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所罗门:“……”
所罗门:“你凶我做什么……”
摩西瞪了他一眼,还要朝金发间的毛茸茸耳朵咆哮,所罗门已经眼明手快地捂住了耳朵。
“我关通讯了。”他说,抬手发出放出一道明黄光柱,拦下悄悄靠近的无名者。
那如烟雾伏行的邪神,一部分的身体躲开,另一部分身体依然努力接近。细碎的呓语在彩色烟雾中闪烁着,问道:“祂的本体醒来了?醒来了为什么不来见我?”
“你也给我消停一下!”摩西猛地转头,银光闪烁于他眼中,要将无名者拖入梦境,喝道,“不要说得和我家殿下很亲密似的!”
“你现在脾气是真暴躁啊。”所罗门吐槽。
“你说啥?!”摩西再次转头瞪他。
所罗门笑了笑,这在刚才和无名者的战斗里可没有过。
镜中瞳清醒过来的消息,显然还是对这位大审判长造成了一些影响,虽然要集中注意力在眼下的战斗中,但他突然有精神和摩西闲聊了。
他道:“你看你家殿下看得那么紧,我会以为祂是你和吹螺者陛下的孩子。”
摩西闻言挑眉,却没有像被按到逆鳞那样愤怒。
他这个表现让所罗门更加肯定心里的一些猜测,能察觉到所罗门观察的摩西并没有避讳所罗门的目光,反而冷笑一声,道:“因为林不看紧一点,下一刻就会把自己莽进堕落天嘴里。”
他反过来端详所罗门,他记忆里面还有这个狮人千年前的模样,那时的所罗门脸上,不见这两道血肉医生也无法愈合的伤疤,一眼扫过去,却比现在还要狰狞吓人一些。
光明之龙的职业者对污染最为敏锐,也是最无法容忍污染的一群人。所罗门当年是一名典型的光明之龙职业者,嫉恶如仇,不肯退让一分一毫,却不想千年过去,如今的他竟然能将协调各方面与妥协做得很好。
金灿灿狮人的脸部线条,比年轻时柔软了很多,说话时,会刻意表现出温柔的声线。
对于认识曾经的他的人来说,这样的所罗门未免太奇怪,但看灰翠·多弗尔和林这样的新一代,他们完全不觉得这样的光明之龙使徒有什么问题。
陪伴吹螺者残念,在梦境之海歌唱千年的摩西,难得有点感慨,不过他感慨完了,继续冷笑,道:“现在也不错,需要看管祂的,不止我一个人了。”
所罗门表情僵住。
他想起他明明将镜中瞳带到总部,没几天对方就跑来问堕落天的事。
之前好歹也有思念体可以帮忙定位,现在这位幼神已经脱去思念体,苏醒为非现实的存在,他们真的还能找到对方在哪里么?
所罗门沉默两秒,又笑。
“没事,”他语气爽朗,“主和诸位陛下会有办法的。”
哇,这还是当年那个“我们要为诸位陛下做到更多”的人吗?
摩西的疑惑明晃晃写在眼中,知道他想起了什么的所罗门,仿佛被人念出黑历史一样咳了一声,往前一步,扬声喊道:“无名者陛下!”
“陛下?”摩西在他背后嘀咕,“无名者到底算不算一个神,学界不是没有定论么?”
所罗门不管他,继续喊道:“您真的那么着急吗?”
“……急?”无名者重复这个单词,但那个语气不像是说自己很急,更像是自己也无法确认自己是什么态度。
“这一次污染看样子没有剥离镜中瞳殿下太多记忆和人性,我觉得最大的考验已经算渡过,”所罗门道,“再过一段时间,新柱神诞生的宣传应该会做起来,镜中瞳的神名传扬到所有人耳中,祂的状态会稳定许多,也将迎来真正的成年。
“只是流程上的问题了,无需等待太久,”狮人摊开手,道,“对于你我这样不需要计算寿命的存在来说,不过是眨眼罢了。”
多彩的雾气趴伏在地上,好像跟着所罗门的话,思考起来。
祂能思考出什么啊,摩西十分不忍地想,所罗门则再接再厉,劝诱道:“答应将记忆给您的,是镜中瞳殿下自己,您完全不需要在这里和我们耗费力气,回去等待镜中瞳殿下上门不好么?”
无名者继续趴伏在那里。
良久,就在摩西怀疑,祂是不是思考着思考着,忘记了思考时,这片污染浓郁到会让光明之龙职业者不舒服的多彩雾气,慢慢消散,消散一空。
除了污染的残留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祂曾经存在于这里。
就像灰翠的汇报中,祂的出现一样突兀,所罗门和摩西,一个占据物质的视角,一个拥有精神的视野,却都看不出祂是从哪里离开的。
看不出也没关系,这千年里,所罗门学会的,不只有更柔软的手段,还有不对某些事追根究底的老人心态。
他该做的事,是净化这些污染。
摩西不行,所罗门可以很淡定,但摩西完全搞不懂,林是怎么和这个诡异的智障神牵扯到一起的。
“之后真的要去找祂吗?”他焦虑,“万一传播污染给林……”
“你也要相信你的主才行啊。”所罗门道,“延缓对镜中瞳信徒的清洗时,我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完美的结果。”
“哪里完美了!”摩西本能地大声反驳,“为什么不现在就放我家殿下回穹顶下?听到我说话没有,你别捂耳朵啊所罗门!哈啊?!”
***
“哈哈,哈……”
林尴尬笑。
在柱神们的包围下。
通知金锤子放镜中瞳出来只需要三步,第一步是灰翠向矛盾双生祈祷,第二步是光明之龙通过欢半香·海思科,确定镜中瞳的唯三职业者身上确实没有污染了,第三步,金锤子改回物理法则。
林的神国重新亮起来,穹顶之上的现实倒映在无数镜面中,构建出扭曲的镜中神国,而镜面反射的光交织在空气中,形成镜中瞳的幻影。
再一次出现在大地上的林仰望天空,却不见黑暗无星的宇宙,无数火山喷射出的灰尘进入平流层,形成烟幕,裹住了这颗脆弱的,仅存的,能让人类生存的行星。
听起来挺有安全感的,但实际上,会有这么多火山灰是因为——
“呜呜,”光明之龙哭道,“弗托里亚克你也没必要打得这么狠……”
——因为矛盾双生殴打了光明之龙。
穹顶上的战况并不复杂,金锤子抽出手,关了镜中瞳小黑屋,不想镜中瞳拖走堕落天进梦中,堕落天没办法继续干扰死去的至高天,至高天尸体的活性降低,矛盾双生就无需继续镇压至高天的尸体了。
于是换做矛盾双生抽出手,祂打不太清醒的源血之母,祂打陷入混乱的光明之龙,祂再打非常茫然的敲钟霜鸦。
战斗结果现在展现于林面前,非常直观,地表的火山不过一天多就增加了上千座,每一座都在活跃状态。
流淌他脚边的岩浆气息奄奄,虚弱地鼓着泡泡,和林抱怨:“我觉得弗托里亚克有点偏心,祂打我打得最多。”
光明之龙挨打的罪魁祸首·镜中瞳·林:“……”
林:“痛的话,我给你催眠一下?”
岩浆像是什么长条的活物一样,流动着从地上抬起来,好奇问:“怎么催眠?”
祂一开口说话,滴落的岩浆就穿过林的幻影,微妙的即视感,让林幻视一只金毛大狗挥舞舌头扑过来,舔了他一脸口水。
“就是催眠你感觉不到痛……”林解释,这时矛盾双生叮铃哐当从他身边路过,打断道,“没有必要,这会影响祂对身躯的掌控,别溺爱祂。”
溺爱……林为这个词打了个寒颤,而光明之龙瞬间伏低,躲在了林的身后。
……您好歹看看我能不能遮住您呢?银眸的幼神嘴角抽搐,因为愧疚,装模作样地摆出遮挡的姿态。
他一边遮挡,一边转头看走过去的矛盾双生,片刻后看清,眼睛不由微微睁大。
穿着破旧铠甲的男人,矛盾双生最常用这个形象神降,现在林看到,颇有一种历史走进现实的感觉。
但他稍稍观察,就感觉不对,矛盾双生的神降形象,不是穿着破旧铠甲的男人,是能发出男性声音的一具破旧铠甲吧!
在五官完全被面甲遮挡的情况下,这两者的形象其实没什么区别,但林想起他好像至今没见到哪位柱神真正意义上拥有人身,就不由好奇起来,思索起柱神们在成神前是什么形象。
“好奇?”一个陌生的声音,用中文道,“自己捣鼓课外研究前,先把作业交了。”
“作业?”林茫然,转头看到身边无数符号飞舞,然后一个也是幻影,却如全息投影那样,规律闪烁波纹的幻影出现。
以这种方式现身的存在,有着黑发棕眸亚洲中年人的外表,祂穿着实验室里才会出现的白大褂,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飞快地尝试幻影间的触碰,引发两个幻影随涟漪起伏后,才后退一步,朝林发出那种老师俯瞰的目光,问:“要你做的预测模型做了吗?”
林:“……”
林后退到光明之龙身后,光明之龙很有义气地扬起这一截身体,挡在林面前。
金锤子:“啧。”
“先不说这个也行,但你要记得做,半年时间搭个beta版本给我看看?”金锤子放过林,换了话题,“讲讲至高天吧,弗托里亚克说了灰翠·多弗尔的汇报,除了那种偶尔出现的画外音外,你还是第一个和祂直接对话的人。”
第一个和祂直接对话的人?
这么多年了,你们没有和至高天对话过?
这个说法让林疑惑,同时他发现,不止金锤子来到,印第安人形象的胶匠,还有带着寒风飞来的乌鸦,都围在了他身边,等待他讲述。
“当然,”林思索道,“但你们先告诉我,至高天是什么?”
“啊,这个啊?”金锤子歪了歪头,道,“现在是可以告诉你了。
“至高天,是这个宇宙,唯一的,真正的神。”
第282章
唯一的,真正的神。
这说的是盘古,梵天,还是上帝啊?
“我的唯物世界观都要动摇了,”心灵主宰这么说,“在……剧变发生前,我们的这个世界就有神明存在?”
一个在自己的领域里完全唯心的神在说什么呢?在场的其他柱神都瞥他。
而金锤子侧过身,遥望那座大陆最高峰,冷静道:“谁知道呢。”
除了成分不明的堕落天外,如今的神明们,没有一个能算天生神明,在世界变成这个鬼样子前,祂们哪能加入神明交际圈。
那是过去身为凡物的他们,观测不到的领域,也是现在身为神明的祂们,观测不到的过去。
再说……
“现在根本记不清了,”金锤子说,“在弗托里亚克抓住保持清醒的关键前,我们都在污染中沉浸太久。”
大部分记忆随着污染的震荡抛却干净,像金锤子,胶匠,敲钟霜鸦这样,还能坚持住一个具体人类或动物形象的神明,在柱神之中也只有一半。
“我觉得我的形象变化不大。”光明之龙说。
“地壳完全破碎,一大部分无法找回,不得不抛却地球这个形象,转变为‘龙’的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金锤子道。
“我还是我。”光明之龙坚持。
胶匠无言地摸了摸祂,手臂融化,露出树脂的断面。
所以这个身体是纯手工制品吗?林打量这位老人,怀疑胶匠在成为胶匠前,是什么少数民族的手工达人。
金锤子打了个响指,将走神学生的注意力拉回来,一篇篇论文在祂身后投影出现。
“话是这么说,但根据我的研究,不管旧时代有没有神明,魔力和污染都是灾变后才出现的。”拿出一根教鞭的祂点了点几个标题,道,“如果你疑惑,可以重复我的实验。”
林定眼看去,就见到了《根据至高天魔力辐射的衰变,确定大灾变精确时间》、《无名者与流浪诗人的污染残留记录,和宇宙塌陷速度变化的关系》等标题。
这是对魔力的研究了,金锤子无愧于祂的尊名,是“现实的维系者,能量的引导者,元素的管理者”。
林过去深耕的领域其实是符号学和仪式学,最近加上了心理学,和魔力研究不太搭界,但他哪怕脸色发愁,还是点头道:“我会看的。”
过去向柱神们解释原理,但总被要求给结论就行的金锤子,脸色变好了一些。
不过这个时候他还是先给了结论,道:“那些计算太长,省略掉,现在只说我的推断,那就是,不管是魔力还是污染,对于我们的宇宙来说,都是一种外来物。”
“外来?哪里?”林下意识追问。
“好问题。”金锤子点头,挥舞了一下教鞭,身后的一篇篇论文消失,又刷新出新论文。
这些新论文,看标题和插图,都是关于至高天的。
“既然魔力和污染并非本宇宙原产,那要追究魔力和污染来自何处的问题,就必须有超出这个宇宙的视野。”金锤子道,“毫无疑问,如今困于一隅的我们抵达不了那个高度,想要继续调查,就只能求助于前人的智慧。”
前人?前神吧!
金锤子陛下,你是不是想把至高天薅起来回答问题很久了?
林的吐槽几乎写在脸上,然后在金锤子看过来时揉了把脸。
揉完他举手,开口道:“我明白这次我和至高天的对话有什么重要意义了,但这里有个问题,金老师。
“这一次我是抓堕落天进入梦境,才在梦中见到了至高天,这个至高天来自堕落天的心中,或许只是堕落天对至高天的认知,所形成的一个形象,祂是不是真正的至高天,还两说吧。”
是的,这次在梦中出现的至高天,很可能是杜维·海棠和修英·博德意识深处的元森·瑟伯,很可能是类似的存在。
虽然,祂在梦中可以某种程度上压制身为梦神的林,抢走梦的主权,而堕落天本神都做不到这一点,足以证明祂绝不普通,但这不能排除祂只是个认知形象的可能。
“是这样。”金锤子一挥手,关于堕落天的论文也出现了。
“是认知形象也无所谓,祂会知道堕落天认为至高天该知道的东西。”白大褂中年男人的投影转头望向另一边,林跟着看去,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见到一些钻破大地血肉出现,鬼鬼祟祟向这边窥视的亡灵。
是古人类骸骨亡灵。
有很多古人类骸骨遗留在地表。
敲钟霜鸦振翅起飞,霜花的冰晶从祂黑羽间洒落。
林向前抬手,PM2.5大于200的空气中,第一片灰色的雪花飘落,穿过他的手心。
“为了避免地下城市太寒冷,我们只能以岩浆河与血海维系地表温度,”金锤子随口给林解释,“但温度适宜,亡灵也会更活跃,所以乌鸦和我会尽量让天气停留在冬天。”
听起来,源血之母和光明之龙,像是冬天盖在田地上的稻草。
林找了个比喻方便理解,却一时失去了观察那些古人类骸骨亡灵的兴致。
穹顶上面,也没有四季了啊。
当然,实际上整个地球,都处于金锤子调控的温室中,不然以如今宇宙完全不同以往的形态,人类不可能勉强保持着和旧时代近似的文明。
哪怕变成兽人的人类大部分不知过去,语言也发生了很多变化,但他们如果不是继承了旧文明的成果,林想要融入这个世界,恐怕得花费百倍千倍的精力。
他明白这些,但就算明白,他依然,稍稍,有点小小的寂寞。
林发呆,想回到绿泥陶街A12号的沙发上躺下,又或者坐在灰翠的办公室里看论文。
不过金锤子的迅速把他拉回现实,这位不知道当人类时是做什么的研究者,收起那些论文,重新接起一开始的话题,道:
“堕落天和至高天有特殊的联系,当然,我们不认同祂是死去的至高天,或者至高天的另一面,但祂知道的比我们多许多,这是事实。”
林已经明白金锤子这么说的目的。
他道:“所以下一次神战的战略目的,是要我再一次尝试在梦中捕获祂?”
金锤子还没说话,站在血海边的矛盾双生就回头。
冷漠的视线从头盔的视孔后扫过林,祂沙哑道:“是要你谨慎,在我们做好准备前,不要贸然再和堕落天接触。”
林:“哦……”
矛盾双生:“我会命令灰翠盯住你。”
林:“哎?!”
银色眼眸的幼神不敢置信地拉长声音,像是一只不敢置信铲屎官收起了桌沿边水杯的猫。
矛盾双生不为所动,下一句话已经略过林,去和金锤子交流。
“金,你来看看,”祂招呼,“融合权柄需要这么久吗?”
金锤子的投影消失,下一刻,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血海上。
浪花穿过祂的脚部投影,金锤子低头观察了一下,看到岸边堆积的海藻下方,浅浅一层苔藓已经向着陆地上蔓延。
细小的蘑菇也在苔藓间生长,借着血海近似人体的温度,它们的进化不受严寒的干扰。
“我觉得融合很顺利,”金锤子回答,“生命权柄之前是三等分的状态,和一对一融合相比,或许三等分的权柄要融合就是慢一些?”
“生命需要漫长的岁月。”胶匠难得开口,“弗托里亚克,你不要着急。”
“我没有着急。”矛盾双生道,视线却重新回到林身上。
“有没有可能,祂的权柄融合过程,被镜中瞳干扰了?”祂这么问。
好大一口锅!林现在不是推水杯没推成的猫,而是什么都没做也被诬陷的猫了!
他刚要为自己辩白,想起之前自己确实干涉过源血之母,发现他好像百口莫辩。
“我去看看……”林尴尬地说,镜中反射光线交织出的幻影消失。
现实中的柱神们等待着,良久后,血海上的波浪突然变大了。
猩红的浪花飞扬起,退下时,露出不知何时伫立于沙滩上的女性。
祂以红发遮蔽身体,如瀑布流淌的红发长过脚踝,逶迤盘绕在沙滩和浪花间。
海浪冲刷红发,不知什么时候,红发的末梢过度到青绿色,在岩浆凝固成的玄武岩,和血肉覆盖的地面间,扎下根去。
草木开始生长,反过来,向上缠绕源血之母与祂的红发。
这时候,一层层半透明的蕈紫软纱,从祂发顶垂下,向上缠绕的荆棘在头纱上虬结成王冠,白玫瑰盛开在王冠旁侧,果实坠在软纱之上,还有一朵菌伞鲜红点缀白斑的蘑菇,在王冠上和玫瑰一起颤动。
女神的面容一如既往隐藏红发之下,只有嘴唇和下颌的线条能看清,不过金锤子也是几千年的同伴了,不需要表情,就能感觉到源血之母的心情,并不是大胜后会有的喜悦。
“你要保留这么多祂们的痕迹在身上吗?”金锤子问,“阿门莱塔就算了,银月……”
祂欲言又止,源血之母没有笑意地勾了勾嘴角。
“反正已经死了。”祂道,转过身来对矛盾双生点点头。
然后祂见到了,重新以光的幻影,出现在现实中的镜中瞳。
“啊,林,”女神的笑意真实了一些,问,“你怎么像是要哭了?”
此言一出,血海中腐蚀得皮肉不存时,都没哭的林,眼泪真的流了下来。
“我突然想起,”他声音哽咽,“地下现在可以发展种植业,但我……我什么都吃不到了哇!”
第283章
神战后第三天。
尖晶市,源血教堂。
蓝磷灰打扫教堂的侧厅时,就开始有正式的教士进入侧厅。
等他收拾好打扫的工具出去时,尖晶市审判庭的副审判长,旱血雷·阿瑞别恩,也与他擦肩而过,大步走进侧厅。
提着拖把和水桶的蓝磷灰,好奇回头往侧厅里望了一眼,就见短短的时间里,宽阔的侧厅已经有很多人在等候。
穿着红袍的教士,和穿着黑风衣的审判官,熟练地互相攀谈,有的在说这几天清理城市的困难,有的在问,为什么今天突然召集他们。
虽然制服不同,但受召集前来的,都是源血之母的职业者,哪怕是审判官,也在教会内部领了教职。
不过,加入了审判庭的教士,一般不会再听从教会这边的指挥。建立审判庭就是为了统合六个教会的战斗力量,既听教会又听审判庭,只会导致基层的作战人员陷入混乱。
教会也明白这一点,通常不会越过审判庭去指挥审判官。
所以,这种普通教士与审判官齐聚教堂中的场景,很少见,加上几天前的神战,蓝磷灰怀疑出了什么大事。
鼠人少年心中怀着深深的忧虑,通讯管制今早结束,一结束,他就尝试给蛋白市那边的源血之母教会打电话,想请教会的兄弟姐妹帮忙传个话,让林给尖晶市这边报平安。
但蛋白市源血之母教会接电话的人支支吾吾,预感不好的蓝磷灰追问了几句,那边竟然直接挂了电话!
没有做过保密训练的人,想保密也无法保密的。
一条略冷漠的评价先浮现他心中,蓝磷灰继续站在电话室不动,手里拿着冰冷的话筒。
嘟——嘟——嘟——嘟——
话筒里的声音很有节奏,完全合不上蓝磷灰慢慢变得紊乱的心跳。
挂电话者的态度只代表一件事。
审判庭总部,出事了。
***
可不可以偷听?
收回对侧厅的观察,去清洗拖把的蓝磷灰思考着。
心动就要行动,这是林教导他们的箴言。
审判庭总部出事这种消息,是会和教会通气的吧,教会召集职业者前来,说不定就是要说这件事。
知道这很牵强的蓝磷灰,却如此期盼着,因为会议上如果要提审判庭总部的事,说不定也会说到林。
林新年刚调去总部,受召集而来的审判官不少都认识他,总部出事,他们肯定会关心林的消息。
哪怕原本没说,提到审判庭总部后,他们也会问吧。
这么想的蓝磷灰越发肯定,在盥洗室洗了手,就偷偷摸摸地转回侧厅前的走廊。
他躲在走廊的拐角,打算等侧厅大门关上,再去门口偷听。不想,他刚徘徊了几分钟,指导他学习与修行的同教会姐妹,思娜,就带着其他一些正在实习的牧师,从拐角前经过。
“蓝磷灰。”思娜喊道,“我为什么没有在自习室看到你?”
结束打扫后,应该去自习室的蓝磷灰,只能镇定地微笑。
按照思娜一丝不苟的性格,她绝对会对逃课的兄弟姐妹做出惩罚,结果今天,她只是短短责备了两句,就要蓝磷灰快一点回队伍中。
这样的好运并没有让蓝磷灰高兴,现在他十分担心,在小处将运气用尽,下一个来到的会是大的坏消息。
但好运厄运与否,鼠人少年并不能掌控,这一刻,他能做的,好像只有祈祷。
祈祷奏效了,思娜带着见习牧师们,同样进入侧厅。
除了完全抽不出身的人,尖晶市的源血之母系职业者,在今天的教堂侧厅汇聚一堂。
尖晶市的职业者一万多人,而在六大教会中较为强盛的源血教会,占据了这一万多人里的大多数,职业者约三千出头。
现在三千多人都挤在侧厅里,像是思娜和蓝磷灰这样最后进入的见习牧师,只能缩在角落里,哪怕踮起脚,也只能看到一个个成年职业者的背影。
“到底怎么了?”彼此熟悉的见习牧师们互相问,“蕈之王又发疯了吗?”
