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路上遇到蒲宵月耽搁了一点时间,云知抵达触手团子所在的小院落时,已经人去楼空了。
文华道长不在,只有小触手依然缩在角落里,就像是在等家长来接的小孩。
“走了。”云知招呼那截被自己分出去的触手。
在外餐风露宿多日的触手团子迅速扑到了本体身上,融入无形的触手后消失不见了。
收回了迷路的小触手,云知现在就不得不面对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不仅找不到宋汝洋,他还找不到回去的路。
……早知道当时就先和蒲宵月问个路了。
云知叹气,手碰到腰间的秋霜剑的时候又是一顿。
对哦,现在他有剑了,他完全可以直接御剑找路。
云知没再耽搁,直接御剑飞起。
居高临下的,他第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藏书阁。
虽然知道宋汝洋继续呆在原地的可能性不大,但云知还是决定去看看,他也就认识这一个地方了。
秋霜剑带着云知在藏书阁门口落下。
刚落地,云知就闻到了明显的血腥味,他微微皱眉,快步上前,推开了藏书阁的木门。
“吱呀——”
伴随着木门打开的声音而来的是更为浓厚的血腥气。
云知屏住呼吸,只见藏书阁内一片狼藉。
地上的镜子碎片不翼而飞,书架被连着撞倒好几个,看起来是有人曾在这里不顾一切地反抗。
只是从满地干涸的血迹来看,那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云知踏入藏书阁,四处找了找,也没找到有用的线索,只能无奈地自言自语:
“明天就要祭祀了,不快点找到宋汝洋的话,他可能会在救人的时候窜出来捣乱的。”
云知垂着眸。
他的眼睛是灰白色的,大部分时间都敛着神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认真地去直视一个人或物,上次认真去看,还是看无面佛。
不是他无礼,纯粹是……
云知微微闭眼,又重新睁开。
灰白色的眼眸中,扭曲的世界原形毕露。
地面是软烂的触感,因为地上是密密麻麻的眼睛,这是无面佛的眼睛,除了观山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始终在无面佛的窥伺之中。
木制的书架蠕动着,似乎在拼命地把血迹往外吐,在血色的天空下,云知迅速用秋霜挑住了书架角落里的那堆灰色雾气。
“所以说,纯粹是太丑了,我才不想睁眼的啊。”云知轻叹。
真的不能怪他偶尔听不见江予淮的话,他下意识地逃避习惯了,听谁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云知回神,重新看向眼前这团灰色的雾气。
无面佛吸收的是人的灵魂,此外还有生魂与觉魂,只是生魂属恶,觉魂只有最原初的本能反应,难以交流。
这人七魄尽散,□□被毁,现在留下的只是残缺的两魂,连轮回都无法进入,过不久就会消散。
因此云知没和对方客气,上来就简单粗暴地读取了记忆。
和他猜想的差不多,宋汝洋在醒来后不久就开始忽悠众人,而后在藏书阁内杀了眼前的小胖子。
滴滴答答——
血顺着小胖子的身体,流进了破碎的镜子中。
凌乱的镜子碎片渐渐粘合起来,最终拼凑成了一块不成样的小镜子。
而后,一尊小小的、不过手心大小的白玉佛像再次出现在了镜中。
是无面佛,是只要有怨念的灵魂供给,便可以无数次死而复生的无面佛。
亲自杀了小胖子的宋汝洋身上气息一变,居然是直接到了感知期大圆满。
云知看见宋汝洋浑身是血,却在笑着,声音带着恍然:
“也对,人可比灵兽有用多了。”
周围的人神色各异,有畏惧也有窃喜,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悄悄打量身边的人是否好下手。
来到太虚门的人都是为了寻仙求道。
没有人会拒绝如此轻而易举便能获得的力量。
宋汝洋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藏书阁,此时他已经俨然成为了众人心中最高的领袖,发号施令道:
“等云知反应过来镜仙还能复活,一定会找回来,我们先离开这里。”
有人吞了吞口水,小声地问道:“去哪里?我们……可没有你这样的力量。”
他唯唯诺诺的,但眼神确是止不住的贪婪。
“先躲过今天。”宋汝洋晃了晃手中的镜子,巴掌大的佛像正坐在镜子正中。
“镜仙可以用无面佛的部分能力了,它能看见全门派上下的事情,明天太虚门要组织祭祀,和我们上来的那一批人都会死。”
“所以……?”迟疑的声音传来。
宋汝洋笑道:“所以,我们也要去参加,把无面佛的祭品抢来给镜仙。”
有人发出质疑:“我们只是普通人,就算去了也会被发现,肯定会死的。”
