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霸总の柔弱


    一旦谢昭君撞上去,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上面的古董肯定是大寄特寄,碎得拼不回来,谢昭君还没成为霸总呢到时候直接欠谢家亿笔成游戏首负了。


    裴京郁是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千钧一发之际,裴京郁使用扭转乾坤之术,伸出两根手指按上屏幕中的两个小人,将大局直接逆转吧!


    画面里,谢昭君的Q版小人直接以一个反人类的移动速度被挪动到了旁边,躲开了谢听澜的袭击,而谢听澜因为惯性的缘故刹不住车,瞪着一对眼睛直直往着博古架上撞去。


    如果游戏有声音,屏幕里谢听澜的Q版小人肯定是bia唧一声撞到了博古架上,上面放着的各种价值连城的盘子罐子瓶子等古玩像雨点一样向下掉,落到地上碎成一片一片。


    还有一个位于架子边缘没掉下来的盘子,裴京郁心情好,动动小手指帮了它一把,谢听澜Q版小人被吓到了赶忙往着旁边躲去,然后直接使出了就地一坐,失魂落魄全套连招。


    苍白的手很快就显现出了一个肿起来的水泡,裴京郁看了一眼,不留痕迹地收回了手,抬头对上谢昭君的目光,很释然道:“很早了,娘胎里带的病。”


    谢昭君:“除了换心脏没别的方法么?”


    裴京郁反应过来,应该是裴衡跟他说过,缓缓摇了摇头:“试过了,就靠吃药吊口气。”


    谢昭君眉心微微蹙起来:“那你怎么办?”


    裴京郁一怔:“什么怎么办?”


    谢昭君耐着性子填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假如心脏一直没匹配到呢?”


    他说完,又顿了顿,像是觉得这话太过直接,对生着病的当事人来说有点太冒犯了,更何况他和裴京郁也算不上太亲近的关系,于是又补了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京郁轻轻笑了一下,第一次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倒觉得有些稀奇:“就这么凑合着办,我没什么太多舍不得,谁说人一定要活到八十岁才是好结局。”


    谢昭君听他说的这么淡然,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替他欣慰还是该觉得这样想太消极,嘴唇动了动,半天只憋出来一句:“行。”


    裴京郁抬眼看他说:“你问了我五个问题。”


    “?”


    谢昭君心说那要我夸你数学很好?


    裴京郁:“我都告诉你了,所以礼尚往来,你也得回答我几个才对吧。”


    “……”谢昭君说,“又不是我逼你说的。”


    裴京郁笑说:“我不是也在和你和你商量么?给点面子?”


    谢昭君忍无可忍:“你说。”


    裴京郁看上去有些愉悦,眉目舒展,声音低低沉沉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对方怎么招惹你了?”


    谢昭君想了想事情经过,先在脑海中一刀砍了那些冗长的前序,又一刀砍了复杂的背景,再一刀砍了无关的人物,最后一刀一刀砍下来,只剩下了两个字:“嘴欠。”


    裴京郁被他逗笑了,但是这个原因也不在他的设想范围内。


    在他这两三天看来,小孩虽然性子冷得扎人,但是实际上心没那么硬,大多时候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做事也有顾及分寸。他构想了诸多可能,却没想到仅仅是因为口舌之争,倒让他有些讶然。


    天已经蒙蒙亮了,枯枝上那盏微弱的驱虫灯的光,此时融在天光里,成了昏黄一个点。再过半个小时,陈姨就该起床了。


    谢昭君熬了一晚上,已然困得有些蔫了吧唧的,瞥了一眼裴京郁,语气冷淡:“行了?”


    他也不等裴京郁答,兀自从秋千上起来,抓了抓被风吹得凌乱了的刘海,往屋子里走。


    裴京郁看着煮了一个多小时的茶,问:“茶不喝了?”


    里头人都走到楼梯了,听了这话声音远远地传过来,语气很不怎么样:“你自己留着喝吧。”


    裴京郁无可奈何,从陶盅里舀了勺茶进杯子里,抿了一口已经温了的茶水。


    他打开了院子门,靠在门框上望着布了日光的无际松林,无声地轻轻笑了一下。


    少年人的敌意就像只会挠人的幼虎,锋芒毕露的爪子里也会藏着一块软肉,在一来二往的试探中判断世界的善意。


    他们张牙舞爪的对抗,在屡屡撞上一堵轻飘飘的棉花墙后,会显得无力又茫然,有时会愈演愈烈,成了颗憋在心口无处发泄的火星子。


    而这时候,就需要有人伸伸手,给这只四处乱撞的幼虎顺一顺毛。


    那一道纠结不出的政治题,和这一晚勉强融洽的谈心,就好像是裴京郁主动伸出来顺毛的手,让小老虎炸起来的毛开始不那么扎手。


    十七八岁的的男孩大多都有点傲气在身上,觉得全世界都在自己脚底下,带着一股所向披靡的中二。


    这种傲气虽然张扬,但是也纯粹,嚣张又放肆,尖锐又软和。哪怕是因为一道自己写不出别人却能写出的题,就能悄悄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欣赏,而对对方多看几眼。


    更何况裴京郁受到的敌意,本身就算是受了裴韵的牵连。


    两个男人在一起,这种小纠结往往解决得更干脆,不会有过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这样的变化很微妙,特别是在性子比较冷的谢昭君身上,就变得更微不可察。


    但有些痕迹还是很明显,比如说同住一个屋檐下,前几天谢昭君会特意避开裴京郁的作息,除了吃饭,几乎只有在每天下午裴京郁在茶室待着的时候才会出房间门。


    现在少了这些故意形成的边界,有时两个人会一上一下撞面在不算宽敞的楼梯道上;有时裴京郁去客厅时,会看到小少爷睡懵了下楼来透口气;有时他在院子里煮药,谢昭君就盘在秋千上玩手机。


    又比如,他们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时,可以顺嘴聊上几句不算硬邦邦的天;裴京郁抛出来的问题,小少爷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回上一两个。


    陈姨拽着谢昭君忍不住絮絮叨叨的时候,看着小少爷强忍着烦躁吃瘪的模样,裴京郁会笑吟吟地在旁边添火补刀。而谢昭君会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将冰箱里少了瓶冰可乐的事情说出去,让陈姨的怒火瞬间转移。


    但是也仅限于此。


    只算得上是勉强熄火相安无事,并不代表谢昭君给什么好脸色。


    唯一不变的,就是裴京郁每晚依旧很难进那扇门。


    他每晚都要在那张潇洒飘逸的“闲人勿扰”前,进行一场大型面试,面试裴很严肃,每天对他的措辞进行严格审核,从鸡蛋里挑骨头,不通过的话他还得临时临刻换一种说法。


    时间一长,实在让他的灵感有些枯竭,只能旧酒装新瓶,三天两头用鸟当借口。


    好在某个对人没有爱心的小孩对小动物还会多看两眼,纵是他那只鸟自由程度都快赶上野生的了,小少爷还是会在一番冷嘲热讽之后打开门,威胁道:“如果你今天不从我房间里把鸟找出来,那么我建议你最好把自己塞进笼子里。”