“还是我们要远征真菌森林?我听说那里最近变得非常邪恶,真菌都腐烂了,昨天还有人在真菌森林边缘看到很多苔藓。”
“最近不可能抽出人手吧……”
“说不定是下令准备增加养殖工厂,以后会有很多人不敢吃菌菇了吧,得用淀粉合成工厂和养殖工厂,把空缺的食物份额填上,不然会有很多靠菌菇活下去的贫民饿死。”
“你开玩笑吧!一座城市的生产力受限于水流量,我们用掉更多的水去合成淀粉,养殖牲畜,下游能用的水就会变少,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增产哪有你说的那样容易。”
“话是这么说……”
河流水流量,与各种养殖工厂,都是源血教会与市政厅一起管理。年少的见习牧师们,说起这个像成年人一样头头是道,很快争论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大厅的其他地方也是,嗡嗡嗡嗡声淹没了所有,蓝磷灰什么也听不清,只能更加拼命地踮起脚尖,想要看有没有人上台讲话。
“安静。”一个熟悉的,威严的声音说。
虽然蓝磷灰看不见,但他也能听出,说话的是齐音主教。
要开始了,鼠人少年一颗心提起来,听齐音主教在简短的场面话后,宣布了第一件重要事情。
神战胜利了。
神战胜利在意料之内,每一场迅速结束的神战,都代表柱神们狠狠打击了入侵的邪神,在邪神造成巨大破坏之前,飞快地将祂们再次驱逐。
一旦神战拖延到三天以上,学习过历史的人都知道要大事不好。尽管每一次神战都以柱神们的胜利告终,但神战时间的拖长,代表审判庭和六柱神教会将逐渐在人力上捉襟见肘,无力阻挡邪神信徒们制造出一场场屠杀,也代表神明之间的交锋会从穹顶上转移到穹顶下,只是余波,就会毁灭一座座城市。
这一次神战实际只进行了数个小时。
这足以证明柱神们大获全胜。
“是,我知道你们在想我说什么废话,”齐音主教的豹尾甩动,她笑容中的喜悦完全无法隐藏,道,“但我还是要说,庆贺吧,兄弟姐妹们,慈爱的母亲大获全胜!从今以后不再有银月少女与蕈之王,生命的力量终得在我主的手中统一!”
她这句话几乎叫人听不懂了,好半晌,才有站在最前方的马人副审判长抬手握拳,发出嘶吼般的欢呼。
其他人如梦初醒地跟上,一边欢呼,一边震惊。
邪神们……呃,不算蕈之王,只算三大邪神。银月少女,黑太阳,堕落天,这三大邪神,在很多人眼中祂们如柱神一般永恒,哪怕是源血教会的职业者,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与银月少女的战争会结束。
但这肯定是好事,即便很多人不知道源血之母统一生命的力量有什么用,他们也知道,这是好事。
“或许,以后莱伊河的水流量能变大一些?”之前和同伴争执的见习牧师说,要是可以,她当然也希望尖晶市的工厂合成更多的淀粉,养殖更多的鸡鸭鱼肉,喂饱更多人的肚子,哺育更多的生命。
完全没想过,植物会成为食物来源的她,脸上扬起笑容,听齐音主教宣布第二件重要的事。
齐音主教说,新的柱神正在长成。
一些人听到这里,已经猜出“新的柱神”是指哪位神明,齐音主教说新柱神不久后就要成年,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天,但六柱神教会准备联合举办祭典,庆贺新成员的成年。
这代表许多事情要做,比如说拆迁。
交通方便的地方要空出一块修建新的教堂,以及一些和镜中瞳教会的联络事宜,设立新部门和新职位等等。
讨论的嗡嗡嗡嗡声再一次淹没这个侧厅。
“我就说,”旱血雷的声音如雷声轰鸣,“镜中瞳一点也不像邪神啊。”
“祂第一次出现好像就在我们尖晶市?”也有人思考,“或许这位神明是在尖晶市出生的?”
“市政厅那边又有新理由发展旅游业了是吧?”这人的朋友吐槽,“神明的出生方式,怎么可能和人类一样。”
“发展旅游业不好么?教会的经费这几年宽裕了许多啊。”说话的人依然兴致昂扬,“赞美镜中瞳,希望以后能更宽裕。”
“你这就赞美上了?”朋友无语,但脸上一样是轻松的笑意。
邪神死去了,柱神增加了,这样的变化让这些坚定的职业者也忍不住生出新想法。
他们与邪神的漫长战争,难道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吗?
尽管没人知道战争结束后要做什么,但这不妨碍大家喜气洋洋、
唯一没有露出笑容的是蓝磷灰,他意识到,今天在这里,他大概得不到任何关于林的消息。
胜利当然很好,新柱神要成年当然更好,但此刻蓝磷灰只关心一件事,只关心胜利的代价中,有没有他牵挂的人。
他脸色变得阴沉,哪怕齐音主教给他们这群见习牧师放假也是如此。
蓝磷灰甚至忘记收拾行李,就直奔三层的绿泥陶街A12号去。等他气喘吁吁赶到绿泥陶街,推开A12号的大门,想找家人们商量一下时,他发现,灰翠·多弗尔,这位尖晶市的审判长,居然正在他家中。
不对,审判长来他家,已经无需用“居然”来形容。
知道审判长和林暧昧关系的蓝磷灰屏住呼吸,进门的脚步停顿在那里。
要用“居然”形容的是什么呢?
是审判长身上这套黑西装吧。
尖晶市人人都知道,审判长只有一个时候会穿上黑西装。
每当他穿上黑西装,就代表有审判官牺牲……而他要去牺牲审判官的家中,向牺牲审判官的家人,告知这个消息。
第284章
这套颜色明朗的公寓,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暗又潮湿的?
蓝磷灰缓缓想,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一口气没能续上,直接往后仰倒。
林家的其他人,同样堵塞在门厅这边,他们本来是来开门的,但开门后,看到穿黑西装的灰翠,一个个都傻在了那里,大脑只剩下空白。
直到蓝磷灰撞门而入,原地晕倒,他们才回到现实世界。
但这时候去扶住蓝磷灰已经来不及了!身手最灵活的洛安想要扑过去,却是抬手才发现,他的身体如同被胶水黏住,连迈步都显得卡顿。
不会林出事后,蓝磷灰也出事吧……没有适应弟弟已经成为职业者的洛安,脑内惊惶闪过这个念头,直到看到审判长反身拉住蓝磷灰,憋住的虚汗才从浑身的毛孔散发出来。
只是几秒,白化鼠人的短发就变得湿漉漉的,他软着脚坐在了地上。
而最小的两个孩子竟然比他还坚强一些,在年长的两个哥哥几乎无法站立时,他们还能稳稳站住,又或者,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雪发的多弗尔鸟人,整张脸紧绷起。
他感到蓝磷灰有挣脱他搀扶的意图,立刻松开了手,然后见这位狂血战士身上燃起鲜红的生命之火,自己重新站定了,迈步进门,走到林家另外三个孩子那边……走到了灰翠的对面。
林家的四个孩子在一侧,灰翠在另一侧。
“审判长……”蓝磷灰手落在短尾的肩上,嗓音干涩问,“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表情,他站立的姿态,都让灰翠想起林。
此刻,灰翠不得不努力去回忆他几次向林开枪时的心情,才能压抑住说出真相安慰他们的冲动,嗓音同样干涩地道:“非常抱歉,我不得不代表尖晶市审判庭,向你们通报这个让所有人都感觉悲痛的消息……”
他言简意赅地做了一番说明,这次的神战,大部分发生在穹顶上,但穹顶下也有两个战场中心,一是尖晶市,二就是审判庭总部。
审判庭总部列车在战斗中被完全摧毁,而林是未能及时撤出列车的审判官之一。
真的非常遗憾这么说……是的,他的骨灰已经无法找回……
提起这个,灰翠就想起在本市敲钟霜鸦教会里,受主教保管的,林母亲的骨灰。
他努力酿造的情绪,微妙地一顿。
后脑勺靠着亲哥哥,仰着小脸凝视灰翠的短尾,蓝色的眼睛眨了眨。
“你们大概不想听我说这些,”灰翠继续道,竭力将情绪拉回一开始的悲伤,缓缓道,“但我猜,林会想要你们好好了解他的抚恤金有多少……”
在调去审判庭总部前,审判官内部等级划分里,林就已经是七级。
他调入总部后等级又升,综合他做出的诸多贡献,最后总部给予他的等级是五级。
非职业者这么快地攀登到这个等级,林是第一个。要知道,五级审判官在审判庭的体系里,已经足够充当市总所的某科主任。
升级之后,林的工资也从当初的八十,涨到了周薪一百五,而这一百五里,不包括其他补贴。
按照规定,他牺牲后的抚恤金同样水涨船高,一部分走总部,一部分走尖晶市总所,两边加起来,一共有九千。
这是很大一笔钱了。
哪怕林全家一起不工作,也能支撑完所有人上学,读大学。
曾几何时,洛安在帮派中跑来跑去,各种倒腾货物,也只能赚一角两角,那个时候,他们从未想过,自家户头上会出现这么大的数字吧?
但洛安现在根本不想要这个数字,他甚至想要返回过去,拉住说要报考审判官学校的林,强行拽着他一起去帮派里,倒腾一角两角的钱。
钱其实慢慢攒也不要紧的啊!他内心咆哮。
但他没能咆哮出声,因为他转头看到了浑身裹在火中的蓝磷灰,看到了蓝磷灰读不出任何情绪的表情,洛安就想起来,林如果和他一起去帮派,恐怕是没办法像现在这样,把蓝磷灰送进源血教会。
要么是蓝磷灰病死,要么是林牺牲,他们只能在这两个结局中选吗?
不,如果林没有考进审判庭,没有分配到这套公寓,那他们还住在薄荷油公寓,住在那栋违规建筑里,死于这次真菌森林的暴动。
如果林没有当上审判官,他们这样的贫民窟未成年,结局会是全部死掉。
洛安理智上明白这点,心中却无法忍住怨恨。
他有那么几分钟,不想见到任何与审判庭相关的事物,包括眼前的——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能接受,”尖晶市的审判长沙哑地道,“如果说,我希望能够照顾你们的话——”
“不用你!”洛安大声道,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在洛安说出更多仇视灰翠的话前,蓝磷灰及时打断了他,这个病弱的鼠人少年才是林来到前的家庭主心骨,哪怕他的模样同样很不镇定,但他此刻依然能保持住一个较为礼貌的态度,道:
“抱歉,我相信,审判长你,现在也和我们一样悲痛……”
不,他的悲痛完全比不上我们!洛安想说,衣角却被短尾抓住,话语再一次被打断。
蓝磷灰没注意到妹妹的动作,他咳嗽了一下,喘息了几声,才继续道:“但是,暂时……您可不可以,先离开……先离开我们家?”
那个应该保护好所有人的神眷使徒,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次神战中,镜中瞳教会承了林很大的人情,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找不到我的话,也可以去找镜中瞳教会。”
他这么说,低下了头,躲开蓝磷灰的目光。
绿泥陶街A12号的大门,在打开后,又一次紧闭上。
现在,这个房子里,只剩下林家的人了。
蓝磷灰身上的生命之火慢慢熄灭,他向后靠在鞋柜上,几乎要顺着鞋柜滑到地上。
本来就坐在地上的洛安一动不动,刚才好像一直在愣神的小黑斑,瞪着眼睛,泪水已经淌下。
下一秒,哭嚎就要从小胖子的嗓子里炸出,这个时候,短尾突然出声。
“不对。”她道。
其他人茫然地看向他们最冷静的小妹妹。
短尾眯起了眼,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
她道:“审判长情绪不对,我觉得……林没有死!”
***
“抱歉,雪爪小姐,拦下了你,”绿泥陶街的一端,离开林家的灰翠,对躲在这里的银狼道,“但你现在就回去的话,你的家人们肯定会发现不对。”
“我知道您的意思,”雪爪远眺绿泥陶街A12号的大门,像是被牵引绳拴在灯柱边,却想要回家的狗,伤感地道,“但这个时候,家人本就应该在一起呀。”
她转过来,转过去,银色的尾巴甩动,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大家,林就是镜中瞳的事。”
这里说的大家,单指林家的这几个孩子。
雪爪最近在跟着摩西学习,神明在普通人面前显现神迹,会让普通人变成职业者这点,她已经明白了,但她觉得,就算变成职业者,也没事吧。神的职业者数量要控制好比例不错,但她家才几个人啊?
“并不是这些孩子变成职业者就算结束的事,”灰翠垂下眼眸,道,“神明是一个巨大的魔力辐射源,现在没有思念体封印他,对于普通人和低级职业者来说,接近他都有可能导致死亡。”
正因此,神明需要代行者,需要教会。
“但我没什么感觉哎……意识里说话也不行吗?”
雪爪努力从自己的感受反驳,当初在心灵中和林交流时,她并没有发现什么辐射呀?
话说,辐射是什么?
“你本身就不是普通人,”灰翠解释,“神的本体会不断向外释放魔力,如果是心灵主宰,没有思念体的封印,普通人光是看到林本体,就要接受连续不断的心灵冲击吧……这是我的猜测,但暂时不能冒险。”
更何况,神与人交往过密,只会给双方都带来危险。
堕落天刚在林那里吃了大亏,这家伙连林死去的父母都会拿出来用,若让祂发现林很在意现在的家人,绝不是一件好事。
“并不是没有重逢之日,”灰翠安慰道,“接下来我们会根据这几个孩子的信仰,将他们引入教会中,给予他们职业者的资格。
“中级职业者……至少要到中级职业者,他们就可以见面了。”
那确实算个期盼。
但要等很久吧,也不能说明真相。
雪爪的尾巴垂到地上,片刻又扬起,问:“能不能,他们能不能和我一样变成圣灵呢?”
这回灰翠没有回答,其实知道自己在异想天开的雪爪叹了口气,继续远眺家的大门。
圣灵,要成为圣灵,首先要成为非人。
如雪爪和她的姐妹,转化为圣灵之前,她们就已经突破了人和魔物的界限,无法再变回人类、
那只白貂也是,他本质只是一个制造出的人格,并不能算人。
摩西·古比似乎突破了这个限制,但他身上好像有很大的问题,不然灰翠不会见到大审判长几次试探摩西·古比。
至于其他的圣灵……矛盾双生的圣灵是一群拥有了自我意识的武器,一开始就是非人。
“等时局稳定一些后,你回去与家人相聚是没有问题的。”灰翠再次安慰,然后问,“之后各地都需要镜中瞳教会入驻,你要不要来尖晶市这边?”
来尖晶市的镜中瞳教会工作……
听起来很棒啊!
雪爪立刻应了,全然没想过,灰翠可能在利用她,增加镜中瞳停驻在尖晶市的时间。
她想问教会工作都是一些什么工作,还没开口,身上本来就银光闪闪的长毛,突然像是通电了一样,开始发亮。
璀璨的银狼张大嘴巴,片刻,她像是一个梦一样,消融空气中,只留给灰翠短短一句话。
“林回来了!”
“!”灰翠伸出手。
等等,雪爪小姐,你忘记带上我了!
第285章
林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在穹顶上接受了二十四小时观察,光明之龙确定他身上的污染稳定下来,才被允许通过胶匠临时开辟的通道。
神国本质是和现实重叠的另一个维度,林也不太理解,胶匠是用什么办法,将重叠的维度分离。
至少穹顶上,神国的维度还和现实重叠,穹顶下……世界仿佛一张厚厚的纸,劈开成薄薄的两张,朝上的、属于现实的那一面,保留在原地,朝下的、镜中神国的那一面,被胶匠吹起来的树胶泡泡顶开,顶到到了穹顶外。
封锁与连接之神,居然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柱神之所以是柱神,是因为祂们每一个都对现在的世界不可或缺吧。
某种意义上是精心挑选过的,而要问是谁挑选……第一找到挣脱污染关键的矛盾双生?
可惜,就算胶匠能做到这个地步,一旦神明的本体进入穹顶下,祂们的神国依然会和穹顶下的现实重叠在一起。
邪神要进入穹顶下,柱神不让邪神本体入侵穹顶下,新历以来所有神战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得到允许进入穹顶下,可谓得到了柱神们的最高信任,所以林走这个通道还有些忐忑,刚落地就被毛茸茸整个扑倒。
“林!”
四肢着地站在那里,都比林要高半个人的银狼,欢快地要用舌头舔林一脸口水。不想,她舔了两下,动作变慢,又舔了一下,陷入疑惑。
“起来。”林挣扎着用力拍她,“变成这个样子后,你是忘了自己是女孩子吗?”
“现在是母狼。”雪爪认真回答,缓缓踱步到另一侧。
她打量倒在地上的林,虽然没找到林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心中的违和感却更深。
为什么?是因为这双银色的眼睛吗?但之前她并不是没有见到过,并不是没见到过林眼睛变成银色的样子呀。
虽然这个银色确实有点恐怖,毕竟生物的眼睛,颜色都不纯粹。
虹膜更像是丝绸,仔细看就可以看到放射状的丝绒,色素较淡的虹膜更是能看到明显的颜色深浅过度,甚至有混杂多种颜色的宝石眼。
但林如今的眼睛并不是这样,雪爪认真观察,和银色球体上缩小的自己对视,发现她在这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属于林的东西,只能看到她自己。
咔嚓,银色的球体突然裂开,她的倒影随之破碎,每一块碎片上,都有一个以不同姿态,恐惧着林的她!
她失去理智了在哭吼,她不顾一切向面前的不明存在发动攻击,她不停后退想要躲藏,她无法反抗地瑟瑟发抖……
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林?林,林……明明是……
“好了。”
一双手捂住了银狼碧绿的眼眸,指挥道:“冷静下来。”
雪爪顺从地开始深呼吸——她和林一样没有适应这具其实不需要呼吸的身体——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她长长的银毛开始跟随呼吸规律闪烁,良久,她终于能开口,颤抖地问:
“林……你的手在哪里?”
“啊。”
林收回了手,这么说也不对,他是让雪爪感觉到他收回了手。
就和他眼睛之外的身体一样,他只是让看到他的人,以为他还保持原本的人形,实际上那副类人的身躯已经不存在,圆镜般的一对眼眸,可以出现在任何镜中倒影身上。
“吓到了吗?”林低声问。
“有一点。”雪爪委屈地哼道,重新尝试,将眼皮掀开一道缝。
就见林依然好好地站在她面前,连那双眼睛都变回了她熟悉的黑色。
但雪爪依然微微感觉发毛,她能感觉到有什么隐藏在林的表皮下注视她,只是注视,却给她带来犹如面对深邃海渊的压力。
“还是不行?”林嘀咕,“不然再——”
“不!”雪爪没听清就先拒绝到,她又缓了缓,道,“我可以习惯的!”
“习惯这种说法……”林语气无奈。
“难道要你去习惯?”摩西的声音冒出来,“你可以在我们面前完全地伪装自己,但那样做,你不会感到舒服吧。
“我们需要你更轻松,”这位镜中瞳教会里唯一擅长和神相处的人道,“做你自己,这不是你对我们的要求吗?”
“我的要求哪里是做自己,人生活在社会里必然会有各种各样的伪装啊。重要的是要明白自己为了什么伪装,要明白伪装下的本我是什么样子。”林先道,顿了顿,转过身去,扬起笑容说,“摩西老师,我回来了。”
摩西并不畏惧地,和幼神的银色眼眸对视。
几秒后,他难得露出欣慰的微笑。
“总算有个神明的样子了。”摩西道,“之前我总担心你发育不良。”
“何至于此。”林吐槽,视线往下,盯住摩西的下衣摆。
摩西还是只穿他那件破烂的白袍,深蓝浅蓝的卷发,蓬松得仿佛在水中飘动。
现在这团卷发就是在颤动着,颤动着,钻出了六双碧绿的眼睛。
六只狼崽从摩西的头发中跌出来,不敢和林对视,连滚带爬地绕过林跑去雪爪那边,藏在了她的肚皮下面。
林:“……”
这种奇妙的,妹妹未婚带了六个拖油瓶的感觉,是什么呢……
林嘴角抽搐,安慰自己,这六只狼崽现在甚至无法建立非常清晰的思维,他不应该和她们生气。
比起她们,重要的应该是这一只。
雪爪低头在自己的肚皮上扒拉了两下,拽出一只白色的丢出来。
细长的白貂啪叽落地,迅速翻身起来,闭着眼睛向林这个方向抬头。
“赞美我主!”他油滑地道,“您在穹顶上受苦了!”
林虚着眼看他,白貂冒出冷汗,继续道:“不过接下来一切都能好转,听说您已经被柱神接纳,您现在下来,是为了筹备教会的建立工作吗?”
“你想说你已经准备好,献身给教会了是吧?”林捏着他的后脖子将他提起,又甩了甩他,“喊的真亲热,怎么不敢睁开眼看我?”
“我非常想要瞻仰您的圣容,”白貂依然紧闭双眼,小嘴快速地道,“可惜这幅脆弱的身体无法在您的威压下存活,我想来想去,觉得表达对您的信仰当然很重要,但在教会人手紧张的时候,我不应该为这份亲近您的冲动,折损属于您的人力……”
“嚯?”林又甩了甩他,“说的真好听,再说几句?”
“不不不,我粗陋的话语简直是在玷污您的耳朵,但您需要的话,我会竭尽全力去做,”白貂一点磕巴都不带地开始吟唱,“七柱神中最伟大的镜中瞳啊,您的出现可以说是逆转了这个世界无望的未来,连银月少女那样强大的神明也死于您手中,接下来消灭其他邪神也指日可待了……”
“我拿了个助攻,在你嘴里简直像是carry全场啊。”很有自知之明的林吐槽,松开手让这只白貂掉下去。
白貂第二次啪叽落地,又要翻身爬起时,摩西踩住了他尾巴。
见这只白貂连挣扎都不做,直接躺下,摩西收回冰冷审视的目光,对林道:“这件事是要筹备起来了,殿下,教会的各项制度规章,还有人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在穹顶上向几位前辈取了经,”林立刻回答,“他们说教会制度我可以直接照抄。”
摩西:“……”
摩西:“教会制度大家都差不多,就算不说你也一样是照抄。”
摩西:“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人手啊人手!那群奴隶们可能有几个能成才的,但就算提拔起来也不够。”
摩西:“我建议先不要在每个城市全面铺开教堂和教会,选一个两个城市派驻就好。想要成为职业者但苦于六柱神教会没有名额的人,他们自己会过来。”
“那尖晶市定一个吧。”林想也没想就说。
摩西很大声地啧。
“好耶!刚才灰翠还邀请我入驻尖晶市的镜中瞳教堂!”雪爪也高兴地说。
摩西更大声地啧。
林抬头看天,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的雪爪茫然,摩西咳了咳,正色道:“不管如何,人力是可以慢慢培养起来的,所以现在重要的,其实是你那三个职业者。
“目前只有一个人是中级职业者对吧?”很有经验的圣灵人鱼道,“超凡职业要晋升到高级,才能完全确定其潜力,林,你接下来的任务,是让他们尽快升级。”
林点点头。
超凡职业有潜力一说,毕竟这些超凡职业并没有游戏设计师专门设计,互相较量起来,从不考虑平衡不平衡。
只要神做出期许,人完成任务,无论是谁都能成为职业者。但这样的超凡职业是针对这个人量身打造,如果人不行,形成的超凡职业肯定也不行。
柱神教会如今只保留数个超凡职业的传承,就是为此。
与其发展各种奇怪的职业,不如让想成为职业者的年轻人,以前辈为模板学习。
低级中级职业者都是这样,擢升到高级职业者,才有能力发展个性。
成为职业者也是一条严苛的道路,好在,林这里暂时比其他柱神要多出许多余裕。
“我就是为此回来的。”银色眼眸的幼神微笑道。
“白璃的光带在变粗,我可以感觉到,她要擢升为中级了。”
第286章 【加更】
白璃犯了错误。
虽然她本意是好的……这像是狡辩,总之,结果是她犯了错误。
“怎么办,”旁边的人窃窃私语,“她是不是疯了?”
