问你这个了。”
“可是扬州炒饭真的挺好吃的……”叶暇说。
“跟蛋炒饭有什么区别?不是很能认可,而且我妈也这么说。”顾黎闲闲道,“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不是我妈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
“那你呢?”
顾黎:“豪门养子,被抛弃的万人嫌假少爷。”
“精彩。”叶暇啪啪鼓掌,“可是我有亲生爹妈,扬州炒饭是应叔喜欢做给阿姨吃。”
顾黎摆手:“你继续。”
“签完协议?隔壁就是民政局了,还有什么然后。”叶暇说,“领证,搬进大house,然后一个人独享,全部在一天之内完成。”
“不是很像你的效率。”顾黎一针见血。
叶暇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说我胡闹。”
“陆方律才说这种话。”顾黎嗤之以鼻,“我见过的协议结婚多了去了,也就是陆方律才大惊小怪……”
“大人,我交代完了。”叶暇拍惊堂木一样拍拍桌子,一转攻势,“该你交代了,你说的青梅竹马什么的……怎么回事?”
“首先,排除你被假‘李寒峤’骗婚的可能。”顾黎说,“很遗憾,带你来游轮的这个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阁楼总裁。”
“……能请问下为什么是遗憾吗。”
顾黎毫无怜悯之心:“千里迢迢回国,结果根本没有戏看。”
叶暇微笑:“狐狸,我学过散打。”
顾黎半挑眉毛打量他:“坐姿松散无力,端个杯子手腕都往下垂……散打?随便找个人都能给你打散架。”
叶暇:……
有的时候真的很讨厌你们这些细节控。
扳回一城的顾黎笑意更深,他松开指间捏着的咖啡匙,向后靠进椅背里,双手环胸。
“那么另一种可能……叶子,你真的没有这么一个青梅竹马?”
叶暇失笑:“不是说李寒峤是京市李家的人吗?我都没在沪市以外的地方呆过两个月以上,上哪儿跟他竹马去?梦里?”
“好吧。”顾黎抬手抵唇沉思片刻,忽然竖起食指,垂着的眼眸霍然抬起。
“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了。”他勾唇。
“你说李寒峤以前从不回家,天南海北地出差。有没有可能,他在外面还有一个家?”
叶暇抿唇,沉默了两秒,轻轻摇头。
“我觉得应该不会。”
“啊。”顾黎抬高音调,“还说没有坠入爱河。”
“不……”叶暇拧眉,试图把话措辞得不伤人些,最后说。
“我只是觉得,世界上像我这么好的人可能不多。”
“什么意思。”顾黎问。
“就是,一份‘接手霸总全部财产’的遗嘱递到跟前但是不签的好人,可能不多吧。”叶暇扯扯嘴角,“……他现在资产还正常,应该还没被骗的。”
顾黎神情复杂。
“李寒峤?”
“难道我还能认识哪个总裁吗。”叶暇移开视线。
缓缓坐直,顾黎肃然起敬,眼底兴奋的目光闪闪发亮。
“等着,哥给你捏个豪门身份助助兴。”
叶暇:“助兴?”
顾黎轻咳一声,换了个词遮住自己的真实意图。
“……助威。”
叶暇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他师兄说得对,顾狐狸确实不是什么靠谱的人——他是那种,天塌下来都要先好奇一下裂口是什么形状的、究极乐子人。
不过也是。如果顾黎不是这种性格,他们两个又怎么能玩到一起去呢?
——毕竟他叶暇,也是个“为了让生活多点刺激”才答应协议结婚的大坏蛋啊。
他想起自己手把手教磕了头的李寒峤怎么当反派,可惜学生不争气,没学到师父的半分精髓。
是时候让李寒峤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反派了!
叶暇眼睛亮闪闪的,向前倾身,压低声音问自己的狐朋:“有什么计划?”
顾黎把问题抛给狗友:“你提。”
叶暇说出自己期待已久的豪门文剧情:“甩给他五百万支票,让他离开我。”
顾黎皱眉:“支票谁出?”
叶暇眨眨眼,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把自己空荡荡的外套口袋翻了个底朝天。
顾黎立刻抬屁股走人,不敢置信道。
“你们夫夫开黑店宰我来了?”
第24章 第 24 章【二更】
游轮顶层的观景甲板空空荡荡, 角落里,李寒峤坐在最外侧的座位,对面是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严老医生。
“严老, 麻烦了,打扰您度假。”李寒峤说。
天行集团同样也是严老所在私人医院的投资者之一,作为院内最权威的名医, 严老理所当然受到了邀请。
严老医生笑容和蔼:“不麻烦,我很惊喜,你愿意在这个时候找到我。”
李寒峤未置可否。
严老沏了杯茶给他,舒缓的茶香伴着海风弥漫开来。等李寒峤接过茶杯垂眸看着水面的时候,严老开口,闲聊般问。
“最近几天感觉怎么样?”
李寒峤目光移向船舷之外的海平面, 凝视良久后, 忽然轻笑。
“很不错。”他说完,抿唇又重复了一遍。
“很好。”
李寒峤的坐姿格外松弛, 整个人靠进椅背, 脊背放松地侧倚在扶手一端。
他伸手, 食指卷着领带尾端牵起,缓缓地、一圈一圈绕紧, 绕到指尖缺血发紫才松开,等待两秒, 又重新勾起来, 周而复始。
严老的视线略过他小动作不断的手,继续问。
“幻觉出现的次数有减少吗?”
“没有幻觉,只是偶尔会做梦。”
“还能听到其他声音吗?”
“最近三天, 都没有。”
“很好的转变。”严老笑容里带着鼓励,“情绪方面呢?还会感到焦虑或者烦躁吗?”
李寒峤指尖动作停顿, 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之前没有,现在……”
严老给他的茶杯里添上新茶,缓缓道:“没关系。还记得咱们以前的打分法吗?0到10分,你现在大概处于哪个分数?”
“……5。”李寒峤说,“但可能很快就会增长。”
“真好,一个很有进步的分数。”严老笑容温和,“别担心,复诊结束后你就可以回到令你放松的人身边了。”
李寒峤垂眸,今天第二次露出轻笑。
“好。”他点头。
严老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花镜:“你自己觉得吗?你的状态看起来比上次好很多。”
“当然。”李寒峤微微抬眉,声音很淡,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迟疑。
这引得严老哈哈笑了两声,欣慰道:“看来上次的家属谈话非常有用,小叶先生把你照顾得很好。”
“所以我想一直就这么下去。”李寒峤说。
“哦!当然可以。”严老抿了口茶,不急不缓道,“你们现在不就做的很棒吗?多开口沟通,你们的关系会越来越亲密……”
“不。”李寒峤开口打断他的话,语气没什么起伏,整体低落着。
“我是说,‘生活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这样一直过下去。”
严老医生花镜后的目光闪了闪,脸上和蔼的笑容未变。
“所以你是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才临时约了这次复诊吗?”他问。
李寒峤点头。
“所以,你其实并不认可自己的这个想法,是吗?”
这次李寒峤犹豫了两秒,但最终还是点头。
严老笑了笑,语气没有丝毫紧绷感,让人放松。
“这就是一直以来、我都很放心你的原因。”他说,“你是很善良的孩子。你和小叶先生,你们两个都是很善良的孩子。”
李寒峤没有反驳,但严老知道这不是默认的意思,更像是他在表达无声的拒绝。
“现在你们的生活里当然可以只有两个人,因为你还在恢复期,小叶先生不会拒绝陪着你。”严老耐心说,“但你们、尤其是小叶先生,他总有一天会走出家门,会和朋友相约旅游,会因为工作出差……他会有自己的生活,你也会有。你心里知道这点,但不知道怎么劝说自己接受。”
李寒峤猛地皱眉:“我们是合法配偶。”
“是的,当然。”严老医生笑了笑,换了个角度问,“你觉得小叶先生是一个喜欢社交的人吗?”
“……他很开朗,有很多朋友。”李寒峤抿唇,“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但你是离他最近的那个。”严老医生笑意更深。
李寒峤眉间加深的郁气忽然一顿,片刻后开始有散开的趋势。
“我是……离他最近的那个。”李寒峤低声念。
严老医生颔首:“你们是合法配偶,不是吗。”
“小李,你们现在的状态非常好,对你的恢复和放松很有帮助。你有想要进行下一步干预的想法也非常好。”严老说着,倒尽了壶里的最后一滴茶。
李寒峤脊背离开椅子坐正,双手交叉搭在桌沿,涣散的目光渐渐收束。
“我该怎么做。”
花镜又顺着鼻子滑下来,严老慢悠悠抬手推回去:“你要慢慢开始学会接受爱人的朋友,从一个开始,一步步来。”
话音刚落,严老就察觉到,李寒峤浑身霎时间紧绷起来,如同警戒外来者踏入自己领地的孤狼。
严老没有说话,只等待李寒峤拧住的眉头缓缓散开,等他的理智从打成一团的思维里胜出。
“……好。”终于,李寒峤开口,声音微哑。
“在这个过程里,如果感到焦虑和紧张,可以试着深呼吸。”严老露出鼓励的笑,“不用着急,你还有很多天时间说服自己。”
“至少在游轮上的这几天,你不用担心小叶先生和朋友聚会而冷落了你。”
“放轻松,别再拘着自己了。”-
复诊结束,严老医生很快就离开了。隆冬腊月的海风持续吹在没有半点遮掩的脸上,开始扎得人生疼,李寒峤却恍若未觉。
他又在顶层甲板坐了整整半个小时,起身下楼的时候,耳廓都已经冻得通红。
他给叶暇发了消息。
[我忙完了,你在哪里?]