    找不出,实在找不出,但是门已经开了,裴京郁进去了以后就什么话都好说了。


    谢昭君觉得裴京郁真的很懂什么叫蹬鼻子上脸,有些人你给他点颜料他就能开染坊,能在你发火的边缘线上就地搬来一台跳舞机。


    不过他最近没心情搭理裴京郁,因为他很忙,非常忙,忙得脚不离地。


    练口语是一个方面。


    更大的方面是他找到了人生新的挑战。


    他年纪小,脾气又差,在这偏僻的荒郊野岭,在这死气沉沉的院子,他成了陈姨,杜叔,和那个初印象很差的司机李叔的焦点。


    他们都是自己有家庭有小孩的人,看到个和自己家孩子差不多的叛逆期少年,就少不了会泛起一些长辈的关爱。而正好这个小孩还是别人家小孩,并且敢于面刺他们佛口蛇心的王八蛋老板。


    这种关系成了一条莫名和谐的统一战线,让谢昭君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平芜护宅小分队的自己人。


    平芜是这座松山的名字,某个万恶的资本家买下这块地皮后自己瞎几把取的名字。


    谢昭君那天坐在秋千上玩手机,君宇航发来信息问他住的山具体在哪,他就顺嘴问了一句裴京郁。


    裴京郁说:“平芜,平芜尽处是春山。”


    酸唧唧的,没给谢昭君弄出一身鸡皮疙瘩。


    最烦搞文化的臭嘚瑟,取个山名还要整点文绉绉的意境。


    不过谢昭君想了想自己小时候去过的郊边的山,什么“牛头山”“威虎山”“龙马山”。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觉得,平芜山其实也不错。


    总之,山叫平芜山,院子叫平芜处,诱骗青少年沾染赌博恶习的牲口叫平芜护宅小分队。


    谢昭君以前没打过牌,一开始是因为他妈妈在世的时候,一直竭力灌输黄赌毒是非常恶劣的东西,危害青少年的身心健康,让谢昭君一定要坚守底线远离黄赌毒。


    所以谢昭君人缘最好的时候,不少人晚自习打扑克缺人就想扯他补位,但都被他拒绝了。


    后来就完全是因为没人敢叫他一起了。


    他身边三三两两的就围着君宇航孟瑶那些人,他们本来有尝试带他玩扑克,但是孟瑶手不干净,总是出老千,并且出老千的水平非常的差,每次都被君宇航抓个正着。


    她一被君宇航抓住小辫子,君宇航就逮着她大肆嘲笑,而孟瑶会恼羞成怒,下一次也还是照旧不改。


    一来而去,这两人每次一把都打不完就开始吵,到后面给谢昭君弄烦了,看到他们两个聚在一起拿着扑克过来,就二话不说冷着脸叫他们滚蛋。


    陈姨他们都是老牌手,没有这臭毛病,并且技术过人,三下两下就把谢昭君教清楚了。谢昭君试了两把以后觉得有点意思,莽着头上桌了。


    不过他的新手保护期消失得很快,起先练手的局赢了几把,开始打正式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被狗了。


    绝逼他妈被狗了。


    他怀疑练手局是这几个老东西拿他找乐子,放了不少水,就等着把他练会了哄上桌来虐渣。


    打扑克这种东西,有输就有赢,一般来说看运气,总不能有人手气差到一手电话号码,里头还正好总是少几个关键数字,比如“7”和“J”之类的吧。


    不巧,还真能。


    不仅能,还可以次次能。


    永远顺子缺一个,永远炸弹少一张,永远别人三带二他只有三带一。


    谢云行一看不是谢昭君的错,先是松了口气,还好自家的名声保住了,紧接着内心才涌起一点方才不相信谢昭君直接呵斥他的愧疚。


    谢云行走过去对谢昭君说:“小君,没事了,不是你的错。”


    谢昭君红着眼睛与他虚与委蛇,跟谢云行上演父子情深,嘴一瘪,委屈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对不起,爸,都怪我。”


    他垂下头认错:“都是我不好,今天我不该来这里的,碍了堂哥的眼,惹他不高兴了。”


    “我下次不会来了……”


    “你可不可以让时尧别叫人去砸了我兼职的地方?”


    第 42 章   霸总の??


    本来谢时尧自作主张的行为就已经让谢云行十分恼火,他动脑子也能想得到谢时尧一定使了什么手段威胁谢昭君来参加家宴,只是没有点破。


    此刻听到谢昭君这样说了,到底还是自己的儿子,谢云行心头忽地一软,那点愧疚和疼爱趁机就占领了高地,抢尽了上风。


    谢云行伸出手摸了摸谢昭君的头,看着这张和故人几分相似的脸,微微有些失神,随后回过神开口对他说道:“小君,别怕,等会回去我会和时尧说清楚的。”


    谢昭君小声嗫嚅了一句:“好。”


    这虚伪的谢老登直接被拿捏了啊,裴京郁看着这画面露出会心一笑。


    还是他儿砸聪明。


    他的手掌挺大,根根指头都像玉竹一般线条温润又利落,苍白得只在关节掌心处才能见着一些薄薄的血色。


    谢昭君对着他这只突然伸出来的手一脸茫然:“干嘛?”


    裴京郁含笑说:“你不是在等人请么小少爷?”


    ……


    谢昭君没忍住:“你是不是瞎?从哪看出来的?”


    裴京郁哂笑了一声,收回手,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喝不喝茶?”


    谢昭君没吱声。


    他本来以为裴京郁要带他去茶室,却不想裴京郁让他在院子里等着,自己钻进屋子里不知道干什么。


    谢昭君把院门打开,坐在秋千上望着底下的松林,没了隔音门,此时风声清朗,叶片摩挲声也细腻安宁。


    他被山风吹得缓缓爬上些睡意,又听到脑后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回头去看,见裴京郁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东西,谢昭君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扫下去,见他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个陶盅。


    这和他煮药的那个陶盅不一样,那个是土色的,一看就用了很久,而裴京郁手里的这个是白陶的,看上去还挺新。


    “你不是煮茶么?”谢昭君问。


    “听过围炉煮茶么?”裴京郁在他不远处,坐在枯树前的矮凳上,低着头在往他煮药的小炉里点火。


    谢昭君当然听过,都是一些附庸风雅的酸文人炒出来的那点事,他说:“人家都是在冬天,你在夏天围炉煮茶是要烧山?”