“她一开始就是疯的,”另一个人回答,“现在只是疯的更厉害了。”
“所以职业者也救不了她吗?我还以为……”
“职业者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啊,你看,我们还从邪神职业者手下逃出来……”
交谈声愈来愈小,惨叫声愈来愈大。
白璃面前,一个年轻的,但已经被折磨得看不出年轻的光头鸟人少女,被束缚带捆绑在床上,布满血丝的两眼上翻,大张着嘴,发出不像人类的尖利嚎叫。
病房几乎要被她的叫喊撕碎,完全没想过自己一刀下去会这样的白璃,难得喘着气不知道要怎么做,还好有受派遣而来的血肉医生,很有经验地卷起一根毛巾,塞进病人嘴里,堵住了病人的哀嚎。
“看来不行,”她按着毛巾,不让病人吐出,招呼护士来给毛巾系绳固定,同时冷静地转头,对白璃说,“她的意识已经完全被银月少女破坏了,就算是你,也无法挽救一个疯子吧。”
不,白璃心想,不。
谁谁谁发疯了,是城市里的市民经常谈论的话题,疯狂的病因,有生理上的,也有心理上,但大众最了解的病因,是神秘学上的——
“那个可怜的人被银月少女蛊惑,所以变成了疯子。”
所有人都这么说,哪怕精神医师协会出了很多文章解释,解释大部分疯子,并非银月少女和畸变教派造成。
他们说狭窄昏暗城市对人造成了极大压力,所以疯狂的人层出不穷;他们说一些种族的脑神经比其他种族更发达,结果导致他们更容易疯狂;他们说剧烈的精神打击会导致人疯狂,这和银月少女无关……但没人听,精神医师协会成功救治的疯子没几个人,在自诩理智的一些市民那里,精神医师和占卜师是一类人。
作为真正掌握了超凡力量的心灵之刃,白璃倒是真的能这么认为,但主一开始考验她学习审判官课本,让她养成了习惯,为防止主提起什么知识她听不懂,她努力找了很多和心灵力量相关的书籍看。
尤其是关在监狱里的那段时间,白璃通过欢半香,向认识的精神医师借阅了内部期刊,半懂不懂地自学。
要问她真学出了什么东西没有,那大概是没有的。
但精神治疗的基础知识之类,现在的她算得上了解。
所以油盏村的一些人来找她,想要为一些非常痛苦的同伴寻求帮助时,她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跟着他们,去“医院”见了那些饱受折磨的人。
“医院”就是油盏村。
救出来的奴隶已经不再只聚集在油盏村里了,为千人规模设计的养殖基地,终于摆脱了人挤人的境地。
蓝宝市开启了一系列已经废弃的养殖基地,安置这些曾经的奴隶,原本的油盏村里,除了户籍已经登记在这边的村民,只留下了一些不方便转移的残弱病人和小孩。
老人?
奴隶中没有老人。
白璃获准在油盏村内自由的行动,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镜中瞳信徒的她,快乐地给很多人帮了忙。
她还和欢半香交流了很多帮助他人的经验,这时候一听到求助,两个犬人就摇着尾巴一起跑过去了。
然后,一起为面前的这一幕沉默。
病人们痛苦的呻吟在病房里起伏,明明他们的身体已经在治愈术下变得完好,病人们却依然浑浑噩噩,挣扎在痛苦中。
“吃了止痛药也没用,可以,”求助的女性鼠人问,“可以让我的孩子,轻松一点吗?”
白璃拿出催眠术。
“他好像一直在做噩梦,我怎么掐他都没办法醒过来,”求助的蛇人害怕道,“这样都没办法吃药,您来看看……”
白璃用念刃戳了这个人一刀。
“他不想活了,”求助的牛人抱着病人,“我们明明已经得救,为什么他会这样想?”
白璃切掉了这个人的一部分情绪,那部分情绪是沉沉的黑色,从头部往下流,要把这个人整个染黑。
“她好像死了一样,”瘦弱的猫人少女握住朋友的手,“她明明睁着眼睛,却根本不眨眼,也听不到我说话……”
白璃仔细观察病床上的女性鸟人,斟酌良久后,还是下刀。
切开那几乎腐烂的感情,没引起病人什么挣扎,但在白璃松了一口气,杀死这一块感情时,病人骤然爆发惨叫。
她不仅惨叫,还把陪伴自己的朋友丢了出去。那虚弱的身体为何能如此力大无穷真是叫人难以理解,接下来,白璃、欢半香还加上来支援的血肉医生,三个职业者一起上,才成功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用束缚带把她绑在床上。
现在毛巾塞进病人的嘴里,女性鸟人只能发出沉闷的呜咽声,还有其他病人要照顾的血肉医生摇着头离开,只留下白璃和欢半香站在狼藉的病床前。
“我好像做错了。”白璃怔然道,“但是刚才那一部分,确实腐坏了没错啊。”
“嗯……”不太理解白璃视野所见的欢半香沉思,片刻后问,“是不是你切的太多了?”
“切太多?”
“心灵其实和活人是一样的吧,”欢半香捏着下巴思索道,“人体如果只是受伤,然后创口腐烂,要做的当然是切掉腐肉,让新鲜的肉长出来,但如果人体一大半都腐烂了,里里外外只有小部分还在坚持,这时候你切掉所有腐肉,只会让人死的更快。”
很有道理。
白璃不由追问:“那,这种大半都腐烂的情况,要怎么处理呢?”
“制造一个新身体,取出大脑移植过来,”路过去另一张病床的血肉医生随口道,“但这需要很多钱,而且大脑也被病毒和细菌入侵的话,移植也不管用。”
“嗯……”白璃闻言深思起来。
“嗯……”欢半香困惑,“心灵的大脑在哪里?”
“不知道,”白璃皱着眉分析,“之前我净化自己和别人,是杀死自己和对方的污秽想法,所以,所以……”
白色的博美犬人呆愣站在那里,半晌,突然跳上了病床。
她跪坐在还在不断挣扎的女性鸟人身边,又一次举起念刃。
高高地举起,慢慢地放下。
白璃非常小心地,极为轻柔地,将刃尖浅浅刺入。
旁观者都能感觉到她不想伤害到床上的病人,但念刃只是刺入了不到一毫米的深度,就让病人爆发出更强的力量挣扎。
连病床都被拉得咯吱咯吱响,欢半香连忙上去帮忙,同时问:“白璃!你这是要做什么!”
“将她的心和我的心连接,或许能达成她暂时寄生在我心灵上的效果?”完全是胡搞一通的白璃大声道,“念刃是我心灵的一部分,话是这么说,但念刃只要刺中就会造成伤害——”
刺中就会造成伤害,曾经的白璃,是多么的喜爱这把,从她心灵中抽出的短刀啊。
只要握住它,她就拥有无尽的勇气,只要能伤害敌人,她就相信自己能杀出一条生路。
但今天,白璃第一次感觉到不够。
她还需要?她还需要……需要一种,不会伤害到别人的力量?
她需要的,是一种能拯救眼前这个可怜人的力量!
意识到这一点,白璃咬牙切齿的面孔几乎狰狞。
她全心全意控制着念刃,避免病人的挣扎让念刃刺得更深,甚至因此没注意到,银光自她手上绽放,裹住了她手中透明但隐形的刀刃。
透明的念刃显出形状,然后,随着银光的流动,固定形状的念刃,刀刃居然出现了一丝改变?!
第287章
笑声。
熟悉的笑声。
神明在笑,同时道:“很好,你终于明白——”
——你终于明白,刀刃并不是万能之物。
“如果破坏真的那么有用的话,”祂不带恶意的吐槽,“矛盾双生就不是矛盾双生了。”
白璃没有注意祂说了什么,因为病人挣扎得越来越厉害,这一刻明明是她敬仰的主降临在此,她却没办法分心。
一分心,可能就会把病人所剩无几的感情,捅个对穿。
也因此,白璃没有看到病床床头的窗户玻璃上,一双银色的眼眸眨了一下,对着她露出宽慰的神色。
好像还是不久之前,林对白璃说,这把刀不错,要她去捡起刀。
然后白璃就开始依赖着刀活下去,换句话说,她依赖着林给她的指引活下去。
她用自己的恐惧做武器控制住了来杀她的邪教徒,她拿着一把裁纸刀寻找失踪的欢半香遭遇魔物袭击,她在畸变教派的陷阱从拔出了自己的感情化为刀刃……很勇敢,但也能说,行动模式没有太大变化。
直到此刻。
直到此刻,林还没有说什么,她就扪心自问,有比刀刃更能拯救眼前人的办法吗?
林感慨地道:“有的。”
【心灵之刃】——终于,你强大到了不必再依仗刀刃的地步,虽然也能继续拿着刀刃战斗下去,但你选择了放下它。
镜中瞳将你向上擢升,祂为你恒定了天赋。
念刃塑形——现在塑造这把念刃的,不只有尖锐的恐惧。你将更多的感情填充其中,你可以改变你念刃的形态。
银色的匕首在白璃手中融化,它如丝线般拉长,像是一根丝带,裹住了病人脆弱的心。
差点要把欢半香掀翻的女性鸟人,力道突然减弱,满头大汗的欢半香慢慢松开手,忐忑地观察,见这个已经被医生认定是疯子的女人仰躺在床上,无光的眼眸望着天花板,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息。
随时准备再一次控制她的欢半香屏息等待,良久,她看到一滴泪水从女人的眼角沁出,滑下,没入被剪得非常丑陋的耳羽中。
高大的海思科犬人怔然睁大眼睛。
或许是泪水湿润了女人眼珠的缘故,她觉得这个病人的眼里有了微弱的光。
欢半香震惊地张开嘴,她当了一段时间审判官,见过不少心死之人。那些人里,意志坚定者可以走出阴霾,但再坚定,也不会有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
她转过头看白璃,发现两腿分开跪坐病人身上的博美犬人,手中显形的念刃再一次不见。
现在白璃按住自己的胸口,她和病人对视,慢慢伸出手,落在病人胸口。
两颗心脏在一起跳动。
不再挣扎的病人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她眨了眨眼,慢慢地合上了眼睑。
白璃见此轻手轻脚下床,她解开了系绳,拿出病人嘴里那块难受的毛巾。
在一边和欢半香一起等了一会儿后,她听到了病人偶尔抽泣,但已经和缓的呼吸声。
这个饱受折磨的女人睡着了。
欢半香不由压低了声音,问:“白璃,你是怎么做到的?”
白璃跟着小声道:“我让她感知到了我的心……我让她感知到了我的感情?”
虽然语气疑惑,但白璃已经知道自己一开始做错了哪里。
切掉腐烂的感情和思想是可以的,但切掉这些后,病人的感情和念头只剩下了很小的一点。
病人由此感觉到无比的空洞,简直像是残疾者会感觉失去的腿脚还在痛一样,她为这巨大的空洞感觉痛苦和疯狂。
“不是移植也不是寄生,”白璃试图形容,“我只是告诉她,这是快乐,这是悲伤,这是痛苦,这是平静。”
病人用白璃的感情填充那份空洞,只要连接的时间够长,她残留的那部分心就能汲取来自白璃的养分,自己成长起来,恢复完整。
“……”欢半香沉默了一下,隐约感觉到了一丝邪恶的圣光骑士问,“具体需要多长时间呢?”
“不知道。”第一次这么做的白璃勉强镇定地道,“反正,在她好一些之前,我都得把念刃留在她身上。”
“那不是你的武器吗?”
“武器就是这个作用。”
白璃坚定地说,后知后觉发现了一些问题。
念刃在脱手后,应该只能保持三十秒,就会消散。
但现在念刃……化为丝带的念刃没有消散,是因为……
念刃延迟——在念刃脱手后,你可以花费一些魔力延迟念刃的时限,延迟的时间越长,脱手的距离越远,花费的魔力就会越多。
……因为,新法术!
白璃这才呆住。
怎么会有新法术?等等?怎么还有新天赋?
神的权柄与人的意志结合,一份崭新的法术表,浮现在白璃心头。
除了念刃延迟,还有念刃强化,念刃风暴等等。
念刃强化——根据感情的不同,被你的念刃击中的敌人,会受到不同效果的影响。你已经习惯恐惧给敌人带来的僵直,接下来,你也可以试试冷漠带来的麻木,或者杀意带来的剧痛。
念刃风暴——无数念刃环绕你旋转,你向身周所有你手持念刃能触及的敌人,发动一次斩击。
念刃爆炸——投掷你的念刃,当念刃击中敌人时,或受到你意念控制的命令时,你的念刃将爆炸开。爆炸的念刃碎片向周围敌人发出一次范围攻击,同时制造出强大的物理伤害和心灵伤害。
此法术可以与念刃强化同时使用。
刚刚还想着放下刀也可以的白璃,现在已经想要拿着念刃去邪神信徒群中尝试个遍!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冷静下来,两眼发亮对欢半香道:“我好像……成为中级职业者了!”
“哎!”欢半香大惊,“你晋升不需要仪式辅助吗?”
啊?为什么要仪式?白璃疑惑。
啊?晋升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准备?看出白璃疑惑的欢半香疑惑。
接着,光明之龙教会出身的正统职业者欢半香,慢了几拍才想起,她曾学过的知识里,讲过什么情况可以不用仪式晋升。
神眷,神明的某次眷顾,某次注视,可以让职业者越过限制他的藩篱,不用仪式直接晋升。
换句话说……
欢半香的毛突然炸开,她意识到镜中瞳正在注视这里!
而白璃也反应过来,她不敢相信她居然这么长的时间没发现这一点,眼睛已经在到处寻找镜面,并在心里呼唤:“主!”
“我在。”熟悉的声音道。
不,这个声音其实不是那么熟悉了,因为只是听到,白璃就感觉到了某种强大的压力,要使她思维停滞,要使她短暂痴傻。
但白璃强行顶着这股压力,感受到了声音里熟悉的本质。
就在病床的过道上,她泪水决堤而出,吓了悄悄关注她的病房里其他人一跳。
欢半香拉着几秒里就哭湿了整张脸的她离开病房,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听她的朋友一边擦眼泪,一边哽咽道:“您没有事……您没有事真是太好了,我……我一直在担心……”
这句话,其实和白貂的话意思很相似,但其中真挚的感情,让林也不得不动容。
白璃并不是什么都不想,在发现自己莫名产生污秽念头,在被矛盾双生的使徒找上来,在见到其他同僚,和镜中瞳如今仅有的信徒们后,她其实意识到了,她的主出了问题,她的同僚和她一样经验浅薄,她的教友们里,更是有很多人无法作为人来自立。
她把这些问题按捺在心底,没有因此产生对镜中瞳的怀疑,反而更担心镜中瞳这段时间的处境。
其实不是什么强大神明,甚至称不上成年的幼神,在神国里感受到洋溢的暖意。
“抱歉,”柔和下来的神明对人类道,“让你担心了,有一些你的误解我一直没解释,前几天还连累了你。”
“您现在还好吗?”并不在意的白璃追问。
“我没事哦,”虽然这么说,曾出现在她面前的神明,至今没有在镜中现身,“虽然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但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成果。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祂道,“我取得了合法的传教许可,柱神之中已有我的席位,你不会再被关进监狱里。”
“就算在监狱里,我也没受过什么苦。”反而学习了很多的白璃,更认真地道,“我只痛心于我的弱小,在之前的神战里,我似乎没有帮上您更多……”
“你已经帮了很多了。”神明安抚,然后话头一转,“对了,现在正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什么!
娇小的犬人耳朵竖立,尾巴也高扬起。
“教会接下来要培养更多的职业者,我需要你总结你的经验,”镜中瞳语气轻松,“就像刚才,你晋升的时候,你的想法,之类的?”
“我的想法……”白璃迷茫,“我只是想帮助她……”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镜中瞳好似闲聊地问,“我记得,你去寻找欢半香,是欢半香一直在帮助你,你后来又救了几个审判官,是为了什么出手呢?”
“因为……帮助我的不只是欢半香一个,还有很多审判官……?”
“你救了差点被拐卖强奸的少女。”
“因为我要破坏畸变教派的行动。”这里白璃的语气坚定起来。
“现在又在这里帮助病人。”
“因为他们都是您的信徒……”白璃的语气同样坚定,但到后面,却又迟疑起来。
她看向一边等待她的欢半香。
海思科犬人那双蔚蓝的大眼睛,有点傻傻地回望。
“……因为,”白璃深究自己的意识深处,慢慢道,“因为有您,还有我的朋友,在给我做示范,教导我怎么去帮助他人……”
是啊,她并不是凭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今天,她用自己的感情填充那个病人空白的心,但她之所以本能地采用了这个办法,不正是因为,不久前内心同样空洞的她,依靠主还有欢半香的感情,重获了完整的心吗?
意识到这一点,一直让自己挺直腰背的白璃,肩膀不由放松了一些。
病房里,酣睡的病人嘴角上扬。
走廊上,内心更加清澈的白璃朝欢半香微笑,道:“我想小玉了。”
不再是在女儿身上投射弱小的自我。
此刻,她感觉自己,已经有资格去养育一个孩子了。
“我们去把小玉接过来吧!”白璃兴奋起来。
想要玩小孩的欢半香跟着兴奋起来,欢呼:“我给小玉买了很多东西,也一起搬过来!”
第288章
因为某个圣光骑士欢脱的心声,林不无忧虑地去了一趟铁榴市。
名叫小玉的博美幼犬……不对,是名叫小玉的犬人女婴,在全托所中接受了很好的照顾,很多天没有见到母亲并没有影响她什么,爬动于软质地面上时尤其活泼
……等等,这孩子才几个月啊,怎么就会爬了?
很确定小玉还没半岁的林沉思,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幼崽发育速度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混入了兽人基因吗?人类好像是幼年期最长的哺乳动物?所以混入动物基因后缩减了幼年期?
又或者是源血之母对人类的基因做了一定改良?不然以新历之前这个世界的危险程度,新生儿夭折数字一定很高,很高。
更大的可能是,非自然繁衍的婴儿就是具有这个优势。
林记得自己看过的课外阅读说,所有人类婴儿都是早产儿,因为智人为了装下更多的大脑,演化出更大的颅骨,而怀孕母亲的骨盆无法产出发育完全的大颅骨,只能让智人婴儿以早产儿的形势出生。
智人婴儿可谓最羸弱的幼崽了,马生下来就会跑,人类却需要成年人哺育很多年,就有智人婴儿是早产儿的原因。
但现在的人类婴儿,是孕育中心用父母双方的血制造,在人造子宫中发育出的!
他们不需要女性辛苦地打开骨盆,换句话说,他们可以发育到更成熟的阶段,再离开人造子宫。
“不能以旧时代的人类婴儿,对照现在的婴儿吗?”林退回神国中,思考着区别,突然冒出一个疑惑,“话说回来,源血之母为什么要把人类都改造成兽人呢?”
拔剑而战的鲜红女性浮现他脑海中,这个形象,总不可能就是喜欢毛茸茸吧?
而且地下城市里的兽人们,可不止有毛茸茸啊。
林想起爬行类兽人们光溜溜的脑门,最终以尊重审美多元化的态度什么都没说。
继续工作吧,唉……现在要做什么来着?
林思考了一下,现在他需要着力的几个地方,先是油盏村那边,听说要正式建立教会,塔丹沙很卖力地在工作。
这个鸟人正在将奴隶们重新拉回他新创建的梦想之网中,这一次,他的梦想是,所有奴隶都正常地回归文明社会,衣食住行可以得到保障。
林觉得很难,就算是正常家庭出生,也有很多人无法完成社会化。
再说现在的地下城市文明,本质非常病态,生产力的缘故,就是没办法给所有人提供工作。塔丹沙这个读过大学的精英,有时候会出现他能做到大家也一样能做到的错觉……唔,他的同伴会打醒他的。
林对自己的第二位职业者有些了解,塔丹沙·安塞或许有厚重的权力欲,但他恐怕到死也无法放弃任何一个,无法放弃任何一个陪伴他走出暗海之洞的人吧。
他的权力欲,某种意义上也是他的责任感,所以只要把他放在人群之中就行。
林打了个响指,从某处的镜中取出倒映的世界地图,从蓝宝市开始,沿着海岸线往下划。
“海洋失去了过去的危险,接下的十几年,会是海洋大开发的十几年……逃出来的奴隶们很多并不想去城市,不想去见更多陌生人,他们会留在沿海的村落中,这里说不定会发展出一座新城市。”
但那肯定是好些年以后的事了,最近几年,在大陆的西海岸,首先会出现的,是镜中瞳信徒人数占比较大的,西海岸线渔村。
养鱼,养贝,养海带……事关同伴们的发家致富,塔丹沙会非常上心的,他适合在这里当一名地区主教。
大部分城市中的教会主教,都是能服众的中级职业者,毫无疑问,已经是中级职业者的塔丹沙现在可以直接上任。
但能不能成为高级职业者,只能看个人了。
林走过数个养殖基地的镜中倒影,标记了一些摩西、塔丹沙和盼露推荐的人才,又听了听信徒们倒影的心声,选出了一个人。
千信·珀赛楼,一个男性鼬人,已经跟随摩西学习了一段时间,有志要成为隶属镜中瞳的牧师。
林打算用他尝试一下职业者模板,也就是用仪式让他就职。
就是镜中瞳教会目前可供选择的职业比较少……不过已经超过胶匠教会能提供的选择了!
用前辈安慰了一下自己,林把目光转到别处去。
螺乔婆婆已经带着奈可回到环红宝湖带,现在镜中瞳教会得到认可,镜中瞳的信徒也能光明正大行走,奈可的任务结束,可以返回胶匠教会了。
林跑过去瞧,正好见到他们在说这件事。
“姑且算他戴罪立功,”一名爬行类的兽人——林不太能分辨爬行类兽人的具体种族特征——似乎是奈可在教会中的照顾者,恨铁不成钢地对螺乔道,“但审判官学校那边也会有针对他逃校的处罚……是的,奈可,我不会同意你退学。”
一回来就被严厉的照顾者训了一顿,奈可低低抽泣着。
一边抽泣,猬人少年一边向螺乔投以求救的目光,可惜,正因为察觉到了他的求救目光,他的照顾者,脸色更变得难看。
就算现在转正了,螺乔对于胶匠教会也是外人,在客人面前做这个样子,照顾者真不知道要怎么说奈可好。
好在客人并没有真的为奈可求情,只是一脸感慨地坐在沙发上,道:“没事的,女士,我理解你的理由。”
奈可的长处,是以几乎省略了过程的计算,毫秒间完成精确传送。
如果只是在教会里当一名普通的传送师,当一名维护道路和空间,帮忙运输的传送师,他的优点根本没地方发挥。
这种维护早有前人计算好了空间坐标,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去做,让奈可来,简直是大材小用,打算让他有天赋的大脑生锈吗?
