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标记[倒v开始]
他努力使自己从燥热中平复下来, 也拉回自己游走在钢丝边缘,岌岌可危的理智。
对于师从烨的警惕,他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他的确身份存疑, 又没有任何办法自证。
哪怕师从烨的确求贤若渴,也不至于未经任何调查,便让他入仕为官。
是以他早已想好说辞。
“皇上是想知晓学生的来历?”他微微偏头,想要去看师从烨的神色。
下一刻,背后那只大手又压得紧了些, 令他动弹不得。
“少废话。”师从烨的声音透着极寒的冷意,像是细碎的雪。
季冠灼心底叹气, 在铺天盖地的青梅味中, 极力压下喉间将出口的喘息。
“学生家中原本还算富裕, 昭明末年,战火四起。父母为了躲避战乱,便带着我搬到一处山中隐居。父亲本是私塾先生,在山中悉心教育我。母亲平日种田养鸡, 织布制衣。是以我们虽然清贫,但也算自给自足,无需出来与人相交。直到去年学生父母相继去世,学生自己又无独自在山中生存的本事,只能从山中离开。没想到一出来才发现, 外面竟是换了一副天地。”
沧月朝素来地广人稀。许多人终生都难地见一面, 他所编造的说辞更是难以考证真假。
“学生原本想先四方游历一番, 增长见识,日后可为皇上所用。未曾想到于一处破庙休憩时, 居然做了一个梦。梦中有衣着奇怪的人教我看书,书中皆是学生从未见过, 也未听说过的东西。学生昏昏沉沉在破庙中睡了几天,再醒来时,便已出现在京郊。”
之后的事情,季冠灼便不再有所隐瞒。
他将自己在客栈中如何同人争吵,又如何被魏喑推举一同参与殿试之事一并说出。
在季冠灼看不到的地方,师从烨的耳朵红得几乎能滴血。
他咬牙切齿地想,这北狄探子,说得倒是好听。
这么会花言巧语,怪不得几句话就骗得车夫愿意将他带到扶京中来。
压在季冠灼背后的力度却难免轻了些。
屋中青梅气越发浓厚,带着点轻微的涩意。
季冠灼额上皆是汗水,剧烈喘息几次,才将后来发生之事勉强说完。
官服里早已黏湿一片,但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顶级alpha的信息素对于omega来说,是相当可怖的存在。
就算是抑制剂,也无法完全将这种感觉清除。
听完季冠灼所说,师从烨对他的来历信了一半。
当然,也仅仅只是一半。
虽说他的说辞中的确挑不出错处,但师从烨并不相信神鬼之事。
所谓“梦中天授”,与他来说更是无稽之谈。
师从烨肢体略微放松一些,压在季冠灼后背。他低头,浓郁的木樨香气便自季冠灼颈后那块软肉传来。
那是比蜜糖更加甜蜜馥郁的气息,令人头昏脑胀,浑身发热。
牙齿有些痒,想要狠狠咬下。
强压下心底异样的冲动,师从烨道:“还有一个问题。”
“你身上的木樨香气,究竟是怎么回事?”
“木樨香气?”季冠灼的脑子在信息素的冲刷下,几乎已经变成浆糊,心底不由得佩服师从烨。
空气中的青梅气味早就和桂花香气交织在一起,浓郁得几乎将两个人裹连纠缠成分不开的一个整体。
这种情况下,师从烨还能保持理智问出这个问题。
不愧是他的老祖宗!
分出三分心神彩虹屁后,他才勉强弄懂师从烨话中意思,略微有些艰难地说道:“这是一种生理反应。”
“生理反应?”师从烨皱眉思索。
“就是,人不能够自我控制的反应。”季冠灼喉间发出一声有些破碎的低喘。
太近了。
哪怕隔着衣服,但信息素对omega的影响力又何止一星半点。
蜜罐开了个小口,往外潺潺地淌着蜜汁。他觉得口干舌燥,头脑更是像被泡进了深不见底的海洋里。
所有的声音都被隔开,唯有alpha的信息素冲刷洗涤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人除了男女之外,还分乾元,中庸,坤泽三种性别。中庸便是普通的男女,乾元便是皇上这般,虎牙会长出信素汲取器官之人。每隔一些日子,还会狂躁易怒,无法控制信素,被称之为燎原。坤泽便是学生这般,后颈处会长出腺体,体内也会生出……”季冠灼含混将生殖腔三个字带过,“每个月会有汛期存在,会渴望乾元的抚触和……”
“说清楚。”师从烨听不清楚,又用力了一些。
手掌与肩胛骨摩擦,指尖蹭过颈间腺体。
季冠灼不由得闷哼一声,软成一滩烂泥。
老祖宗怎么这么喜欢刨根问底呢?
他再张口,声音沙哑到干涸:“坤泽的体内会生出生殖腔,汛期会极度渴望与乾元发生床笫之交。倘若得到满足,就有可能怀孕生子……”
他费尽心思,想将事情说得明晰又不显得那么露骨,以免吓到他的老祖宗。
可涉及ABO的相关知识,又哪里是想单纯,就单纯得了的。
师从烨闻言,瞳孔不由得颤了颤。
即便他自认已算是思想开放,但听到如此荒谬的说法,还是觉得难以理解。
这世间居然还有如此荒淫之事?
但听起来,只像是某些没有自制力之人的杜撰。
“皇上,您如今会焦躁难耐,正是受了燎原的影响。学生即便释放信息素,也无法完全替您缓解。”季冠灼趴在床上,被压得抬不起头,“倘若能进行临时标记的话,会让您好受许多。”
他的声线里带着些许未尽的喘息和沙哑,听起来糜乱不堪。
分明什么都没发生,却又好似什么都发生过了。
师从烨低头,微热的呼吸从他后颈拂过:“临时标记?”
“就是用您的虎牙,咬破学生后颈那块特殊的软肉。”季冠灼发出小动物似得哀鸣,低声教师从烨如何标记自己。
他从未干过耻度这么高的事情,半张脸都埋在龙床上,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从耳根到后颈都红成一片,烫的不像话。
师从烨仔细观察那块软肉。
那里微微鼓胀着,里面似乎含着无数蜜浆,让人齿尖发痒。
他低下头,尝试着用唇覆盖上那一小块区域。
血脉在嘴边跳动着,滚烫的感觉令季冠灼不由得浑身绷紧,准备接受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痛意。
下一刻,虎牙磕破皮肤,有甜美的气息涌入口腔。
那是一种多年渴求被满足的感觉,师从烨大口吮吸着蜜液,早就将方才的所思所想抛却脑后。
倘若当真这是令人沾之即死的毒药,最起码临死前的一刻,他摆脱了多年来的苦痛。
季冠灼闷哼一声,低头咬住衾被。
哪怕只是临时标记,对于本就敏感的omega而言,也无异于甜蜜的刑罚。
蜜罐掀开盖子,流淌出甜蜜的汁液,等待着蜜杵探进其中。
大量omega信息素被汲取的同时,alpha的信息素也被注入,带着强悍的侵略气息。
寝宫内被混合的青梅桂花香气填满,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信息素的交融最终抚平季冠灼紧张的情绪,令他软得好似一坨桂花麻薯,身体几乎全然放弃抵抗。
但头脑却比方才清醒许多。
是以,季冠灼能感知到蜜杵强烈的存在感。
尺寸太不配套,以至于在信息素的影响下,季冠灼的确想要继续跟alpha贴贴。
但理智上,他却努力缩紧身子远离师从烨。
在这个时代,可不存在什么蜜罐修复术。
特殊部位出现伤口,对他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感受到季冠灼的轻微挣扎,即便alpha的本能强烈地叫嚣着,师从烨还是放开了手。
季冠灼迅速爬到龙床角落,后背紧紧贴在墙上。两只手死死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
他额上都是因为临时标记渗出的汗水,将头发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头上。
手腕被禁锢的地方出现了鲜明的红色痕迹,一眼便能看出方才是如何被牢牢锁住的。
师从烨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信息素的交织让他比平常迟钝许多,是以如今才发现身体上的变化。
下一刻,他猛地扯过一旁的衾被,将自己整个裹住。
一张脸比季冠灼这个被临时标记的omega还要红,几乎能滴出血。
一时间,看不出到底是谁欺负了谁。
季冠灼瞧他这幅模样,反过来安慰他。
“是学生的信素影响了您,才会出现这种情况,皇上大可不必如此……”他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词咽回去,又道,“对于乾元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师从烨不可置信地看他。
他是怎么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话的?