    裴京郁没抬眼,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语气很平常:“没关系,这地皮是我的。”


    “……”


    行。


    谢昭君偏开了头,不打算理这个不讲道理的家伙,却又听见按打火机的“啪嗒”声一直在响。


    他斜睨过去,裴京郁手上的打火机火舌被风吹得一直乱颤,不仅不往炉里飘,还几次要反方向舔上裴京郁的手背。


    谢昭君看了一会儿,几秒钟后木着脸起身去把刚打开的院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不想力道不小,把旁边屋子的杜叔吵醒了,屋子里头骤然亮起灯,杜叔在里面仓皇喊了一声“谁”。


    这一声在这样平静的夜里像打破水面的石头,显得有些突如其来,谢昭君还扶在门上的手指一颤,莫名其妙地生起了一点心虚,咬着舌头没说话。


    “没事杜叔。”裴京郁提了声音帮他回答了。


    杜叔“噢噢”了两声,像是抱怨又像是关心,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声“小以啊,早点睡觉,别吹风”就又熄了灯。


    院门关上那一刻,炉子里的火正好点燃了,谢昭君一回头就面对着那一小簇惶惶的火光,显得他去关门的动作很多余。


    谢昭君抿了抿唇,看见裴京郁抬头望着他,微微弯着嘴角:“裴裴,点着了。”


    算你懂事。


    小少爷骄矜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个哼声,又坐回秋千里,把腿盘了上去。


    明明只是差了一扇门,院门开的时候就显得这院子和屋外联接,好像空阔得望不到边,谢昭君尚且还可以望着山下的松林出神,像小时候和外公乘夜凉一般。


    可是这扇门关上去以后,这院子就成了小小一方,有边有角,几步就能走到头,连风声都被一同隔绝在了门外。他就只能听见裴京郁似有似无的呼吸声,这样的静谧却给人一种聒噪。


    谢昭君不能望松林,也不想对着裴京郁眼巴巴地看,就只能又打开手机百无聊赖地扫视。


    这个点,连君宇航那样昼夜颠倒的人都睡了,还发了个朋友圈——一张惨不忍睹惨绝人寰惨无人道的战绩截图,配上一句让人看了意味深长的话。


    “一个人的峡谷,孤独,寂寞,冷。求一个火热的安慰@某人”


    ……


    这个神经兮兮的“某人”还真炸出了好几个人在底下问是谁,君宇航那逼神秘地回了句“一个带着我的星星远走高飞的臭男人”。


    臭男人:“……”


    谢昭君咬了咬发酸的后槽牙,深切地思考了几分钟,是不是自己最近脾气太好,真的给人一些不切实际的错觉。


    他想起君宇航说他最近两天心情看上去很好,他自己一点也没感受到。如果真要说最近有什么变化的话,那也只有被裴京郁三番两次弄得一肚子气。


    有人恃病行凶,仗着自己不能打只能骂胡作非为,偏偏年纪大还不要脸皮,随便谢昭君怎么骂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谢昭君下意识地抬起眼冲他那儿看了一眼,正巧裴京郁刚加完水,一抬头,与这束偷看的目光对上了。


    “……”他转过来后谢昭君才发现这道鬼影是谁,怪就怪他太过清瘦了,个子又高,影子被拉得瘦瘦长长的,被谢昭君当成鬼一点也不过分。


    “什么背后,你不在么?这是当面。”谢昭君缓了口气,这会儿松懈下来了才感受到迟到的丢人。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反应,应该不是很明显,但不妨碍大少爷嘴一抿开始倒打一耙:“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扮什么鬼?”


    裴京郁失笑:“当面骂人也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说完,又闷闷地咳了两声,山风夜凉,这股寒意能钻进皮肉里。他又不像谢昭君年纪正好,身体健朗,大晚上在这喝西北风不是找罪受么。


    谢昭君刚想出口讽刺,却倏忽想起来刚来的时候陈姨和裴韵说的话,说是裴京郁晚上因为生病睡不好觉,会来院子里透气。


    谢昭君抬起眼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那抹缭绕身君的病气显得更浓郁了,他的唇角本就没有血色,现在受了凉近乎与脸颊同色,是一派同出的苍白。


    “怎么这么晚不睡?”裴京郁看他不说话,出声打破了这片沉默。


    谢昭君想说刚写完题,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也没必要跟他解释,没好气地说:“你不也没睡。”


    裴京郁问:“睡不着?”


    “差不多吧。”


    谢昭君敷衍应声,正准备走了,却听见裴京郁在背后开口。


    “那来聊聊?”


    “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谢昭君咕哝了一句,可是不经意地一偏头,余光看着他单薄地站在院子里望过来,眼睛里映着那盏小灯浅浅的光,将影子拉得那样长,那样寂寥,又无声地止住了脚步。


    这个每天眉目带笑的人,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衣长裤,风一过,描绘出瘦削的身形,见着骨骼显著。


    他就那样孤孤单单地站在院子里,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让人看着,觉得他一个人,太冷清了。


    裴京郁笑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用试也知道。


    谢昭君心里想,却微微侧过了身子,远远地面对着他,裤子的衣料垂在脚踝处,显得双腿笔直,一点想要挪脚的意思也没有。


    裴京郁笑了一声,从外头走进来,在他身前立住,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摊在谢昭君眼下。


    裴京郁顿了顿,看了他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你在心里骂我呢?”


    “……”你他妈是蛔虫么?


    谢昭君语气很差:“你不被骂就难受么?”


    裴京郁眉梢挑了挑,放下了挽起的袖口,起身走过来,靠在秋千的木架子上,垂着眸子看他,带着一种打趣的审视:“真在骂我?”


    大少爷不承认:“没有。”


    裴京郁不相信:“真的?”


    谢昭君不耐烦了:“说了没有。”


    “行。”裴京郁笑了一声,“那我们来聊聊?”


    谢昭君瞥他一眼:“聊什么?”


    裴京郁想了想,说:“聊聊某个不听话的小孩的叛逆期?”


    谢昭君心说你是早就想开口问了吧。


    还难为他硬是拖了一个星期才开口。


    “就你听到的那样,有什么好聊的。”他觉得自己果然是脑子进水了,才大半夜不睡觉来跟他聊天。


    “偏听则暗啊,我比较喜欢多维度了解事实,特别是从当事人嘴里听到的,就更喜欢了。”他声音很轻,话音似笑非笑,总觉得说话像在逗弄人。


    很遗憾,被逗弄的那位不喜欢这样的语气,扯了扯耳轮没好气地说:“能不能好好说话。”


    裴京郁欣然应声:“好好说话你就告诉我?”


    ……做梦。


    谢昭君:“好好说话也不告诉你。”


    “啧,这么冷漠。”裴京郁偏了偏头,额就顶在秋千架子上,目光斜斜地投下来,不依不挠,“那你为什么打架?”


    谢昭君怀疑他听不懂人话。


    他想起,君宇航有一天很认真地跟他说过,人这一辈子,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用两个万能的句子解决,一个句子叫“关你屁事”,另一个叫“关我屁事”。


    谢昭君当时没留意,现在觉得非常有道理,信口拈来就吐出一句:“关你屁事。”


    裴京郁思考了一下,笑说:“我觉得我还是比较有必要,要了解一下要教育的小孩的生平往事。”


    谢昭君:“关我屁事。”


    ……


    谢昭君在心里给君宇航记了一功,觉得这傻逼平时不靠谱,关键时候还挺能派上用场。


    裴京郁似是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也不恼,耐心和脾气都是一等一的好,弯着眉眼,换了一种方式问:“那对方怎么招惹你了?”