他们虽然不喜欢云知,但也不至于为了对付云知白白丢掉自己的性命。
宋汝洋对此并不反驳,转而道:“太虚门上下有千余人,那一点点的人被献给无面佛,又被长老占去大部分好处,剩下的人能分到的微乎其微。”
“但镜仙不一样,你们给多少,它就还你们多少,只要能为镜仙抢来一个人,你们就有了自保的能力,完全可以逃出生天。”
众人沉默了下来。
紧接着,记忆变得破碎,云知看不清了。
这小胖子早就死了,留下的两魂神志不清,能记得死后这两三分钟的事已经算怨气冲天下的加成了。
云知看着这团灰色雾气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若有所思道:
“所以宋汝洋也准备去明天的祭祀?那正好,不用到处找人了,明天一起救了吧。”
很明显的,宋汝洋压根没准备让他身边的人活着,只是把他们当成马前卒,好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明天这群人恐怕凶多吉少。
云知不在意他们是好是坏,救不救是他的事,和人坏不坏没关系,更何况他都准备死遁了,怎么想以后都不会再和这群人扯上关系。
……对哦,明天的祭祀就是一个很好的死遁机会。
云知眨了眨眼睛。
藏书阁内的空气实在不好闻,这会儿又快中午了,云知干脆出了藏书阁,御剑往后厨去,想给江予淮再带点菜回去。
轻车驾熟地拎了两大块排骨、一颗圆滚滚的白萝卜、十枚土鸡蛋外加一颗包菜,云知在后厨众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往观山居的方向御剑走了。
重又落在了熟悉的山脚下,云知看着江予淮设下的结界和通向山腰整齐的石子路,有些茫然。
他是想要离开,他已经对江予淮彻底死心了,但离开的机会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他还是很……没有准备。
其实按照话本子里写的,主角心如死灰死遁过后,另一个主角应该会痛彻心扉,随后满世界地寻人,悔不当初。
但云知觉得江予淮不会,他的师尊很厉害也很冷静,才不会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自己的离开对于江予淮来说,恐怕只是漫长的修仙途中的一点插曲罢了。
云知越想越悲伤,尤其是看见周围熟悉的景色,更是触景生情。
竹林丛丛,他小时候曾在这里迷路,是师尊把他找回来的;
溪水潺潺,他以前不识字,是师尊手把手教他,他们一起在这里洗笔砚;
檐下灯笼,是他撒娇说自己怕黑,师尊从此在观山居时便一直点着灯……哦,这一世没有了。
但这一世师尊给了他一棵梨花树,照亮了他的整个院落。
他是被江予淮养大的,云知不认识外界,但可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认得,全部都是他曾苦涩懵懂的爱恋,也有他长大后求而不得的执着扭曲。
一想到走了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云知就难过。
其实也不用那么快离开。
云知带着一点侥幸的心理想。
他现在还没有暴露,而且主要是他还没还师尊一把剑,虽然他已经绝对不爱江予淮了,但他也不能忘恩负义。
这么想着,往山上走,云知第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院中认真看书的江予淮。
江予淮……
这个名字几乎随着岁月刻在了他的骨骼里,一直到准备离开时,云知才发觉自己的一呼一吸之间都是江予淮的影子。
可是爱师尊真的好难啊,让师尊爱他更难,他好没骨气,明明爱情都这么苦涩了,还非要留在原地不走。
云知安静地走上前,在江予淮惊讶地抬头看来时,突然道:
“师尊,要是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怎么样?”
江予淮微怔,他对待云知的问题一向是很认真的,正思考该怎么回答才不会出错时,就听见云知轻笑一声:
“我说笑的,师尊,我刚出门查到了一些消息,还带了些菜回来。”
云知拎着菜进了厨房,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在明知故问些什么。
江予淮这一世才刚收他为徒,和他认知不过两三天,当然不会在意他,会放不下的明明是他。
……这场虐恋情深,一直念念不忘的、苦守着两世记忆的,分明只有他一人啊。
无情道真的不能收他吗,他的爱情真的好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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