果然是北狄探子,脸皮都比寻常人的厚上许多。
“……日后皇上燎原之症发作,也可和学生临时标记。”季冠灼假装没看到师从烨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不过皇上也可能会受到信息素的影响,对学生有所偏爱,还望皇上提前知悉。”
他没把话说得太死。
但事实上,倘若两个人一直进行信息素交融这种友好交流。
哪怕只是长期的临时标记,也有可能在荷尔蒙的影响下喜欢上彼此。
但那也只是对于普通人来说。
这种事会发生在师从烨身上,怎么都不可能吧?
“朕知道了。”师从烨冷着脸道。
他才不会因为什么所谓信素就对季冠灼太过偏爱。
倘若拾一那边拿到确切证据,证明季冠灼的确与北狄人有关。
那哪怕季冠灼的确捏着他命门,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片刻后,师从烨已经调整过来。
他起身,冷眼看着仍旧缩在龙床上的季冠灼,冷声道:“你还要多久。”
“其实学生已经好了。但是……”季冠灼犹豫一会儿,小声道,“皇上,能不能赐学生条裤子……”
就不能让他换条干净的裤子再走吗?
他还没有玩什么奇怪普雷的打算!
第25章 住处
这件事自然要交给李公公去办。
季冠灼低头翻看时, 才发现自己的亵裤到官服无一幸免,几乎都沾染了成分不明的水渍。
穿着这些衣服再去上朝,未免太过不妥。
李公公站在殿外, 急得不住转圈圈。
师从烨此次病症来得实在太过凶猛,情况又着实严重。
先前他不是没有病症严重的时候,却也未尝有过直接丢下朝臣不管的先例。
他实在有些担心。
寝宫门却忽然被打开,李公公骤然一喜,抬头去看师从烨。
便见师从烨脸上写着餍足与不耐, 冷声道:“去替探花郎寻一套衣衫过来。”
等等……餍足?
李公公陡然一惊,小心问道:“亵……亵裤也要准备吗?”
“废话。”师从烨丢下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omega的信息素让他得到迟来的满足, 恨不得将先前压下的政事都一并处理干净。
又如何愿意浪费时间在这种事上?
两个字, 给了李公公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晕乎乎地去找宫人拿新做的亵裤和多余的官服, 一路捧着送到乾清宫,姿态不像是在捧官服,反倒像是在捧中宫主人的冠服。
行至寝宫外,甚至差点没左脚绊右脚摔在地上。
眼见师从烨又一次打开宫门, 他本想跟进去伺候。
还未踏入殿中,师从烨便一把抓住他手里的衣服,将门又一次摔上。
李公公摸了摸差点被拍扁的鼻尖,内心深深疑惑。
殿内只有龙涎香的味道,并没有什么奇怪气味。
难道是他想岔了?
拿到衣服, 季冠灼匆匆脱下身上衣物。
他没着急换, 而是用亵裤擦掉腿上沾染的水渍。这才翻出干净衣物里的亵裤套上。
亵裤应当是李公公拿了宫人新给师从烨做的, 他套上后,何止大了一圈。
寻常只到大腿的亵裤, 此刻几乎成了五分裤,垂在他膝盖的位置。
裤管腰间都空荡荡的, 令他这个现代人尤为不适。
季冠灼紧了紧腰间布绳,震惊于师从烨的身材。
他是知道师从烨比他高了将近一个头,可亵裤是贴身衣物,一般都会按照身材去做,不会大太多。
他老祖宗的腿部肌肉和腿长,也属实太夸张了吧?
“磨蹭什么呢?”师从烨等了许久,不耐烦地回头去看。
目光却陡然被季冠灼裸露在外的两条小腿吸引了去。
季冠灼两条腿笔直又细长,小腿上的肌肉线条紧实而不过度夸张,表面覆盖着一层白皙又挑不出瑕疵的皮肤。
就连脚踝的凸起都显得圆润可爱,令人移不开眼。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师从烨猛地转头。
呼吸甚至都有一瞬错乱。
身后季冠灼的声音响起,带着未尝散尽的哑:“麻烦皇上再等等,学生马上就好。”
他没再纠结亵裤,匆匆套上外裤和官服,又将腰带裹好,理顺头发。
待到行至师从烨身旁时,他又变成早上刚上早朝时的模样。
哪里还有方才在龙床上的混乱与不堪。
一路行至太和殿,大臣们的讨论也早已告一段落。
看到季冠灼和师从烨一并从太和殿后走出,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瞪大双眼。
特别是瞧见季冠灼毫发无伤的模样,更是令他们意外。
等等,也不算完全毫发无伤。
探花郎走路似乎有点轻微的一瘸一拐。
难不成……
不少大臣的目光都不受控制地向方才彭泉被杀死的方向偏移。
季冠灼当然也不想。
只是亵裤太大太宽松,与外裤摩擦,在大腿内侧团起了一小块。
走路时摩擦着娇嫩的皮肤,虽然不算难受,但触感也相当明显,让人无法忽略。
他觉得不舒服,哪怕极力掩饰,走路的姿势也多少有些不自然。
一路走回先前站着的地方,季冠灼这才摸了摸后颈处的腺体。
他的老祖宗临时标记的水平真的很差。
后颈处被咬破的地方仍旧疼得厉害。
但理论上,如果alpha临时标记的水平够高的话,在临时标记中,omega是只能感受到愉悦的。
信息素的交换会让omega的痛感被屏蔽掉一些,以此达成下一次临时标记。
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交融成甜腻的气息,将他浑身上下都裹缠起来。
那代表着独占欲的气息裹挟着他,但凡有任何一个除了师从烨以外的alpha出现在他身侧,都会被那强烈的气息逼退。
可惜沧月不太可能再出现其他的alpha。
魏喑凑过去,用自以为低的声音说道:“泽明,没事吧?”
季冠灼摇摇头,刚要说话,便听师从烨冰冷的声音自上面响起:“都说够了吗?”
太和殿中又陷入一片静寂。
师从烨的目光落至最后:“季冠灼,你来说说,除了均田制以外,还有什么方法能够提高粮产。”
一脸懵逼地被师从烨从人群中揪出来,季冠灼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
应试教育下培养出的大学生不至于连这种问题都回答不出来,更何况在此之前,他已经思考过此事。
“学生来到扶京之前,曾到四方游历过。沧月境内还有大片土地未尝开垦。倘若有人愿意将那些田地开垦,必将成为精田。除均田制外,也可以允许百姓自行开垦这些土地。被开垦出的土地归百姓自己所有,倘若官府要回收,则要给百姓一定的钱。”
他话一出口,太和殿中顿时乱成一片。
“怎能如此?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如此岂不是将国土交于百姓手中?官府还要出钱从百姓手中买地,这是何道理?”
“百姓持有土地,这是本末倒置!倘若他们贩卖土地,又该如何是好?”
“百姓都是愚民,倘若当真如此规定,恐怕他们会只开荒,不种地,以此圈占土地。到时开垦好的荒地无人打理,又将如何处理?”