等待叶暇回复的过程里,李寒峤脑海一遍遍播放严老的话。
是啊,他的病总会好转,他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居家办公,不可能一直一直像现在一样,一天24小时的生活里,只有叶暇一个活人。
而叶暇,也是同样。
他和陆方律约了之后结伴旅游。
他跟傅踪聊起画画的时候滔滔不绝。
他还有很多很多除了“和李寒峤在一起”之外的快乐,他的生活里永远不会缺这些。
如果只有李寒峤的话,叶暇的世界会单调乏味到无以形容吧。
游轮驶回港口之后,他就要回去上班了。早出晚归,到处开会……叶暇也就自由了。
严老说得对,至少在游轮的这几天,他还有的是时间渐渐脱敏。
他要渐渐接受叶暇和朋友待在一起。
沿着盘旋的楼梯拾级而下,李寒峤的思绪和旋转楼梯一样混混沌沌,当脚步踏上一层地面的时候,仿佛尘埃落定。
叶暇回了消息。
[合法配偶·叶:在咖啡厅~]
[合法配偶·叶:要来吗?]
叶暇……在邀请他。
只邀请他。
心底霎时间像有烟花盛放,李寒峤忽然觉得,哪怕下一秒陆方律或者谁突然出现,自己也能没有丝毫波澜地和对方握手。
他似乎,已经能顺理成章地接受叶暇的一个朋友了,进度喜人——更何况,这艘海中央孤岛般的游轮上,根本不会突然冒出一个叶暇的朋友。叶暇说过,陆方律的年假已经在今天结束了。
游轮逆着夕阳的方向无畏地向前航行,一切仿佛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忽然,李寒峤的目光捕捉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一个熟悉的、鬼鬼祟祟的人影。
那人正是从咖啡厅的方向跑出来,做贼心虚地佝偻着背。
李寒峤眉头顿时紧紧拧住。他快走两步,压低声音厉喝。
“王跋,站住!”
古怪的谐音引来周围几道好奇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那个未能逃窜离开的人。
远远看到李寒峤身影的时候,王跋心里就暗道不好,他试图加快脚步离开,却依然被那个声音震慑般钉在原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李寒峤的声音像索命厉鬼一样在身后响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跋几乎反射性抖了一下,脸上挂起僵硬却不得不扬着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转身,眼底闪过一丝阴毒的恨,又很快被胆怯冲刷干净。
“李总、李总……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半年前的某次相亲后,他被供职六年的公司辞退,他冲去老板办公室想问个究竟,向来对他和颜悦色的老板,目光却陌生得可怕。
“王跋,平时你的言行我都没有过多约束,但你怎么敢惹到阁楼的头上!”
王跋觉得冤枉,他想向老板申诉,却被疲惫不堪的老板挥手赶了出去。
“我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你,和李寒峤对上。”
——李寒峤。
于是王跋理所当然的没再复起,他甚至连下一份合心意的工作都没有找到,这次的游轮之行,他千方百计才求来一张请柬,希望能在大佬云集的晚宴上,为自己找到新的出路。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也不会、不敢兴起报复李寒峤的念头的,直到他路过咖啡厅的时候,看见了半年前害他被李寒峤盯上的“勾人的妖精”。
那个青年还是和半年前一样惹人,冲动之下,王跋决定把自己遭受打压的这笔账,全部算到叶暇头上。
他要尝到半年前没尝过的味道。
他要让叶暇付出代价。
……
“就、就这么多了,真的!”
在李寒峤冰冷的目光里,王跋抖着,倒豆子一样把前因后果全交代了。
“但我什么都没做!李总,我用老婆孩子的命发誓!”王跋反反复复地解释,只恨不得跪下了。
霍然,他想到了什么,发了疯般转身,指着咖啡厅的方向,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为自己的话佐证。
“我没敢,我不敢的!我就准备了一下的功夫,谁、谁能想到他身边突然就多出那么多人!李总,我惹不起,我哪里敢!”
李寒峤眼睛微眯,顺着王跋颤抖的手看过去,眸光陡地一凝。
王跋磕磕绊绊地、一个一个报出那些人的来历和姓氏。
“黑燕尾服的,是严老的关门弟子。”
“白西装的是傅家那位少爷。”
“长头发唐装的,是是是明晚压轴拍品的创作者季先生。”
“礼服那位……天行集团董事长独子顾大少。”
“我靠近的时候听见他们都是叶暇的朋友,李总、李总您一定要信我!”王跋哭丧着脸,不停重复着“我哪里敢”。
李寒峤只觉得自己现在听不进去半点声音,视线里仿佛只剩下被四个男人围在正中的叶暇。
他的外套挂在臂弯,只留下服帖板正的白衬衫,下摆规规矩矩扎进裤腰,勾勒出细瘦的腰线……
这样的叶暇,却在毫无所觉地跟四位“朋友”谈笑风生。
四个。
四个!
李寒峤脑海里理智的齿轮卡顿,疯狂撞击着,发出濒临崩溃的咯吱咯吱声,却依然不能正常运行。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他想起严老叮嘱的话。
深呼吸李寒峤,吸气、呼气、吸气、呼……
忽然,围着叶暇的四个人里,有一个抬了头,对上李寒峤的视线,看了两秒,忽然勾唇,抬手拍了拍叶暇的肩。
那动作落在李寒峤眼里,充满挑衅。
啪。
齿轮在巨大的扭力下崩散,李寒峤只觉得脑袋里迸出火星。
他在叶暇的温柔乡里睡得太久,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是反派这个设定。
走上前的最后一刻,李寒峤把医嘱忘了大半,只留了最后一句。
——别再拘着自己了。
第25章 第 25 章
其实, 叶暇也不知道为什么旁边突然多了这么多熟人。
半小时前,他和顾黎正不算友好地聊天,忽然身后就传来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
“嫂……叶老师!”
叶暇回头就看见了许久未见得傅踪, 他的男大小粉丝,脸上的笑容和声音一样张扬毫不遮掩,一只手举起来用力挥着, 另一只手搭在旁边比他高些的青年肩膀上。
跟在傅踪身边的青年一头长发,藏青色的唐装穿在别人身上显得老气,可被这个人穿着,却只让人觉得气质沉静,有种古朴的温和。
叶暇仔细看了两眼,看清那人的样貌后, 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
“季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儿!”
听见“姐姐”两个字, 傅踪虎躯一震,眼睛瞪大, 立刻后退两步跟长发青年拉开距离, 十八岁纯情男大不知道是怕唐突了对方, 还是想保护自己的名誉。
傅踪声音都磕巴了:“季季季师父您……”
长发青年先是无奈地看了叶暇一眼,转头道:“小孩子乱说, 傅先生别见怪。”
自觉闯了小祸的叶暇摸摸鼻子,对来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诶, 我都快三十了……”
“没有长进。”长发青年笑嗔, 对傅踪道,“傅先生,你们认识?”
傅踪缓过神来, 头点得像鸡啄米。
“嫂……叶老师是我最最最喜欢的画师!季师父你们认识啊?”
叶暇眼睛一弯:“季姐姐和我从小就认识。”
末了,他才意识到有人当了好一会儿的局外人, 赶忙起身向顾黎介绍:“狐狸,这是季节哥,我从小的玩伴,国画天才!”
季节笑意温柔:“不敢当。”
“季姐姐,他是我大学室友,我最好的哥们儿,顾黎。”
“这个我敢当。”顾黎狐狸眼一眯,伸手和季节握了一下。
他这话说得其实不太合适了,原以为对方会不悦,但季节依旧温和地笑着,反倒让顾黎有些亏心。
叶暇看向傅踪,又道:“这位……”
“我们见过。”顾黎颔首,勾唇道,“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
叶暇:?
傅踪表情空白了一瞬,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磕巴出一句。
“叔、叔叔好……?”
这下轮到顾黎被硬控了。
向来一副狡黠狐狸模样的人难得吃瘪,叶暇只看了顾黎一眼,就再也忍不住自己喷薄而出的笑意,笑得跌回座椅上。
“哈哈哈顾叔叔……你,哈哈哈,升辈分了,赶紧谢谢人家呀!”
叶暇忽然想到一句古早二次元的话——天然克腹黑。
五个颇有年代感的大字一冒出来,他的笑声就更上了一层。
傅踪依然一脸状况外的表情,但也知道自己估计是说错话了,心里汗流浃背。
这次是他第一次代表傅家参加这种三天的大宴,临走前老父亲对他再三叮嘱,没想到船才开出去一点儿,他就遭遇这种滑铁卢。
傅踪觉得自己快活出心理阴影了——拿到驾照之后第一次去机场接人,就把阁楼传媒老总撞了。现在第一次代表傅家参加宴会,就给他爸添了个年轻兄弟。
顾黎警告地瞪了眼叶暇,对傅踪道。
“我出国的时候你也才是个小学生,不记得我也正常。”说完,他看了眼忍笑忍到发抖的叶暇,嘴角一抬,攻击道。
“别笑,叶叔叔。你毕业的时候,人家也还是小学生呢。”
叶暇笑容骤然顿住,顾黎一句暴击,他的世界都灰暗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瞬间变得真情实感起来。
看见前几秒还乐不可支的叶暇忽然就耷拉下来,季节于心不忍,抬手揉了揉那头栗色微卷的毛。
“没事的小暇,那我也是叔叔,比你还老的叔叔。”
惨遭超级大降级的傅踪:……
“季姐姐——”叶暇满怀慕孺之情地喊了声,摸了一下季节垂落在自己脑门的宽袖,揪着擦了擦眼睛。
“这袖子摸着好舒服啊。”他说。
季节稍顿,但还是温和笑着,没有阻拦。
顾黎眼尖地多看了眼,挑眉道:“叶子,你现在也是真发达了,都能拿几万一米的布料擦眼泪了。”
那边,叶暇刚刚松手,闻言看着自己捏过的那块布料,满眼震惊地看向季节。
“没事。”季节笑笑。
叶暇抿唇,下定决心般,忽然又抓住季节那只湿了一块的袖子。
“没事!我现在有钱了,我给你买新的!”