    “关……”谢昭君刚想用公式回过去,却突然发现裴京郁问的是别人怎么招惹他,他疑惑地看了裴京郁一眼,“为什么不是我招惹别人?”


    就他这性子,连裴衡一上来都是小心翼翼地把他拉到一旁,连哄带劝地求饶说:“祖宗,人家是哪里让你不满意了,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怎么可以和同学相处得这么粗鲁呢。”


    因为都默认,就他这臭脸,和一身冷冰冰的刺,肯定不会有人活得不耐烦来主动招惹他。


    不想裴京郁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谁这么荣幸?我都努力一个星期了都没能让某位臭脾气小孩正眼看我,是哪个朋友这么有本事,还能让你主动招惹?要不你给个联系方式,我找他取取经?”


    ……


    被虐妄想症吧。


    谢昭君难以言喻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无可救药地转过了头。


    裴京郁估计着今天是没什么进展了,看着小孩冷冰冰的后脑勺,只能坐回枯树前伺候他的茶。


    茶煮起来很快,刚刚说了半天话,这会儿陶盅里已经咕嘟咕嘟地开始沸腾了,热气从缝隙里钻出来,在壁沿上留下了晶莹的水珠。


    裴京郁看了眼天,夏天天亮的早,天际已经有些微弱的晓光了。


    他用枯枝挑着炉里的火,火势被他拨弄两下渐渐变小,陶盅里的水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裴京郁正打算蒙着布去掀壶盖,却听见不远处安静了许久的人,突然含着声音有些犯懒开了口。


    “你这病多久了?”


    裴京郁晃了晃神,一不小心,指尖碰着壶盖,泛起了一片红。


    “我要怎么做?”谢昭君抑制住心中酸楚,看着谢时尧小人得志的脸,问道。


    “要不你先跪下来给我道个歉吧,我再想想后面的条件。”


    “怎么样?”谢时尧挑眉。


    谢时尧拍拍谢昭君的肩膀,轻笑一声:“我们有太多把柄能拿捏住你了,谢昭君。”


    “弱点简直明显得让人发笑。”


    “而你还觉得是自己赢了,更可笑了。”


    刚上线的裴京郁:?


    谁可笑?是谢时尧你吗?


    第 43 章   霸总の??


    懒得喷了,谢时尧这个跳梁小丑整天就在这里跳来跳去的,哪天等到天天神劵不膨胀就老实了。


    谢时尧Q版小人的头上又冒出来一个气泡,那张小小的脸上是令人作呕的大大的颐指气使小人得志:“你还不赶快给我跪下道歉?”


    我看你是把左脸脸皮撕下来贴到右边脸上了,一边不要脸一边脸皮厚,还想让谢昭君给它下跪“道歉”?


    让我看看谢昭君怎么打它的脸!


    令裴京郁惊讶的是,谢昭君的Q版小人闻言攥紧了拳头,但是也没有做出反抗的意愿,好像在忍耐着什么。


    我儿咋回事?刚刚他到底又错过了什么剧情!


    谢昭君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讹上了。


    裴京郁那只死鸟好像换了窝,三天两头地从笼子里跑出来,起初在他阳台上待了几次可能是给待爽了,后来一个星期要来个三四天。


    并且这鸟比人还精,拿他的阳台当钟点房,他一过去就跑,以至于这么多天了,谢昭君还没看清楚那死鸟长什么样子。


    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姓裴的骗他,怀疑实际上鸟安安稳稳地被关在笼子里,结果裴京郁到他阳台上逛了一圈,摊手在他面前的时候掌心里真有根鸟毛。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那鸟毛雪白的,绒羽柔顺油亮,指甲盖大,看上去应该是珍珠鸟之类的小观赏鸟。


    但是他莫名觉得很眼熟,想了想,他小时候外公也养过不少鸟,应该是以前见过这品种。


    谢昭君忍不住问他:“你能不能把你的鸟关好?笼子能不能锁上?”


    裴京郁刚放下每日份的牛奶,远远地倚在他房间的墙上,望着他眉尖蹙起来的燥气,笑说:“不太能,我个人比较提倡开放教育,得给孩子一点自由才有助于成长。”


    谢昭君心里想,你那个天天迷路的破鸟有个屁的成长空间。


    他翻了个白眼,懒得理某位胡搅蛮缠的人,手背对着他很不耐烦地扬了扬指头,示意他可以麻溜地滚蛋了。


    裴京郁这两天发现了新大陆,正试探着呢。


    他发现谢昭君心情好与不好非常好判断,心情还不错的时候嘴角会微微张开一点,会无意识地用犬牙咬着舌尖,这时候找他说话十有八九能得到句语气还算好的回复。


    而不高兴的时候薄唇就会率先闭上,嘴角一拉,等到完全拉直,甚至微微向下撇的时候,恭喜,这会儿再不补救就会荣幸体会到小少爷的臭脾气。


    此时谢昭君唇间的那条缝还没完全合上,裴京郁便得寸进尺地无视他的驱逐令,对着桌上的牛奶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喝一口?”


    “我说了我不喝。”谢昭君低头摆弄着手机,君宇航正叫他打游戏。


    裴京郁故作讶然:“这么硬气?”


    “……”


    裴京郁看他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找话道:“你这两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山里一到晚上就一片死寂,特别是他房间关上门隔音还很好,静得和公墓一样,哪里有什么声音。


    谢昭君瞥了他一眼:“什么声音?”


    裴京郁:“有人哭,那种悲怮的哀哭声,一阵一阵的,就三更半夜从院子里头飘进来,那么大声你没听到?”


    阳台上的玻璃门没关,裴京郁这话说完,外头就传来一阵阴风,呼啸而过时带起一片梭梭作响的松浪,


    树叶枝桠之间摩挲着,发出的细碎的声响,顺着夜风的寒凉一起裹挟进屋子里。


    谢昭君被他说得背后发凉,不自觉地耸了耸肩,皱起脸看他:“什么时候的事?”


    “你住进来以后。”


    谢昭君一次也没听见这种哀哭声,他上下扫了裴京郁一眼,想起来小时候外公跟他说过,身体弱的人阳气也弱,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而且他们这地方还比较偏僻,坐落在山里,阴气更重,可能多多少少会有些晦气的脏东西。


    谢昭君握着手机,想了想措辞,委婉地提醒道:“你们这种搞风雅的人不是喜欢什么参禅礼佛么,我看他们手上都带串佛珠,你要不也弄一串?”


    裴京郁摇了摇头:“佛珠不太有用,可能镇不住这种东西,这东西哭得挺惨的,怨气又大,一看就是有怨主,得从源头上斩断。”


    谢昭君听着这意思,像是他有点眉目,知道个大致情况,眨了一下眼:“你知道是什么东西?”


    裴京郁:“知道一点风声。”


    “?说。”


    “好像是被某个不珍惜粮食的小孩倒进下水道的牛奶在哭泣。”


    “……”


    谢昭君想打人。


    他被裴京郁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逗趣弄得都快有了抗性,耐心被连连试探,让他有一种太监被勾引的无力感,盯了裴京郁几秒,一脸无语地开口:“你是不是没事干?”