倒是对抗邪神信徒的战斗中,很需要奈可的即时传送。
为了这个,哪怕知道奈可的性格不合适,他身边的人,也会强行送他去审判官学校。
逼仄的城市并不适合人发展个性,对于决策者来说,能选择的道路,只有尽可能活下更多的人。
“所以我是这么想的,”螺乔笑了笑,“刚好我想学点新东西,不如我也去审判官学校读书罢?”
“啊?”
“啊?”
奈可和他的照顾者,发出声调一模一样的单音。
螺乔发现他们都呆住了,抬起一只手捧住微红的脸,重复道:“这个年纪还这么说真是叫人害羞……我是可以去审判官学校学习的吧?”
“呃,理论上,审判官学校只招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职业者,就读仪式系的话,可以不是职业者。”照顾者茫然地解释,然后实在想不明白地问,“不是,您为什么会想去审判官学校呢?是想照顾奈可吗?不用的,要我说他这个年纪早该自立了……”
“当然是因为有很多东西想学习,又只有审判官学校系统地教授相关知识。”螺乔打断道,态度很认真,“不是说教会内无法提供教育,但我这两天看了看,大家都很忙啊。”
羊人老太太觉得,之后负责统领教会的,应该会是那位据说其实是圣灵的人鱼先生?
一看就知道是有经验人士,很让人安心,然后,主虽然不会露面,但也会亲自负责一部分吧。
螺乔可以想象他们的忙碌程度,就算为了学习的事去找他们,他们也只会介绍来自柱神教会中的老师。
既然如此,何必特地劳烦?
找老师,她自己也能找呀。
螺乔是这么想的,但奈可的照顾者并不太相信。
“您这个年纪……”
“就算到了这个年纪,我也想学习很多新知识,新技艺,”螺乔淡定地说,“毕竟我还没有死嘛。”
但您这个年纪,才就职为低级职业者,寿命不会增加太多的。
奈可的照顾者这么想,却见猬人少年一脸喜悦,迟疑了片刻,道:“镜中瞳教会……听说现在的职业者不多?你们有特殊情况,不是不能特例,我会帮你问问的。”
“真的吗?”螺乔的笑容当即灿烂起来,“多谢你了。”
“婆婆以后难道会成为我的后辈?”奈可开心地问,已经忘了对学校的恐惧。
“谁知道呢?”照顾者的语气立刻从礼貌变回严厉,甚至还加了一份阴阳怪气,道,“万一学校对你的惩罚是留级,你们说不能还能当同班同学呢!”
“那也不错啊。”奈可完全没察觉阴阳怪气地赞同,他的照顾者瞪了他一眼,头疼地扶额。
螺乔笑出了声,继续和奈可的照顾者说起奈可的一些事,中间若有所感地往窗户玻璃瞥了一眼。
她什么异常都没看到。
林已经离开了。
虽然螺乔婆婆只是低级职业者,但他感觉这是最不需要他担心的一位。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是——
林去了金锤子教会的总部,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一间自习室,金锤子要他看的论文摆在桌上。
一名金锤子的牧师坐在自习室里,复习他的课本,在复习之前,他按照吩咐,呼唤了一次镜中瞳。
点亮了这边的镜中神国,林在自习室的镜像中坐下,翻开论文看起来。
好奇怪,记笔记的时候林甚至有些恍惚,恍惚自己真的是一个神明吗?
比起转正柱神,他怎么感觉自己更像是考上了研究生?
这一定是金锤子有问题,林想,打了一个寒颤,集中注意力开始刷论文。
他这么刷了很久,刷到“大脑”疲惫,转为放松一下,去检查自己的笔记。
笔记潦草但他自己能认,唯一的错误是题目写错了。
写错了,写成了《碰瓷堕落天的初步计划》。
其实一有空闲就忍不住琢磨这个的林顿住,心虚地拿起橡皮擦擦擦。
刚擦干净,他就听到了呼唤。
“林,”是灰翠在呼唤他,“林?”
想起矛盾双生要灰翠监督的说辞,一个更加心虚的林,冒出在灰翠面前。
在尖晶市源血教堂里的灰翠,一眼就知道林刚才想搞事。他表情不变,拿出精心准备的,不让林搞事的杀手锏,邀请道:“源血之母教会送来了一些无污染植物果实,为了推广,他们希望我先品尝一下。
“你好像一直想要这个,现在一起去试试吗?”
林肯定会答应的,灰翠认为。
不想,镜子里的银眸幼神,对着他捂住胸口,还没说话,泪水和口水一起流了出来。
第289章
哪怕新年前夜那次,林也没哭成这个样子。
是更严重的事发生了吗?灰翠差点吓了一跳,手本能抬起,要去接住林的泪水。
结果,指尖还没有触及镜面,他就看到林一边哭,一边吸溜了一下,咽下了什么。
灰翠:“……”
所以,正是因为并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才哭得更厉害吗?
灰翠又无奈又心疼,配合地问:“怎么了?”
林立刻控诉道:“我吃不到啊!”
哦,这个灰翠有考虑,奇怪地问:“食物也会在镜中形成倒影吧?”
“没有心灵的物体,在镜中的倒影实体,本质是人对物体的感情。”并不是没有做实验的林,泪水再次喷薄而出,“我不知道其他人吃食物的镜中倒影是什么感受,但我吃只能吃到情感的味道……”
比方说,一碗酸汤粉条,如果附着在上面的感情是热恋时的爱,那林再怎么品尝,也吃不到酸味,只能吃出能腻死他的甜味。
更别说现在的他本质没有嘴和舌头,所谓品尝,其实也是“看”。
林如此解释一番,反而让灰翠有点想了解自己和林感情的味道。
不过他没有说出这番好奇,只先解决林的问题,思索片刻道:“或者,你可以吃我?”
“……”震惊的林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发出“咕”的声音。
“我先试试那些无污染的植物果实,”好像只是随口说了一个有歧义的句子,灰翠解释,“然后,你可以品尝我的记忆?”
又或者操纵灰翠的身躯,某种意义上可算神降。
“我知道的,这样的办法,”镜子里的神明手撑起脸,唉声叹气道,“但每个人的舌头,对味道的感受都有微妙的差别,我只是遗憾……那份独属于我的味觉,终究还是失去了……”
看似是在前几天的神战里失去的,实际上,他失去这份味觉,已经三千多年。
原本的身体,早就没有了吧。
这三年用的身体,是源血之母利用他的思念体胚胎制作,而思念体胚胎,是至高天分娩出的肉块。
也就是说,这三年他对滋味的感受,大概率也不是曾经的原配。
但就算不是原配,难吃就是难吃。
想起自己这三年受的苦,林的脸就皱起来。
算了,有总比没有好,人不应该长久纠结已经失去的,先……先来试试,咳嗯,试试灰翠的舌头吧。
林飞快地重振精神,当着灰翠的面,向着镜外的灰翠比划了一下。
什么感觉也没有的灰翠疑惑,不知道一根隐形的丝线,牵连在了他和林之间。
那是塑形后的念刃,目前是单方面连通版本。
“走吧走吧!”林已经在催促,充满期待地问,“有什么植物果实?”
对植物认知非常贫瘠的灰翠也跟着思考,他脑中首先浮现出来的,是盘根女妖切开的头。
林:“这个拒绝。”
在一些重重封印保护起来的地方,源血教会其实有培育一些植物。在曾经,这也是帮助源血之母夺取完整生命权柄的手段,可惜现实里的操作,变成了城市上流人物之间,心照不宣的调味香料走私来源。
以灰翠的身份,他同样接触过香料走私,都不需要他花钱,一群人争先恐后向他赠送这样的礼物。
礼物可以拒绝,赴宴时总不能拒绝主人家的菜肴,灰翠不是没有吃过果蔬,但他真的很难想象他打死过的那些魔化植物,会长出能吃的东西。
“你竟然吃过,”林眨眨眼,“吃过什么?玉米……之类的?”
“可能?”不太认识普通植物种类的灰翠道,他感觉,林又在玩一些只有林本人才理解的玩笑。
“哎——”林还想说什么,但灰翠推开门走出办公室,他一下子噤声。
尖晶市审判庭总所一区大楼,被破坏的地方,很多还没有修补完。
堕落天神降古人类亡灵来找灰翠,哪怕只交战了几招,灰翠就用瞬移护符转移了战场,但这里留下的诅咒气息,几天过去依然萦绕不散。
一般的职业者可没办法处理这个,所以这些破损只好先留着,一群加班办公的审判官来往诅咒间,各个脸色都很难看。
“真的要吃那个吗?”脸色最难看的是掠风,“它看起来好邪恶。”
哦,不是因为诅咒脸色难看,是因为要吃的东西脸色难看吗?
源血教会送了什么东西来啊?总不可能是人头一样崎岖的土豆吧?
土豆……
想起薯条的林两眼放空,鼻尖好像已经闻到了油炸后的土豆,撒上盐的香气。
“就算是要起示范作用,也没必要一开始就上这种,”掠风秘书为灰翠不平,“副审判长怎么不阻拦他们?”
其他在一区大楼里办公的文职人员赞同地应和,去食堂的一路上,七嘴八舌描述那颗果实的邪恶与不祥。
想要根据描述猜测是什么果实的林慢慢皱眉,这些人说来说去,多次提到的关键词只有绿色,但绿色表皮的果实很多,无论哪个都不像他们说的那样邪恶吧。
难道会是杨桃吗?
但五芒星在这个时代并没有邪恶的含义在呀?
又或者,是基因杂交出的新品种,比如一些魔化植物的果实……
林默默想,然后在掠风推开食堂大门的时候陷入沉默。
绿色的,绿油油的,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类们来说,视觉上可能确实很邪恶吧。
但林的口水又要流出来了,源血之母啊……好大一颗西瓜!
真的好大一颗!直径有一米多!圆滚滚的麒麟瓜!
好多年没见过这个的林,不由自主地开始咽唾沫,在饭点聚集于食堂里的审判官们也在咽唾沫,他们有点恐惧,因为总感觉这颗硕大无比的果实下一秒就会爆炸。
只有送来麒麟瓜的旱血雷表情正常,嗯,艾珀怎么也在这里?
油盏村那边,好像也有一台艾珀在帮助处理事务,所以这个艾珀,是新制造出的,连接“礼物”系统的又一台终端?
为什么要专门制造一台新的……林才冒出这个疑问,就见艾珀飞过来,雪白的立方体停在灰翠旁边。
“审判长,请确认接收,”它道,“这次的大西瓜,是上面专门要求的。”
“……”真正的接收者不是他吧,灰翠认为。
“……”金锤子老师!!!林在心里捂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柱神们还是人类时的记忆,受污染影响丢失了很多,金锤子更是满心只有研究和工作的模样,所以哪怕看出对方亚洲人的长相,林也没有上去闲聊认亲。
也有可能是国外的亚裔吧,而且在古人类只有寥寥几个的情况下,认这个亲没有意义。
其实是有点害怕金锤子的林,此刻终于感受到了来自老乡的关怀。
——来来来,夏天西瓜畅爽吃。
林心中涌现感动,下一秒,艾珀的表面闪过这句话。
“记得交预测大模型。”
“……呵呵。”
林心中的感动消失了。
这对师生拉扯的时候,灰翠已经站在了麒麟瓜的前面。
旱血雷递给他刀,思考了几秒要如何下手,灰翠尝试性地先用刀尖戳了戳。
咔嚓。
瓜皮发出清脆响声。
根本没有用力的灰翠后退两步,自己裂开的西瓜在他面前分成了两半。
淡红的汁水沿着瓜皮边缘流出,清香跟着弥漫开,伸长脖子往这边探看的审判官们见到这一幕,发出“哦——”的声音。
绿色里面是鲜红色!
原来如此,这个植物是源血之母为庆贺生命权柄在祂手中归于完整,庆贺银月少女的死亡,专门赐下的吧!
不再觉得它邪恶的审判官们,跃跃欲试起来,只是来起个象征作用的灰翠将刀还给食堂的厨师,没过多久,所有留在食堂的审判官,面前都被分了一块西瓜。
灰翠拿起叉子叉起瓜肉,小心咬下一块。
镜中神国,坐在餐桌边的林,舌尖出现清爽冰凉的甜味。
多么熟悉,正是他怀念的。
一瞬间里,林眼前闪过无数景象。
盛夏的蝉鸣,透过树叶的阳光,嗡嗡作响的空调,融化的冰淇淋。
眼眶发热的感觉蔓延到胸口,但他反而在这个时候捂住眼睛了。
明明之前委屈得厉害,这一刻林却不愿流泪。
“他看起来可不太伤心啊。”一个声音在林身边语气古怪地说。
林抬起头,看到餐桌对面的赫果·拽根里,与不知何时与赫果熟悉起来的赤夏·瓦普斯。
语气古怪说话的人是赤夏,他说话时,看的是前面的灰翠。
赫果没有应声,明明距离林上次见她没过多久,狸花猫人却憔悴苍老了许多。
曾经坚持化妆的精致猫人今天素面朝天,林看她沉默地用刀叉切出一块西瓜瓜肉,在她吃下瓜肉的同时,林同样捏起瓜肉的镜中倒影,咬下。
汁水流出。
嗯,苦的。
***
“好苦。”
短尾低声道。
泪水流进了她嘴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不知道雪爪为什么以一头银狼的形象,出现在她梦里。
雪爪的头发明明是灰色的呀。
叫她雪爪,只是因为雪爪的手脚特别白。
反正,一眼认出银狼是雪爪的短尾哭了起来,虽然还没哭几声,就被巨大的银狼甩着舌头舔了一脸。
“玩游戏吗?”
偷偷摸摸来妹妹梦中的雪爪邀请道,“短尾!我现在,可以带你去很多很多地方玩!还可以给你介绍一些朋友!”
短尾不回答,只怔愣看她。
片刻,年幼的鼠人女孩问:“雪爪,林和镜中瞳是什么关系?”
第290章
短尾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
床边柜上的夜灯散发着昏暗的光,她怔怔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起身穿拖鞋,去盥洗室解决了一下卫生问题。
她打开水龙头洗手,在水声中,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水在哗啦啦流,习惯节俭的鼠人女孩却没动。
“做了好奇怪的梦。”她茫然地说。
好奇怪的梦,梦到了雪爪,梦到雪爪变成大狼,梦到雪爪要给她介绍朋友,梦到……梦里的自己说了好奇怪的话。
“梦里的我为什么会这么问啊?”
短尾疑惑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纠结这句话。
梦是潜意识的反应,可以拼合表层意识并未察觉的线索,可惜这个时代的研究者对梦境颇为避讳,短尾接触不到这个方面的知识。
所以她再怎么纠结,最后也只能当做自己说了梦话——确实是梦话——丧丧地趿拉步子,回自己的房间。
重新睡着,等明天醒来,还是新的一天。
原本是这样,但就在她手按住门把,要关上门的时候,她听到了门廊那边,电话铃声响起。
哎?这个点?
短尾往客厅走了两步,抬头望挂在沙发对面的时钟。就见窗外路灯的灯光斜照墙上,时针和分针形成了一个锐角,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一刻。
是打给对面的掠风先生的电话吗?难道审判庭又发生了什么事,要把审判官喊回去加班?
如果是这样,审判官加班也是为了保护市民,短尾理当对此心存感激。但她不由想起林之前一年里的一次次加班,一次次离去,永远的离去。
“不,”短尾握紧拳头,“他不会死的。”
林说过,他会活着回来。
之前明明镇定地安抚了家人,深夜自己却又产生怀疑的短尾,说服自己坚定了信念。
但她也对外面半夜响起的电话心情复杂,不由就推开了大门,想偷听对面的掠风先生会接到什么消息。
这幅姿态和她亲哥想要偷听会议时一模一样,鼠人女孩屏息竖起大耳朵,在电话又响了三次后,有点疑惑地望向对面A12-2的房门。
怎么掠风先生还不出来接电话?
棕灰色的大耳朵抖了抖,短尾发现对面好像并没有人的声音。
啊,对,今天掠风先生好像就没有回来过。
会不会是打错了?并不觉得现在家里有谁值得一个加急电话的短尾想,犹豫了一下,钻出家门,走到门廊深处的电话机边,抬手摘下听筒和话筒。
“喂?”她小声地道,“掠风先生不在,你是不是打错——”
“短尾!”熟悉的女声打断了短尾的话,“你——”
雪爪“你——”了一声,突然不知道要怎么说。
你刚才在梦里怎么会说那样的话?你发现真相了吗?你怎么会发现真相?!
被短尾一句话吓到窜出梦境的雪爪卡顿在那里,她并不是真的没有脑子,如果把这些话喊出来,事情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糟糕,现在要怎么说?
“问‘你还好吗’,”举着电话话筒听筒的白貂立刻出主意道,他们用的是灰翠办公室里的电话,小小一只的白貂举得非常艰难,但不妨碍他脑子转得飞快,通过镜中瞳所属圣灵都天然掌握的心灵沟通法术,道,“说你收到了主牺牲的消息,非常担心家里。”
“你——你还好吗?”雪爪跟着棒读,“我听说,我听说林——”
林没有死,雪爪实在说不出接下来的谎言,但她的说不出,反而让她的棒读有感情了一些。
那边的短尾以为她是过于伤心了,深吸一口气后道:“大家还好,只是——”
只是打算用各种办法,确认林“死亡”的真相罢了。
这句话短尾也没法说出来,电话是受监控的,说出来很可能会被审判庭知晓。
无论真相如何,林的死亡在审判庭都已经盖棺定论,身为使徒的审判长亲自上门向他们告知消息,以他和林的关系,都无法推翻这一点。
也就是说,审判庭需要这件事呈现他们所要的结果。
短尾如果在电话里暴露了他们不相信的事,审判庭会不会采取什么手段啊?
鼠人女孩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只是”了两下,飞快找了个借口,道:“只是,蓝磷灰的病情好像有恶化……”
是真的有恶化,情绪大落大起,直接把鼠人少年送回源血教堂,今晚都不能回家,直接休息在宿舍中。
他们走之前,还和齐音主教见了一面,态度和蔼的豹人说,他们要考虑提前手术的事情了。
短尾捡这些事情说出来,被梦中那句话吓到来打电话,实际上大脑一片空白的雪爪,语气里终于增添了真实的慌张。
她开始追问手术事宜,倒是帮她举话筒听筒的白貂,小小的圆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感觉雪爪的妹妹语气不太对。
他保留了一些魔人的天赋与法术,不过就算不依靠天赋与法术,他也能听出,对面小女孩想要转移话题的意图。
但为什么要在这里转移话题?
“所以,是打算在新年假期结束前,就把手术做了吗?”雪爪回想日期,今天才是992年的第二周,有工作的人都已经回归了岗位,但学生们要到第六周,才会开始新学年的第一学期。
也就是说,手术会在第五周?
“嗯,”短尾想找个机会,现实里和雪爪谈谈林的事,问,“雪爪,到时候你回来吗?”
“我会回来的!”雪爪斩钉截铁,“其实教会最近要在尖晶市展开新工作,我刚好……”
“教会?”短尾疑惑,“你不是在给审判庭当编外?”
“是是是这样的!”雪爪这才想起她之前完全没提过镜中瞳的事,找补道,“因为给审判官帮忙,接触到了一个新教会……”
新教会。
新柱神的成年日快要到来,这个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疮痍的城市为此多了很多活力,连短尾这样的小孩都知道此事。
洛安晚餐时还在说,他在考虑改信镜中瞳,因为新柱神的教会好像很缺乏人手,进去应该能比去其他教会爬得更快。
爬得更快,就能更快查明林“死亡”的真相。
没想到雪爪已经加入了?信徒和教会成员可是有区别的,洛安之后是不是能走走雪爪的关系?
短尾心中生出淡淡的喜悦,直接问:“镜中瞳的教会吗?”
“嗯,”雪爪支吾,“啊……”
她奇怪的态度,短尾很难装作没有发现。
怎么回事?难道镜中瞳的教会有什么问题?
短尾想起去年,她偷偷向镜中瞳祈祷,还被林发现告诫了的事。
林说镜中瞳是坏神,但现在镜中瞳好像不是坏神了,然后,林也不回来了。
这样的念头浮现脑中,念头清晰时,短尾感到有电流窜过她的头皮。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应,只能跟着雪爪支吾:“嗯……”
不敢继续深入话题的雪爪总觉得自己暴露了什么,只能本能道:“啊这边有事找我,短尾我先挂了再见。”
“再见。”短尾回道,刚说完,话筒里就传出挂断的嘟嘟声。
短尾听着嘟嘟声,小小的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等她发现自己在电话前站了很久,她才回神,混乱的思绪甚至无法拼凑出她刚才思考了什么。
疲惫地回到床上,她慢慢拉上被子。
闭上眼勉强自己入睡时,新的电流窜过她的头皮。
“……”
刚才雪爪打电话过来的时机,好奇怪啊。
***
奇怪的感觉。
林想。
他在自己意识的最深处,在那个嘶吼振动的世界中,在无数光束的锚定下,也在几根光带的牵扯中。
最近光束的数量增加非常迅猛,如果说之前,林还能一眼算出自己有多少信徒,其中多少是坚信,多少是浅信,现在,被无数光束从四面八方指向的他,在这个世界中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发光体,他被光芒照耀,也因此染上光芒。
太阳无法计算自己每时每秒散发出了多少光子。
这不是说他是太阳,是信仰他的人们,犹如太阳。
接触污染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轻松,以他寥寥几根光带的数量,现在不用他特别拉紧,光带也不会振动。
可惜这样的轻松不会长久,为了确保战力足够,柱神很多都是临界制造职业者。
那个时候,光束的锚定堪堪与振动抵消,成千上万的光带,依然需要柱神们竭尽全力地抓紧。
“职业者,”之前一直在被碰瓷的林苦恼起来,“到底要上哪里去找呢?”
摩西认为最好自己慢慢培养,可那样要花很长时间吧?
习惯于快跑的林,哪怕轻松了一些,也不喜欢放慢步伐。
“其他教会能不能支援培养好的人才?”他嘀咕,“但教会培养好的人才,肯定信仰坚定,不会改信。”
捞别人家的坚信信徒可不好,柱神们同样需要更多坚信。
所以现在只能一步一步,先通过源血之母的新权柄养育更多人口,在新一辈里培养自己的信徒?
快十九岁的镜中瞳掐指一算,认为这至少要二十年吧!
不习惯自己接下来悠长寿命的林,只感觉无比漫长。
他唉声叹气,碰瓷堕落天计划已经写到第七版,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允许动手。
“先成年,”林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先成年再说。”
可他作为人明明已经成年了!