顾黎“噗”地笑了声:“忘了,你现在确实是发达了。”
“嘿嘿,等会儿再跟你细说季姐姐!”叶暇弯着眼睛。
“啊。”傅踪想了这么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所以‘姐姐’是你给季师父起的外号?”
“算吧?”叶暇看了看季节,见季节点头认可了才说,“季姐姐小时候也是长头发,超级漂亮。所以我一上来就叫人家姐姐……”
“然后呢?你被揍了顿?”顾黎好奇。扪心自问,他接受不了。
叶暇一摊手道:“季姐姐答应了啊。”
顾黎就知道了,这位是真的宰相肚里能撑船。
恍然点头,傅踪环顾一圈,最后还是选择挤到叶暇旁边,小声问。
“叶老师……那个顾叔叔,到底是谁啊。”
“噗……咳咳咳!”叶暇再次忍笑,引得顾黎侧目。
“两位,我不是聋子,谢谢。”顾黎忍下翻白眼的冲动,正经道,“我是今天新郎的堂哥,顾黎。”
傅踪登时睁大眼睛:“顾、顾大哥!原来是您!久仰大名。”
顾黎嘴角一勾,看向叶暇,目光像是在说“看吧你哥们儿我还是很厉害的”。
下一秒傅踪紧跟着道:“顾阿姨说你考不上研究生所以跑出国了。”
十八岁大一新生傅踪睁着双大眼睛,担忧道。
“顾大哥,考研真的那么难吗?”
顾黎:……
顾黎深吸一口气。
顾黎听到叶暇又“噗”地漏气儿了,这次还是二重奏,一扭头,竟然就连季节也侧头忍笑。
顾黎想转身就往海里跳。
他妈妈,顾氏集团董事长顾清和女士,一直以来贯彻“孩子还是别人家的好”的思想,每次和生意伙伴谈起孩子,势必要以谦虚的姿态把自家儿子说得又懒又笨。
幼崽期的顾黎哭着问过他妈,说妈你不要再败坏我的形象了,幼儿园的小女孩都看不起他。
顾清和女士安抚:这是社交礼仪,大人们不会当真的。
顾黎现在只想一通电话给他妈打过去,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大人不会当真,但傅踪这种傻逼小屁孩会!
他好歹也是国内top名校本科,世界top名校全额奖学金研究生,优秀毕业生……他,他!
叶暇拍拍他的肩膀,张嘴,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想说什么,最后cpu都烧了,也没憋出句有用的安慰词。
他没笑出声已经是最大的善良了。
笑闹之间,几人的距离就已经拉进。在外面各个都是不小的人物,有的叱咤风云,有的粉丝无数,现在凑在一起,还打打闹闹地聊着天。
顾黎没了包袱,索性开摆了当他“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少爷”;傅踪年纪最小,睁着眼睛左右扭头,看谁的眼神里都是崇拜;季节挽了袖子,把喝茶的礼节全丢了,捧了杯带吸管的咖啡抿。
叶暇托着下巴轻笑,忽然说:“我想起来一句话,世界是个巨大的草班台子。”
季节侧头,颇为赞成地轻轻颔首,温和道。
“但所有人都在努力演绎了。”
顾黎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着:“草班台子有什么不好。就是因为草班台子,所以台上的人才看得到台下。我妈那么威风八面的顾董,回了家也还是会揪着我耳朵骂。”
“说出来怕你们笑话我……”傅踪摸了摸后脑勺,“其实每次跟我爸去社交场什么的,我都特紧张。”
“他们那些破规矩忒多,是吧?”顾黎挑眉。
傅踪连连点头,愤然道:“对对对!什么不成文的规定,什么潜规则,什么领导夹菜不能转桌……可是那油炸冰激凌放领导跟前快化了他也不吃啊!我转个桌能死吗!”
“我转过。”叶暇竖起食指,“不仅转过,我还掀过。”
傅踪肃然起敬。
“你那事?陆方律跟我说过。掀得好。”顾黎道,“那人哪个公司的,叫什么?”
“好像是前两年被收购了?反正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公司了,我领导据说是收购的时候被裁掉了。”叶暇说。
顾黎轻啧一声:“可惜了,你哥们我怎么说也是个集团大少爷。”
他随口问:“哪家收购的啊?”
叶暇想了想,不太确定道:“阁、阁楼?”
顾黎目光顿了顿,再看向一脸认真思考的叶暇时,里面多了些探究。
傅踪眼前一亮,霍然站起身来猛地一拍手,掷地有声。
“我就知道!我李总哥和嫂子老师就是这么恩爱!”
“……嘶。”叶暇牙酸了一下,正要把傅踪按着坐好,刚一起身,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以一些极其随机的方向到处踱步。
——严亦一身黑西装,框架眼镜下的目光四下搜寻,直到和叶暇对上视线,才豁地迸发出希望的光,一种独属科研i人的知识分子社恐感油然而生。
“叶先生,傅先生。”严亦只觉得自己像徘徊千年的灵魂,终于找到了温暖的家——他的知己,叶先生!
“好多人啊。”叶暇介绍过一圈后,严亦想了一下,感慨,“大家都不用上班吗?”
剩下四个人下意识对视,彼此在眼里发现了微妙的尴尬。
确、确实不用呢……
怕伤了严亦的心,叶暇小心翼翼地问:“严医生,你不也是……?”
“不是啊。”严亦笑了笑,“我跟着老师来出差的,等会儿还要回去照顾犬子,犬子离不了人。”
“出差……啊。”叶暇疑惑片刻,然后反应过来,“对了,你是老李的家庭医生。”
“小暇?”季节忽然出声,温温柔柔地问,“老李是谁?”
叶暇摸摸鼻子,正要开口解释,旁边的顾黎却一挑眉,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回头。
“哟,叶子,你老公来了。”
李寒峤?
叶暇反应了两秒才扭头向后看去——然而只这两秒的功夫,李寒峤就已经离他只有十米远了。
开闪现了?
唇边下意识扬起笑意,叶暇还没抬手招呼,忽然歪了歪头,定睛仔细看过去。
……不对,李寒峤的表情似乎不对,总觉得有点熟悉,可又下意识心慌。
叶暇微微凝眉,忽地灵感乍现,知道了他心慌的来源——李寒峤现在的表情,让他想起之前的那个雨夜,某个湿漉漉冲进来扑他的一米九的家伙,眼眶都是一样地红着。
思维闪过的两秒,李寒峤转眼就已经靠近,眼底的神色再无遮掩。如果现实世界有特效,叶暇甚至觉得,他脑袋上都能簇簇蹦出火星子来。
不是气的那种,是烧的。
目光一凝,叶暇迅速熟练地一个箭步,毫不犹豫拉住李寒峤摆臂的手。
第一步,十指相扣。把人先栓在旁边,防止爆冲……不是,防止出事。
第二部步,啵——在脸颊上轻轻碰一下。他印象里大反派李寒峤就好这口。
第三步,对大家说。
“这是我老公!”
袖子下面,暇死死攥住李寒峤的手,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想“这是一双多完美的手啊我要好好呵护”,脑海里只剩下疯狂祈祷的声音。
老板,千万不要在现在这种时候认知障碍大爆发啊!!!
他赔不起!
第26章 第 26 章
被叶暇抓住后, 李寒峤愣了片刻,脑壳顶上喷了一半的火山呲地哑火了。
老婆穿收腰衣服被盯?可是老婆牵他手诶。
老婆被四个男配围着?可是老婆亲他脸诶。
老婆跟男配谈笑风生?可是老婆给他老公的名分诶……
李寒峤表情来回变换,嘴角一秒想向上抬起来, 一秒又不甚愉悦地要向下垂,显得有点抽搐。
最后,他绷住嘴角两秒, 像是要绷住自己气势汹汹而来的尊严。
“聊得很开心?”李寒峤语气里带着强行凝结出一点寒意,沉声道。
叶暇捏了捏跟自己十指相扣的漂亮爪子,试图借此给他一点稳定情绪的力量。
加油!老李!不当反派!你可以的!
然而加油过头的老李不幸误会了他的暗示,感觉到叶暇的动作后,他眸光一暗。
怎么,想让我看在你的面子上, 给别的男人面子?
呵, 不可能。李寒峤冷笑一声。
“捏我手干什么?”他直接凛然开口,正直地吧叶暇的小动作戳了个穿。
叶暇猛地扭头看李寒峤, 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哥们儿, 反派不当, 改当正义的伙伴了?
面前,李寒峤冷淡傲气地不给他半个眼神, 叶暇后脑勺处却如芒在背。
于是他又缓缓回头。
他感觉,朋友们看自己的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尤其是顾黎, 那双本就促狭的狐狸眼此刻半挑半眯, 唇边笑容满是深意,就差脱口而出一句“哟~”
带波浪线的那种。
叶暇:……
他忽然觉得脸颊发烧,海风变得黏腻, 呼吸都不顺畅了。
有时候,母胎单身人的脸皮就是如此有弹性。叶暇能面不改色地跟同好网友们说纸片人xp, 甚至能当着好朋友的面,用纯学术的严肃表情画纸片人涩图……但被朋友看见自己跟男人拉拉扯扯,不行!这太超过了!
在叶暇的感知里,和李寒峤交握的那只手像被标了高亮,触感、温度、力量……全都如此真实,催化着人的心跳。
如果是在看纸片人的现场,叶暇会激烈鼓掌并噼里啪啦发串弹幕:好带劲好带劲!
但现在……
叶暇只觉得浑身有蚂蚁在爬。
不不不不对劲……!
从指尖窜起一股触电般的酥麻,他想甩手把李寒峤挣开,可是越动,李寒峤扣住他的力道就越重。叶暇抽了口气,皱眉轻呼。
“疼!”