    他话一出口又觉得这问题根本没必要问,因为答案显而易见——不是很闲,是非常闲,闲得发慌。


    裴京郁本来就是来山里养病的,拖着病体冷冷清清待着,跟半个出了家的和尚一样,平常也就是在院子里坐坐,又去茶室里写写字。


    谢昭君自己走到哪手机带到哪,出门人都可以忘带但是手机不能忘,可是他来的这几天,发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现代人,可以一天不碰一下手机。


    他觉得就是这人闷太久了,闷成变态了,现在看到个新鲜血液就拿来找乐子。


    裴京郁看他那副想发脾气又有些气堵的模样,笑了一声,温声说:“也不是,还是挺多事干的,但我毕竟帮人家养着小孩呢,不能不负责啊——”


    谁要你负责。


    谢昭君嘴角开始抿了。


    裴京郁见势反应很快,两手举起来竖在脸侧,对着他投降道:“走了,真走,早点休息。”


    ……


    怎么世界上会有这种人。


    谢昭君真的服了,觉得自己门上那句“闲人勿扰”贴了的效果比没贴还差。


    房门轻轻地被关上,谢昭君把手机关了扔在桌子上,从一堆资料里把英语题翻出来,左手撑着下颌,右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笔。


    他已经练了有一段时间,但是成效低微,因为他这种靠推敲技巧做题的,还是和那些日积月累形成语感的学生不一样——


    他不仅不少高级词汇不认识,并且读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在不熟悉的单词上语调放快,想含糊代过去,但越是想悄悄混过去就越显得刻意,更别提他本来念得就不算清楚。


    张扬和他不一样,他是后天追上来的,张扬是稳扎稳打爬上来的。他一直在年级前四十徘徊,而张扬其实是领先他的,只不过成绩波动太大,好的时候年级前十也进过,不好的时候能掉到六十多名。


    张扬六科里最好的就是英语,在班里还是英语课代表。每天早读谢昭君塞了耳机从桌肚里摸本数学题写的时候,他就站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地带读。日积月累下来,读音又漂亮又流利,所以老刘才特意点名叫他好好准备。


    如果是别人的话可能觉得和张扬争这个名额是自讨苦吃,但是谢昭君自认可以一年将四年的数学补回来,现在一个月快马加鞭恶补英语有什么不行。


    只是真的学起来就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不仅不轻松,还有些吃力。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君宇航那个傻逼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直接跑到班群里去显摆了——


    一中扛把子:不是我说,就张扬,还参加英语竞赛?真是癞蛤蟆娶青蛙——长的丑玩的花![玫瑰]


    一中扛把子:君哥说了,这一个名额他必拿下,非他莫属,绝配顶配天仙配你懂么!!让张扬赶紧找地方准备哭吧,别被我君哥闪瞎了狗眼,到时候孔雀尾巴毛都掉光了!


    我为君哥举大旗:颤抖吧人类,准备好纸巾,马上要被我君哥帅哭了。


    一中扛把子:Fighting,君ser!!


    ……


    谢昭君想把这两个傻逼摁回娘胎里。


    他被逼上梁山,为了自己的面子不让君宇航孟瑶两个傻逼糟蹋垮,也为了和张扬争一口气,捧着英语资料念得不知道时间。后头觉得口舌发干,听到念出来的声音里有些沙哑,才蓦然反应过来有点用力过猛了。


    谢昭君掐了掐喉咙,望了眼玻璃门外重重叠叠的松林,夜色之下是一片恬静的墨色,山风掠过,掀起一层层温柔的浪。


    这拂温柔的风,好像透过紧闭的门窗,吹到了他身上,让他倏忽安静下来。


    怪不得养病要跑来这么偏僻的深山里,这种隐居的逸然的确能抚顺从城市里带来的燥气,把节奏拉慢。


    他舔了舔发干的唇,顺手拿起来桌边的玻璃杯,湿意碰到了嘴唇才发现这是裴京郁送来的那杯牛奶,已经凉了很久,上面还浮了一层薄薄的奶皮。


    ……


    他盯着牛奶看了几秒,又把杯子原模原样地摆回去,抽了张纸把嘴上沾上的奶擦得干干净净,拿了手机从座位上起身趿拉拖鞋下楼找点喝的。


    他低头解锁了屏幕,左上角显示的时间是3:48,君宇航那夜猫子还在峡谷斗智斗勇,还给他发了条信息。


    一中扛把子:老大,我四连跪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带我上分X_X


    谢昭君打开冰箱,从里面拿了瓶冰可乐,撬开拉环的那一刻,里头滋滋腾起的气泡挟带着一种铺面的凉意,让人在盛夏的中段感受到了些冷。


    他抬起来一口气喝了半罐,凉凉的触感湿润了唇齿,从舌尖滑入喉腔。少年青涩的喉结滚了一下,这份畅快的凉意又从身体里四散开来,赶走了体内最后一点焦躁,让人浮上种偷闲躲静的懒意。


    谢昭君动了动手指,靠在冰箱门上大发慈悲地回了他一条。


    对面发来几个熊猫脸表情包,谄媚得像近侍大太监。


    谢昭君喝完最后一口可乐,把易拉罐摁扁了扔进垃圾桶里,以为对面不会再发了,打算收了手机回去。结果手机又振了一下,君宇航的信息杵在通知栏上,格外醒目。


    一中扛把子:老大,你这两天看上去心情挺好啊,怎么回事?是不是你那狱警小舅舅知难而退了?


    谢昭君看了几秒,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出来这个荒谬的结论的。


    裴京郁还知难而退,他天天不迎难而上就不错了,一天比一天烦人,甩都甩不掉。


    谢昭君嘴角又拉直了,手在屏幕上戳了几下,语气非常恶劣……:哪只眼睛看出来的?戳瞎。


    他把手机扔回兜里,转身准备回房间,却从敞开的大门里,望见院子里有一道孤零零的背影。


    屋子坐落在山里,平常到了夜间只象征性地把院门的栓带上,杜叔的屋子靠着院口,不怕有贼能摸进来。夏天闷热,别墅的大门总是大敞着,让夜风从外面吹进来散一散暑气。


    而那道背影就这样立在大门口的枯枝前,被挂在枝梢的一盏昏黄的驱虫灯拉得颀长,像一条漆黑的巨蟒一样,幽幽静静地从门外延展进来。配着山间呼啸的朔风,阴祟地落到谢昭君脚底,让他第一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没咬着舌头。


    操……


    玩这种山村老屋的恐怖片戏码。


    谢昭君平时胆子不小,但是几个小时前刚被裴京郁给渲染好了基础氛围,私下演练和贴脸开大完全是两回事,这一会儿脸对脸面对视觉盛宴,直接将实切的真实感咻地一下窜上了好几个度,后背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都怪裴京郁,好好的扯一些神神鬼鬼的吓唬人,这会儿真召来了个脏东西。


    谢昭君脚僵在原地,声音哽在喉咙里,低声咒骂了一句:“傻逼裴京郁。”