“朕让你们说话了吗?”压低的声音带着浓浓不悦。
那些反驳季冠灼的官员顿时噤声,不敢再多说一句。
季冠灼抬头看向方才声音最大的几个官员,笑眯眯地道:“学生知道各位大人的想法,此事有弊有利,但利绝对是大于弊的。”
“至于各位的考量,学生也能解答一二。将国土的一部分交到百姓手中,又有何不好呢?”他不疾不徐地道,“百姓手捏这些国土,自然会对圣上越发衷心,不会轻易叛逃。贩卖土地,则是可以增加限制,就如均田制中规定的那般。圈占土地,也可以法规束缚。”
“说得不错。”师从烨淡淡一点头,这才冷声道,“众位爱卿可有什么建议?”
朝臣们擦了擦额上汗水,心里小声嘀咕。
师从烨心中分明早已经有了决断,又何必来问他们这些人?
也不知道方才殿后究竟发生何事,但如今瞧皇上这态度,探花郎恐怕是要平步青云了。
姜修却于人群中站出来,朗声说道:“臣倒是有两个问题……臣想问探花,倘若要施行这个政策,开垦田产如何统计?倘若有两人都说同一块田产是自己所开垦,又如何确定呢?”
闻言,季冠灼一双眼睛顿时亮起,直勾勾地看向姜修。
他看不到正脸,但心中对此人大概有所猜测。
能问出这种问题,这人不是姜修,就是崔荣欢。
师从烨轻咳一声:“探花郎,对这两个问题,你可有答案?”
“当然。”季冠灼恭敬道,“如果想要均田制顺利推行,需得一并推行户籍制。倘若有户籍制,多加一项开垦田产明细,想必也不算太难。”
“至于两人争夺同一田产,自然可以采取调查这两人在开垦荒田时如何出力,作为判罚标准。”
之后,又有几个官员提出问题。
季冠灼都一一作答。
解答到最后,季冠灼补充道:“学生知晓如今说这些事情,也只是纸上谈兵。日后想要推行此政策,应当也会存在种种问题。但学生以为,倘若一个政策未有太大的问题,便可以尝试一番。沧月如今的确百废待兴,但也因此拥有更多试错的机会。”
待到各自商议之时,季冠灼也在回答各种问题。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毕业答辩现场。
早朝结束后,礼官才宣读了师从烨御赐的圣旨。
魏喑入了刑部,文鸢则是被安排到吏部。
至于季冠灼,因为他对均田制和其他土地制度都有比较成熟的想法,是以被安排到了户部。
除此之外,师从烨还又宣布了一件事:“权户部侍郎季冠灼,为人聪慧,又有许多新见。因此特许住在宫中,方便随侍朕左右,随时回答朕的问题。不知各位爱卿可有意见?”
季冠灼没觉得有什么,耸了耸肩。
他身为沧月唯一的罕见物种omega,又具有一些何其他人不同的思想。
会被留在宫中,也不算是奇事。
反倒是大臣们顿时炸开锅,目光不由得往季冠灼这个方向瞟。
刚上朝时师从烨还因为彭泉与乔益清之事大发雷霆,如今居然让探花郎直接住在宫里?
再想到方才季冠灼一瘸一拐走过来的模样,他们更是脑洞大开。
这两人连早朝时都……丢下他们一群大臣不知所踪。
实在是,太过放荡了!
第26章 宫中
下朝后, 师从烨转头对着身旁李公公道:“李文义,你去将冷翠阁收拾出来。从今日起,季爱卿便住在那里。”
李公公瞳孔震动:“冷……冷翠阁?让季大人住在那里……”
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话还没说完, 便对上师从烨脸上冰冷神情,顿时噤声不敢再言:“是……”
冷翠阁这种地方,又哪里是朝中官员住得的哦!
冷翠阁离乾清宫不远,是周文英在位时,为了满足自己私欲, 在宫中所建楼阁。
平时他会把强行带回宫的官家女子关在此处,用金链子绑住她们的脚, 像是在养金丝雀。
偶尔来了兴致, 便会到冷翠阁中“折磨”这些女子一番。
师梦平夺得皇位后, 将冷翠阁中的女子全部放出,冷翠阁就此荒芜下来。
如今应当已有十年了。
现在师从烨说要将这里当做是季冠灼的住所?
刚才在他没有进去伺候的那半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宫里日后,还真的要多个男主人吗?
“你再安排几个宫人, 去帮季爱卿收拾东西。”师从烨不容置疑道。
他当然不会因为区区信素就将季冠灼安排到冷翠阁去。
那里虽然靠近乾清宫,却是单独的阁楼,四面没有任何遮挡。
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宫中暗卫都会第一时间发现。
季冠灼住在那里,日后即便想要和北狄探子来往, 也是行不通的。
对此, 季冠灼浑然不知。
拜别师从烨后, 他就和宫人一起赶往客栈。
他来这个世界的时间并不长,是以东西也并不算多。除了之前购买的两册书籍以外, 最需要带走的也只剩下抑制剂。
毕竟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和老祖宗滚床单的模样。
季冠灼倒吸一口凉气,抖了抖身上冒出的鸡皮疙瘩。
“您要退宿?”掌柜的还有些意外, “您在这里不是住的好好的嘛?就算如今入朝为官,但想在京中买房或是找地方租住,恐怕还没有在这里长期住划算呢。”
“不必了。”季冠灼笑了笑,不打算多说。
这种事哪里能说得?他嘴里说的是要进宫去住,别人听到的却只会是师从烨让他服侍跟前。
再稍微传一传,就要变成师从烨大发淫威,对他逼良为娼。他虽心中不愿,却为了保命不得不应。
诸如此类,季冠灼见得实在太多。
魏喑下楼之时,便见季冠灼趴在柜台上,安安静静地等掌柜的算账结钱。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季冠灼的肩膀:“你当真要搬去……住?”
“当然。”季冠灼回过头,理所当然道,“怎么了?”
宫中多好啊。
他不仅能跟自己研究多年的老祖宗住在一起,平时没事还能观察观察宫中的建筑。
倘若能去御书房,翻看一些在现代已经失传的旧书,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原本还想着,倘若我们三个人都挂职朝中,完全可以一起在京中租住一个小院。”魏喑叹气道,“每个月官府都会给官员贴补一些银子,一起住的话,我们还能省下钱,多在京中买些书。”
如今只剩下他和文鸢两人,就算租个相对小一点的。但还需要买几个下人扫洒屋子,每个月的例银恐怕都是一大笔钱。
他又是个算不来账的,最后恐怕还要倒贴钱。
“你算不来账,可以交给文鸢啊。”季冠灼笑眯眯道,“我瞧他平日办事素来胸有成竹,记钱算账之事,应当不在话下。”
“他……”魏喑想说什么,犹豫许久,“这些事,他应该不愿意做吧。”
“再说了,我们三个住在一起,日后还能一起去上早朝,租一顶马车,也能省下不少银子。路上还能说些有趣的事情,或者一同聊聊皇上。”
“咦?”季冠灼回过味来,“那你们两个一起上朝,岂不是刚好?你们本是多年好友,自然会有更多话题。”
“为什么非要把我叫上?”他难道也是他们普雷中的一环吗?
“云雀他……应当不乐意听我说这些。”魏喑垂眼,眼神有些黯淡。
“你不同他说,又怎么知道他会不愿意听呢?”季冠灼看不明白魏喑到底在纠结些什么。
历史上魏喑同师从烨争执了不下百次,每一次都头铁无比。
怎么到文鸢这里,却又全然变了一副模样呢。
“罢了。”魏喑嘴唇蠕动两下,最终摇头道,“我还没问你呢。今日在宫里,你是怎么回事?”
明明在他身旁站的好好的,却忽然喘着粗气跪倒在地。
该不会是叫彭泉之死给吓怕了吧?