林继续唉声叹气,突然,那种微微异样的奇怪感觉,更加明显。
他莫名抬头,下一刻,听到那个来自遥远高处的声音。
至高天的声音,说:
【暴雨】
第291章
摩西曾说,神明是大树,所以不完全的幼神才会被称为种子。
幼神是种子,所以信仰才被称为雨露。
按照这个道理,雨露应该是让种子和幼苗生长的甘霖,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不该产生这样的效果——
要裂了!
信仰通过神明进入神国,就如水分流经神明挥发进空气,作为一种无形无质的力量,它们就是构建神国这座城堡的砖石,是神国的基础本身。
但一个问题来了,在林觉醒前,信仰作为一种情感与信念,本质不具备魔力,为什么它能成为神国的基础?为什么它能在嘶吼振动的污染中稳定神明?
后一个问题,林暂时还不知道答案,但第一个问题,在此刻他已经能理解。
曾经的信仰确实不算力量,但它流经神明时,它会与神明的魔力融合,再进入神国。
犹如水混合了石灰,形成水泥,灌注进神国。
神国由此生长,神国由此扩张,换句话说,决定一切的,依然是魔力。
重点就在这里!从种子到幼苗再到现在,林生长得实在太快了!
他每日都尽可能地用魔力淬炼自己,以便蜕下神躯碎片构建阵列,但相比于其他神明,他淬炼的时日和次数远远不够。
此刻,数以亿计的信仰涌入他的神国,带动魔力一起流动,一边融合一边填充进神国,都是从林的本体进出。
咔嚓咔嚓咔嚓!融银如镜的眼球裂开,碎屑直往下掉。
林心里大骂脏话,二话不说先给自己上了一个催眠术镇痛。
下一刻,他的神国也振动起来,林能感觉到它在扩张,那些没有点亮,一片黑暗的边界之处正在构建,但因为现实中那里没有镜子和人,这所谓的构建只是堆叠魔力与信仰在那里。
堆叠,不断堆叠,松松垮垮,堆到顶了后,径直倒塌,如洪水向神国那些借由镜面和人心,已经构建完成的地方冲去。
林不过是想先控制住信仰和魔力的流出速度,免得自己碎一地,这些混沌的“建材”就已经像是洪水,开始在他神国中肆虐。
这下他连骂都骂不出来了,破坏神国等同于攻击神明的本体,甚至神明的死亡,都是靠祂神国的破碎来确认。
换句话说,这么让信仰和魔力在神国里冲刷下去,林运气不好,可能会死!
柱神前辈们难道没经历过这一遭吗?
艹,不会是当年前辈们传播信仰时,是灾变后的原始社会,所以祂们发展信徒和信仰,不像现在的他,搭前辈的顺风车,进度飞快吧?
想快一点有什么错。
为什么他要在这里付出代价啊!
林感觉自己运气真的不好,不过要论运气,摔个跤都能把自己摔骨裂的他……
他不能这样下去了!
银色眼眸的幼神当机立断改变了策略,瞬间移动到了自己的教堂里。
真正的镜中瞳教堂还没有在现实中修建起来,所谓的教堂还是之前那个镜面匣子。
手上提着一盏灯的林出现在神国中的教堂里,灯光点亮上下左右前后六道镜面,刹那有无数的林,在三个维度上无限地延伸。
以此短暂取得无限计算力的林,直接开始塑造那些混沌的“建材”。
首先!按照之前就有的方案!在神国里制造第二重倒影!作为镜见职业者,还有镜子仪式的中转站!
数万个林将融合了魔力的信仰塑造成镜子,然后在倒影神国的下方,将一块块镜子拼接在一起。
这边开工,那边林也没有停下,他们来到神国之中黑暗的地方,计算这些没有生命活动的无人区,然后让信仰化为水流,犹如镜面的汪洋,将城市分割。
就见星辉在海面上闪耀,光滑的珍珠与星辉对应,在海面下沉睡。
再仔细看去,星辰漂浮在天空中,珍珠也漂浮在水中,林并未给汪洋制造一个海底,也没有给天空制造一个边界,以其象征欲望和梦的无限,没有人能真正抵达欲望和梦的尽头。
如此一来,连接城市的地铁网,在他神国中,反而变成了水上列车。
水上列车穿梭在地下世界的无人区,被地下无人区分割的一座座地下城,在如镜的汪洋中犹如孤岛。
现实中,这些城市一样被黑暗分割,这个时代难以离开居住地的市民群体,在封闭的城市中演化出了不同习俗和文化。
某种意义上,每座城市都有其独特的思潮,既然如此,林干脆将城市抬起,让能被镜面和人所认知的那部分,成为了漂浮空中的岛屿。
岛屿的下方,是与其互相镜像的第二重神国,第二重镜像下方,就是如镜子的海洋。
群星璀璨于永恒的夜空中,如此,神国分出了四重不同的地域。
最上方的欲望群星,现实的镜像,镜像的镜像,和互成镜像的二重镜像下方,点缀无数珍珠的梦之汪洋。
除了现实的镜像外,其他地方都是林预备好,给圣灵居住的地方。
圣灵是依赖神国而活的生命,一旦离开神国,作为他们性命根本的魔力,就无法得到补充。
这种情况下,他们要活下来,只能去狩猎。
梦魇会吃掉人的精神力量,其他魔物也是以有灵者为食。
圣灵好一点,但一样可以用人类当魔力补充。
不管是圣灵还是魔物,都不是适合去打扰人类的生命,将来要出现更多圣灵的话,不如现在就准备好它们的居所。
如此操作一通,融合了魔力的信仰,终于有了其去处。
林捡起自己身上掉落的镜片碎屑,裂缝未曾愈合的银色眼睛,感知随水流和星辉一起扩张。
扩张,扩张,扩张到穹顶外,扩张到黑暗的宇宙中。
终于,他的神国与地球周围,方圆0.0000042光年的宇宙,完全匹配,之前大小有限的维度,彻彻底底重叠在了现实上,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世界因此变化,地下城里,拥有魔力的人们恍惚张望。
不知为什么,他们刚才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但眨眼后,那个镜像的,相反的自己,又消失了。
不少人因此惊慌,但也有人非常镇定。
比如说,审判庭总部还活着的人,尚未离开一片狼藉的蛋白市,所罗门把尖晶市还给灰翠后,也回到了这里。
他正在主持对畸变教派的围剿,面前张开了整个地下世界的地图。
这张地图上,现在已经出现了银色的部分,两个针尖大的小点,在西部沿海和尖晶市明亮地闪烁。
明黄的光点环绕他飞舞,捏着下巴回忆“另一个自己”的金毛狮子微笑,低声呢喃:“柱神如树……”
“柱神如树,”在环红宝湖带,红宝湖大教堂中,和柔波·瓦普斯交谈的摩西,回忆起曾经听过的箴言,小声念出,“倒垂而下。”
柔波垂眸,她抬手按在胸口,诵念:“祂们本该向上,祂们偏要向下。”
尖晶市,晨祷的灰翠,睁开眼,注视墙上的白盾黑矛徽章。
他眼眸若有光,虔诚复述圣经里的话,道:“向下,以交错的树枝支撑这个世界,以掉落的树叶给这个世界提供养分,又以果实喂养我们。”
这就是柱神。
念完这一段,一想到爱人必然要去面对无数次战斗的灰翠,再次抬手交握在胸前,祈祷般唤道:
“林……”
随他的呼唤,每座地下城里的柱神教堂里,千千万万钟声齐响!
再一次梦醒的短尾,坐在沙发上发呆,她旁边是小黑斑,这个小胖子,居然不用催促,就在自己写假期作业了。
洛安心不在焉地做早饭,然后三个人一起为钟声抬头。
外面街道上的行人也是如此,这一刻,无数人为钟声停驻脚步。
镜中瞳神国中,意识到之前自己可能办错了什么事的雪爪,在大变样的神国中飞奔。
她踩着水面跃起,水面掀起一圈圈涟漪,被打破的镜面折射水下珍珠的光,将梦中的景象映在了涟漪上。
雪爪没有在意,径直奔入绿泥陶街A12号的镜像中。
她的家人果然在那里。
坐在餐桌边,看小黑斑写作业的林闻声回头,叫闯进门的雪爪一下驻步。
林的形象改变了。
如今的他已经不用绷带覆盖眼睛,所以变化非常明显。
一滴粉色的泪珠,悬在他左眼眼睑下,而“星星”组成的冠冕,漂浮着戴在他头顶。
受到心灵冲击的雪爪噤声沉默,同时,欢呼如潮水在外面响起。
早已听闻新柱神一事的人们,在每座城市的大街上唱起歌来。
“庆贺吧!庆贺吧!为每一个人和这个世界!
“庆贺吧!陛下!祝您成年快乐!”
第292章
“镜中瞳陛下成年的速度比预计要快,”柔波冷静道,“大家都没有准备好。”
“是的,”光明之龙教会的蛇人教皇赞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章程,镜中瞳教会那边有吗?”
来参加紧急会议的摩西,嘴角不由抽了抽。
他旁边,敲钟霜鸦教会的教皇,一名身披黑纱的女性库柔鸟人,沉默的将厚厚一沓图稿,挪到摩西面前。
“得快点选择一个呢,”金锤子教会的白胡子教皇,梳理着自己的胡须,笑呵呵地道,“放假的通知已经公告了出去,今天不用工作的大家,都想亲眼目睹镜中瞳陛下的教堂。”
“随便选一个好了,”矛盾双生教会的女性熊人教皇道,她是个雪白毛发的熊人,十分高大,并且健壮,只是在长桌边坐下,就让这张颇为宽敞的长桌变得拥挤,“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相较起来,镜中瞳教会什么时候能派遣职业者进入军方、警务和审判庭系统?半年时间,你们的新生力量可以进入审判庭学校就读吗?”
“不能这么说,”在不太熟悉的摩西面前,胶匠教会的教皇尴尬替矛盾双生的教皇找补,“教堂还是有些作用的……”
说到这里他正色,点头道:“可以稳固信仰。”
对于胶匠的职业者来说,这也算本职发言。
在镜中瞳出现之前,要研究信仰只能看胶匠。
但摩西好歹有真摩西当了那么多年祭司的记忆,即便胶匠的教皇不提醒,难道他会不知道一座庄重祭坛——吹螺者后期寒碜得没有教堂——可以为传教提供多少帮助吗?
他当然想尽快为第一座教堂定稿,可现在的问题不是——
“交给我上千张设计图,要我几分钟就定下,怎么可能啊!”
摩西狠狠一拍桌子,转移火力:“这些设计稿你们怎么不先审查一下!一开始就不应该提交这么多稿件给我!”
他瞪向沉默的敲钟霜鸦教皇,披着黑纱的女性鸟人心虚地移开目光。
向公众宣扬镜中瞳是新柱神时,他们就做好了镜中瞳成年的准备。然而镜中瞳成年的速度还是更快一步,敲钟霜鸦教会半公开举行的镜中瞳教堂设计大赛,连海选都还没有搞完。
神战结束还不到一礼拜呢,几天就有设计稿上交,全靠灵魂画师们用法术作图快。
普通人中的建筑设计师,可能现在连草稿都没画完,但没办法,第一座镜中瞳教堂的设计师这个机会,他们只能错过了。
这个样子,敲钟霜鸦教会也来不及挑选,教皇只能草草兜起所有已上交的设计图,将他们摆在摩西面前。
“既然如此,”珀楼熊人再次建议,“随机抽一张。”
“但您想仔细考虑,也是理所当然,”胶匠的教皇流着冷汗,继续打圆场,“不用太急,现在不过是上午,只要能保证教堂在零点前落成就好。”
“为什么要零点前,”一个空灵的声音插入,“选零点不是更对称?”
“对称?”零点是对称?胶匠的教皇疑惑,接着发现同僚们已经站起。
他反应慢了一拍跟随站起,看向突然出现在会议室里的青年。
就见这位突然出现的青年,外貌非常模糊,无法记忆,唯有那双银镜般的眼睛,和眼下的泪痕,头顶的冠冕,唯有这三样特征,可以清晰呈现于他人的眼前。
听闻过类似描述的几位教皇,又感觉到一阵心灵上的冲击,当即明白这位是谁。
亲眼见过林的柔波没有说话,倒是摩西因为林左眼下的泪痕,怔愣了一下。
吹螺者和真摩西遗留的粉色水晶泪珠还留在他手上,相似的造型可以证明印记的出处。
但摩西看到这一滴泪痕,首先想到的,是他站在吹螺者的尸骸上,眺望那片苦涩大海的九百多年。
玛莉帝斯的痛苦,最后以这种形势铭记下来吗?
倒是这个冠冕……看起来和银月少女完全不相关啊?
并不知道“月”也是群星中的一颗,摩西怀着淡淡的困惑,向自家殿下……向自家陛下确认要求。
“所以你想要对称?”
又一个林出现在摩西身边,俯下身拿起一张设计图。
祂在看,一个又一个祂在看。
还有一个祂不好意思地请大家坐下,没有花一分钟,林从上千张设计图里挑出一份,道:“我喜欢这个。”
摩西从祂手中接过这份,翻开,茫然。
要求一个老古董看懂现在的建筑设计图有点难了,尤其设计师将它画得那么抽象。
披着黑纱的敲钟霜鸦教皇,默默在图纸上点了一下。
她输入了魔力,抽象的设计图从纸上跃起,展开成立体的成品。
摩西这才瞧出,这座建筑外面看起来是比较普通的对称式拱柱结构,采用了全透明玻璃的设计,等进入其中,才能看出,设计师竟然将整座教堂的内部,设计成了一个球形。
设计师在这里用上了单面透明的玻璃,里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但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同时,内部的这个球形有分成了上下两半,上半个球体在地面上,下半个球体在地面下。
地面自然是镜子,同时圣坛也是球体,同样一分为二,下面那一半沉入地面中。
但借由地面的倒映,对于进入其中的信徒而言,这个球形是完整的,圣坛也是完整的一枚眼珠。
从楼梯进入地下底部来看也是,天花板同样是镜面,圣坛的下半截悬于天花板的中央,如神明的眼眸俯视信徒。
设计概念是很好的。
“但是不是有点太先锋了?”审美上比较保守的摩西皱眉道。
想要在上半截内球面上,加上星图的林倒是很喜欢。
他追问敲钟霜鸦的教皇,“能不能在教堂里模拟夜晚的效果,然后让星图照亮教堂?”
和所有送葬人一样不说话的敲钟霜鸦教皇点点头,她并不惊讶林有新意见,毕竟修改是设计的一环。
而在她回去寻找这份设计图的设计师,金锤子的白胡子教皇也根据设计图,回去初步调修教堂的材料时,林留下一个画星图的,收起其他自己,抬脸对摩西微笑。
摩西甚至没问林要做什么,就斩钉截铁道:“不行!”
“成年就可以去找无名者,”林无奈,“一开始还是大审判长这么说的吧?没必要毁约……”
“是说你成年后会去找祂,”摩西抬起手在胸前比成叉,拒绝道,“但今天才是你成年第一天,没必要这么着急。”
不能和家人们真正见面,又听到外面的庆贺歌,感觉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的林挣扎道:“只是跑一趟,又不需要多长时间。”
“不,我已经明白你就是意外的代名词了,”摩西第三次拒绝,“去见无名者多带一些人比较好,在做完准备前,你不能一个人跑过去。”
什么准备,组一支使徒小队下副本吗?
发现摩西朝柔波点点头,林怀疑他真有这个想法。
完全不反思自己惹了多少麻烦的镜中瞳陛下唉声叹气,又想扒拉其他事情做。
“今天是个好日子,干脆就在今天实验职业模板仪式吧?”
祂道:“反正人选已经选出,仪式我也有了设计,择日不如撞日,新上任的职业者,一过零点就能直接进教堂实习。”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
摩西刚要赞同,那边去调建筑材料的金锤子教皇转身,用控诉的目光,盯着林。
也不知道这个白胡子老人,是怎么让自己那张和蔼面孔上露出委屈而不违和,他眼角闪着泪光,像是面对一个负心人一样,问:“陛下,我家陛下请您做的预测模型——”
安静。
镜中瞳像是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一样消失了。
明明有很多论文要看,有金锤子要求的预测模型要写要训练,林在碰瓷堕落天的计划外,就是还能设计出自家三个职业的就职仪式。
当有正经项目时,摸鱼就变得无比快乐,看来,哪怕是心灵主宰,也无法避免这一点。
摩西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要和六个柱神教会和审判庭接洽的他,比他如今的主还要忙碌几分。
就比如说现在,他拿起林留下的星图,要去找敲钟霜鸦的教皇,继续沟通教堂的事。
其他教皇同样离开,今天的庆典他们也要出力。
躲避作业催促的林则已经来到油盏村,在七柱神教堂中,他找到了那个接下来要接受试炼的年轻人。
千信·珀赛楼。
如今的油盏村村民,还没有离开藏身洞穴时,在盼露的帮助下,林用慈母之泪仪式,救了他的性命。
***
在奴隶中,千信·珀赛楼是第二个向镜中瞳,献上虔诚信仰的人。
当初和塔丹沙一起成功逃跑,足以证明他的意志和能力,如果说塔丹沙是见过文明的样貌,知道成功逃跑能获得什么,那他作为出生在暗海之洞的奴隶,逃跑其实是盲赌。
躺在沙地上,发烧到昏迷不醒时,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结局,和自己悲惨的一生。
那个时候,他从未想过,他还能再一次睁开眼睛。
但他醒来了!他恢复了健康!那完全是一个奇迹!
虽然后来摩西老师同他解释,说那是仪式效果,但千信相信,若无主的垂怜,根本不会有谁专门为他举行仪式。
“我想将您的仁慈,传播到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
年轻的鼬人在镜子面前祈祷,一边的盼露已经布置好仪式阵,开始低低吟唱祷词。
塔丹沙站在另一边。
“伸手进镜子吧,”曾经的领导者,心情十分宽慰地说,“你拿出的东西,将决定你会走上哪条超凡之路。”
第293章
人怎么可能把手伸进镜子呢?
一般人会在这里犹豫吧,但千信毫不犹豫地往前伸出手。
他手掌按在镜面上,紧张又期待地盯着自己的手看,等待着结果,不想,镜像中他的手突然改变了形态,从现在虽然粗糙又有疤痕,但洗得很干净,指甲剪得整齐的手,变成一只沾满泥污,创口腐烂,指甲坑坑洼洼的手。
这个变化让千信下意识想要抽手,但他刚抬起手,咔嚓声响起,他面前的镜子就破碎了。
镜子破碎了,镜像上那个过去的他,是个奴隶的他,也跟随破碎的镜面一起消失。
千信大惊,不过不是为了消失于镜像里的自己,也没有觉得那个自己消失有什么不吉利,他大惊只为了这面镜子的损坏。
一面镜子也要不少钱啊!这段时间在跟随盼露学习算账的实习牧师想。
然后他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不在原地,主持仪式的盼露女士,和塔丹沙先生,都没有跟随过来。
他出现在了一片无垠的水面上,居然能踩着水面而不坠,他低头,看到如镜水面上,他的倒影也在看他,他抬头,为头顶深邃不知其高的穹顶而震撼,而恐惧。
那应该是极美的,深蓝浅蓝过渡的穹顶上,多彩的细小光点汇聚成丝带,折射出或红或绿的霓光,但那也是极恐怖的,千信的认知里没有这么巨大的东西,他几乎以为自己在面见神明,瞳孔控制不住地颤动,眼眶迅速湿润,差点两脚一软跪下去。
但他没有跪。
相反,恐惧本能激起了他的反抗意识,他想起了他们逃出暗海之洞的那一夜,想起他们努力逃跑,背后的脚步却越来越近。
手里的铁耙好沉,他要拿不住了。
有一个落在后面的人发出了惨叫,那是谁?代珊还是铁山蝶?
不管是谁,他们肯定要死了,而现在,追捕者的脚步几乎坠在了他的脚后跟,他也要死了。
丢掉铁耙说不定能跑得快一点。
千信当时是这么想的,他甚至埋怨塔丹沙为什么在行动之前,藏下了这些农具又交给他们,然后把这根沉重的铁耙,分配到了他手中。
他是这么想的,但身后破空挥动声响起时,他却没有丢掉铁耙。
相反,他转过了身,迎着张开爪子的亡灵骷髅,挥动铁耙,往它头上砸去。
咚!
过去那道铁耙砸中亡灵骷髅肩膀的巨响,在现在的千信耳边阵阵回荡。
那美丽又叫人恐惧穹顶被巨响撕扯开,不过他脚下的水面也被巨响震动,无法保持平静的状态,掀起巨浪将千信吞没。
猛然坠入海中的千信呛了口水,水进入肺中,他控制不住地咳嗽,吸入更多的水。
只是几秒,就感觉肺痛得要炸开的千信胡乱挣扎,他的手慌张挥舞,突然被什么给拽住。
拽住他的是一双手!有人从海面上伸手下来,抓住了他!
虽然还在呛水,但千信不由感到信心一振,他本能跟着力道往上浮,却在这时,听到了另一个扑腾的声音。
大串大串的气泡之间,努力睁开眼的千信,看到了另一个落水的人。
另一个人……这个破布勉强蔽体的穿着,好像是个奴隶。
暗海之洞奴隶之间的争抢其实非常狠厉,当然,塔丹沙最开始的一批同伴,都是他挑选过的,可以较好地和别人合作,换句话说,有一定道德的人。
但就算如此,千信也做过看着另一个奴隶饿死,依然不拿出他储存口粮这种事。
在塔丹沙管理他们这个房间后,他就没有这么做了,因为塔丹沙可以保证同房间的人不受太重的伤,又会分配食物,不让同房间的人饿死。
但那都是靠塔丹沙,千信自己其实是知道的,如果没有塔丹沙,再来一次有人饿死在他面前,他大概——
千信伸出手。
——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千信尝试去抓水里的另一个人,但那个人也在挣扎,两次没抓到,千信不由心生犹豫,就在他迟疑时,另一个人的挣扎突然顿住,身上飘出的气泡也减少,就这么往更下方沉去。
千信大脑一空,跟着往下想够到,这时候,他感觉到水上抓住他的人,似乎因为他的挣扎,有松手的意图。
不要!
他这么想,然后主动抽回了自己的手,一个猛子往下扎去。
我已经知道水面在哪个方向了,我距离水面不算远,我应该可以救到。
千信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真的这么认为,仔细想想,应该是最终活下来,成功来到大陆,又找到未来的他,和以前相比改变了一些吧,现在的他居然敢这么做,居然敢第三次向一个陌不相识的人伸出手,不怕自己也死在这里。
“哗啦!”
他扶着那个人冒出水面,爬上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沙滩,就这么跪在沙滩上开始吐水。
吐掉一部分好受了一些,他爬着去看那个人的情况,按照盼露女士最近教过的知识,捏开另一个人的嘴,清理口腔里的泥沙,然后要给这个人做人工呼吸。
千信担心自己的人工呼吸做不好,好在这个时候终于发生了一件幸运的事。
在他清理掉这个人口腔里的泥沙后,这个人自己吐出水来,恢复了呼吸。
一边咳嗽,这个人一边睁开眼睛。
千信和他对视,这才注意到这个人的相貌是多么的熟悉……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这个溺水的奴隶是他自己!