    那脏东西好像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侧了侧身子,眸光缓缓地望了过来。


    有人嗓音含笑,带那么些无奈:“背后骂人?我听见了。”


    他在水洼里看清了那把开在他身后的透明之花。


    哪怕对方什么也没有说,此刻却也好像胜过千言万语。


    冰冷的雨意好像侵入四肢百骸,谢昭君忽然很想哭。


    这是裴京郁第二次在雨天为他撑伞。


    忍住泪水,谢昭君缓缓牵起已经僵硬的唇角,桶里的纸钱已经烧了个干净,只剩下青烟袅袅。


    在婆娑的视野里,谢昭君朝着母亲的墓鞠上一躬:“妈,我走了,清明再来看你。”


    而后握上那只铁桶的把手将它提起,他接过那把悬在他身前的伞,神情又哭又笑。


    “阿郁,下雨了,我们回家吧。”


    第 44 章   霸总の笑意


    Q版小人压抑着情绪的样子谁看谁心疼,揪心了老铁。


    QAQ。


    系统提示:【谢昭君】对您的好感度+20。


    乘车回到市区后,谢昭君去超市买了些菜和日用品,走在回家的路上。


    市区的雨相比起墓园更小了,但是风却更猛烈,吹到脸上也更潮更冷,像刀子似的呼呼刮,谢昭君皮肤上都是湿润的凉意。


    他撑着伞,雨珠顺着同色的伞面滑落下来,胡乱掉进路旁的水洼,水洼里倒映着他被涟漪扭曲错乱的影子,光怪又陆离。


    雨水也顺着路旁行道树上树叶的纹路滴滴答答落下水来,挂着的彩色飘带被洇湿,颜色变深,湿漉漉地坠着。


    走到出租屋楼下,谢昭君将透明的伞收起,垂下眼便抖落一场新雨。


    夜晚,谢昭君在桌子上拿着白纸写着什么,看着也不像是在做作业,好像有些苦恼的样子。


    时不时在本子上划出几道黑色的横杠来,还颇有些欲盖弥彰地拿了另外一张空白的纸遮住已经写过的部分。


    谢昭君难道是有心事?怎么有点遮遮掩掩的,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


    身为新时代玩家,裴京郁对他推这样反常的举动表示非常担心,其实主要是他好奇心作祟,非常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屏幕上的Q版小人在房间里低着头写字,头上一个气泡包着的省略号静静地悬浮着,裴京郁就这样观察了他很久。


    此刻的小人正在一张纸上比比划划,还时不时露出苦恼的神情。


    「小昭,你在干什么呢。」大年初一时,阖家团圆日。人们各自走亲访友,但这一切都和谢昭君无关。


    乌黑的眼眸里充斥着落魄的神色,眼底一片乌青,红血丝蜿蜒在他的眼球上,唇色苍白,像个破碎的孤魂野鬼。


    他抬眼看着窗外落下的薄薄白雪,瑞雪兆丰年,怎么看今天都是个好日子,只可惜不是他的。


    谢昭君不禁在想裴京郁现在在干什么。


    那个女声或许是他的姐姐或者妹妹之类的角色,总之是他的亲人。


    他一定家庭美满,今天也定然是和家人待在一起,去亲戚家串串门之类的,一定会很幸福开心吧。


    指尖摩挲着手机屏幕,输入数字打开密码锁,谢昭君的目光落到手机备注的幸运的联系人上,忐忑地点击那个通话记录,回拨过去。


    果然还是嘟嘟嘟的忙音。当即购买一本《卷王攻略》,屏幕上的总金币还剩下20,并以每秒2.08个的速度增加。


    第一个上场的是LV.1谢云行,血条99,他站在杂物间门口咚咚咚敲门,一边敲还一边说“我是你爹怎么会害你,小君你快开门。”云云。


    裴京郁在杂物间里种了几个售价15金币的仙人掌,仙人掌三秒释放身上所有尖刺攻击一次谢云行,充能时间也是三秒。


    仙人掌把谢云行扎成了刺猬,野怪头上的血条也蹭蹭蹭蹭地向下掉,在说出第五句“我怎么会害你”的时候,谢云行的Q版小人轰然倒地。


    还从身上爆出50个金币,金币总额一下来到250。


    门的耐久不高了,裴京郁花了50金币升级,顺便买了三个20金币的创口贴给门回血。


    接下来登场的是LV.2,简兰,血条666。


    妆容精致的贵妇人前来砸门,一口一个“妈妈和心疼尧儿一样心疼你”。


    “你这么多年没妈妈,以后我和你妈妈一样来心疼你。”


    逆天,这人比谢云行还虚伪。


    仙人掌攻击力逐渐不够,裴京郁点击花费40金币升级,提升了仙人掌的攻击性,从一次扣一点血到一次扣三点血。


    金币一个个上升,裴京郁一边给门贴创口贴,一边购买耳塞。


    创口贴的恢复速度终究快于简兰的攻击速度,此消彼长之下,Q版小人倒下了,并爆出75个金灿灿的大金币。


    花费金币升级了大门,购买了《厚黑学》x1,耳塞x1。


    第三个上场的是LV.3季雨微,血条已经来到了惊人的999。


    Q版小人一边贬低谢昭君的身份一边还不忘了抡起拳头砸门,一点也不像个贵妇人该有的样子。


    “你不过是个没ma的种,还不快开门。”


    “野种,你怎么敢的。”


    购买耳塞x1。


    裴京郁翻到武器最后一栏,点击了一把非常在人意料之外的武器。


    打开消息界面,明知道迎接他的永远都是红色的感叹号,却还是踌躇半天,在信息框里删删改改,最后发出两个字,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红色感叹号。


    谢昭君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使不起任何力气,他靠在沙发上,茶几上是他合上的笔记本。


    他很想现在就不管不顾地冲去C市找人,能否找到暂且不论,C市那么大,他要在茫茫人海里找,这样盲目地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从何找起呢?


    于是他停下了脚步。 裴京郁又往下翻了一节,看完后来到了最后一页。


    『相逢即是缘分,您与谢昭君已经结缘109天!即将迎来新的一年,希望玩家1008611能再接再厉!』


    好吗?好的。


    关闭年度回忆录,裴京郁看到了正在清理房间擦桌子的谢昭君,他一个人扫完扬尘后又进了厨房忙碌,他同样买了很多菜在处理在做,看起来很是丰盛,看来在游戏里年夜饭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啊。


    爹の守护还剩下最后一关,他想先试着通关了拿buff。


    LV.7谢时尧(血量68888)


    血量爆炸式增长,攻击力也很强,捶一下房门就掉三分之一的血,创可贴有点顶不住了。


    还好裴京郁现在不差金币,直接购买二十本《厚黑学》,一本就能减少野怪20%攻击速度。


    还有三个键盘满级被动技能亮键精神,一下-150%攻击速度,无脑叠加起来直接给谢时尧攻击速度整成半分钟挥不出一拳,整个人慢得跟树懒似的。


    这下成活靶子了吧,小子。


    穿着机甲的仙人掌容嬷嬷附体一直扎扎扎扎扎,键盘不停王负键王负键王负键,裴京郁直接点击了主动技能【万键齐发】。


    满屏的垃圾话被攻击出去,一下就对谢时尧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血量直接少了近十分之一。


    HP-5888。


    裴京郁又买了十本《厚黑学》,这下谢时尧是一分钟都挥不出一拳了。


    活靶子真能抗,五分钟后才硬生生倒地。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通关!奖励玩家幸运值+5”


    系统提示:“玩家当前幸运值:0。”


    裴京郁:?