魏喑眉头紧皱。
他的确清楚彭泉这次是死有余辜,但师从烨当众处死彭泉一事,还是让他有些手脚发软。
倘若季冠灼也被吓到,他还得想办法带季冠灼去医馆一趟,买些安神宁心的药物。
因为这种事造成身体不适,那就太糟糕了。
“我有咳喘旧疾,当时血腥味太重,正巧发作。害得你替我担心,实在抱歉。”季冠灼一眼便看出魏喑在想什么,安抚他,“当时皇上也是看我病情太过严重,才带我到殿后的。如今用过药物,已经好多了。”
这是他一早便找好的借口。
“那便好。”魏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的打算。
掌柜将手中账册递过来:“季大人,小人已经将账目全部理清,还请您过目。倘若没什么问题的话,便在这里签个字吧。”
季冠灼核对无误,签下名字,便拿到退回的银子。
“您在京中有了宅子,日后定不会来客栈中住。不过倘若几位大人想喝酒用餐,小的随时欢迎。”掌柜的陪着笑,一路将季冠灼送出门,便见他上了门外一辆做工考究的马车。
到宫门外,李公公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瞧见季冠灼下来,他便慌忙迎上去。
“季大人,您可算过来了。咱家和其他宫人已经将冷翠阁收拾好了,就等着您呢。还请您跟我来吧。”他脸上陪着笑,心里却是压了一肚子话,也不知该说不该说。
虽说冷翠阁那是前朝的事情,可皇上做此决定,指不定心中也有那种想法。
他有心提醒,又觉得如此一来是背叛了师从烨。
只能小心翼翼试探:“季大人,您先前在宫外,听说过冷翠阁的事情吗?”
“未曾。”季冠灼不假思索道,“那里有什么奇怪的吗?”
他哪里可能没听说过。
只是他不知这话是李公公自己想问,还是师从烨来试探他的身份。
不管如何,长居山中人设不能倒。
即便他清清楚楚,也要装作没听说过。
“这……”李公公顿时急得汗水直冒。
这也不算是什么小道消息,他瞧季冠灼这幅模样,就是个机灵的,怎么能没听说过呢。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不便同我说吗?”季冠灼微微歪头,看向李公公,目光格外单纯。
“……没什么。”李公公憋了半晌,最终跺了跺脚,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此事哪怕季冠灼不知道,难免宫里会有那些个多嘴多舌的,日后肯定还是会传到季冠灼耳朵里。
到时会发生什么,那就到时再说吧。
瞧见李公公一副止言又欲,欲言又止的模样,季冠灼嘴角微微勾起。
他是知道冷翠阁原本的用处,但那又如何?
他跟他老祖宗只是单纯的临时标记关系,前朝留下的那些金银腿环,也栓不到他腿上。
至于李公公想歪,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一路行至冷翠阁外,季冠灼脚步更加匆忙。宽大的官服衣袖被带出的风吹得鼓起,像是牡丹花瓣。
他虽然看到过冷翠阁的复原图,但眼前这栋楼阁,可是原汁原味的。
他得好好瞧瞧,这冷翠阁内外,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
宫人紧紧跟在季冠灼身后,也是一路小跑。
她们也不知季冠灼行事为何如此匆忙,却也不敢吭声。
“哎呀!”其中一个宫人不小心踢到地上突出的石头,重重地摔倒在地。
手中书册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撞在了一旁的假山上,而后滚落在地。
书册外包的纸张裂开,露出里面的封皮。
季冠灼停下脚步,转身去搀扶倒在地上的宫人。
“抱歉,我方才跑得太快,忘了你们还跟在我身后。你没事吧?”
宫人含着眼泪站起:“抱歉,季大人,奴婢不小心摔了您的书。”
“没事,书而已,能有什么大事。”季冠灼笑着转头,便见到裂开的纸张里露出的书封颜色,顿时脸色一变。
这不是他包好的小黄书吗?怎么把封装的纸都摔开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准备将书捡起,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毁尸灭迹。
另一只更为修长的手出现在他面前,先一步将书拿在手里。
大拇指按压在书名四个大字之上,眼前的玄色下裳微微晃动,冷淡的声音随即响起。
“《太武秘闻》?原来季爱卿平时喜欢看这些书吗?”
第27章 社死
身后宫人早已跪下, 唯有季冠灼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他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私底下偷偷看师从烨的黄书就算了,居然还被老祖宗当面抓包。
而且,提及《太武秘闻》, 他就很难不去想早上在龙床上感受到的,那过于明显的存在。
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师从烨下三路瞟去。
“季爱卿在看哪里?”师从烨声音温和,但怎么听,都像是一把温柔刀。
季冠灼慌忙收回视线,声音含糊道:“臣只是曾经听闻《太武秘闻》是关于沧月风土见闻的书, 便买回来想好好见识一番。皇上也知晓微臣以前一直住在山中,实在不太了解沧月之事。多看些书, 也是好的。”
“哦?想见识沧月风土见闻, 所以买了这本书。”眼前玄色下裳又近了些, 声音自头顶响起。
季冠灼的目光又不受控制地落在某个如今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大小的地方。
如今想来,书里的画面还是太过含蓄了些。
“哎呀!季大人!”李公公一眼扫到师从烨手里那本书,立刻道,“你去买书的时候, 店家居然没告诉你么?《太武秘闻》上册的确看得,但下半册是写皇上的禁书!你说你买什么不好,偏偏买……”
不悦的目光落在李公公身上,带着凌然的杀意。
李公公低下头,缩缩脖子, 安静得好像一只被拔了舌头的鹌鹑。
季冠灼抬头, 羞耻到连眼尾都染上一抹绯红。
哪怕彼此心知肚明, 但只要没戳破,他就能当做没发生过。
他语气真诚道:“抱歉, 微臣买这本书时,只简单翻过上册。以为下册和上册一样, 是以店主同微臣说时,也没多想。”
这话算不得假。
只是需得忽略他知道下册写的什么东西后,其实还身体力行地看了一遍。
甚至是挑灯夜读。
“罢了。”师从烨将书交至他手中,语气淡淡,“季爱卿既然买了此书,还需留心。倘若被朝中其他大臣见到,难免弹劾于你。”
“臣知道了!臣回去就将这本书销毁,绝对不会让人看到!”季冠灼匆忙从师从烨手里接过书,心底松一口气。
看起来,师从烨是相信了他的说辞。
他带着书和手提箱,连滚带爬地上楼。
先前之所以能看得下这本书,纯粹是因为没见过老祖宗本人。
但如今他就住在宫中,平日和师从烨低头不见抬头见,哪里还敢再看。
他得想个办法,尽快把这本书销毁。
师从烨收回手,脸上神情复杂。
李公公小心翼翼道:“皇上,您真的相信季大人的话吗?”
季大人那反应,怎么也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师从烨不置可否。
方才他将书捡起来时,无意中瞥过书页。
书页上有折痕,分明是看过才会如此。
他才不相信季冠灼从未看过此书。
定是这北狄探子不知从何处得来这本书,又看到书中是……是那些东西。
怀疑他有龙阳之好,所以才会将此书留下,想要用书中方式试探他。
实在是……不知羞耻。
哪怕与北狄交手多年,他知晓北狄人在此事上一向格外开放,子承父妻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但想到那生得干净明澈的探花郎也是这般,便令人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师从烨往回走,耳垂红得能滴血,脸上却难免带着几分愠怒。
哪怕冷翠阁前朝的确是周文英用来关押官家女子的地方又如何?
他让季冠灼住在这里,季冠灼难道还能有什么怨言吗?
今日又是为何非要来此走这一遭?
李公公跟在师从烨身后,眼见着皇上脚步越来越快,快得他完全跟不上。
他眉头也拧起,恨不得痛骂季冠灼一顿。
亏他问季冠灼知不知道冷翠阁时,季冠灼矢口否认。
那种书都看了,能不知道冷翠阁吗?!