一个字像是咒语生效,手铐般紧紧攥着他的人啪地一下就松开了。
叶暇终于救回自己吃饭的家伙,左手揉右手,抿唇,冷脸看了眼李寒峤。
高他半个头的家伙,此刻看起来竟然平白矮了一截,上一秒还眉目凛冽地当反派,此刻已经耷拉起脑袋,直直看着他的手,薄唇轻抿,蠕动着想说什么,但又怕被进一步冷待。
叶暇目光变得游移,晕晕乎乎收回视线。
……想骂,但忽然又觉得他好可怜哦。
叶暇,你这点出息啊!
最后叶暇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骂完还有点恍惚。怎么疼的是他,被骂的也是他。
叶暇扶了扶自己缓缓清醒过来的脑袋,茫然叹了口气。
“算了。”
对面是病号。一个反派只知道抓人小手已经很可怜了,就让让他吧。
“呃,那个……”旁边,傅踪终于尝试举手,弱弱地告知自己的存在,“李总哥,嫂子老师,我们是不是有点……打扰你们了?”
闻言,李寒峤微微眯了眯眼,心里难得对傅踪表示认可。
看过他宣示主权的男配就是不一样。
“没事,他闹着玩呢。”叶暇讪笑两下,拍了拍李寒峤胳膊,“给你介绍一下——”
“不用,大家以前都见过。”顾黎忽然开口打断,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虽然这次不一样……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叶暇的哥哥。”
额角神经跳了一下,李寒峤顿时眯眼警觉,他下意识想伸手拉住叶暇,犹豫了一秒,又变成抬手用胳膊把他挡在身后。
“晚宴,离他远点。”李寒峤低声说。
他自认是在小声地提醒,但可惜有的人天生不是小嗓门,一开口,顾黎就明明白白能听见他当面蛐蛐自己。
叶暇疑惑歪头:“嗯?”
看着爱人纯真的、什么腌臜事都不懂的目光,李寒峤心头一颤,不忍心污染这双眼睛,措辞半晌说:“他……他有不好的癖好。”
顾黎嘴角抽了抽,心里冷笑一声,微挑下巴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叶暇。
叶暇最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们的关系,岂是其他人一句话就能挑拨的?
听清楚后,叶暇恍然地“哦”了声,连连点头:“我知道的。”不就是顾黎一杯就倒还发酒疯吗,当了四年室友他什么不知道。
略略,狗狐狸,让你刚刚冲我怪笑。
下巴挑到一半的顾黎:狗友?
对面,李寒峤颔首:“那就小心。”他很欣慰,他出去都要被男人骗死的老婆,成长了。
然而他没有想过一件事,按这个说法,等叶暇完全“成长”之后,他自己又要扮演什么角色呢?
前夫吗。
大概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此刻的李寒峤放任自己沉浸在欣慰中,唇角微扬。
看着叶暇开始跟人表演夫唱夫随,顾黎再也没了平日里悠哉的气质,笑容倒是一如既往——但这次是气笑的。
顾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低声威胁:“叶暇,你还想不想要你豪门少爷的身份了。”
他满眼都是偷偷给他做鬼脸的叶暇,没注意到旁边李寒峤的目光,在听到他那句话后陡然变得深邃。
被威胁的叶暇瞬间立正,重新和自己的狐朋达成一致。
“顾黎哥哥最正直了。”他字正腔圆地捧读,一边说,还一边比划出一个大拇指。
顾黎轻哼一声,表示满意。
这厢叶暇正跟搞事搭子眉来眼去,忽然,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被轻轻握了一下,他低头,看见李寒峤小心翼翼的手。
“怎么了?”他问。
李寒峤摇头,只在心里冷笑。
他怎么会说出来人顾黎提前有所防范?
已知,天行集团的顾董喜欢吃扬州炒饭,这是圈里出了名的。每次宴请,即使已经有了主食,她还是会交代厨师额外做一碗扬州炒饭。有人问过她为什么,顾董只笑说家里人喜欢吃。
叶暇……也喜欢吃扬州炒饭。
而且顾董曾经不止一次吐槽过,自己的儿子顾黎一点都不像她,又淘又没定性——而她儿子的好朋友小叶,她见第一面就觉得投缘。
李寒峤看了眼用身份威胁叶暇的顾黎,眼神中透着冰冷危险的光芒。
老婆,我会帮你夺回你该有的一切!
“……小暇还是这么喜欢跟人闹着玩。”一片沉默里,季节温柔含笑的声音缓和了气氛。
李寒峤锐利的眼神投过去,他仿佛才看见这个人,看了一秒,侧头问叶暇:“这位是?”
叶暇立马介绍:“这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季节。”
听到回答的李寒峤沉默两秒,忽然又问:“最好的吗?”
“什么?”
“最好的玩伴吗?”李寒峤重复了一遍。
叶暇觉得有点奇怪,脑海里莫名冒出顾黎说的,“李寒峤和他爱人是青梅竹马”。只是这想法没头没尾的,他摇了摇头把这句话甩掉,给出肯定的回复。
“对呀。”他说,“我和季姐姐三岁就认识了!后来出了点事,差点断了联系……不过超级幸运,我七岁搬家的时候,又和季姐姐在一个小区啦!”
李寒峤没什么表示,只是垂眸,看向顾黎时充满攻击性的眼神被尽数遮盖。
他面上神色冷淡日常,睫毛下阴影中的神色,却晦暗又挣扎。
别说了,他不想听,别说了。
他就知道……他早该知道的,季节对叶暇来说,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和叶暇一样,季节和从前没有半点变化,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所有人都没有变,所有人都是旧人,只有他李寒峤……
李寒峤忽然觉得额头抽痛,他闭了下眼,眼前就浮现出泛着古旧黄色的老画面。
叶暇是在一个晴空万里的下午,搬进他家对面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的自然卷小孩出现在他的窗前,说“你好呀弟弟”。
“我不是弟弟。”李寒峤刚哭过的声音还哑,说话的时候,扯到了嘴边的伤口,轻轻嘶了一声,但还是固执解释,“我比你大。”
叶暇弯着眼睛说:“可是我比你高!等你也比我高的时候,我就叫你哥哥。”
一帮小孩凑在一起看动画片的时候,学到一个新词,叫做“竹马”。
叶暇拉着李寒峤,说“你是我的竹马”。
那时候就是长发的季节轻轻咳嗽,看着叶暇温柔笑着问他,“那我呢?”
不想让小伙伴失望的叶暇绞尽脑汁,回家抓着百度贴吧问了一宿,第二天说。
“你是天马!天降的竹马!”
于是那天小小的李寒峤知道了,他是叶暇的竹马,可是在那之前,叶暇就已经认识了一个季节。
叶暇说季姐姐温柔,小李照了镜子,发现自己满脸阴郁,他想笑得和季节一样好看,但唇边的伤口总扯得生疼。
叶暇说季姐姐画画特别厉害,小李偷偷溜进美术教室,发现自己连青色和蓝色都分不清,把苹果画成屁股。
叶暇说季姐姐名字好听,小李找母亲改名,被歇斯底里地骂了回来,说“难道我不想你认祖归宗吗?你不能做一辈子杂种”。
名字普通的小李哭了一宿。第二天,叶暇看到一对核桃眼睛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共了情,嘴巴一扁,眼眶就跟着红了。
“你又被打了是不是?”
小李没好意思说实话,心虚地享受着叶暇的捂眼睛服务。
已经上了初中的季节安慰完叶暇,看向小李,想了想说“没关系,你到初中就能名扬天下了”。
小李有了盼头。
直到他翻开中学的英语试卷,在最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假如你的朋友叫李华。”
还没改名的李桦小朋友懵了,他一边写下“Dear LiHua”,一边在初一年级的第一场分班考试里,眼泪掉了一整场。
可是这次,没有心软的男孩一边哭一边给他捂眼睛了。
于是,那是哭包李桦最后一次掉眼泪。
那个瘦弱却一身硬脊梁的、被接回京市李家的私生子,在李家长媳的不屑里、在同母异父兄长的冷笑里,答应了老爷子改名的要求,成了给兄长挡枪的棋子,成了千疮百孔的磨刀石。
李寒峤?
李寒峤不相信眼泪。
第27章 第 27 章
刚刚还多问了两句的人忽然沉默了, 季节眼眸微转,在李寒峤脸上多停顿了两秒,略带疑惑道:“小暇, 感觉你先生有点眼熟。”
“眼熟吗?”叶暇抓了抓卷毛,思索片刻猜测道,“大概是以前新闻里看到过?”
“或许吧。”季节只是随口一说, 没有多问。
原本这个话题即将被轻轻接过,偏偏李寒峤抿唇,忽然给了一句回答,语气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生硬。
“我是叶暇命中注定的爱人。”
……呸,死鸭子嘴硬。说完以后,他骂自己。
叶暇刚端起杯子要喝掉最后一口咖啡, 闻言差点呛死。
拜托了李总, 不要随地大小病啊!
脑海里还在思索怎么补救这个尴尬场面,叶暇就听见周围朋友们此起彼伏的捧场。
“哇哦!”这是很给李总哥面子的傅踪。
“嘶。”严亦推了推眼镜。
“呵呵。”这是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微笑的季节。
“……牛逼。”顾黎更是干脆。
真是一群事事有回应的好朋友。叶暇扯扯嘴角,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尴尬。
感觉到被嘲笑, 李寒峤觉得自己这只死鸭子被踢了一脚, 忽然硬气起来,他看向叶暇, 沉声问:“不是吗?”
李寒峤看叶暇,叶暇也看他, 眨眨眼睛, 总觉得这家伙脸上的表情泫然欲泣——虽然很难想象这个词用在一米九二肌肉霸总身上的样子,但叶暇今天确实见世面了。
叶暇决定哄他一下:“啊,对对对。”
丝毫没觉得被敷衍到的李总勾了勾唇。
顾黎有点看不下去了, 把话题从这对儿新人身上岔开,看向其他人:“对了, 咱们建个群吧,群名……就叫草台班子怎么样?”