    合着我买了这么久的彩票,我幸运值一直是负的啊,难怪我从来不中奖。


    裴京郁无语凝噎地看着背包里六十多张落空版彩票,再次点击了选数字。


    买完彩票,裴京郁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成就点抽绿色转盘抽出来的功能,初始冷却时间两个月,算起来应该就是这几天cd结束。


    知道对方不是鬼,还活着,他首先的反应应该是高兴的才对,但这样才让人细思恐极。


    谢昭君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荒谬之感。


    玩家的行为不可控……那他呢?


    他的这些行为难道也在“游戏”的意料之内?


    就连他的这些感情难道也是被设定好的吗?


    打开床头小柜子的抽屉,谢昭君拿出放在里面的那些他的珍藏,几大摞小纸条,一堆糖果,挂着猫猫头挂件的黑色雨伞……


    那些被他视若珍宝的东西此刻就摆在谢昭君面前,回忆历历在目,他颤抖着用手一个个触上,心里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他曾经以为得到了神明的垂怜,如今看来却只是上天赠给他的一场绮梦。


    干涩的眼睛再落不出一滴眼泪,就连没有走到他脚边,蹭着他的裤腿他都没有发现。


    装猫粮的碗又空了,小猫被饿得饥肠辘辘,睁着那双绿色的瞳孔看着他,前来觅食。


    多铲了些猫粮猫粮到碗里,谢昭君站起身来,忽然感觉头有些眩晕。


    疲惫后知后觉地涌上四肢百骸,熬了一整晚夜的他才想起昨晚还开着窗吹了半夜的凉风,混杂着席卷而来的雪片,就这样把他掩埋在泥土里。


    伸手触上额头,谢昭君不出意外地感觉到了烫,他应该是生病了。


    谢昭君喝了口水,生病带来的不适感愈演愈烈。


    还好他平时有准备,打开药箱,找到感冒和退烧的药,混着已经冷得不能再冷的水吃了下去。


    发丝凌乱,头下枕着不算柔软的枕头,谢昭君望着天花板,忽然想起昨晚对方给的压岁钱,现在还放在他的枕头下面。


    伸出把硬质的红包从枕头下抽了出来,谢昭君看着红纸上面的清隽字迹发呆。


    小昭,新的一年,祝你万事顺意,得偿所愿。


    谢昭君忽然扬起唇笑了一下,极尽无力。


    不只是新的一年,或许他这辈子不会再得偿所愿了。


    明明距离裴京郁的出现,也不过才三个多月。


    说起来不过是一个季度而已。没有扑空x99。


    谢昭君清理完厨房,脱下围裙,关灯走出厨房后就看见这样笑人的一幕,一鬼一猫正在客厅玩追逃游戏玩得有些不亦乐乎。


    一只鬼操纵着逗猫棒凭空移动,猫每次要扑到的时候距离都会被拉远,一直扑却扑不到,不断喵喵喵,急得跳脚。


    虽然看不见他的实体,但谢昭君甚至可以想象到此刻裴京郁的表情,于是难言的开心忽而席卷了谢昭君,唇边扬起一抹小小的弧度来。


    茶几上的几个水果一不小心被急躁的没有扑得骨碌碌地滚落一地,谢昭君蹲下去帮忙收拾狼藉,再笑着将它们捡回来放到桌上。


    紧接着再掉落的是被挤到角落边缘没来得及放回去的书和纸页,谢昭君正准备伸手去捡,那本书就已经自动飘起来回到了桌上,比他手速还快。


    心头微微被触动一下,谢昭君忽然弯起眉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发自内心敞开心扉的畅快笑意。


    因为谢昭君这突然的一声笑,没有和裴京郁同时停下了玩闹的心思,看向他。


    谢昭君克制起那压抑不住的笑意,将地上剩下的几张书页捡起,放在茶几上仔仔细细地叠好,神情平静得仿佛方才那声笑不是他发出的。


    “不是我在笑,你们继续玩。”


    你小子,刚才屏幕里这么大一个写着“噗嗤”的气泡冒了出来,使用排除法排除他自己,和不会说话的它,绝对是谢昭君在暗笑。


    不对,是明笑,绝对是!


    眼看着谢昭君的Q版小人坐到了沙发上,裴京郁心想绝对不能让他置身事外,接着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谢昭君原本想看他们继续玩的追逐游戏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根逗猫棒竟然声东击西,骤然改变了方向,径直朝他飞来!


    他没有一点点防备,只能瞪大眼睛看着那根逗猫棒轻轻飘飘地坠落进他怀中,缀着的羽毛还得意地晃了几下,他下意识伸出手接住。


    紧接着,没有也随着逗猫棒的变换方向灵敏地朝他扑了过来,爪子一闪,整只猫也撞到谢昭君怀里。


    一个蛮力冲撞差点把谢昭君撞晕过去。


    谢昭君掂量着猫咪的爪子,发现没有重了一点,轻轻笑了一声:“阿郁,你好坏。”


    『你不准笑,也不准看着,我们一起来玩。』


    谢昭君飞快压下敛不住的笑意,从没有没有手中抢回逗猫棒,不断地挥舞了起来:“好。”


    一人一鬼一猫就这样玩了一会,也都玩累了,实际上谢昭君是因为憋笑累坏的。


    喝了口水,谢昭君缓下雀跃的心绪,放下逗猫棒,他从书包里拿出寒假作业和笔,准备开始写作业。


    裴京郁想起裴镜嫣给他发的信息,心念一动。


    又一张纸条。


    『没过多久就快到春节了,小昭,要不要去买福字和春联?』


    谢昭君想起门口和家里空空荡荡的房门和墙壁,觉得裴京郁的想法是个很好的提议,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阿郁,好啊,过几天休息我们一起去买吧!”


    看着谢昭君已经开始在桌子上挂机做作业了,裴京郁看了一会也下了线。


    他为什么会怎么想呢?


    他想不明白。


    也许是感冒药还没起效的缘故,谢昭君反而感觉头越来越晕晕乎乎了,连带着没顶的困意浪潮席卷而来。


    思绪被熔断。


    谢昭君淡定地放下笔,不着痕迹地挡住那张草稿纸上的字迹,眸光微闪了一下:“没什么,阿郁,我之前不是帮别人代写作业吗?”


    “今天又来了一个新客户,我在模仿他的笔迹呢。”


    裴京郁“哦”了一声,继续写道:「这么神秘,我还以为你在写情书呢。」


    孩子正值青春期,芳心萌动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差点就以为错了。


    谢昭君为了掩饰情绪刚喝下去的水差点喷了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连着呛了好几声。


    他连忙辩解,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的。”


    「那你是在写什么?」


    【镜子】:在吗?(小心翼翼探头.jpg)


    【镜子】:你明天有空吧?