这个探花郎,实在太会装模作样!
季冠灼一路冲回阁楼上,回到寝房,将自己重重地摔在床铺里。
脸埋在暄软的被褥中,无声地发出哀嚎。
手里的箱子重重磕在地上,他都没心思去看。
被师从烨亲自抓包买他的小黄书,简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社死。
他老祖宗该不会怀疑他帮忙解决易感期的一颗真心,觉得他是馋他的身子吧?
虽然他老祖宗的确丰神俊朗,蜂腰窄臀,是难得一见的身材绝佳美男子。
但他们之间存在着一千年的生殖隔离啊!请老祖宗离他的生活远一点!
季冠灼尴尬得满床打滚,用被褥将自己包成一个茧。
这几日天气逐渐转热,他半个人埋在被褥中,额头逐渐有汗水溢出。
温度的催化下,被子里逐渐被混合的青梅桂花气味盛满。
季冠灼舔了舔嘴唇,忽然觉得有些饿。
他猛地掀开被子坐起,就跟床前正看着他的宫人面面相觑。
季冠灼:“……”
果然,社死过后,只会是更大的社死。
他沉默片刻,食欲最终占了上风。
“御膳房还有吃的吗?我饿了。”
“奴婢这就去帮您拿……”宫人悄悄松一口气,“您日后有其他事情,直接吩咐奴婢就是了。奴婢叫鸣蝉。”
“好的。”季冠灼抬头,露出个笑来,“以后在我面前,就不用自称奴婢了。我不习惯。”
平时在外面也就算了,回到休息的地方还要一板一眼地遵守这些礼节,未免有些太累。
他声音温和,语气郑重:“不过在外人面前,可莫要忘了。免得受无妄之灾,嗯?”
鸣蝉重重地点了点头。
季冠灼随便吃了些东西,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今日刚得官位,还不用去府衙当值,也是难得休憩的机会。
沉眠的梦中,甜甜的桂花香气和酸甜的青梅味道将他裹挟。
有那么一瞬间,季冠灼忽然很想吃梅子冻。
在AO进行信息素交换后,彼此能够感知到对方情绪上的一些细微变化。
师从烨低头处理这几日积压下的公文,情绪也随着季冠灼的沉眠而逐渐平静。
他大概知道那小细作在想什么。
无非是被他戳穿,原先的法子就行不通了。
如今恐怕在想新法子,准备来讨好他。
他处理着奏疏,心情却难得不错。偶尔看到几个蠢货不知所云的文书,也只是被他搁置一旁,最多吩咐李公公把那些奏疏打回去。
李公公跟在旁边,难得瞧见师从烨这幅温和模样,高兴得不得了。
趁着师从烨批公文休息的间隙,李公公小声道:“皇上,晚上还要加餐吗?”
“可。”师从烨想到什么,抬头道,“让御膳房准备点梅子冻吧。”
“梅子冻?”李公公略微有些诧异。
“怎么?宫中御厨连这个都不会?”师从烨眉头微皱,语带不耐。
“倒也不是,只是您先前……不爱吃这些东西。”李公公弓腰,小心翼翼道。
先前师从烨病情复发的时候,整日食不下咽。
他想着酸甜可口的东西应当会利口些,便让特地让膳房准备了一些,却被师从烨连碗带托盘一并摔了出去。
后来他才知道,师从烨对青梅气深恶痛绝,发病时更是难以接受。
“……”师从烨的手从案上收回,神色不辨喜怒。
手指却用力收紧。
受到所谓信素影响,他自十五岁后,便再也不爱吃这玩意。
可方才感知到季冠灼情绪之时,他居然想让宫人做一些送过去。
这北狄探子,又凭什么受此优待?
“罢了,不必再准备。”
李公公不敢多说,心中却有计较。
师从烨不爱吃梅子冻,但没人说过,季冠灼不爱吃啊!
虽然他的确觉得皇上和探花郎在寝宫中呆了一个时辰,皇上的病情就不再严重这件事着实奇怪。
但李公公还是决定跟季冠灼打好关系。
能提前一步想到皇上还未想到的,才是顶尖的好奴才。
是以,季冠灼一觉醒来,便尝到了御膳房特地精心调制的梅子冻。
还是以师从烨的名义送过来的。
鸣蝉坐在一旁看他大快朵颐,笑得格外开心:“大人,我先前还未见皇上对谁这么上心呢。”
季冠灼受宠,她做奴婢的也与有荣焉。
他心里暗自对鸣蝉道,你要是个omega,皇上也能对你这么上心。
不过是对好用工具人的奖赏罢了,他可并不觉得自己除了缓解师从烨的易感期外,有其他任何特殊的地方。
“皇上可能只是觉得我今日在太和殿中说得有理,惜才罢了,谈不上上不上心一说。”
鸣蝉可能的确没有其他意思。
但这话对于需要通过临时标记来稳定信息素的未结合AO来说,未免实在太过暧昧了。
吃完梅子冻,季冠灼坐在桌案前继续看《太武秘闻》上册。
书册将沧月风土人情讲得格外详细,也提及不少师从烨在军中之事。
季冠灼猜测负责撰写此书的,不是跟在师从烨身旁的文官,也应当是军士家中人。
只是不知下册为何写得是那些东西。
他看至子时,才上床休息。
陷入沉眠之前,季冠灼混混沌沌地想。
他老祖宗的尚书房里,好像还有不少未尝流传到现代的书。
或许他明日可以问问师从烨,万一他老祖宗人帅心善,同意了呢。
第28章 嘴硬
第二日早朝后, 季冠灼本想去府衙当值,却被李公公拦了下来。
李公公喘着粗气,脸上神情格外严肃:“季大人, 皇上叫您去尚书房一叙,请吧。”
瞧他这幅模样,应当是有要紧事。
季冠灼同户部的人说了一声,随李公公赶往尚书房。
他二人紧赶慢赶,行至尚书房时, 李公公累得额上都是汗水,喉间满是粗重的喘息声。
季冠灼越过他, 踏入尚书房, 便一眼瞧见坐在桌案前处理公文的师从烨。
这几日积压的公文实在太多, 昨日刚处理得差不多,今天早朝便又送上来一叠。
除了一些重要公文外,其中还夹杂了一些蠢货的废话,看得师从烨眉头紧皱。
闻到已经有些熟悉的染着青梅气息的木樨香气, 他神色略微平缓下来。
“在宫中住下,可还适应?”师从烨头也不抬,温声问道。
仍在大口喘息的李公公脚下一个趔趄,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喘气。
皇上什么时候会问旁人这些东西了?他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
“还不错。”季冠灼笑着给师从烨行礼,琥珀色眸子干净明澈, 好似一眼便能瞧得见底, “还得多谢皇上昨日派人送来的梅子冻, 微臣已经许久没尝过这般好吃的东西了。”
师从烨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冷冷地扫过李公公。
李公公尴尬地背过身, 整个人死死贴着墙,恨不得将自己藏在一旁的柱子里。
他瞧探花郎平时挺聪明的, 怎么这会儿就成了个愣头青呢?
“季爱卿坐。”师从烨收回目光,淡淡道,“平时想吃什么,直接告诉御膳房便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找李文义,让他替你操办。”
他态度算得上亲切。
李公公却只觉得怪异与可怖。
上一次瞧见师从烨对朝臣这般亲切,还是柒九从那朝臣家中寻到不少与北狄勾结往来的书信。
他将朝臣留在宫中谈话,私下却派官员到那朝臣府上抄家。待到那朝臣回去之时,家中父母妻儿皆已被带入天牢之中。
而拾一端坐在府门前,直接将朝臣提到天牢中与他一家团聚。
“多谢皇上。”季冠灼笑眯眯地端坐在桌案另一端,目光从堆积如山的公文上扫过,忽然想到什么,“皇上,微臣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说。”师从烨手下朱笔不停,继续批复文书。
“乔益清……皇上打算如何处置他?”