周围突然大亮,震惊的千信眨了眨眼,发现他依然站在镜前。
镜子并没有破碎,他的倒影在镜中看着他,手里拿着一根铁耙,站在他熟悉的油盏村村民之中,远处还有更多看不清身影,但较为佝偻,仿佛承受着痛苦的人。
千信放下按住镜面的手,怔然观察这个画面,直到镜中画面消隐。
“有结果了吗?”只看到千信按在镜子上,发了一会儿呆的塔丹沙问。
“嗯……”盼露感受仪式反馈的结果,“心灵之刃和梦想家,都有一定的倾向。”
“梦想家吗?”塔丹沙将自己与千信比较,并不觉得对方和他相似。
但想起过去沉默寡言,少说多做的千信,这段时间为了能主持弥撒,拼命锻炼口才,他又觉得,这样的梦想家,没什么不好。
“梦想家是因为有梦想才成为梦想家吗?”不太明白这个职业的盼露问。
塔丹沙思索,“我觉得,要理解自己的梦想也是大家的梦想,才是梦想家?”
梦想家的梦想,都不是独自一人就能完成的梦想,梦想家为了梦想不得不去寻找更多的支持,每多一个人他就距离完成梦想更近一份,这才是梦想家。
“那,千信的梦想是,”盼露疑惑,“是传教?”
“我想要……”那边一直沉默看着镜子的年轻人,此刻居然已经泪流满面,“就像我得到救助一样,将主的救助带给更多人。”
“那就是梦想家了?”觉得这个梦想很空泛的塔丹沙思索道,“对心灵之刃也有倾向,但其他教会的说法,是主职业不晋升到中级,不建议兼职是吧?”
“是这个说法……”盼露刚要表示认同,看着镜子的千信就转过头来,打断了她。
“我想要成为心灵之刃!”他喊道,“拜托了!”
***
“心灵之刃所谓的‘刃’,也可以是铁耙吗?”
“呃,这里的‘刃’,其实是武器的代指,就职的人心中的武器是铁耙,那当然能从心里抽出铁耙……?”
“你的语气很不确定呢。”
“我只是在想心灵之刃以后在审判官中的形象……”
想象了一下武器各种各样的心灵之刃,灰翠嘴角微微上翘。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快十二点,大家都在放假但审判长不可能随意放假的灰翠,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作为矛盾双生教会的代表之一,被邀请到了油盏村。
一群炼金术师比他到得更早,已经花了几个小时扩宽码头。
这个时代的码头或港口,都需要复杂的进水排水对接阀,所以小型码头通常只能容纳两三条潜水船。
油盏村的码头就是这样一个小型码头,但今天炼金术师和机械师一起改造了这里,制造出一个城市才拥有的海港雏形。
他们用了最新的技术,以高强度的炼金玻璃,将港口扩大到海水中。
一眼看去,油盏村……或者叫珍珠镇,真的像一颗埋进海崖崖壁的珍珠,一面露出,在海水中闪烁着微光。
然后机械师将水放进这个珍珠里,就像往一个气泡里装水一样,制造出了一片平静的海面。
镜中瞳的教堂修建在海面上,建筑半圆的地下部分,现在没入了水面下。
信徒要去水下的部分,可以乘坐一种球形的潜水舱,潜水船在水下活动,会像是一颗颗珍珠滚来滚去。
水上的部分就更像水晶宫了,炼金术师以砂砾当场制造出粗壮的水晶柱,支撑起神圣的拱顶。
圣坛的设计没有按照原案,变成两颗巨大的球体,一颗镜面球悬于水上,另一颗镜面珍珠对称地浮在水下。
光明照亮这座透明的建筑,在后方海水的衬托下,它看起来不像人间之景,叫来观礼的人心神迷醉。
但扰乱灰翠心神的,是其他人看不到,只出现在他身边的银眸神明。
水晶柱的镜面上,林为新职业者的耙形念刃咂舌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朝他微微一笑。
这位刚成年的陛下手按在自己胸口,然后往外一抽。
这是心灵之刃拿出念刃的标准动作,灰翠知道这点。
他还知道,念刃通常是不可见的。
但林从胸中抽出了流动的银色,那银色还在他双手中扭动。
林笑容更明亮,注视着灰翠,慢慢松开手。
刷!他手中的银色张开双翼!
本质是念刃的银鸽飞出镜面,飞过众人头顶,绕着教堂飞了几圈,洒落片片散发银辉的羽毛。
瞪大眼睛的灰翠,看着银鸽飞远,又看着银鸽飞回。
雪发的多弗尔鸟人意识到什么,向前张开双手。
银鸽飞回,带着似心脏的滚烫,和似心脏的脉动,轻盈落在他手心中。
第294章
突如其来的庆典,和第一座教堂的落成,让镜中瞳的地位,在大陆上得以确立。
虽然镜中瞳教会的人尚未入驻城市,但很多人的心已经活跃了起来。
作为真正有神明在看的宗教,六个柱神教会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腐败掉,但不同的教会之间,不同的职业者之间,一次又一次的互相联姻,使得成为职业者的名额,很难落到毫无出身的人头上。
所以林当初以仪式师的身份,杀死银月少女的分身,给蓝磷灰换来职业者名额,是很值的。
蓝磷灰成为职业者后,若是足够努力,可以将剩下的弟弟妹妹,一个一个拉进教会中。
职业者和非职业者是两个阶级,教会成员和非教会成员同样。
教会成员牺牲后,留下的孩子会得到教会福利院的免费抚育,就像灰翠。而蓝磷灰、短尾、洛安、小黑斑这样的普通市民孤儿,只能靠自己求生。
当然,教会也会针对性地做一些慈善,但两边的区别待遇,足以证明某条很难跨越的线在那里。
想成为教会成员,比成为职业者简单,名义上,得到教会认证的虔诚信徒,可以成为修士和修女,负责教会里的一些杂务工作,实际上,这样的修士和修女,差不多都是职业者的家属。
他们在教会下属的许多机构里工作,比如源血教会的孕育中心,比如胶匠教会的邮局……护士协会的管理者一般也是源血教会的修女,所以蓝磷灰正式成为职业者后,洛安开始倾向性地看相关书籍,做读大学,然后考护理资格证的准备。
但今天,他带回了非医学相关的书籍。
给他开门的小黑斑接过装食物的纸袋,虽然抱得紧紧的,却没有像是过去那样直接打开就吃,反而探头看向洛安怀中的书,问:“这是什么?”
“镜中瞳的圣典,”白化鼠人少年扬起手上银灰色封皮的经书,“路过电梯广场那边有人在发,还送了一面小镜子……短尾!”
鼠人女孩啪嗒啪嗒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洛安把小镜子放在她手里,道:“这个你用吧。”
短尾举起镜子看,这面小镜子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可以开合,打开后如果不拉远些,那大概只能照出脸上的一只眼睛。
她合上盖子,就见磨砂的镜盖上,刚好烙印着一个眼睛的符号。
短尾盯着这个符号瞧了又瞧,洛安则换鞋走到客厅。
他放下其他杂物,随口道:“那个消息确定了,镜中瞳的第二座教堂要落在我们尖晶市。之前我就想试试加入镜中瞳教会,但那个什么珍珠镇实在太远,不好过去,没想到他们竟然来尖晶市了,运气真好。
“错过这个机会,胶匠都要饶不了我,”他道,“你们也看看,感兴趣的话也能去试试啊。”
混帮派的人,一半信仰金锤子——并不喜欢学习,但很喜欢炼金术师和机械师制造的高价奢侈品——一半信仰胶匠,信仰这位真正的商业之神。
洛安虽然脱离了帮派,但还保持着过去的信仰,就像现在,哪怕他已经在做改信的准备,但实际上的习惯并不好改。
小黑斑把食物放进厨房,跑回茶几边看洛安放在那里的圣典,努力辨识上面的单词,念道:“识得……?”
“识得汝心,”洛安也回来,拿起书坐下,念出标题,“他们教会的格言就是这个,用的是古通用语,文法和现在不一样,单词也有小变化,宣传的人说,意思是‘认识你的心’,怎么说呢,好像报刊上的鸡汤故事啊。”
“今天要熬鸡汤吗?”小黑斑眼睛一亮,本能问。
觉得小黑斑最近食欲不振的洛安刚要点头,又看到猫人男孩突然皱眉,收敛了高兴。
在林离开后,这小鬼好像觉得自己不应该因为食物高兴……洛安也皱眉,思考要怎么和小黑斑谈谈心,正斟酌着,突然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和小黑斑一起转过头去,就见短尾拿起水壶,正在给窗台上的盆栽浇水。
这行为一瞬间让洛安发毛,他不得不再三说服自己,说花花草草现在是很安全的,很安全的,很安全的,才将尾巴和耳朵炸开的毛安抚下去。
虽然安抚下去了,他还是忍不住抱怨:“这些东西真的要养在家里吗?”
“哥哥说,源血教会的职业者家庭,要在推广植物上做出表率,”短尾很认真地浇水,又分辨那些叶子,看下方从土中伸出,浸入水中的根系,看了很久,问,“根怎么还没长?”
“这才几天……”一点也不想这些花草长大的洛安说,“好了,你们都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今天是礼拜六,是敲钟霜鸦的圣日。
尖晶市敲钟霜鸦的教堂中,将举行一场集体葬礼。
不只是为牺牲的审判官,还有很多真菌森林暴走时,丧命的普通人。
贫民窟是最开始被入侵的地方,对于就近入学的短尾和小黑斑来说,他们有很多同学,以及同学的父母,死在了灾难里。
洛安就更别说了,灾难爆发时,他认识的不少帮派成员。还在真菌森林附近的走私小道里。
就他这几天打听的消息,尖晶市有两个过去在暗中说得上话的帮派,完全消失了。
和雪原寒风擦肩而过的感觉,让洛安心情又沉重又庆幸,但庆幸是不能表现在脸上的,因为少年和孩子们都已经换上黑色的正装和裙子,乘坐电梯,来到敲钟霜鸦教堂所在的六层。
他们汇入穿黑衣的人流中,慢慢走到敲钟霜鸦教堂前。
雪正在下。
仪式制造出的雪花落在他们肩头,将黑衣染上点点白色。
住在恒温的地方,几个孩子很少感觉到这种彻骨寒意,不过,就在短尾开始搓手的时候,一团暖意靠近了他们。
“你们怎么在这边?”同样穿着黑西装的掠风·戈登喊道,“来,过来,审判官家属的位置在里面。”
这位邻居带着他们进入教堂中,直接带到审判长身边。
灰翠·多弗尔正在和披着黑纱的羊人主教交谈,他们靠近时,隐隐听到羊人主教说:“……这份骨灰您放心……”
什么骨灰?知道林死不见尸的孩子们竖起耳朵。
他们知道审判长和林之间的特殊关系,审判长专门问过的骨灰,不会是林的骨灰吧?
同时短尾在很认真地观察灰翠的表情,她相信林没有死,但忍不住想要寻找更多证据。
但雪发多弗尔鸟人今日的神色,是真切的哀伤,哪怕回头看到林家的三个孩子,他也只是勉强地拉动一下嘴角,没有笑意地朝他们笑笑。
难道林真的出事了?短尾心跳空了一拍。
……不,不能这么想,就算林没有出事,看到今天这样的大规模葬礼,审判长也不可能心情轻松吧。
审判长并不是林一个人的审判长,他是尖晶市大家的审判长。
但是跟今日审判长真切的哀伤相比,那天来他们家告知林牺牲消息的审判长,实在是,怎么说呢,不好形容。
短尾知道她可能是拒绝林的死亡,给那天的审判长戴上了滤镜,但她仔细回忆,还是觉得那天的审判长……嗯,真的不好形容。
会不会是他没有那么喜欢林呢?
短尾怀疑起来,不过,这个想法,在审判长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带他们走到前排座位边,把他们安排在他旁边时,又消失了。
审判长也思念着林,和他们一样思念着林,她可以确定这点。
其他前排的大人物,虽然对林家的三个孩子感到陌生,但看到审判长的郑重,没有一个人对他们的出现说什么。
很快蓝磷灰也被牧师引过来,和他们站在一起,周围安静下来,没等多久,穿黑袍的牧师敲响了死亡之钟。
羊人主教开始主持葬礼,他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到外面的广场上。
低低的哽咽声响起,再怎么说服自己林没有死,三个孩子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
短尾擦掉眼泪,发现身边的蓝磷灰呼吸有点急促,抬头看了一眼。
她只能看到蓝磷灰的下巴,但这已经足够她发现,蓝磷灰并未低头悼亡,反而在紧张地观察周围。
又有人在这个肃穆的时刻,小跑到审判长身边,和审判长说话。
“……要提前结束吗?”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她听到有人议论,“那些可恶的余孽……”
“……听说大部分都往尖晶市这边来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哪怕要为自己的主报仇,镜中瞳现在也不在尖晶市了吧……”
“……邪神怎么不能带着自己的信徒一起死呢?”
这样的议论里,审判长悄无声息地先离开了。
不由跟着亲哥一起紧张的短尾左顾右盼,她怀疑有邪教徒要搞袭击,审判庭和教会都提前收到过消息。
就算提前收到消息,也不能不举办葬礼,而就算举行葬礼,也不可能真正完全确保安全。
不过,直到这场集体葬礼结束,短尾并没有见到什么意外和骚动。
人群排队向前,他们路过刻着林名字的纪念碑。
轮流触碰这个名字后,短尾发现敲钟霜鸦教会的牧师,还有一些审判官,在安排今天来参加葬礼的市民尽快离开。
短尾意外又不意外地注意到,他们一家成了最快离开的那一批,甚至有审判官专门护送他们走。
但还没走出敲钟霜鸦教堂所在的大街,他们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什么东西爆炸了!
火光染上落雪,一只骷髅鸟飞过他们头顶。
“你们知道吗?这次的牺牲者名单上,有个人并没有真的死……”
它声音响彻整条街道,尖利地大叫道:“虽然,哈哈哈哈哈!祂好像并不是真的人!”
第295章
就像短尾之前听到的那样,邪神信徒的这次袭击可谓筹谋已久,得到消息的审判庭也做了许多安保工作。
中间连灰翠都离场,可惜到末尾还是让邪神信徒闹出了一点动静。
这出乎一些人意料,他们没想到这次邪神信徒会这么拼命。
但在邪神信徒眼里,现在再不拼命,以后就没有机会拼命了!
像白蚁一样被到处撵的畸变教派余孽不说,另外三个邪神组织——不管是因为恒·茹阿肯死亡而撕扯起来的影之刃和瘟疫研修会,还是内斗不止的复生会,都逐渐感觉到了,生存空间被压缩。
首先是很多潜伏在城市中的间谍,突然都被审判庭抓出,带走,再无音讯。
这大概是他们曾说出过镜中瞳神名的缘故,邪神信徒们终于发现了这个陷阱,开始在交流中,以偷窥狂,取代某个名称。
但这样做好像也没什么大用,似乎只要呼唤过一次镜中瞳的名字,标记就是永久的。
一些小营地就这么被突然冒出的审判官围剿,这种过程重复数次后,所有邪神信徒都在搬家,努力寻找新的根据地。
动作非常紧急,这代表要抛下许多物资。
过去抛下物资没关系,他们可以再交换,再购买,然而,现在,邪神组织中最大的物资提供商——畸变教派,已经垮台了!
垮台了!倒闭了!最大的物资交换黑市——暗海之洞,整个没了!
氧气和食物,再没有一个盟友能提供,如果一定要得到,只能去城市中。
可是城市里大笔大笔地购买氧气和食物,很容易被审判庭注意到,畸变教派还正常运作的时候,都有很多邪神信徒因此被抓。
是的,单调的商业是让普通市民抑郁,但这同时也代表经济波动很小,哪怕邪神信徒只想多买一点,第二天审判官就盯着小数点后增加的单位,闻着味找来。
这样下去不行啊!
最后聚集在阴影界的邪神信徒们群情激奋,一个个哭诉最近的苦逼。
他们决定展开联合行动,行动计划名称就叫做,呃,叫做“让畸变教派的残存力量发挥最后的余热”。
“一切的问题都出自那偷窥狂成为了柱神上,”侥幸逃得一命,到现在都没有死的畸变教派大教长说,“只要拉祂堕落,所有的事都会好转。”
说这句话的女士,之前是在神战中突然产生了不祥预感,直接离开了她按理教规来讲不能离开的祭坛,找到一个对她有好感的影行者,躲进了阴影界中。
她躲的非常及时,当其他银月少女的职业者在战斗中耗尽了魔力,为保命压榨魔核,导致失去源头的魔核枯萎时,一路依赖影行者保护的她,只消耗了很少的魔力,哪怕现在依然能够施法。
之后她迅速地整合了能整合的力量,让自己获得参与这个会议的资格。
仿佛畸变教派依然是四大邪神组织之首一样……尽管大家都知道,她和畸变教派的残存力量,只能算砧板上的鱼肉。
过去她不开口,都没资格在她面前说话的人,现在也能摆出挑剔的脸色,质疑她道:“说的很好听,但哪有这种叫一位柱神堕落的方法?”
“有的,”大教长沉声道,“其实一直都是有的。”
她这句话,让很多最近吃不好睡不香的邪神教徒精神一振。
“柱神到底为什么远离人间,你们不知道吧?”她微微一笑,“祂们小心翼翼,甚至很少用人身下来行走,是做不到吗?不是的,是害怕啊,以人身行走的神明就是神迹本身,尤其在祂们蜕掉人躯离开人间后,祂们遗留下的任何事物、痕迹,都能被称作圣骸。”
参与会议的邪神信徒,眼睛都用黑布遮挡。
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但能听到大教长猖狂的大笑。
她哈哈道:“没有被凡人发现还好,若被凡人察觉,被凡人触碰,祂们就不得不陷入挣扎了!”
***
通用语中,“祂”、“她”、“他”是不同的单词。
所以骷髅鸟话音未落,所有听清了的市民都诧异抬头,想要知道那个“祂”是谁。
这是本能的窥私欲在起作用,哪怕知道很危险也无法改变的第一反应,而他们中很多人都听过审判长的那个绯闻,知道灰翠·多弗尔喜欢一名叫林的仪式师——
“砰!”
骷髅鸟的尖叫戛然而止,一枚冰做的子弹击碎了它。
没听到后面的话,让一些市民叹气,但这些很明显失望的市民,会被旁边的亲友拉住袖子捂住嘴,加快离开这条街的步伐。
短尾回头看了一眼,她脸色非常苍白,像是被吓到了,踉跄了一下,才小跑地跟上前面的大人。蓝磷灰则用力握住她的手,兄妹两人一起颤抖。
护送他们的审判官小队在用炼金通讯器交流,断后的那个审判官道:“那边好像已经结束了?”
“审判长亲自出战,有一条漏网之鱼已经足够了。”另一个审判官道,他不觉得今天真会出什么大事。
断后的审判官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她可能是队长,直接命令道:“敌人可能是利用影行者送来了亡灵,卡米,你多注意一点。”
大概是圣光骑士或光术士的蜥蜴人,闷闷应了一声,他走在队伍中间,和被护送的林一家人在一起,小心观察着那些有阴影的地方,哪怕进入了电梯也是如此。
电梯直升到二层的审判庭总所,被带到一区大楼的招待室好好坐下时,连洛安都开始感觉不安了。
“我们是走了审判长的后门吗?”他在审判官们离开后,小声问蓝磷灰,“这是审判长家属的待遇吧?”
蓝磷灰闭嘴不言,洛安纠结地嘀咕,“林和审判长根本没结婚……”
他这么说,在文员给他们送了一碟糖果后,脸都皱起来了。
如果林还活着……是说,林还在这里,他其实很乐意狐假虎威,去外面吹嘘他们家和审判长的特殊关系,但在林离开后,这样的做法只让他觉得,灰翠·多弗尔要抢走他的家人。
所以他没有动糖果,也没有发现,他还有大家,不知为何都突然昏昏欲睡。
招待室里的几个呼吸平缓后,一只爪子推开了掩住的门。
银色的巨狼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绕着自己的家人走了两圈,忧虑地盯着蓝磷灰和短尾。
糟糕了,她想,暴露了。
光带的建立无可辩驳,刚才林突然说,蓝磷灰和短尾指向镜中瞳的感情,已经和他们对林的感情融合。
这证明,他们确认了,镜中瞳和林的关系。
蓝磷灰已经是源血之母的职业者,不用太担心,但短尾还这么小,柱神教会提倡的,成为职业者的年龄,好像是十五岁以上吧。
之所以提倡这个年龄,是因为接受教会教育的职业者预备役,差不多能在十五岁稳定信念,毕竟这个时代人类的青春期比较早,十五岁已经大脑和身体发育完毕。
但七岁……还是一个不断扩展认知的年龄。
雪爪想到这里,更加忧虑了,她觉得她应该去短尾梦里,和短尾解释一下,但上次梦中短尾说的话,还让她心有余悸。
但她不能再这里犹豫!短尾还等在一个回答!
雪爪一咬牙,再次跳入短尾的梦境中。
短尾的梦境是一颗灰暗的珍珠,雪爪一进去,还没看到短尾,先看到一具棺椁。
黑色的棺椁盖子打开,里面堆满了纸折的白乌鸦,却没有理应躺在棺椁中的那个人。
短尾趴在棺椁旁,不为突然出现的银狼惊奇,在雪爪开口说什么前问:“为什么林一直没有出现在我的梦中呢?”
那当然是因为,“林”作为一位神明认定的形象,在梦中等同于神明本身,出现就是祂被召唤而来,但祂为了你们的安全,又不能真正接受这个召唤。
最近一直被抓着补习的雪爪,本能在脑中过了一遍这个知识点,好悬没张口应答。
短尾抬头看雪爪,问:“他不能来?”
这要怎么回答!
雪爪默然,片刻,看到短尾向她伸手。
雪爪走过去,用自己毛茸茸暖烘烘的身体蹭她。
短尾也抬手,为她梳理毛发,没过多久,一人一狼的姿势,就变成女孩跪坐在地,银狼下巴搭在女孩大腿上,被抓挠着耳根,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噜声。
所以,当短尾改变姿势,雪爪全无防备地,被她爬到了背上。
爬到背上后,短尾抓紧了雪爪银色的长毛。
死死攥着,开口就问:“林不能来的话,林在哪里?”
上一秒还沉浸在温柔乡里的雪爪:“?!!!!”
“等等等等短尾好痛——”
“雪爪要带我去见林吗?”短尾放松了一点力道,但依然攥紧,紧贴雪爪的背上,避免雪爪逃走。
“林为什么不来!”狼背上的小女孩,嗓音因为情绪变得尖利,“成为神明了,所以要抛弃我们吗?!”
刚才来审判庭总所的一路上,短尾想起了过去的种种。
她想起去年,因为过于思念雪爪,她向镜中瞳祈祷,结果祈祷完,林就敲响她的房门,没收了她手里写着镜中瞳祈祷句的纸张。
小动作会被林发现,好像没有任何问题。
此刻她才意识到,林到底是怎么发现她祈祷的呢?