几人纷纷说好。
李寒峤眉头微动,正准备摸手机,却听顾黎笑着开口。
“李总就不用勉强了,你事业有成,说草台班子也太冒昧了。”
李寒峤怎么可能放任叶暇掉进这种龙潭虎穴的群,他当即要道:“我不勉……”
忽地,他察觉到叶暇正看向自己,没过脑子就要说出来的话蓦地收住——
不对。
迅速冷静下来,李寒峤脑海里思绪闪过。
什么草台班子?叶暇……不会喜欢没出息的男人。他努力奋斗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本来想开口邀请的叶暇,眼睁睁看着话说一半的人闭了闭眼睛,然后改口道:“你们玩。”
脑子转了一下,叶暇逐渐理解了一切。
刚刚想加入的那个,估计是磕了头的幼稚……不是,弱智……不是,稚嫩反派李寒峤,后面收声,大概是清醒过来了。
他老板果然还是要保持在外人面前的冷酷形象。叶暇想。
他暗暗把这点记下来,心里告诉自己——以后可不能随便叫老板玩啦!
几人在高冷总裁李寒峤的见证下,欢天喜地地拉了群。
叶暇在群里发了个自己画的叶子开心转圈表情包,收起手机,心里思忖。虽然李寒峤看起来好多了,但他时好时坏的脑袋终归是个隐患。
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叶暇开口提出各回各家的建议。
“晚上晚宴再一起玩?”
顾黎耸肩:“我可能不行,我是主家,得陪客。”
“顾阿姨来了吗?好久没见阿姨了。”叶暇问。
“没来,有点别的事要忙。下次你去我家……”顾黎说着,淡淡瞥了眼李寒峤的方向,笑道,“让我妈品评一下你的择偶眼光。”
李寒峤未甘示弱,同样冷淡的一眼回望过去:“我当然该拜访,就不劳顾先生这个外人操心了。”
顾黎笑容很深:“到时候谁是外人,可不是李先生说了算。”
抽了抽鼻子,嗅到火药味儿的叶暇连忙开口打圆场。
“你俩,你俩回一个家门儿,我当外人,满意不?少爷?总裁?”
少爷和总裁互相冷冷看了一眼,都不说话了。
这边刚告一段落,那边,傅踪依旧很学生气地举了举手,不好意思道:“我晚上也有事,我爸给我布置了好多社交任务,很严格,还要检查……”
叶暇拍拍男大学生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就当寒假作业了,这样想想是不是轻松很多?”
傅踪眼前一亮,果然被忽悠过去了。
一直只是看着的严亦终于好奇发问。
“你爸爸又不在这儿,他怎么跟进你的任务完成情况?”傅踪又不像他家孩子那样,能自己在仪器里跑数据。
“啊!对了对了……”傅踪陡然被点醒,立刻扭头去翻自己的西装内袋,把熨烫妥帖的西装都翻出一堆褶皱来,才摸出一张有点皱吧的纸。
傅踪把纸磨平,眼神亮晶晶地递出来,扬起一个十分学生的质朴笑容。
那张A4纸上被画出几十个空白格,每个格子里,都是傅爹遒劲有力的字迹。
——“烦请您与犬子交流后在此签名,年轻一代的成长需要你我共同监督。您的合作伙伴,傅天才。”
傅踪把纸往前递了递,期待道。
“能……助力一下大学生寒假作业吗?”
叶暇盯着落款的名字欲言又止,李寒峤看出来,靠过来轻声向他解释。
“真名。”
叶暇:……哇牛逼。
众人依次为傅踪助力了一波,紧接着,季节和严亦都表示自己今晚有安排。季节不准备参加晚宴,要去再确认一下明晚自己的拍品,严亦则要跟老师一起行动。
草台班子瞬间披上戏服,忙得各奔东西。
“好可惜啊。”叶暇先是表示遗憾,然后又弯起眼睛道,“没事,之后闲了再约!”
听着他们一个个身不由己的发言,李寒峤嘴唇嗫喏,特别想现在说一句“我能,我陪你”。别人都没法放下工作陪叶暇,这时候才正显得他格外厉害。
于是李寒峤清了清嗓子,沉声开口:“你跟着我吧。”
叶暇侧头就看见一张稳重的霸总脸,一时间还有点不太习惯,愣了一下。
“啊?我就不一起了吧。”他笑着推辞道,“你们谈生意我又听不懂,我随便逛逛,找找素材参考就行啦。”
被拒绝的李寒峤抿唇变回锯嘴葫芦,再也说不出二次邀请的话。
顾黎看了眼他,转头向叶暇道:“放心叶子,我打过招呼,没人会找你麻烦,你安心玩就行。”
叶暇弯起眼睛比了个“ok”的手势-
回到套房,叶暇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午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屋里温暖如春,落地窗外寒风凛冽。
叶暇睡的是主卧,李寒峤表示自己晚上会在次卧兼书房开会到很晚,因此进屋就征用了书房。
主卧和书房之间共用一个阳台,透过窗户,叶暇看得到隔壁书房已经亮起的冷白的灯。
……他老板,好拼一男的。叶暇不禁在心底感慨。有李寒峤这种毅力,世界上真的还有他做不成的事吗?
看看自己,就知道睡觉,一觉睡到睁眼黑。
看到手机上亮起的时间提醒,叶暇叹了口气,不禁开始担心自己最近刚变得健康的作息。他揉了揉睡得有点疼的头,翻身下床,一边慢吞吞把衣服套上,一边思考着晚上要做点什么,度过比狗还清醒的漫漫长夜。
他打开行李箱翻找晚上要穿的西装外套,一件件衣服翻过去,忽然从里面冒出一只黑色的数位板君……
画画?……哇,算了吧。出来玩就歇歇呗。
叶暇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抬手把数位板往衣服里面推了推,藏了回去。
他穿好衣服拉开卧室门的时候,李寒峤正站在他门口,见他出来,脊背有一瞬似乎挺得更直了。
“正要去敲你的门。”他说。
叶暇露出一个“你放心”的笑容:“我有定闹钟,不会迟的!”
他又看了看似乎在等他的李寒峤,带着笑疑惑问:“咱们又不一起行动,我以为你会先走?”
“安全的事,再叮嘱你一下。”沉默两秒后,李寒峤说。
叶暇看了看他,总觉得刚刚沉默的两秒,是他大脑飞速运转着找借口的两秒。
可是李寒峤要找什么借口?叶暇百思不得其解。
“我会注意的,你也是。”叶暇说完,试探道,“那……晚上酒会结束见?”
“……好。”
沉声应下后,李寒峤忽然又补了一句:“今晚我不会喝惯常喝的东西。”
“有想法。”叶暇鼓励道,“上个双重保险!”
他其实没搞清楚,为什么李寒峤对酒会的安全如此上心,最后只能归因于“霸总天生的警惕心”,还有对他这个豪门社交新手的担心。
他老板即使磕了脑袋,也是对员工负责的好老板啊!叶暇心里有些感动-
下楼之前,叶暇要来了宴会会场布置的示意图,一边和眼前觥筹交错的场合一一对应,一边在心里安排着自己一会儿的找素材路线。
忽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
“是小叶吗?”
叶暇回头,只见一位画着精致妆容的中年女子朝他走来,对方一袭宝蓝色曳地晚礼服,手里优雅地端着高脚杯,整体打扮隆重得和轻松的露天宴会格格不入。
心里带着些许警惕,叶暇礼貌问:“您是?”
“你是李寒峤的结婚对象吧?”对方开口,自我介绍道,“我是他父亲的妻子。”
叶暇迟疑了一秒,皱眉,脑海里还在反应这个略显古怪的称呼,就听见对方自顾自地解释。
“我是李寒峤的妈妈。”
这位李夫人满脸温和的笑容,但那笑容里总像是在遮掩着什么,叶暇只是短暂地停顿两秒没有回复,就敏锐地从对方眼底看到了闪过的一丝不屑。
……来者不善啊。
叶暇眉眼微抬,未动声色。
对于厌恶反感之类的情绪,叶暇向来敏感,谁喜欢他,不喜欢他,他总能第一时间就察觉到,至今未有失手。
叶暇维持着面上笑容不变,继续听这位李夫人唱独角戏。
“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但我一直把他当亲儿子看。”李夫人说得动容,抬手在眼角拭了一下,却明显没有碰到皮肤,大约是怕糊了眼线。
“可是他到我身边的时候已经不小了,跟我不亲,我一直都很遗憾……”李夫人带上些许怀念的神情,微笑说,“李寒峤这孩子,活泼可爱,实在讨人喜欢。”
紧绷神经的叶暇忽然眨了眨眼。
活泼可爱……谁?他老板吗?
脑海里中了病毒似的,噼里啪啦冒出一串小人画,三头身的李寒峤戴着猫耳卖萌,两头身的李寒峤阳光地比耶,一颗团子脑袋的李寒峤摆出超甜美的笑容……
叶暇狠狠打了个抖。
不是,这位伪装同好的对家。拜托你编同人也写点不ooc的啊!!!