乔益清日后所做桩桩种种,足够他死千回百回。
可现下他所为之事,也不足以致他于死地。
单看师从烨如何定夺。
师从烨合上手中文书,放在一旁,目光落在书案另一侧眼巴巴看着他的季冠灼身上。
他继位后,尚书房中桌案坐椅皆被调整过。加之公文又垒得极高。季冠灼半张脸埋在公文堆里,莫名让他觉得有些可怜。琥珀色的眼睛又好似能一眼看得见底。
“季爱卿如此关心乔益清之事吗?”他垂下眼,继续处理公文,手上动作却慢了许多。
季冠灼非常诚恳地点头:“臣的确很关心此事。”
李公公心底不由得道,你关心有什么用?
朝臣来问皇上这类事,未免会落个逼迫皇上从重处罚的名声。
是以先前极少有朝臣敢问师从烨这件事,师从烨也从不会作答。
这季冠灼,别以为住进宫里……
“朕已经下旨,三日后便会将他于午门问斩。”师从烨语气淡淡。
李公公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真的?”季冠灼陡然坐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看着师从烨。
听到他说乔益清会死就这般高兴?
怎么?以为他会轻易放过乔益清么?
“当然是真的。”师从烨轻咳两声,耳根处染着几分可疑的红,“承天寺身为国寺,于整个沧月来说,都尤为重要。若非那日你机警,加之的确又有几分骑御的本事,那日恐怕你要于寺外受重伤。”
他神色严肃,继续道:“况且,那乔益清和你之间矛盾不深,便敢对你下手,他定是以为此事不会被发现。哪怕你受了伤,但朕如果追究起来,也会治你个御马不利。”
“朕并非为你,或是为谁。乔益清心肠毒辣,倘若不加管制,日后还不知要翻起多少风浪。此次是他选错地方行事,实在该死。”
承天寺,哪里是容得他们这些人随便撒野的地方?
季冠灼露出一个夸张的笑。
他倒真的没觉得师从烨作此判罚,和他会有什么关系。
乔益清之死,能替未来沧月免去不少麻烦。
就这一点而言,就足以让他高兴。
“不过皇上,既然微臣还有一事想说。”季冠灼思索片刻,道,“乔益清固然该死,只是他的父母却实在可怜。学生听傅君他们几人说,乔益清家中贫困,原本并不打算让他入仕。但他心高气傲,不甘心事农,他们实在无法,卖了房子才给乔益清换取赴京赶考的盘缠。”
“如今他们年事已高,无力再赚取银钱。又无处安身……”
“你想替乔益清求情?”师从烨眉头微皱,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非也,微臣只是觉得,乔父乔母虽然育子有失,但罪不至死。微臣想请皇上将查抄彭泉府上的银钱留下一些,派人送给他二人。也显得皇上天恩浩荡,爱民如子。”季冠灼绞尽脑汁想着好听话。
他知晓师从烨平日不爱听这些恭维之语,但万一呢。
“可。”师从烨点头,“此事便交由季爱卿去处理吧。查抄的东西已经放至库房,季爱卿可以随意取用。你把取到的东西交给宫人,自然有人会处理好此事。”
居然真的答应了!
季冠灼眼睛亮晶晶的,他又想到什么,小声问道:“那微臣还能再提一个小要求吗?”
“说。”师从烨撩起眼皮,看向季冠灼。
这小骗子,随便一件小事都能高兴成这幅模样。
“微臣平日素爱看书,但市面上卖的书实在混杂。不知微臣能够借尚书房中的书一看?”他小心翼翼看着师从烨脸色,三根手指举过头顶发誓,“学生发誓,学生一定会爱惜皇上借阅学生的书,绝对不会乱涂乱画,随意折毁。”
手中朱笔一抖,一大滴朱砂墨滴落在公文上,晕染开来。
师从烨放下笔,语气不变:“可以,你拿就是了。”
看这些书,总比看《太武秘闻》下册好。
但旋即,他眉头又轻轻皱起。
这小骗子,该不会被抓住把柄,就要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好书之人的模样吧?
季冠灼走后,李公公小心翼翼看向师从烨,语气恭敬:“皇上……您今日这是怎么了?”
“什么?”师从烨不耐烦抬头,看向李公公。
他还没追究李公公以他的名义送去吃的,李公公居然还反过来问他?
李公公瞧着师从烨冷淡不耐烦的模样,心头稍微松了点。
但旋即,他又觉得有些委屈。
怎么今日师从烨对季冠灼便是一副温和可亲的模样?难道他不是皇上最亲近的狗奴才了吗?
“皇上……今日您对季大人的态度,未免也太特殊了些。”他低着头,酸溜溜地道。
他可以接受中宫有新主人,却很难接受师从烨有更宠幸的官员。
“特殊吗?”师从烨陷入沉思。
信息素交换后,他能感知到季冠灼的情绪。
也隐约通过这种方式,感知到这种临时标记对于所谓乾元坤泽来说,是过于暧昧一件事。
季冠灼身份不明,来历又过于奇怪。
更遑论他所具有的那种思想,也并非常人所能有的。
还有他身上所拥有的,和师从烨几乎如出一辙,又截然相反的信素。
倘若是师从烨刚刚继位那两年,哪怕季冠灼身份不明,他也用人不疑。
可后来被寻至宫中的医师出现纰漏,唯一能缓解他病症的药是北狄人所制,其中含有大量御米壳。
北狄人被杀,宫中所有医师皆被请了出去。
“或许是因为他的确缓解了朕的病症。”师从烨抬头看向李公公,语气不变,“昨日到寝宫中,他曾告知于朕,他亦有类似病症,平时会服用特别药物来缓解。朕昨日试了试,的确有所好转。”
李公公心高高提起,紧张道:“万一他所用药物,和当初……奴才让太医来帮您看看?”
“不必。”他总不能说,他服药,需得咬破季冠灼颈后软肉,“朕可以确信此药没有问题。”
“日后倘若季冠灼来尚书房拿书,除非朕在商讨国事。其他时候不必阻拦。”师从烨轻声道,“姑且算是答谢他缓解朕之病症吧。”
从明日开始,他便不会如此纵容季冠灼。
哪怕受信素影响,他也不会。
第29章 恼怒
一品以上官员, 无需到府衙当值。
但每日也还有不少公文要处理。
宋海成身为丞相,手里公文更是多不胜数。
将这些处理完,日已西斜, 但还需得看皇上批复的奏疏。
他重重咳嗽几声,在堆积如山的文书中翻找几遍,却未尝找到昨日上交的奏疏。
宋海成眉头微皱,转头问一旁的随从:“你看到我今日带回来的奏疏了吗?”
“老爷,您今日没有带奏疏回来。”随从一怔, 恭敬道。
这又如何可能?
他瞧这两日师从烨心情不错,当日奏疏第二日必然会发回。
难不成是路上遗失了?
想到这里, 宋海成陡然一惊, 对侍从道:“赶快准备马车, 我要进宫。”
宫中,师从烨已将诸事都处理完毕。
今日季冠灼去府衙当值,一天未出现在他眼前。
虽然偶尔还会想到季冠灼,但心境已不受影响。
对此, 师从烨很满意,正准备看一会儿书。
宫中守卫却急匆匆进来通报:“丞相方才匆匆赶至宫门外,说有急事要禀告皇上。”
“宣。”师从烨回神,将书卷放下。
宋海成急匆匆走至尚书房,对师从烨行礼:“皇上, 您是否见过昨日老臣递交的奏疏?方才老臣翻找文书时, 发现奏疏不见了。”
他来得急, 又心中慌乱。额头上满是冷汗,话说完, 便重重咳了几声。
“丞相不必担忧,奏疏就在此处。”师从烨在一旁的奏折上轻轻点了点, 却未打开给宋海成看。
昨日他不小心将朱砂墨滴在奏疏上,将整本折子都晕染得不成样子。
今日已命宫人同宋海成说过此事,怕是这位丞相处理公文太多,一时忘记了。
宋海成这才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是老臣忘记宫人曾说过此事,还请皇上恕罪。”
他暗自叹一口气。
最近这些日子,他是越发记不得事了。
但朝中不可无丞相,短时间内又极难找到取代之人。
“无妨。”师从烨抬头道,“朕今日奏疏已经处理完毕,此时无事可做。丞相既然来了,不如手谈一局?”