短尾又想起,林当时和她说过的那些话。
“我觉得,镜中——祂,并不是坏神吧?”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女孩,天真地问。
“不,祂是坏神……祂是很坏很坏的神。”或许,对离去已有预感的神明,如此回答。
很坏很坏的神,林这么说,但短尾并不相信。
因为镜中瞳赐予她的梦境真的很愉快很温暖,她可以感觉到,祂是爱着他们,爱着人类的。
小小的女孩也有自己的叛逆心,她保留着她对一个邪神有好感的秘密。
她一直很喜欢这位噩梦的驱逐者,美梦的守护者,直到……直到今天。
直到,祂再也无法真正驱逐她的噩梦。
“镜中瞳是大坏蛋……”小女孩发泄地在狼背上喊道,“镜中瞳是大坏蛋!!!”
镜中瞳是世界上最坏的神明!祂把林永远地带走了!!
现在短尾确信了这一点,于是从雪爪身上逸散的银辉,给她浅蓝的眼眸染上银色。
魔力的种子落入她小小的身躯,权柄上舒展开新生的嫩叶。
冥冥中知识浮现于她脑中,让泪流满面的她能够理解。
【梦灵骑手】
你得到了镜中瞳的赐福,祂为你恒定了天赋。
第296章
短尾哭着骂镜中瞳。
她看不到,其实林一开始就在她的梦境中,此刻,也在她的身边。
邪神信徒的计划是很好的,如果在尖晶市暴露林的身份,那些见过林的人,就是亲眼目睹神明在人间行走的人,也是见证了这个神迹的人。
林将无可避免与他们建立光带,在这个大部分人只是知道了他这个神,对他并无太多信仰的时候,激增的光带,很可能拉着林陷入污染的振动中。
当然,林还有镜子替身。
但镜子替身只能回档一时,只要这些光带不能稳定,林很快会再一次被他们拖入污染。
直到镜子替身用完,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邪神信徒们的计划真的是很好的。
不过邪神信徒们大概是忘了,尖晶市有灰翠·多弗尔这位神眷使徒。
他们选的时间没问题,这场葬礼也是明面上“林”的葬礼,是林存在的证明之一,来参加葬礼的市民可以算“林”的见证者,林身份在这里暴露,会直接掀起一场大风暴。
直接从阴影中放出亡灵宣扬,不和审判庭正式战斗,也是很取巧的办法,但审判庭提前调来了一批传送师,对空间感知极高的传送师,也可以短暂地进出阴影。
他们还能察觉到亡灵从阴影跳跃进现实时,留下的空间痕迹,影行者们一放亡灵,亡灵就被传送师们捕捉。
影行者们不是没有准备,只要放出的亡灵够多,尖晶市审判庭总会有遗漏的吧?
这个想法不算错误,但遗漏的亡灵出来不过几秒,就会被不知道从哪里射出的子弹击中,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来不及说。
那只飞出来的骷髅鸟,算是说的句子最长的一只亡灵了,但哪怕是它,也没能成功揭露“林就是镜中瞳”这个真相。
它只来得及说“祂不是真的人”,绝大多数人都对这句话不明所以,只有很少数的人,很少数很少数的人,突然领悟了什么。
当时在辅助抓捕袭击者的林,突然被一道光束所指,也突然被一条光带缠绕。
不,不能这么说,这些天,突然冒出,指向林的光束有很多,之所以林能注意到这根光束,是因为它在剧烈变化,那正面的感情超越了林许多正式的信徒,成为又一道有力的光锚,而负面的感情里充满质疑,并不冰冷,却很尖锐。
林顺着这道光束望去,看到了拉着短尾快步行走的蓝磷灰。
而就在他身边的短尾,崭新的有形光带显然来自于她。
她的光带同样明亮,爱的那一部分尤其稳定,只有悲伤或明或灭,又掺夹担忧和愤怒,一起将林包裹。
并没有打算一直隐瞒他们的林愕然片刻,他知道他们猜测他没有死,但哪怕是他也猜不到,这一刻他们会因为事关于他,如此敏锐。
好像可以让短尾直接加入教会了。
先、先让短尾接受一下职业者要学习的东西吧。
林是这么打算的,结果短尾猝不及防地直接就职。
成为期许的居然会是这句话?
成为期许的,居然会是这句话啊……
那时和短尾说,镜中瞳是很坏很坏的神,说这句话时是什么心情呢?
是要教训她不要随便向邪神祈祷,但确实也有这个想法吧。
分离是必然到来的,哪怕神明也并非永恒。
事到如今,林只希望,在他活着的时候,不会丢失这份充满温暖的记忆,不会忘记每个经过他生命的人。
海面上的神明虚虚往小女孩的头顶按了一下,从权柄上生长出的崭新知识已经解读完毕,飞快浮现心中。
梦灵搭档——你在梦中抓住了梦灵,你将永远与梦灵同行,作为代价,从此之后,你在梦境中清醒,你在现实中梦游。
梦灵骑行——当你骑上梦灵,你成为打穿现实与梦境的锚,现实与梦境以你和梦灵的身体为点重合,在这个重合点上,现实与梦模糊了界限,梦境的特殊规则运行在现实之上。
梦灵珍珠——进入他人梦境后,你在梦中的行动,有可能获得做梦者的感谢,做梦者将赠与你珍珠,珍珠保存一种或数种来自他梦中的道具,哪怕在他人的梦中使用,这些道具的威力也不会减弱。
看完三个天赋的林沉思。
如果,他严肃地思索,是说如果,梦境主人送梦灵骑手一枚核弹,也是有可能的吧?
之前堕落天不就在梦中送了他一颗核弹吗?!
虽然堕落天的本意是炸死梦中的那个至高天,但你能说这不算送吗!
已经感觉到梦灵骑手最后一个天赋大有可为的林,往下看梦灵骑手的法术表。
召唤梦灵——你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花费一定魔力召唤你的梦灵。
梦灵同调——骑上梦灵,你暂时成为和梦灵一样的梦境生命,获得虚幻状态,免疫所有物理伤害。
梦灵冲锋——虚幻状态下进行一次冲锋,沿途你穿过的所有有灵者,将被强制进入睡梦。
唔,有点奇怪的控制系职业,不好说是近战还是远程。
林评价,往下继续看。
锚点扩张——以你身体为中心,你暂时扩大现实与梦境的重合点。
暂时扩大现实与梦境的重合点?
也就是说,临时将梦境覆盖在现实上,然后,梦灵骑手就能拿出来自其他梦境的特殊道具,殴打敌人?
梦里的道具还不是随梦境主人怎么想,换句话说,是真的可以掏出一枚核弹对吧!
失去童真的成年人这么想,抽泣慢慢平复的短尾,已经沉默下来。
意识到短尾身上变化的雪爪,在如镜的海面上停步,她呐呐无言,不知道要如何劝说。
反而是短尾先调整好了情绪,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林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也有很重要的理由隐瞒他们。
但是,那样的林好遥远。
林成为审判官后就很辛苦了,成为柱神……神明,到底是什么呢?
短尾不明白。
“……但你和我说对不起没用呀,”雪爪的心情也平稳下来,她可以感觉到自己和短尾产生了某种联系,但她没有细想,先专注眼前的事,道,“你要去和林说才行。”
“还能见?”短尾低落的心情猛地上扬。
现在见林依然会感到吃力的雪爪犹豫,片刻后肯定,“可以!”
“现在呢?”短尾的眼眸又亮起来。
“现在……应该不行……”
雪爪说,为了安慰短尾,带着她跃出梦境,来到如镜一样的海洋上方。
她们一起盯着海面下,看有人入梦,珍珠出现,也有人苏醒,珍珠消失。
这是很正常的事,但尖晶市这一片珍珠里,突然有不少,染上了肮脏的绿色。
欲望法术!到底是谁在尖晶市乱用属于银月少女的欲望法术!
对银月少女信徒仇恨极高的雪爪战意拔高,短尾歪了歪头,拍拍她的脖颈,道:“我们走吧!”
想成为梦灵骑手,不是光在梦中捕捉梦灵就可以的,至少要和梦灵建立信赖关系,两边要配合默契。
这默契可以是搭档的两位对对方会有的行动心知肚明,也可以是一方会听从另一边的指挥。
雪爪冲了下去。
而林,提起勉强能算梦灵的白貂,把它丢出神国,砸中一个被传送师从阴影中抓出来的魔人。
传送师茫然看到一只虚幻的白貂穿过魔人的身体,已经准备好施法反击他的魔人,被白貂穿过后,身体摇晃了两下,脸朝下砸在地上。
听起来很痛,但魔人反而开始打起了鼾。
传送师嘴角抽了抽,而白貂乖巧地返回镜中瞳神国,站在一个很方便林再次丢出他的位置,恭敬汇报道:“主,我觉得差不多了,传送师没办法直接从阴影里抓出影行者,但这个魔人肯定有控制几个影行者,您可以控制他来间接控制影行者。”
不需要他说明,神国中的林,已经给这个魔人上了催眠术。
现实中的传送师沉默,看魔人梦游般爬起,没过多久,一个浑浑噩噩的影行者自己跑出阴影,看到魔人就露出灿烂笑容。
“亲爱的——”
林用支配心灵打断后面肉麻的话,影行者灿烂的笑容卡在了那里。
“去吧。”林对白貂道,白貂欣喜地又进入现实,爬上影行者的肩膀。
被支配的影行者,带着白貂一起进入阴影,又从阴影进入阴影界。
现在邪神信徒,哪怕在阴影界,也会蒙住眼睛。加上对尖晶市的袭击不成功一片混乱,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白貂,仍有影行者带着大摇大摆的他,来到邪神信徒们这次联合作战的指挥所。
畸变教派的大教长就在这里,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她,怎么可能离开这个安全的地方去冒险。
可惜了,今天她会知道,对于镜中瞳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私密的地方。
白貂想,跳下影行者的肩,完全没掩饰地来到她面前。
好像就是去年,制造了他这个人格的本体元森,向她要求成为使徒。
现在,假元森再见她,仿佛被拂开了眼前灰尘一样,见到了她的真实。
“我就说,有些知识,哪怕是大教长也不应该知道啊。”
细长的白貂咧嘴露出雪亮尖牙,道:“本体还以为给他人制造副人格是他独创手法,他太自大了,魔人有什么套路是您不知道的?我的前主人?”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指挥所里很多人动作停下。
大教长寻声“望”向白貂,她脸上无法控制的愤怒让白貂想笑。
“啊,不对,您不是真正的女神,就像我不是真正的元森·瑟伯。而且,副人格并不会拥有本体的力量……就连智力也会受限于主人格。”
不久前,终于察觉到自己不再像记忆里那样聪明,非常惊慌的白貂,已经能冷静地发出嘲讽:
“我不知道您在这具岌岌可危的身体里睁开眼睛时在想什么,不过,这次的袭击计划,未免太愚蠢了吧?”
第297章
大教长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多亏了阴影界制造的黑暗,她的大破防才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
但哪怕不明显,周围的邪神信徒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突然冒出的陌生声音也就算了,“您不是真正的女神”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的女神只有三位,其中,敲钟霜鸦虽然也是女神,但典籍和习俗上人们从不这么称呼祂,祂的性别更像是模糊的,而剩下两位女神,一位死了,一位活着,但怎么会来到这里?
理智上是这么想的,但这段时间不断体验一位柱神亲自下场AOE的邪神信徒们,身体不敢侥幸,已经往四面八方逃去。
留在原地的只有畸变教派残存成员,白貂感应了一下他们的情绪,发现他们和大教长是非常相似的愤怒,只有少数同时有些许茫然。
茫然白貂到底在说什么的茫然。
愤怒白貂怎么敢这么对待他们女神的愤怒。
进来前,被镜中瞳赋予影行者的眼睛,又得到情绪感知赐福的白貂,看到他们的千人一面,只感到无趣。
他扫视他们一圈,才见到大教长最快地冷静下来——脸上冷静下来,看脑部情绪还没有——呵呵道:“叫你现任的主人出来说话,怎么,是祂如今不敢了吗?”
可以确定此人格有同步银月少女关于镜中瞳进入阴影界的记忆,白貂想,继续跳脸开大,假惺惺道:“哎?现在的您没资格这么说吧?如果有什么话想告知,直接和我说就行。
“毕竟,”白貂的圆脸可爱地笑,“各方面来说,我才是符合您现在身份的交涉对象?”
都是过盛欲望制造出的副人格嘛,谁不知道谁啊。
但毫无疑问大教长最不想提的就是这点,哪怕是伪造的,仿照银月少女形成的虚拟人格,她依然拥有银月少女的强自我,她不认同如今畸变教派残存成员都有的副人格是她,她甚至不认同那个战败于柱神手中,已经死亡的本体是她!
而白貂……当初元森·瑟伯和她说话也要低头,这个连元森残渣都算不上的东西,怎么敢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
大教长体内的魔力已经在流动,还保留大半高级职业者实力的她,可以杀死这只弱小的圣灵!
白貂看出来她的想法,加速挑衅:“不然您好歹用这次袭击给我主制造一点麻烦呀?您不做是不想吗?”
计划全盘失败的大教长尖叫一声,一瞬间,不只有她动手,大半的畸变教派残留成员向白貂投掷出各种各样的法术。
本职花之牧者的大教长更是自己膨胀成一株花瓣透明如月光的巨大花朵,含有欲望魔力的迷醉香气扩散开,大蓬大蓬花粉朝着白貂疾射出。
但白貂眼中银光闪过,身上加持了许多buff的他,完全不受欲望法术影响,更别说圣灵不需要呼吸,花粉的毒性同样无用。
这是什么感觉?
这是老板真的会帮你打辅助的感觉啊!
对比当初在银月手下的待遇,白貂都要质疑本体为什么要去当邪神信徒了。
当然是为了活得更久,并在这长久的生命里,有更多的钱,更多的权力,更多的享受,更多的性。
何况他的出身挤不进柱神教会,本身也看不起柱神教会内的清规戒律。
银月少女确实不算什么对信徒友好的邪神,但他相信他能靠自己的聪明保全自身。
而现在……
人格是男性,但不再受雄性激素影响的白貂觉得,还是友善一点的上司好啊。
镜中瞳对他的态度其实不算友善,但工作里镜中瞳会把祂能做的都做了,无关祂对手下的态度。
所以身体抬起站在那里的白貂,可以淡然面对攻击,继续嘲讽:“再大力一点。”
好,原本还能保持一点理智,记得如今他们的魔力有限的人,也加入了攻击行列。
白貂开始躲避兽化人附着魔力的利爪和尖牙,躲避花之牧者身上长出的藤鞭,然后继续对攻击无用的魔人和疯子放嘲讽。
如此没过几回合,疯子职业的人先耗空魔力,然后是狂化后会失去理智的兽化人。
畸变教派残存成员的火力明显减弱,这时候,魔人们终于慢慢反应过来,紧急收敛住了剩余不多的魔力,丝毫不管还在追着白貂打的花之牧者们。
差点上当了!智商高低不同的副人格们想,这残渣想要耗尽我的魔力!
差不多了吧,白貂也在想,影行者们还没反应过来吗?
才冒出这个催促,黑暗无光的魔力将这一片区域笼罩。
数个高级影行者一起出手了!差点以为阴影界里要发生神战的影行者们终于反应过来,偷偷地返回,抓住这个机会,要将白貂和畸变教派残存成员齐齐驱逐出阴影界!
什么?杀死这些胆敢入侵阴影界的外来者?
这可是涉及“女神”的事,攻击不成肯定会反而送了自己性命啊!
卖队友也是邪神信徒之间的传统了,在镜中瞳逼迫下似乎非常稳固的联盟,不过白貂三言两语就分崩离析。细长的圣灵感受自己的身体在驱逐中拉长,拉长,已经在调整表情,淡定地面对传送的蜜色辉光。
被阴影界驱逐回尖晶市,又被时刻注意空间波动的传送师抓住,白貂发现正好是刚才那个目睹他一番操作的传送师,还朝他无辜地微笑。
几分钟后,返回了镜中瞳神国的他,摆出心灵主宰会喜欢的,认真工作的面貌,汇报:“……就像您英明的计划一样,躲藏在阴影界的畸变教派余孽都被影行者驱逐出来了,我想,到了这一步,银月少女留下的势力,已经掀不起什么波浪。”
汇报过程中,他还专门描述了一番畸变教派成员愚蠢的模样,可惜镜中瞳并没有感觉好笑,于是他做完汇报又谄媚讨好:“其实您不用太难担心这些邪神信徒,有您和‘炽冷双枪’强强合作,以后他们不敢在尖晶市冒出头来了。”
“只是制止了他们直接在尖晶市传播我的情报而已,”嘴角抽了抽的林道,“‘盲目之书’林就是镜中瞳这个说法,已经在邪神信徒那边流传开,这两天我已经杀了不少,相信这个说法的邪神仪式师。”
“会被敲钟霜鸦教会追杀的禁忌记录又多了一项而已,”白貂立刻柔情小意地劝慰,“这就是为什么封存新历前历史的原因,我想您可以直接向敲钟霜鸦教会委托,又或者施展一次指向全世界的法术,抹除人类脑中和您人身相关的知识。”
“不。”林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其实这样很方便……”
“你借用我的力量,看到那些被银月随意改造人格的信徒了,他们的心灵好看吗?”林问。
“呃,”白貂迟疑了一下,不敢不说实话,“非常扭曲,欲望法术到底不是心灵法术,制造出的副人格非常粗糙,他们的心灵与人格,看起来就像随意拼凑在一起的垃圾……”
“你也知道啊,”林低头瞥了瞥白貂这坨只是看起来可爱的垃圾,“炼金师可以完美复原打碎的瓷碟,复原的瓷碟不会留下任何裂缝。但对于其他炼金术师来说,这件瓷碟内外都残留有明显的炼金术痕迹,哪怕是金锤子来做,也只能把痕迹变得更细微而已。”
对全人类进行认知模糊,就像用炼金术改造瓷碟一样,普通人看瓷碟是完好的,镜中瞳系的职业者或多或少能发现不对。
所以大规模认知模糊的结果,是人们的心灵会变丑——开玩笑的,但这么做,肯定会对人们的心灵造成一些额外影响,就像基因改造想长高,但这个基因同时负责长高和糖尿病,改造后人是长高了,但患上糖尿病的概率也增加了。然后,还会有镜中瞳的职业者,发现大家心灵上怎么有这个玩意儿,十分好奇,忍不住查查怎么个事。
柱神们尽量减少以任何手段干涉人间,都是有理由的。
包括伪装成自己圣灵的这种办法,神明并不小瞧人类,总有人类突然发现真相。
哪怕是光明之龙,应该也只是在所罗门逸散的力量光点上附着了一部分意识,这还要算上所罗门几乎不接触普通人,才能按下一些流言吧。
“好在还有别的解决办法,”林看着那些被驱逐出阴影界的畸变教派余孽,被审判官们或抓捕,或抓捕中击毙,平静地道,“杀光这些知道我的邪神信徒就没问题了。”
“……”我改换门庭实在太及时了,白貂默默想。
他对曾经的同胞全无怜悯之心,反而有些幸灾乐祸,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靠近的跑动声,立刻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跑来的,是能够绝对压制他的雪爪。
“林!”银狼大呼小叫,“我们发现了奇怪的欲望法术!”
林朝她抬眉,雪爪抵抗住了看见神明的心灵冲击,开始围着林蹭来蹭去。
她快乐地道:“我们不是去看那些受欲望法术影响的梦吗?破坏了欲望法术后,我和短尾又去睡眠了其他受影响的普通人,发现那些欲望法术,都是让受术者打探你……打探审判官林消息的,但有几条不是,是短尾发现了藏起来的那几条哦,这几条特殊的欲望法术,是让受术者离开城市去冒险,往这个方向冒险!”
哪个方向?
林拿出一份地图让雪爪指,雪爪思考了半天东南西北,从尖晶市往某个方向一划。
“哦?”
白貂重新有了存在感。
他抓住机会表现自己的作用,道:“主,这个方向,是往风暴裂谷,也就是流浪诗人的领地去的。”
第298章 【加更】
风声在裂谷里回响。
扩散开的风声说:“最近裂谷内雷电现象出现的频次,比往年同期要高十个百分比。”
其他风声低低呼应:“主睡得很不安稳……”
“是因为之前的神战么……”
“蕈之王死了,这或许是个信号,柱神是不是打算完整祂们的权柄?”
“有可能,不能侥幸,要逃跑吗?”
“逃跑吗?”
“逃跑?”
“逃……”
“逃去哪里?”
风声停顿了片刻,最开始说要逃跑的风声说:“要不要唤醒主?”
“主并不想醒……”其他的风声立刻回答,“不要去打扰祂。”
“好吧……但,如果金锤子真的……”
“祂不会对我们做什么,”一个风声打断了它,“元素的君王是守信的神明,祂已经屡次放过我们,不要怀疑祂。”
于是那道风声不说话了,即便其他风声认同它对金锤子的恐惧。
哪怕知道那位柱神不会动手又如何呢,当你靠近一只饿肚子的猛虎,这不是你知道猛虎过去没吃过人就能放松下来的。
何况金锤子不是没有杀死邪神,容纳祂们的权柄过。
风声沉默的裂谷里一片黑暗,只偶尔有闪电窜过,紫白的颜色照亮整条裂谷,这样的景色只是一霎又消失于黑暗中。
黑暗里的裂谷,几乎没有生命的气息,不,按照旧时代地球人的认知,这道裂谷就是没有任何生命的不毛之地。
只有气体在流动,缓缓流动。
突然,彩色的微光照亮了裂谷一端。
风的流动变快了一些,犹如乐器一般振动出共鸣。
“谁?”
“来者止步。”
“离开这里。”
高中低的声部同时道,但彩色的烟雾般微光,依然向着这边匍匐前行。
声部较低的风声还想继续呵斥,声部最高的风声摩擦,迸出一道细小的电光。
“您为何会来到此地!”它认出了来者,一闪的电光里既有困惑也有惊恐,“无名者陛下!我们的主还在沉睡,请您不要打扰,请您离开!”
彩色的微光烟雾又伏行了一段,才缓缓停下,而在祂出现的裂谷这一端,风旋转着,形成了数个巨大的龙卷,互相撞击出闪电,堵住裂谷的入口。
迅速构建出防御墙的风灵们,却知道这样的防御面对无名者比纸还薄,它们并没有安心下来,反而通过对魔力辐射的感知,判断出它们与无名者的距离,无名者一瞬就能越过。
一瞬就能越过,进入裂谷内,直击它们沉睡的神明。
风灵们十分紧张,电光噼里啪啦地响。
用这种方式短暂地交流了一番,不敢让无名者等待太久的它们,选出一只代表越众而出。
代表恭敬问:“失去名字的陛下啊,您为何事前来?”
这时候,无名者才对风灵们之前的问题思索完毕,刚好回答了风灵们重复的询问,道:“我……来等人。”
人何德何能让您等待?风灵几乎想问了,不过它很快反应过来,这里的“人”大概不是指人。
无名者根本不理解什么叫人,能让祂等待的,只有另一位神明。
换句话说——
还有神明要来这里?!