第28章 第 28 章
叶暇好不容易把“活泼可爱”这个形容词从脑海里丢出去, 又忍不住去想那个“讨人喜欢”。
在他的认知里,长辈眼里的“讨人喜欢”,不都应该是是那种可爱阳光会来事儿的?唔……好像只有一部分年轻人喜欢他老板这种“冷峻不近人情”的霸总款吧。
而且还是在乙女游戏里。
叶暇在心底吐了吐舌头。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老板, 但他其实一直觉得“总裁”这种设定,放在三次元,那妥妥就是见光死嘛。
意外和李寒峤结婚之后, 老李也是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霸总的见光死——不搞情调,没有沟通,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在各地奔波,剩下的时间在天上飞。
媒体记者见他逗比自己见得多。
虽然,现在磕了头的李寒峤偶尔会冒出些不同寻常的可爱, 但这种可爱就跟霸总设定无关了。虽然叶暇对此喜欢且保有好奇心, 但放在霸总身上,绝对算是ooc了。
如果不是给的太多, 真的不建议大家和霸总结婚……
叶暇心里胡思乱想这么一通的功夫, 他面前的李夫人, 已经用那张描着精致妆容的脸,一连串表演了好几个遗憾又可惜的神情。
怕自己再听下去会知道什么豪门密辛, 叶暇收敛思绪,找了个空打断对方的虚假怀旧, 耐心问。
“那阿姨今天见我, 是想说什么呢?”
李夫人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开门见山,煽情到一半愣住,片刻后试探道。
“李寒峤着孩子不懂得疼人……听说你们到现在还分房睡啊?”她眼中神情闪烁, 问,“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好吗?”
叶暇眉心一跳。
原来坑在这儿等着他呢?
注意力紧绷起来, 叶暇面上还是维持着轻笑,一个太极打回去。
“阿姨,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夫人脸上笑意更深,语气和善道:“哎,阿姨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着,李寒峤结婚的事儿也没有告知我们,我们作为长辈,也总得尽一份心。”
说着,李夫人从手提的精致小包里,摸出一张支票来。
……支票?!
叶暇垂在身侧的手狠狠自己掐了一下虎口,才控制住表情别太夸张,心里波澜大作。
来了!豪门文必备的给支票剧情!
叶暇在某个老板的霸总oc插画里画过大把的支票,对网上的支票参考图如数家珍,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实物。
对方准备出多少钱让自己离开李寒峤?
叶暇微微眯眼,仔细看过去,上面写着一行数字。
零……一个、两个、三个、四……
李夫人道:“这里是五百万,你拿着支票,三年内不要和李寒峤离婚。”
叶暇愣了,年纪轻轻就怀疑起自己的听力。
“您说什么?”他问。
对方的眉头皱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松开,但叶暇还是从里面捕捉到一闪而过的不屑。
“觉得不够吗?”李夫人和善问。
叶暇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对方就早有准备一般,从小包里摸出一张一模一样的支票,指尖捻着递到他面前。
“两张。”李夫人道,“给你两张,五年内不要和李寒峤离婚,可以吗?”
叶暇忽然觉得恍惚起来,心里奇怪。
难道是自己刚刚的感觉错了?他误会李夫人这个善良的阿姨了?这……真的会有人拿一千万来膈应讨厌的人吗?
那他愿意被全世界讨厌。
陆方律总说他耳根子软,叶暇承认,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阿姨,这钱我不能收。”
叶暇凝眉,下意识缓和了一点态度,思绪复杂。
李夫人正要开口再劝,忽然侧方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李夫人闪电般收起手里的支票。
顾黎带着笑容靠近,在叶暇身侧站定,对李夫人微微颔首,两个人互相打了招呼。
“李夫人,打扰你们说话了。”顾黎笑道,“但我们年轻人有些自己的活动,如果您没什么事儿,我们就先失陪了?”
“好,好。你们年轻人去玩吧。”李夫人讪讪笑了两声,转身离开。
等到这位女士走出五六步远,顾黎用手肘撞了撞叶暇,问。
“你怎么跟她凑到一块儿了。”他语气里没什么玩笑的意味,难得认真。
叶暇带着疑惑摇头:“……我不知道,她自己找上来的。”
“她跟你说什么了?”顾黎问。
“这阿姨想给我钱,让我跟李寒峤不离婚……”叶暇皱眉道,“好奇怪。”
闻言,顾黎却噗地笑了。
“她挺急啊。”
对上叶暇询问的视线,顾黎晃了晃手里酒杯,不紧不慢道:“李家那边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最近两年一直想让李寒峤回去继承他们的家业……但他们家思想又比较落后,接受不了同性婚姻。”
叶暇恍然:“所以只要李寒峤一天不离婚,他就一天没有办法回去?”
“嗯哼。”顾黎点头,悠悠说,“不过我觉得李寒峤应该自己就不想去淌那浑水吧。”
叶暇抿了抿唇。
跟李寒峤签了协议以后,他原本告诉过自己,千万别去掺合那些豪门事情的。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越麻烦,日常生活尚且如此,更别提这些利益纠葛纵横的豪门了。
可是犹豫两秒,他还是开口问了。
“李寒峤……跟家里关系不好?”
顾黎笑笑:“何止不好,那是人尽皆知的有仇。”
“当年李家老爷子发现,他的大孙子李屹资质不怎么行,傻傻笨笨的,不堪当大任,所以力排众议,又接了一个小孩回来。”
“是……李寒峤?”叶暇问。
“嗯。”顾黎点头,“他是以私生子的名义被接回去的。”
“李屹那人没什么本事,但他妈有啊。反正都说当年李寒峤在京市被磋磨得挺惨,大学直接没留在京市,后来也一直在沪市发展,再也没回去过。”
叶暇疑惑:“他们家老爷子不是想让李寒峤继承家业吗?怎么会放他走。”
顾黎笑意更深,挑眉:“你这可是问到点子上了……这事儿说来好玩,李寒峤中考那年,李屹母子终于找到他的把柄了。”
“人家偷偷给李寒峤做了亲子鉴定,结果发现,他根本不是李家的种!”
叶暇先是反应了一下,旋即睁大眼睛,神情震惊。
“原来豪门真能搞出抱错孩子这出?”
“不是,不是。”顾黎摆手,“不是抱错,是李屹他爸一开始就被骗了。李寒峤他妈妈确实是他的情|妇没错,但孩子根本不是他的!”
这事儿在豪门圈子里是人尽皆知的笑料,顾黎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发笑,可过了半晌发现叶暇愣在那里,像是在思考什么。
“怎么了?”顾黎问。
“……没事。”叶暇先是否认,顿了顿,微拧着眉还是问。
“那,那他的亲生父亲呢?”
顾黎被问住,怔道:“不知道啊。”
“他妈妈也不知道吗?”叶暇问。
顾黎摇头:“就是因为小学的时候他妈妈去世了,所以李寒峤才被李屹他爸带回京市,才被老爷子知道的。”
“小学的时候,妈妈去世了……”
叶暇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忽然又抬头,语气略显急切。
“那你知道李寒峤他以前、他小时候生活在哪儿吗?”
顾黎被他一连串的偏门问题问得茫然,依旧摇头:“太早了,这个就不知道了……”
叶暇咬了咬唇。
好友的神情根本不像是在听八卦,顾黎摸不着头脑,总觉得海风吹拂的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酝酿。
片刻后,叶暇像是下定决心,确认般问他。
“刚刚那个李夫人,对李寒峤不好是吗?”
“嗯,对啊。”顾黎说,“她手段接地气的很,向来一点也不遮掩,以前因为有个私生子的道德问题在,没人说什么。亲子鉴定出来以后,她原本能把这事儿办的漂亮点,收养补偿都可以,结果她趁着老爷子没法接受的功夫,直接把人丢进孤儿院了。为了给儿子扫清障碍真是什么都,妨碍入学,不给吃不给住,克扣生活费……诶叶暇!”
顾黎还没说完,就见叶暇扭头跑了出去,方向正是李夫人离开的那边。
李夫人还没走远,她一边走,一边不时就回头往叶暇和顾黎这里看两眼,神情不甘。
忽然看见叶暇跑过来,李夫人匆忙收起自己的表情,转而挂上笑容,但没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显得有点假。
叶暇在他面前站住,喘匀气后,扬起一个漂亮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阿姨,刚刚你说的交易,成交!”
说完,叶暇直截了当地伸出两只手,意思是两张支票,左一张右一张。
李夫人一愣,成功的喜悦陡然降临在头上,她立刻重新拿出支票,生怕叶暇反悔一样,但递支票的时候,眉眼间的小动作依旧带着些许藏不住的厌恶。
“小叶,你们要好好的,阿姨真是欣慰……”
一千万到手,叶暇笑得很甜,声音里却带着毫不遮掩的、比对方更胜一筹的反感,连带着目光都冷了下来。
“阿姨,你演技好差哦。”叶暇把手里的支票晃了晃,上面的数字仿佛在嘲弄自作聪明的李夫人。
李夫人看着他灵动的表情,眼睛缓缓圆瞪,提起一口气,笑容尽散,再也做不了任何伪装。
“你敢骗我?李寒峤让你跟我演戏?!”
叶暇依旧弯着眼睛,没有理会她的质问,只说:“钱我替我们家老李收下了,谢谢阿姨的赞助,我们会幸福的,老李在事业上也会努力——”
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半边明半边暗,叶暇笑意更深,清亮的声音俏皮道。
“努力,在下一个天凉之前,让李家消失呀。”
第29章 第 29 章
李夫人提着精致小包的手气得颤抖, 偏偏游轮的主人就站在叶暇身后不远处,周围也是人来人往,让还要脸的李夫人不好发难。
叶暇轻笑, 感受了两下自己的胜方mvp结算画面,也没兴趣跟对方再对峙下去,支票揣兜, 转身离开前仍旧礼貌。
“阿姨,注意身体,别气死了。”
他走回顾黎旁边,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
“怎么一惊一乍的。”顾黎看出他正想着什么东西,只调侃了一句,也没多问。
揉了揉眉心, 叶暇脑海里思绪混杂, 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有点乱……等之后理清楚再跟你说吧。”
顾黎不太在意,他今晚忙得脚不沾地, 这会儿躲了个懒, 就是过来大致跟他介绍一下, 游轮上可能有参考价值的地方,说完就先行离开了。
叶暇跟他道别后站在原地, 只觉得自己身体里,认真找参考的学术细胞全死了个遍。
想了想, 他拿出手机, 准备先给【合作伙伴·手】发条消息。
【帮你赚了点钱。】
一行字打上去又被删掉,反反复复好几次,叶暇最后还是没点这个发送, 只觉得冷风吹得他头痛。
怎么会有人大冬天的晚上在甲板上开宴会啊!