宋海成欣然答应:“皇上不嫌老臣年迈愚钝便是。”
桌案上奏疏暂且被挪走,换成棋盘。
宋海成执白子,师从烨执黑子。
两人沉默不语,你来我往,宋海成却一时有些感慨。
当时师梦平积劳成疾,东宫太子师从烨继位。
初时,朝中不少官员都有些轻看这位年轻的帝王。
他们只知师从烨当年在战场上勉强算得骁勇,几乎一厢情愿地认为师从烨只是个武夫。
面对师从烨,难免有些轻慢。
加之沧月刚立五载,昭明留下的不少疮疤仍旧未尝抚平。
又有周边小国不断试探,内忧外患,着实令人无从下手。
师从烨身居高位,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沧月,长此以往,更是习惯将所有事都藏在心里。
宋海成身为丞相,整日需要处理许多杂事。
偏偏师从烨平日沉默不言,着实难以沟通。
他便用手谈的方式,跟师从烨交流。也是那时,他才惊觉师从烨心中压着许多事。
宋海成低头看着黑子棋路,眼睛立不由得染上几分笑意。
“皇上最近心情似乎不错?”
以前每次同师从烨手谈,他都格外谨慎,步步为营。
每走一子,都要计量许久,生怕行错一步,满盘皆输。
今日棋路倒是显得轻快许多,甚至诱敌深入,借机反打。
“朕心情一直不错。”师从烨头也不抬,低声道,“丞相的病,御医怎么说?”
宋海成笑容更大,语气却有些感慨:“老臣可能没几年活头啦。皇上可要赶紧派人来接替老臣,老臣还能带他两年。”
年轻的手指微顿,良久才道:“御医没说有其他的法子么?”
“还能有什么法子?”宋海成朗声笑道,“难不成还要用那价值千金的东西吊着老臣一条命么?那些东西,还是留给需要之人吧。”
师从烨没再说话,宋海成倒是反过来安抚他:“如今朝中已有可用之才,只是还需得培养才是。沧月也是时候注入些新鲜的血液了,我这把老骨头,已经跟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思想咯。”
两人对弈的功夫,季冠灼也已行至尚书房前。
今日他虽然也去府衙当值,不过第一天需要处理的事情并不多。
他早上便将所有事情处理好,午后便拿出昨日同师从烨借的书册来看。
如今这本书已看完,他还想再换一本。
李公公瞧他在尚书房外探头探脑的样子,便觉得心中不爽。
只是昨日皇上已吩咐过,倘若季冠灼来尚书房外,便让他直接进去。
如今皇上正在尚书房内对弈,应该算不得商讨朝中大事吧?
一进尚书房,季冠灼便发现师从烨和宋海成正在对弈。
瞧见他进来,宋海成忙招呼道:“季大人也来了?我正跟皇上手谈,季大人要不要过来瞧瞧我们的棋路,猜猜皇上如今心情如何?”
季冠灼笑着行礼,这才说道:“下官不懂围棋,便不去看了。不过下官觉得,皇上心情应当算是不错。”
他虽然看不懂围棋,但是他看得懂信息素啊。
属于alpha的信息素就像是猫的尾巴一般,若有若无地来回扫动。
难道还不能证明师从烨心情愉悦吗?
“哟,季大人还挺厉害。”宋海成瞧了瞧师从烨那张看不出什么神情的脸,由衷夸奖道。
他可没法做到从师从烨这张脸上,瞧出师从烨的心情。
季冠灼略微有些疲惫地一笑。
什么厉害,那可是身体力行被临时标记才换来的。
“两位继续吧,下官过来只是找本书的。等我找到就离开。”季冠灼又行一礼,才转身去书架上翻书。
他趴在书架上,努力去够上面一册书。
宽大的袍袖垂下,露出大半截白皙纤细的手臂,像是雕刻成竹节的好玉。
在绯红的官袍映衬下,显得越发白嫩。
哪里瞧得出曾经事农的样子?
师从烨虽低头看棋局,余光却在留意季冠灼的一举一动。
瞧见他这幅模样,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恼意。
这小骗子果然有心机。
前日才被戳穿,今日便又想了法子引诱他。
倘若他能把这些心思放在造福百姓上,恐怕北狄也不需得来沧月抢粮食了。
宋海成再观棋路,便能感受到师从烨心情越发轻快。
待到季冠灼离开后,他才忍不住道:“皇上这是已经确定好下一任丞相的人选了?”
方才说及此事时,师从烨还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样。
如今又这般轻快,想必已经是想到合适之人了吧?
“丞相何以觉得?”师从烨头也不抬,“沧月如今恐难找到如此之人。”
“老臣觉得,季大人便是个合适的人选。”他笑着捋了捋胡子,“季大人年轻又有学问,和皇上一些思路不谋而合。倘若他不来做这个丞相,沧月恐怕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做不了。”沙哑的声音响起,“他身份存疑,朕信不过他。”
“这就难办了。”宋海成顿时觉得有些可惜。
季冠灼乃殿试取才,他也曾看过季冠灼题纸。
对策所思所想,正是师从烨需要的。
再加上他也的确卓有见解,倘若错过此人,再想寻个能担丞相之位的,怕是又要不知等到什么时候。
也罢,反正他还能再撑几年,不若再仔细找找,说不定会有更合适的人选。
宋海成道别后,师从烨沉默着低头看棋盘上棋局。
他不得不承认,那日季冠灼所说,的确有些道理。
哪怕今日季冠灼需得到府衙当值,但只出现片刻,信素也对他产生了莫大的影响。
他低估了信素对他的影响,这种用以诱导乾元和坤泽结合的东西,实在太过霸道。
再加上这北狄探子手段又实在多得令人难以抵抗。
那日让季冠灼留在宫中的决定,终究还是令他脚面发痛。
“皇上,皇上?”李公公小心道,“倘若公文已经处理完毕,不如先回寝宫吧?”
师从烨未尝答话,而是翻起另外一叠文书。
翻到一册,他手一顿,将文书抽出,细细翻看。
其中一条,说得是南郊土地盐碱板结一事。
师从烨手指一顿,心中有了计量。
此事朝中已经派了三个官员去处理,但到如今,却未尝有过半点成效。
派遣季冠灼过去,也算合情合理。
总之,季冠灼不能留在宫里。
最起码现在不能。
第30章 外派
下朝后, 师从烨便派人将户部尚书段越叫到了尚书房。
段越身为朝中少有的中立派,素来不受师从烨待见。
一路上他左思右想,又忐忑不安, 反思许久,也未尝想到最近究竟做了什么错事。
待见到师从烨时,段越紧张得手都在发抖。
“坐。”师从烨一边处理公文,一边淡淡地道。
段越哪里来的这个胆子?他小心翼翼道:“皇上,是有什么要紧事寻微臣么?”
“也不算什么要紧事。”师从烨瞧着他这幅谨小慎微的模样, 没再要求他坐下,“朕记得, 南郊有块盐碱地, 三月前曾经派人去处理, 如今可有成效?”
闻言,段越眉头微皱。
那块盐碱地的确亟待处理,三年来已经派了四位官员前去治理,但至今仍未有成效。
师从烨已经许久未尝问过此事, 今日忽然问起,难不成又生了什么变故?