风灵们惊悚得要散开了,这一刻,哪怕是最开始反对唤醒流浪诗人的风灵,也做好了唤醒他们神明的准备。
不过越众而出的风灵好歹记得自己的职责,壮着闪电问:“您等的是谁?”
无名者继续思索、
祂说:“是——”
***
“是我哦,”林对金锤子教会的白胡子教皇道,“我又来了。”
“哦,”白胡子教皇一脸欣喜,“您打算交作业了?”
“这个还没有。”林立刻道。
白胡子教皇顿时很伤心的模样,他演技很逼真,要不是林看着他脑部的感情一点伤感都没有,他说不定会信呢。
“那是想来看一些不会扫描到数据库里的论文吗?”白胡子教皇转而问,“按照我们陛下的吩咐,只要您需要,任何权限都允许您通过。”
“也不是,”林无语道,“我来是想问问,有什么关于流浪诗人的事,是我需要知道的吗?”
没想到林会提起这个名字,白胡子教皇表达出真实的惊讶。
他思索了一下,道:“要从哪里讲起呢。”
话音落,和这句话同样的文字出现在白胡子教皇身边,仿佛有投影的黑板在他一旁张开,文字是白胡子教皇刚写上去的板书。
金锤子教会,最出名的三个超凡职业,是炼金术师、机械师和元素法师。
但对应到曾属于无垠界,现在归属于金锤子的知识权柄,金锤子教会还有一个少见的超凡职业,叫求知者。
求知者不断求知,同时也帮助其他求知的人,使用的法术通常为强迫敌人回答问题,回答不出就强行教导敌人知识点,教导完就让敌人继续求解。
这个职业战斗力不强,通常不会加入审判庭,但每个城市的城市大学,通常会有一两位求知者坐镇。
求知者想晋升到高级,非常困难,不过,现在林眼前的白胡子猴人,主职就是一名高级求知者。
他道:“金锤子教会内部没有多少和流浪诗人相关的知识,因为我们陛下和流浪诗人达成了协议。
“祂向流浪诗人允诺,除非情况陷入不可挽回的地步,不然祂不会动流浪诗人一焦耳的魔力。”
林闻言做对比,道:“就像曾经和源血之母保持和平的蕈之王?”
白胡子教皇很欣慰学生在思考,道:“不,蕈之王与源血之母没有协议,我猜测,祂们只对最后的结果有一定的默契。而我们的陛下,在封印之神建立穹顶前,亲自去见了流浪诗人,邀请祂来穹顶下居住的。”
嗯?
亲自邀请?
林一瞬间想了很多,什么比柱神使徒和邪神互相恋慕更禁忌的爱情,什么柱神和小邪神的种种过往,什么罗密欧和朱丽叶。而白胡子教皇也对学生骤然拔高的兴趣笑弯眼睛,道:“您可以去看看新历之初著名诗人葛非·布鲁威不流传的记录诗,敲钟霜鸦教会的禁忌书库就有,上面详细记载了——”
“那是错的。”
白大褂中年男子的投影突然冒出,打断了白胡子教皇的引用。
然后,不等白胡子教皇直接问那真相是什么,金锤子看向林。
“小林,”祂道,“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老师你说。”林乖巧道,并飞快检查了一下预测大模型目前的进度。
“我想请你帮我看看流浪诗人的情况。”金锤子道。
啊?
白胡子教皇眨眨眼。
林也眨眨眼。
您能不能先解释一下,您和流浪诗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299章
“神明之间的关系,很多时候并不像圣典上说的那样,你也这么觉得吗?”
“神明?呃,客人,这份《学者之国皇帝寄给遥远的诗》,您确定要三份吗?”
碧玺市,这样的对话发生在小巷里。
光明之龙教会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铺开大灯小灯,但除非他们奢侈到全用炼金无影灯,那城市里总有光照不到的阴影。
正经人是不会专门往这种阴影里去的,正经的交易也不会发生在这种阴影里。就像此刻,接过《学者之国皇帝寄给遥远的诗》的女性兔人,打开将书本封皮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包装,直接翻开到中间瞄了两眼,瞬间脸红耳赤,鼻子喷出的气也变热。
“三本你都可以检查一下,”卖书的小贩笑着推销,“我这可都是正版,绝没有错印漏印,也没有哪个部分被毒草文学稽查队用墨水覆盖,你付出的价格是物超所值的。”
“嗯,嗯……嗯!”女性兔人连连点头,却没有真的仔细检查,反而小心翼翼将包装重新覆上,三本书收进早就准备好的挎包里。
确定书不会磕碰到一个角,她眼神忽闪忽闪,小声问:“还……还有别的么?”
“这……”小贩为难,“客人,我可是背着这些书,一路从海纹市,从金锤子教会总部那边,肉身搬运过来的哦。您也知道这些书本不能上地铁,我走到这里已经不剩几本了。
“到东海岸还有几座城市,客人,您全都买了,接下来几座城市可一本都买不到了。一次性买三本相同的书已经不合规矩,就算再加钱,我——”
“可以包圆?你要多少?一百?”
“我说真的,客人——”
“一百五,一百五十!”
“不是钱的问题——”
“两百!”
小贩的表情变了。
几分钟后,女性兔人背着颇为沉重的挎包,一脸餍足地走出小巷。小贩则从另一个方向走出小巷,汇入大街上的人流中,手插在口袋里,纯凭触摸点钱。
嗯……嗯……不是假钞。
好,可算把挤压货全部处理完,接下来可以轻装上阵了!
小贩一边往前走,一边摘下斗篷帽,灰蓝发亮的卷发露出来,还有发间晃动的灰蓝色耳鳍。
同时他挺直腰背,刚才看着只比买家女性兔人高一点的身材,瞬间变得俯视街道上大部分人的发顶。
来往行人里,只有一些熊人和吉瓦菲鹿人可以和他在身高上一较长短,但和熊人与吉瓦菲鹿人比起来,颜色更加灰暗的皮肤,证明他是一名和鱼人很相似的鲸人,布鲁威鲸人。
佛鸣·布鲁威取下了斗篷,收进空垮下来的背包里,这一下搞完,几乎没什么能证明,他就是刚才的绿书小贩。
“但还是要尽快出城才行,”他嘀咕,“今天会开放真菌森林的城门吧?”
一定要开放啊,再不开放,以他的经验,在碧玺市困了这么多天,毒草文学稽查队可能快要抓住他的尾巴了。
再想想自己如此辛苦地东躲西藏,佛鸣·布鲁威本人也很奇怪,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要知道,他可是新历初期著名诗人葛非·布鲁威的直系后代,想进教会当个修士很简单的!
但是,哪怕是著名诗人葛非·布鲁威的直系后代,也没有阅读自家祖宗的诗。
葛非·布鲁威著有上千首诗篇,躲过封存流传下来的,还不到一百首。
海纹市布鲁威家族为此抗议了很多年,直到佛鸣离开海纹市前,他父亲也还会定期去参加抗议活动。
不过佛鸣对去抗议不感兴趣,倒不是说他对祖宗那些不能开放的诗不感兴趣,他只是有更感兴趣的。
海纹市的布鲁威家族,有许多一代代传下来的儿童睡前故事。
没人在意这些故事,哪怕它从父亲传给女儿,又传到女儿的下一代。佛鸣是第一个系统性整理这些睡前故事的人,在整理的过程中,他发现有些故事明显在隐喻什么。
隐喻什么呢?
只能看出故事仿佛意有所指的佛鸣,不知道啊。
他又花了好几年的时间,考证这些故事里的人名、地名,突然有一天,他对父亲说,我想出门旅游。
哦,我亲爱的儿子,他父亲高兴地说,你终于要踏上属于你的诗人之路了?
呃,不,不是,佛鸣尴尬道,我是想写一篇睡前童话起源考证……
……这样啊,父亲说。
嗯,是这样……
佛鸣心虚说完,就见父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没有得到家族支援的游历资金,父亲大概是想用钱要挟他,要挟他回到属于布鲁威家族的道路上。
但一事无成多年下来全靠家族养活,除了捣鼓家里这些睡前童话,就只参加参加社交的佛鸣,居然在年近四十的时候,第一次生出叛逆心。
他带着存下的零花钱,和用人脉弄到的乘车许可证,直接踏上旅途,不想才经过第二座城市,他就因为水土不服病倒,花掉了那笔他觉得很少,但对于需要工作的人不少的钱。
事到如今,只有回家认错一条路了。
但海纹市布鲁威家族的名头在附近还算好用,不想这么快回家的佛鸣,借着这个姓氏,在他熟悉的富家子弟圏混吃混喝。
然后,他就认识了一个人。
“缺钱?”这个人说,“你既然来自海纹的布鲁威,应该很有才华吧,要不要试试写小说?”
佛鸣如果有那方面的才能,早就去做了,家族很支持一切能让子孙们在文艺界保持名望的事业。可惜,他曾经的尝试被老师批了个僵硬死板,并断定他这辈子都不能以此出名。
佛鸣对名望并不在意,所以老师这么说了他也不在意,但现在新认识的人提起,他不得不遗憾向对方说明这件事。
“不,我说的小说不是那种,”这人的笑容带上了一点别的含义,“我说的是能快速赚钱的那种,你应该听说过,绿色小说。”
绿色小说!
那种邪神信徒喜欢的,所以被批为毒草的,有大量交媾描写的……!
佛鸣脑中冒出对绿色小说的解释,而提议的人,对着佛鸣比划了一个数字,
“如果你能在两礼拜后交八十页的长篇稿,”他道,“你应该能拿到这个数。”
佛鸣心动了。
但一礼拜没写出一页后,他发现他确实不是干这行的料。
他果然只会研究没人在意的睡前童话……等等,说到睡前童话……
当时的佛鸣陷入深思。
又一个礼拜后,他把一百页的稿子交给那个人,上面是改编自睡前童话,但加入了很多混乱关系,和很多混乱交媾的小说。
这人极为满意,交给他的稿酬比一开说说好的更多。佛鸣拿着钱欣喜上路,却才到下个城市不久,就听闻他的笔名遭到毒草文学稽查队的通缉。
那些书也被收缴了,还想在这个城市用同样办法再赚一笔的佛鸣,找不到愿意收他稿子的出版社。
不会其他赚钱手段的佛鸣陷入迟疑,最后,他想了个笨办法,就是在黑市出版社自费印刷,偷偷地卖,卖不完只能走帮派走私的小路去下一个城市,继续卖。
然后他也会收其他作者的绿色小说,同样带到其他城市卖。
如此写了一篇又一篇,出乎意料地,多次更换笔名,但文风不变,在肉体动作上有很多花样能写的他,居然在绿色小说的圈子里出名了。
受众不知为何总用奇怪的缩写称呼他小说里的角色,还会在购买小说时,背诵一些柱神圣典上的话。
佛鸣并不在意,他很高兴他的名声传得比他的脚程更快,有一次,他抵达一座新城市兜售小说,竟然有人指定他的某篇小说文名,问有没有货。
有,当然有!
佛鸣当晚回去重写了一遍,印刷出来卖了个高价。
他就这样赚了很多,可惜,他同时也花得很快。
不擅长战斗的他,要进走私小路,必须雇佣帮派的人保护,卖绿色小说大笔大笔赚到的钱,转手就大笔大笔交到帮派手里。
就这么花了数年时间,佛鸣一步一步,走到了碧玺市。
碧玺市东南方向,有一处裂谷,那是他考证出的,某篇童话里某个地名的具体位置。
他想快马加鞭过去考察一番,却有神战突然发生。
佛鸣差点死在真菌森林的入侵中,等他在圣心医院里住了好几天恢复健康,通往外面的道路又被封锁了,只有地铁才能进出城市。
他焦急徘徊在城门数天,抓住机会卖掉了剩下的书,终于等到城门打开。
佛鸣混入急着养家糊口的真菌猎人中,穿戴和大家一样的氧气设备和防护服,一起走出城门,然后和又和大家一起,震撼地停下脚步。
真菌森林……真菌森林消失了。
将真菌森林取而代之的,是叫人瞧一眼,就心中打退堂鼓的葱郁草木。散发荧光的菌菇点缀其中,衬托得茂盛树木更加张牙舞爪。
“这是什么?!”
“植、植物?活生生的植物?!”
“邪神信徒又要入侵城市了吗!”
“不是,你们没听说吗?源血之母杀死了银月少女,源血教会说,植物现在是安全的。”
“那你第一个进去?”
“凭什么要我做第一个???”
“怕什么,”也有人说到,“有钱人其实追捧花草得很,虽然他们追捧的是塑料假花和炼金花。有钱人才不怕植物,如果摘下这些植物拿回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这么说,这个人大摇大摆进入草木之间。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有了第一个吃蘑菇的人,其他人也慢慢跟上,佛鸣也在其中。
努力辨认真菌森林原本道路的他,没走多久,就故意偏离了大部队。
他拐入一处狭长的隧道中,小心谨慎沿着隧道走了很久,时不时对比在本地帮派那里购买的地图,害怕迷路,也害怕遇上邪神信徒和魔物。
本地帮派在之前的神战里损失惨重,他都找不到人手来保护他安全了。
狼狈地走了两天一夜,佛鸣头盔上的探照灯,照亮了一处裂谷的入口。
他不知道,一个多小时前,这个入口,也曾被风灵们的闪电照亮。
但现在,闪电消失了,风声也消失了。
裂谷里的空气像是上千年没流通过一样淤积,有点紧张的佛鸣给自己的氧气设备换了一块氧气药片,便怀着圣地巡礼的心情,大步走了进去。
接下来,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来着?
感觉自己丧失了一段记忆的佛鸣眨眨眼,不知为何全身都没有力气。
他努力抬头,却只能看见一个巨大的下巴。
这个视角好奇怪,他怎么感觉自己被人捧在手里?
不仅被人捧在手里,还有一只和他一样大小,浑身雪白,唯有飞羽末梢带一点灰绿色的鸽子,站在一边看他。
“你醒来了?”
白鸽嗓音柔和,却有一股叫人信服的力量,他解释道:“你差点在这片雾气里坏掉了,是我们救了你。”
第300章
坏、坏掉了?!
佛鸣大惊,但他甚至没有表现出惊讶的力气。
“发……”他气若游丝地问,“发生了什么……”
白鸽在打量他,虽然他对佛鸣表现出了善意,但他的态度很审慎,没有回答佛鸣的问题,反问:“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为什么来到这个魔物聚集的地方?”
他一长串问题,直接砸晕了思考能力尚未完全恢复的佛鸣,也是因为大脑浑浑噩噩,皮肤淡蓝的鲸人断断续续回答问题时,都没想过做些隐瞒。
等他回答完毕,简直要累死的佛鸣喘着气发蒙,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白鸽没有接着说话。
他又吃力地望过去,发现白鸽正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怎、怎么了吗?佛鸣刚想问,就听白鸽问:“你是来自海纹市的佛鸣·布鲁威?”
不等佛鸣回答是或不是,白鸽继续问:“曾用笔名‘看看西风’、‘礼拜四公主’、‘鹰爪’、‘金蛇正文’……”
这个嗓音柔和的白鸽,一口气念出十来个名字,而佛鸣,在他念道第三个名字时,身体就忍不住抽搐起来,虚弱一散而空,爆发打断道:“请您不要说了!”
“啊?”却有另一个嗓音,一个他无法辨识特征,却能听懂意思的嗓音,惊讶道,“这个人就是写《深红与苍白》的那个‘蚀骨启示’?那个写源血之母与银月少女爱上同一个男人,互相争抢时用各种各样方式滚到一起的毒草作者?”
轰!
明明只是普通一句话,佛鸣却感觉自己像是被炮弹波及,身体在空中翻滚了三圈才落地。
他头晕目眩,问:“什么?什么源血之母和银月少女?”
那个嗓音又道:“这本里那个唯一的男性角色,虽然没有一句台词,但从一些特征看,是不是矛盾双生?”
佛鸣又要意识不清了。
“矛矛矛矛矛盾双生?!”
完全不明白这三个名字为何出现在这里,淡蓝皮肤的鲸人大张着嘴,僵化成一块石头。
而另一边,白鸽和正体不明的嗓音,通过心灵网络交流去了。
“直接对人说话可以吗?”又一次变成白鸽的灰翠问,“你声音带来的心灵冲击,会不会破坏你好不容易帮他找回的意识?”
“对于连一吨都支撑不起来的普通人而言,压在他头顶的是一百吨还是一万吨,对于结果没有区别,”林道,“他现在没有丧失意识,是因为我帮他支撑起了这一万吨,只要坚定意志的效果没断,他就还不会死。”
而坚定意志效果一旦断开,这个人刚开始可能没事,但若他回忆起了镜中瞳的声音和身姿,他就会再一次面对新的心灵冲击,自我在冲击下湮灭,变成一个白痴。
为了避免这个下场,只能对他的记忆做一些干预了。
林是这么预备的,灰翠却话头一转,问,“你好像很熟悉《深红与苍白》的内容?”
尖晶市的审判长,在这里用上了审判官敲门的语气。
“还在学校时参观过毒草文学稽查队办公室,”林丝毫不慌地回答,“有听工作人员讨论过一些收缴小说的内容。”
这回答毫无纰漏,于是灰翠转回话题。
“佛鸣·布鲁威,他不是邪神信徒,不归审判庭抓捕,应该是敲钟霜鸦教会那边负责通缉的。”白鸽道,“不过他的名字还是上了情报科的‘重点标记人员’名单,据说,他和畸变教派的邪教徒过从甚密。”
地下出版社,地下印刷厂,十有八九是畸变教派相关人士的产业。
佛鸣能一路畅通地在那种地方拿货,说明他至少得到了畸变教派的看好。
“大家族的子弟,”另一个林查了海纹市布鲁威家族的资料,啧了一声,“打算用他做跳板进入这个家族吧,对于魔人来说是常见操作。”
写了这种内容还出版,佛鸣·布鲁威好大一个把柄握在了畸变教派手里,从那一刻起,他以后的人生就已经注定,除了堕落就是堕落,本该如此。
“然而,并没有这么发展,”林的语气也变得奇怪,“哪怕有魔人引诱他深入,也被他无视,被他抛在身后,抛在他路过的每一座城市中。”
一些城市的审判庭情报科有办法确定这点,所以佛鸣·布鲁威才是“和邪神信徒过从甚密的重点标记人员”,而非直接成为“要通缉的邪教徒”。
“最有趣的是,”林说到这里,从和灰翠的双人心灵网络中,换到对外交流,问佛鸣·布鲁威,“你居然真的不知道你小说里的那些主人公是谁吗?”
“不,不是!”佛鸣整个人都在哆嗦,“我绝无渎神之意!那些……那些主人公,都来自睡前故事中啊!”
“我知道,”林阅览了他的人生,“就是知道才感慨,你也不是没读过柱神的圣典,不觉得一些故事很有即视感吗?”
“……啊?”
佛鸣茫然。
海纹市的布鲁威家族,是非常传统的敲钟霜鸦信徒,他们并不在意其他柱神。
当然,有心致学的人会自己去学习接触,但佛鸣……他在敲钟霜鸦的圣典外,对其他柱神圣典的认知,只到知道格言的程度。
有些人年近四十还一事无成是有理由的。
哦,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
“他是为了追寻金锤子与流浪诗人的渊源来到风暴裂谷,”林又对灰翠道,“虽然他自己不知道,他在追寻金锤子和流浪诗人的过往。”
能听到这句话的佛鸣再次呆掉了,而灰翠微微诧异,问:“竟然不是受欲望法术引诱来的?”
“嗯,很难得,”林道,“中低级魔人的欲望法术对他效果不大,不然,他不会成为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什么活下来?
佛鸣微微瞪大眼睛。
然后他突然发现,将他捧在手心里的巨人不见了。
白鸽也不见了,只剩下他不知为何躺倒在地上,刚刚睁开眼睛,仿佛从梦中醒来。
还在运作的头盔灯光照亮了浮动的彩色烟雾,他感觉自己十分虚弱,手脚冰冷,心跳也很慢。
不是第一次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佛鸣,立刻颤抖地检查自己的氧气设备,一番检查后发现并不是氧气泄露,也不是药片耗尽的他没有放松,因为数年来徒步从一座城市走去另一座城市的他知道,明明出了问题,却检查不出问题的情况,最为危险。
一个不好,他就只能束手无策等死了。
佛鸣挣扎地站起来,灯光晃动,照亮并不远的裂谷入口。
什么?看起来他进入裂谷后,最多走了十多米啊?
佛鸣惊讶,立刻明白问题出在裂谷。
他抬步往离开的方向走,不想,才迈出一步,浮动的彩色烟雾飘过,遮掩住了裂谷入口。
几秒后烟雾离开,同时离开的,还有那个灯光下轮廓清晰的裂谷入口。
裂谷入口消失了!
佛鸣不敢置信地又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绊倒一个软软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看到一具,两具……五六具尸体,倒在他旁边。
——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佛鸣倏然明白了这句话,惊恐后退。
“我如果是你,一定看清了才走路。”
之前梦境里,第二个出现的声音,说到。
同时佛鸣突然冷静下来,意识到这个声音说得对。
他转过身,让灯光扫过身后,干燥的泥地,两边的崖壁,有些狭窄,但看起来并不危险。
但佛鸣依然感觉害怕。
“要深入吗?”他不由问。
“没有退路了,往前吧。”第一个温柔的声音说。
“你以为我为什么救你呢?”第二个声音则问。
佛鸣沉默,咽下一口唾沫。
“卷入普通市民这种事……”第一个声音好像有点苦恼。
“主要是裂谷里居然没有第二个意识了,明明听说大部分风灵都聚居于此,还有流浪诗人在这里沉睡。”第二个声音也很苦恼,“只来得及抢救这一个,又有无名者的力量在阻碍他离开,先继续深入吧。”
“没有无名者的心灵吗?”
“没有,所以问题很大。”
佛鸣慢慢抬步往裂谷深处走,那两个声音似乎无视了他,交流起来。
“是畸变教派余孽用欲望法术‘提醒’你看过来,要小心,可能是陷阱。”
“我知道,但金锤子希望,能救一下流浪诗人,还是尽力救一下比较好。”
佛鸣颤抖起来了,他是有些迟钝,但智力方面没问题。再说布鲁威家族居住在金锤子教会总部所在的海纹市,哪怕信仰敲钟霜鸦,他对金锤子这位柱神的各种感触,也比其他柱神更多。
所以,能用这个语气提起那位元素君主的存在,会是——
还有流浪诗人……呃,是听说,有一位自称诗人的邪神存在,莫非——
佛鸣感觉自己的大脑要爆炸了。
加上他已经知道那些睡前故事和谁相关,他不由脱口问出:
“金锤子陛下和这个流浪诗人是什么关系?”
“收起你渎神的想法。”第一个声音立刻告诫他。
第二个声音却这么道:“据说,是研究者和被追踪的珍稀生物。”
啊?
佛鸣不能理解这句话,他还想问,突然又见到彩色的烟雾从前面飘过。
高大的鲸人立刻停步,但他还是慢了一拍。
只感到脚下一空,佛鸣突然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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