愤愤扭头,叶暇就看见会场里穿着各种礼服的男女, 觥筹交错笑意自如——没人觉得冷。
叶暇默默回头,只觉得额角更痛了。
好吧,或许也不是冷风的错。
没了闲逛的心思,他找了个避风的角落位置坐下,面前宴会灯光缤纷明亮,身后是一片黑沉的海,仿佛两个世界似的。
叶暇的思绪就在夹缝间蔓延开来。
李寒峤……
单亲家庭,小学的时候母亲去世,初中突然出现在京市,左手指尖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疤。
李桦也是。
也是长大以后,叶暇才渐渐知道了一些陈年旧事。小时候街坊邻居都知道,李桦是他妈妈未婚先孕生下来的,所谓的“爸爸”是个不算出名的音乐家,很久才来一次,每次来都开着不重样的豪车,丝毫不顾周围的风言风语。
季节大他三岁,那时候,李桦就是叶暇关系最好的同龄朋友。他们原本是约好要上一所初中的,为此,根本不擅长奥数的叶暇还咬着牙狠狠学了一年多,打破了“数学题不会就是不会”的公理。
可小学毕业照拍完的第三天,李桦搬走了,很突然的搬走,甚至没有给他告别。
“木头家怎么没人了?”叶暇去问顾姨,向来活力满满的顾姨却叹了口气。
“昨晚小桦树的妈妈突然去世了,就在对面的省三院,他爸爸那边的人过来,当晚就把他接走了。”
“接……走?”叶暇茫然,“可是他说那不是他爸爸。”
叶暇追问:“木头被接去哪里了?孤儿院吗?”
顾姨揉揉他的小卷毛,把他揽进怀里。
“小桦树应该是去和爸爸生活了,小暇,别担心。”
总之从那天起,叶暇就再没见过李桦,原本关系亲密的小伙伴,后来就只剩下了季姐姐一个。
小学……
眼睛微微眯起,叶暇手指在桌面轻点,越想越觉得心惊,脑海里的猜测控制不住地不断盘旋。
霎时间,他想起下午季节随口的一句话——说李寒峤看起来有些眼熟。
季节是那种真正的绘画天才,小时候在同画室的孩子还在画简笔画的时候,季节就已经对着石膏像画素描了,甚至把石膏像撤走都能画。他对人脸的敏感度是很高很高的,中学的时候还跟他们玩过所谓的“三岁画老”。
季节几乎不关心外界,也更不可能去看财经新闻,如果季节都觉得熟悉,那大概率……就是他真的见过,无论什么年纪。
所以……李桦?
越想下去,叶暇越觉得李寒峤长得和小桦树像,像极了。
不知什么时候,叶暇敲击桌面的手停下了,掌心攥紧,他下意识咬了咬唇。
可如果李寒峤真的是他的小伙伴,那为什么不认自己?他为什么不说呢?
如果真的是小时候的伙伴,叶暇觉得对方不可能认不出自己。
叶暇越想,心里越有股莫名的愤懑涌上来,恨不得抓住小伙伴都领子质问:他叶暇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哪里变了?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个样子,不要睁着眼睛不认人,有时候找找自己的原因!
会场里舞曲鼓点欢快,叶暇的心跳也突突突地急促起来。
他被自己的幻想感染得激动,原本团在椅背里的人陡地弹起,脊背挺得笔直。
忽然,会场里上首曲目结束,下一首变得舒缓,冷冷的海风往脸上胡乱地拍,叶暇被拍得顿了顿。
……可是,可是万一他猜错了呢。
刚才还如火山沸腾的心绪,转眼就被兜头浇灭,心跳依然突突,却变成了忐忑的七上八下。
李桦,小桦树,木头……
从小叶暇的朋友就很多,他喜欢交朋友,也喜欢跟每个人维持友谊,他一直觉得,他的朋友们每个都是不可代替的。他们每个人都不一样,缺了哪个都不行。
木头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是最不一样的那个……是他生命里非常非常重要的一块拼图。
刚跟着应叔顾姨回到新家的那段时间,叶暇心里其实很担心,整晚整晚地睡不着——不敢睡,也舍不得睡。
顾姨大大咧咧,不是那种很细致的性格,应叔叔同样有着和他那个年纪不相匹配的活泼。顾姨说,他们一家子简直就是大写的随意。
养父母带给叶暇很多很多快乐,可越是这样,叶暇就越不想把自己的担心让他们知道。
季姐姐倒是很温柔,但哪怕是憋到半夜掉眼泪,叶暇都没有考虑过跟他说这些。
有的时候叶暇觉得自己矫情,明明是这样的情况,还非要拗着一颗没什么用的自尊心。他打心眼里不能接受“被安慰”,觉得这样看起来像在消费自己从朋友那里换取什么。
于是白天,叶暇是阳光开朗的讨喜小孩,晚上关上房门,他就躲进被子里。
直到他见到邻居家的小桦树。
李桦看起来是一个比他更需要陪伴的人,自然而然地,叶暇就越来越频繁地去找他,跟他聊天,李桦说一句,他也说一句,两个小孩抱膝团成小小的两只,一说就是一个下午。
像是两个抱在一起取暖的、瑟瑟发抖的幼兽。
哪怕之后过了来到新环境的适应期,叶暇跟李桦也都是无话不谈,李桦消失之后,叶暇就没再和人提起太多过去的事了。
年幼时的脆弱慌张,和消失的小伙伴一起,埋进了他走过的土壤里,成长的脚步一踩,有些会开出花来,有些却再也找不到了。
……
一整场宴会下来,叶暇没有半点参与感,魂不守舍地在角落坐了半场,然后早早就回去了。
游轮上的网络不好,没法开直播的叶暇先上微博请了个假,然后拎着pad扑进床上。
大概是他和应叔顾姨真的很有缘,叶暇从小就喜欢画画,虽然画的不算最好,但偏偏就是喜欢。就好像抓着笔,他就抓到了什么安心的东西一样。
在画画上叶暇不算天才,天分别说和季节比,就是应叔叔的学生,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从小就“看得出天赋在此”的。
但喜欢的力量真的很强大,再加上后来到了新家,跟着应叔叔耳濡目染,叶暇画起画来,也渐渐变得得心应手。
就像是音乐家能用曲子表现情绪一样,叶暇也有纯粹出于发泄去画画的时候,不管什么型什么脸,提笔抱着色块就往画布上糊。
没一会儿,空白画布就显出画面的雏形,高饱和的橙黄中间是一片暗色的灰蓝,那是一个暖融融的正午,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一间昏暗的屋子。
紧接着寥寥几笔勾出细节,让人看清了屋里是一个抱着大提琴的孩子,琴弓被扔出窗外,孩子低头,用力扣着自己左手的茧。
——那是叶暇搬来之后,第一次见到成天被关在屋里的李桦。
叶暇跑过去把琴弓捡起来,垫着脚尖从窗户给他递进去,屋里神情木然的男孩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然后问。
“你觉得好听吗?”
叶暇抿唇,心里纠结了好几秒,最后还是诚实地说:“好像不太好听。”
可就这么一句话,屋里的小孩忽然就笑了。
“我也觉得。”他说,“我讨厌学这个。”
……
脑海里的画面跑得太快,笔在屏幕上方悬停了好一会儿,最后,叶暇还是把笔和pad一股脑全丢开了。
画不下去了。越想越觉得像,太像了!
叶暇趴在床上往上拱了拱,鸵鸟一样把脑袋塞进枕头下面。
甲板上的宴会已经结束了,耳边的音乐声和人声早就散尽,可越是安静,记忆里的东西就越是清晰,在时间的美化之下,叶暇忽然有点胆怯于寻求真相。
他就这么当了十分钟鸵鸟,一头自然卷在枕头下面滚得蓬松,忽然被拔出来的时候,发尾甚至Q弹地抖了几抖。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叶暇终于再也趴不住了,心想。
如果李寒峤是小桦树,那他必须狠狠拷问这个家伙。而如果是他自己搞错了,把霸总先生不小心当了替身……那自己就滑跪。
多大点事!
说干就干。叶暇下定决心,翻身下床找到手机,给李寒峤发了一条消息。
【宴会结束了吧,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三五分钟过去,李寒峤还是没有回复,仿佛在cos十几年前消失的李桦。叶暇从阳台探头过去,大致看得到已经变得空荡的甲板。
……是去忙别的了?
想起李寒峤出门前频繁叮嘱的样子,叶暇缓缓拧眉。
霸总老板的危机意识很强,更何况顾黎也保证过不会出问题。
应该……不会出事的吧?
第30章 第 30 章
叶暇又等了几分钟, 过分活跃的脑袋里,怪话乱七八糟地往外冒。一会儿觉得自己像寒窑里的宝钏,一会儿觉得自己是蹲在人家家里准备暗鲨的鲨手。
他正准备打电话问顾黎有没有见到人, 忽然,屋外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叶暇趿拉着拖鞋出去, 看见的却是推开门的庄秘。
“你也来了?”叶暇震惊。他根本没看到庄秘半个影子,这人到底是秘书还是暗卫啊?
“叶先生。”庄秘匆匆向他打了个招呼,话音未落,门外就缓缓地挪进来一只一米九多的庞然大人。
……庞然大人。
看着似乎有点不良于行的李寒峤,叶暇问庄秘:“他这是……?”
庄秘小心地扶着门,答道:“老板有点喝多了, 但是……我也不好扶。”
“他不让?”叶暇猜测。
庄秘给了他一个“果然还是您懂李总”的敬佩眼神。
……不要什都敬佩啊!