“微臣前几日刚到南郊看过,迄今为止,那片田地仍旧板结严重,未有任何成效。”段越微微皱眉。
依他看来, 那块地其实并没有什么继续改良的必要。
京郊附近土地的确寸土寸金, 但这几年为着那块地, 也耗费不少人力物力,着实有些劳民伤财。
只是这话, 段越实在不敢说。
“还是无法解决?”师从烨声音听不出责怪,只淡淡道, “那段卿以为,倘若将权户部侍郎季冠灼派去南郊,他可有办法改良那块地?”
段越眉头皱得越紧。
前两日均田制一出,他忙得几乎脚不沾地,甚至没来得及抽出时间跟季冠灼谈一谈。
对于这位权户部侍郎,他半点也不了解。
但这并不妨碍季冠灼隶属户部这个事实。
“微臣这几日还未跟季大人谈过,不知他有没有想法。不过南郊那块地实在难以治理,倘若皇上当真要将他派去,万一未有成效,也还请皇上莫要责怪。”
“段卿是觉得季爱卿处理不好此事?”师从烨挑眉。
“……微臣只是觉得此事太难,季大人毕竟年轻,倘若他当真能处理,那固然是好事;但若实在无法,那也并非他之过。”段越冷汗直冒,深深行礼,“微臣嘴笨,还请皇上莫要责怪。”
“行了,朕知道了,下去吧。”师从烨摆了摆手,让李公公将段越送了出去。
段越一路赶去府衙,便去寻季冠灼。
季冠灼此刻正在处理一些琐碎杂事。
“季大人。”段越走过去,见季冠灼要站起来行礼,慌忙摆摆手,“你对治理盐碱地可有心得?”
季冠灼不太明白段越忽然问他这个做什么,却还是道:“略懂一点。”
盐碱地嘛,无非是翻地淤灌,种稻洗盐,除此之外,也无其他更好的办法。
沧月中期,因气候与不合理灌溉的影响,许多良田都出现返碱现象,皆是用此两种办法处理。
“你居然还懂这个?”段越不由得瞪大双眼。
“只是懂一点点而已。”季冠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先前看过一些书,里面曾有提及。不过下官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未尝亲自下地尝试。”
段越到底放松一些,笑着道:“没事,懂一点就行。”
总比那群连纸上谈兵都不会的强。
季冠灼看着段越离开的背影满头问号。
不过很快,他便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让微臣去处理那块地?”季冠灼看着师从烨,琥珀色的眸中带着几分奇怪。
他今日来换书,还未来得及走到书架旁,便被师从烨叫住。
木樨香气比之之前淡了一些,但还是无孔不入。师从烨微微皱眉:“那块地已经派了不少人去治理,但如今仍未见起色。倘若再无法改良,那块地恐怕便要舍弃了。”
他自幼便跟着父亲,有时也会同父亲一起下田耕作。
赤脚踩在泥土里,能感受到土地生机勃勃的模样。
是以他也的确见不得田地空置。
“微臣知道了。”季冠灼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反倒是师从烨忍不住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朕的?”
他低头思索片刻:“微臣的确有一事要问。”
师从烨心中一紧。
昨日坐下这个决定,他便有些惴惴不安。
身为帝王,他的确清楚官员调动乃是常事,却忽然觉得有些难以面对季冠灼的诘问。
“盐碱地并非一日两日便能彻底改良,微臣倘若搬去南郊,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说得吞吞吐吐,师从烨却觉得自己猜到他想说什么。
这个北狄探子,是觉得不在宫中,难以同他亲近以博取信任么?
师从烨张口,刚要说什么,便见季冠灼直勾勾地看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好似装满星星:“那微臣能多借几本书么?”
“……”欲说之言被堵回嘴里。
师从烨脸色阴沉地想,那该死的信素,他果然还是要将季冠灼送得更远一些。
“皇上?”季冠灼不解,凑得更近一些,“倘若为难的话……”
“有些书可以。”师从烨手捏眉心,努力让自己不要闻嗅到那一同凑近的木樨香气,“拿之前让朕看过便是。”
翌日早朝,师从烨便宣布此事。
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皆以为此事不妥。
扶京中寸土寸金,便是连周边土地也跟着飞涨。
南郊那块盐碱地的确重要,但先后派五个人去处理,是否有些太劳民伤财了?
他们没胆子直说,只暗戳戳去看段越,盼望着段越能站出来阻止此事。
段越哪里敢阻止?
“怎么?众位爱卿对此有意见?”师从烨从那些左顾右盼的官员身上扫过,带着些许冷淡意味。
太和殿中顿时安静一片。
倒是宋海成站出来,语气恭敬道:“皇上如此安排甚好,但可否容许老臣先替季大人讨个彩头?”
他抬头,目光与师从烨相对:“臣等皆知此事有多难处理,倘若季大人当真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的,不知皇上可否破例提拔季大人?”
他那日同师从烨手谈过后,回去也苦苦思索几日。
最终却还是很难舍弃季冠灼这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倘若要说身份存疑,前朝末年战争频发,户籍册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
哪怕朝中当真有身份不明之人,也难以核查。不也在朝中为官几年么?
季冠灼又比这些人差到哪里?
师从烨对上宋海成的目光,一时之间竟拿这个固执的老臣毫无办法:“那就按丞相说的办。”
“不过此事尤为重要,季爱卿今日休沐一天,明日早早出发,不得延误。”他目光落在最后的季冠灼身上。
“臣遵旨。”
下朝后,季冠灼三人一起去了明光楼。
明光楼是扶京中最大的一家酒楼,装修极为奢侈。
季冠灼一踏入其中,便被其中金玉之色晃了眼,转头看向魏喑时,忍不住调笑道:“魏兄先前还说自己不擅长打理账目,恐怕入不敷出,如今却是有心思来这种地方了?”
魏喑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也不知皇上为何要派你到南郊那里,我听人说那里虽然算是京郊,但环境比扶京中还是差上不少。”
“云雀算了算我们手中钱,还剩下一些,勉强够请你来此吃上一顿。”
“那就多谢啦。”季冠灼笑眯眯的,也不同他二人客气,“待我从南郊回来,也回请你们。”
酒过三巡,魏喑怅然叹气:“虽说不该质疑皇上决定,但如今他将你派到京郊去,未免有些不太妥当。什么盐碱地,我先前从未曾听过。”
况且日后京中只剩他与云雀,恐怕再也无人愿意与他一同夸赞皇上了。
“不碍事嘛,京郊离扶京很近。倘若你想约我出来喝茶,也不是抽不出时间。”季冠灼笑着安慰他,“我又不是要去三年五载。倘若短时间内能见到成效,我将治理的法子教给其他人即可,又不需时时在那里盯着。”
虽说刚刚大学毕业,但季冠灼也出去实习过几次,很清楚摸鱼的底线在哪里。
“恐怕有些难。”文鸢摇摇头,也叹道,“我同人打听了,那块地先后派了四个人前去治理,他们甚至也都是农户出身,一个两个却也收效甚微。也不知皇上为何要派你过去。”
均田制改革政策和治理荒地,这两者之间,可是半点共同之处都没有。
季冠灼思索片刻,摇摇头道:“我也不知。”
按理说,alpha,特别是像师从烨这般的顶级alpha,在忍受多年的易感期折磨后,第一次临时标记,应该会对omega生出亲近之心的。
怎么他老祖宗还把他往外推呢?
难不成他的信息素真的过期了?
季冠灼低下头,仔细嗅了嗅身上混合的信息素气味。
浓重的青梅气息将桂花味完全裹挟,像是一种警告。
但对于季冠灼来说,他只感觉得到亲近。
还是说,他的信息素实在太弱,没有办法完全缓解老祖宗的易感期?
那他可要找个机会再试一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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