叶暇看着李寒峤, 下意识先上前要扶,却被垂着头的李寒峤看也不看地挡开。
“别过来。”他哑着声音低喝。
“有个坎儿。”叶暇尊重他人命运, 只是出言提醒。
李寒峤理都没理, 在门槛上狠狠绊了个趔趄。
没人扶他。
“庄秘你去休息吧, 这边我来就行。”叶暇密切关注着蹒跚学步的霸总,抽空对庄秘说。
“辛苦叶先生了。”庄秘道, “有需要您随时打电话叫我。”
叶暇笑笑:“没事儿,就一个他我还是能照顾得了的。”
老板对象表示大包大揽, 庄秘看起来很是松了口气, 心里庆幸不用再看到老板的灰秋裤了。
上次过后的某次线上会议,老板用那种很暗藏甜蜜的眼神看着远处,问他发烧那晚是不是叶暇在一直亲自照顾他。
就差问裤子是不是老婆给脱的了。
庄秘背后发凉, 头一次对老板说了善意的谎言,并暗暗发誓以后他也不是什么钱都赚了!
大门沉重地关上了, 叶暇看着站在门口的李寒峤,心里情绪复杂。
“你……”叶暇开口,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用什么语气说。
听见他的声音,一直低着头的李寒峤伸手扶了一下门板,缓缓抬头,那双眼睛里哪有白日里的半点清明。
“……叶暇?”他问。声音含糊。
叶暇只觉得无奈,本来要拷问的人突然变成这种呆呆傻傻不省人事的样子,他现在可算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这么一想,他心里那些紧张忐忑的情绪倒是都散了,无奈笑了一下。
“你喝了多少啊?”他说,“顾黎办宴会从来不用度数高的酒……怎么回事。”
李寒峤只是摇头,不肯说话。
把人就这么丢在玄关也不是个事,叶暇左右看了看,心里计划了一条中间有休息点的路线,然后上前,一手环着李寒峤的右臂,另一只手从他后背绕过去——以前寝室里兄弟们喝晕了,他就是这么扶人的。
叶暇手臂一个用力——
庞然大人纹丝不动。
叶暇皱了皱眉,屏息扎了个马步,从腰到胳膊再次用力。
庞然大人还是纹丝不动。
……难道男大学生和28岁奔三男人的体力差距这么大吗?叶暇恍惚。
李寒峤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叶暇索性把人当玩具摆弄了半天,换了七八个姿势,甚至尝试了拖尸体的姿势,怕自己手臂脱臼作罢了。
最后叶暇愤然摆烂,在李寒峤面前背对着他半蹲下来,把他两条手臂绕到自己肩膀上。
前面折腾了那么久,现在只做完这两个动作,叶暇就有点气喘吁吁了,在温度正正合适的屋里出了一头薄汗。
“李寒峤?醒醒?”他拍拍庞然大人的胳膊,拍得啪啪响,试图短暂唤醒这人,自己下来走两步。
“老李?老板?李寒——嘶!”
突然,叶暇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李寒峤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挣扎,原本乖乖贴在他后颈上嘴唇格外烫,忽然狠狠地从叶暇后颈擦了过去,力道之大,像是要张嘴撕咬下一块肉一样,擦过去的一道痕迹又烫又麻,几乎激出动物的危险本能。
叶暇后脊过电般的麻痒散了以后,他才反应过来,刚要反手把人甩掉,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被克制的力度推开,紧接着身后传来重重的“咚”的一声。
“李寒峤!”
叶暇惊骇回头,生怕这人又磕一下,给本就没好全的脑子雪上加霜。
奋斗了五分钟前进的三四米,被着一推瞬间回到解放前。李寒峤摇摇欲坠地重新靠在了门板上,茫然的视线里带着挣扎看向叶暇,整个人慢慢贴着滑了下去,最后颓然单膝跪到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嘴里嗫喏。
眼前的景象让叶暇懵了一瞬,问了句“怎么了”后就要靠过去看,可脚下刚迈出一步,就看见李寒峤抬手拦他。
“离我远点……”他的声音哑得可怕,比之前重感冒的时候还哑,李寒峤接连咳了两声,才垂着头道。
“我被下药了,你别过来。”
叶暇睁大眼睛,嘴上都磕绊了:“下下下……下药?”
等等,不是说你会注意的吗?我刚刚还夸了你这个霸总的危机意识啊!
“庄秘、庄秘说你是喝多了啊。”他蹲下来跟李寒峤平视,努力问。
李寒峤侧过脸不肯看他,自嘲一笑,抬手扶了扶抽痛的头:“我怎么可能告诉他?我一路都忍着的。”
叶暇往前蹭了一步,担忧道:“你这个药……是、是我想的那种药吗?”
李寒峤依旧倔犟撇脸,哑道:“我不想伤害你,离我远点……回卧室,把门锁上。”
李寒峤的语气太真,叶暇习惯性被带着思路慌了几秒,忽然皱眉,转而一想,似乎不是很对。
狐狸说宴会一应筹备都是他亲自跟进的,这是顾家的好事,他们不会让人有可趁之机弄出丑闻来。狐狸这人性格虽然跳脱不着调,但做事还是靠得住的。
冷静下来,叶暇忽然觉得自己蹲在这儿跟李寒峤聊天的样子,像极了在路边“咪咪咪咪”地逗流浪猫。
摇摇头把脑海里奇怪的画面丢出去,叶暇深吸一口气,喉结微滚,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后目光从李寒峤的脸上,往下移了几十厘米……
啊,中间一马平川。
西装裤不是牛仔裤那种很硬的面料,没那么压人。如果真的被下药了的话,至少、再怎么说、退一万步讲、就算只有十厘米……它也应该是有一个小尖尖的。
从诡异的角度分析过后,叶暇移开视线,松了口气。
好,至少下药这事儿不是真的。
他蹲着又往前蹭了蹭,再次拉进和李寒峤的距离,歪头和他正着对视 ,问。
“问你呢老李,你喝了多少?”
李寒峤抿了抿发干的唇,语气茫然,但还是安安分分回答着问题。
“也……不多。”
“你以前不是不喝酒吗?”叶暇问,“有人灌你?”
李寒峤立刻肃然,即使喝得脑袋晕晕,也不忘立个人设:“没人敢灌我。”
“他们都知道……我会喝固定味道的果汁。”顿了顿,他蓦地冷笑一声,道。
“所以我今天一滴果汁都没有碰。”他说,“我今天全部喝的是酒。”
叶暇:……
叶暇:你还挺骄傲。
听着他这么解释来龙去脉,叶暇总觉得自己有种大脑飞速运转,但又不知道在转什么的茫然感。
你一个从来都没喝过酒、滴酒不沾的人,突然喝了这么些酒……就算是喝的不多,一两白加二两红都能把你干趴下好吗!
终于确定这人果然是醉了,叶暇哭笑不得,心里倒是松了口气……至少下药这种他没有办法解决的事儿不是真的。
于是叶暇也没再理会他色厉内荏的“离我远点”,起身走过去就要拎人。
“我扶你去床上躺着。”
“……不行。”李寒峤虽然醉了,但依然恪守底线,执意推开叶暇的手,“你别过来。”
一米七八怎么强制得了一米九二?叶暇一摊手,问:“那你自己挪过去吗?”
李寒峤垂着头,很是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哑声说:“你先回屋去。”
……真是,翻来覆去就会这么一句话。
叶暇心里噗地笑出来,双手环抱看着他,玩笑道:“干什么?你要自己解决?”
李寒峤耳朵蓦地就红了,半晌闷闷地说。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在地上滚的样子。”
……原来是准备滚进屋吗。
叶暇看着,觉得一阵好笑一阵心软。
像,实在是太像了。哪怕他真的不是李桦,叶暇都能把他当替身的程度——当然,开个玩笑。
画了那么多李寒峤的爪子,他难道不知道左手那个疤的位置,和小桦树琴茧的位置一模一样吗?
抬手抵唇按捺住笑意,叶暇安慰到:“没事的,你先起来,走到卧室躺着去……”然后我在后面悄悄扶你,保证不破灭霸总大人的自尊心。
虽然喝多了,但霸总聪明的脑子还勉强能转,李寒峤思索片刻觉得也有道理,伸手撑了一下地面,努力两秒,又啪地一下,晃晃悠悠地墩回去了。
叶暇看着都替他觉得屁股痛。
……这家伙这么坚定地认为自己被下药了,明早醒来要是屁股痛的话,该不会要误会什么吧。
李寒峤坐在玄关,黯然垂眸,沙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果然,还是中计了吗……”
抽了抽嘴角,叶暇给出建设性的提议。
“其实有没有可能你只是喝醉了?”
叶暇决定今晚必须把他这个“被下药”的认知纠正过来,不然明天出什么事……那他真是跳进海里都洗不清。
李寒峤抬头看他,然后摇头:“不可能……我,千杯不倒的……”
叶暇笑他:“什么千杯,你坐小孩儿那桌去……起来。”
闷闷的醉李终于撑着门站起来了,叶暇一手推一手扶,把人丢进玄关边的卫生间,说。
“喝醉的人立不起来,下药肯定不会吧?你自己进去看看。”
说完,还贴心地帮他把门关上。
两分钟过去,这功夫裤子都能脱十几条了,卫生间里却还是一片死寂。
叶暇敲敲门,喊了声:“老李?”
没反应。
“老板?李总?李寒峤?”
依旧沉寂。
……醉了也是个醉葫芦。
突然,叶暇听见里面传来呜的一声,还以为醉葫芦摔着了,推门就要进去,可手刚放在门把手上,门锁就“咔哒”一下被反锁住。
卫生间里,李寒峤几乎扑过去把门锁住,垂下的视线落在半脱的裤子上——某个地方,安静得像是假的。
只一眼,李寒峤就眼眶赤红,急从心起,悲从中来。
Bro!我只是嫌你有点大,你不要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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