    裴京郁脑中警铃大作,当即打字。


    【郁】:哎哟,你干嘛。


    【镜子】:快过年了,去超市买点春联和福字什么的,今年吱富宝我要狠狠地集五福。


    【镜子】:顺便买点年货啊,不光自己吃,到时候去吃席那些得送点出去。


    【郁】:行,明天去。


    第 45 章   爹の守护


    两人走进超市里好一顿扫荡,买了许多年货、礼品之类的,又买了牛奶,食用油和水果,还挑了副春联和几张福字,结账后两人费力地搬到了车上。


    裴京郁坐上驾驶座系上安全带,裴镜嫣在副驾驶坐下,连接好车里蓝牙,魔性带电音的音乐再一次响彻整个车内。


    “心、在、跳是爱情如烈火,你在笑,疯狂的人是我,爱如火会温暖了心窝,我看见爱的火焰闪烁。”


    急促的鼓点格外抓人耳蜗。


    裴京郁专心看着前面的车和路,余光瞥到这首歌的名字,爱如火。


    “裴镜嫣你口味真独特。”他随口说了句,“喜欢的每一首歌都有种精神失常的美。”


    “谢谢你。”对方弯着杏眼嘿嘿一笑,也不反驳,直接认下这一“夸奖”。


    屋子里头传来闷闷的咳嗽声,咳得非常厉害,隔着门谢昭君都好像能听到胸腔震动,其中还混杂着一些清脆的器皿碰撞声。过了好一会儿,谢昭君才听见里头传来有些发干的声音。


    “陈姨,放着吧,我晚点吃。”


    谁跟你陈姨。


    谢昭君臭着脸又叩了两下门,加重了力度,敲出来的声音比先前那几下更响。


    里头的人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不同,愣了一会儿,随即谢昭君听到步调一致的脚步声从门后传过来。


    谢昭君退后了一步,拉开了距离,下一秒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门后人白得不正常的脸。他那张唇平时就没什么血色,这会儿近乎苍白得和纸一样,只隐约看得出来一丝微弱淡粉的固有唇色。


    谢昭君已经很高了,并且个子还在长,将来还有不少余地,但是裴京郁还要比他高半个头。


    和对方比个子其实很简单,不用两个人背贴背站在一起还要找个人来评判,只需要对上对方的眼睛,看他的眼皮是耷拉着还是全然张开。


    裴京郁的眼眸现在就是微微垂着的,目光从薄薄的眼皮下透出来,温和地望着他。


    裴京郁眸光扫向他手里还在氤氲着热气的白粥,又转到少年抿着嘴角的脸上,弯了弯眉眼:“轮到你送外卖了?”


    滚。


    谢昭君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觉得陈姨是好心办坏事,别说让他跟裴京郁多相处这五六分钟的,就是再相处个五六年,他和裴京郁的关系也不会有更好,只有更坏。


    “接着。”谢昭君没好气,端着粥的手往前一递,想送进裴京郁手里就走。


    结果他递过去的时候才看见,裴京郁右手捏着笔,空出来的左手手心上沾了一手的墨渍,湿漉漉地粘在他手上,显得非常突兀。


    “你这怎么回事?写个字还能弄一手墨。”


    谢昭君看着他那沾满墨的掌心,把自己递着碗的手又收回来,迈了几步越过他,打算把碗直接放在书桌上,走到书桌前却脚步一顿。


    他上一次来的时候桌上整整齐齐,笔墨纸砚、一樽笔洗,几本书,还有装着枯枝瓷瓶,放在这样大的方桌上干净得有点空。


    而这会儿瓷瓶斜倒,枯枝从瓷瓶里甩脱了一半,只留着一截根茎在瓶内。枯枝旁墨碟倾洒,浓稠的墨汁洇了半边纸,正在往枯枝下扩散。


    “没扶稳,不小心碰着了。”裴京郁解释道,从谢昭君背后走过来,坐回了书桌后。


    谢昭君想起来在门外听到的脆响,大概就是瓷瓶倒的碰撞声。


    他把手里的碗放在干净的桌角,冷着脸对着裴京郁说:“你还坐那干嘛,没看见墨往你那流?”


    裴京郁本是想扯几张纸简单擦一擦,听这些话抬头看过去,眼见着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摸上了腕子,继而往上一推,将袖口撩至了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你这是……?”裴京郁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意外。


    最后一次做好事。


    谢昭君臭着脸想。


    这一桌子的狼藉,还不是得等陈姨来收拾,弄了半天,还要陈姨上来的话,那他岂不是白来一趟。


    算了。


    送佛送到西。


    谢昭君手已经拿起抽纸了,下巴冲着不远处的沙发扬了扬,没好气地开口:“滚过去吃饭,我还得把碗带下去。”


    裴京郁轻笑了一声,没说话,听着大少爷的指挥起身坐到了沙发上,一边喝粥一边远远地望着他的动作。


    裴京郁本来以为,谢昭君平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主儿,可能来给人送送饭已经算得上是纡尊降贵了。但看他收拾的动作行云流水,做事细心熟练,甚至连枯枝上零星的墨迹都没忘了沾了水擦干净,倒让裴京郁有些讶异。


    “经常做家务?”裴京郁问。


    谢昭君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没。”


    “那怎么这么熟练。”裴京郁好像对某人不想搭理他的模样浑然不觉,含笑接着问。


    “有……”


    有一段时间经常做。


    谢昭君下意识就想回答,但是话到嘴边又好似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眉尖微不可察地拧了拧,又马上收回了话音,改口道:“关你什么事。”


    他把枯枝往瓷瓶底压了压,凌乱的桌面被他恢复了第一次看见时齐整的样子。谢昭君抽了几张纸,细细地擦指缝里沾染的浓墨,走到离裴京郁最远的沙发边角坐了下来。


    裴京郁望过去,就见着这小孩像是在躲什么穷凶极恶的洪水猛兽一样,离得他有小半个房间远,变扭地偏着头望向书桌后的落地窗外。


    谢昭君此刻的确变扭,干坐着觉得身上哪哪都不舒服,怪就怪他下来的时候有点着急,忘记把手机一起带上。


    这屋子里安静得过分,姓裴的吃饭也没什么声音,他背着身子还可以感觉到有人的目光从背后似笑非笑地望过来,让他觉得自己像动物园的猴子。


    看个屁。


    谢昭君心说。


    但是这话说不了,因为他也没回头,但他就是感觉到了。


    说实话,谢昭君虽然性子又冷又独,看上去和热闹半点关系都没有,但他实际上是没怎么清静过的。


    在家有絮絮叨叨永远不会冷场的裴衡,在学校有没事找事嘴一刻不停的君宇航,哪怕他不用回话,这两个人都能左脸和右脸说到天荒地老,所以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和人这样独处一室装哑巴的尴尬了。


    他有点后悔在这里等着,就该让裴京郁吃完放门口,等估摸着时间再来收。但是现在肯定不能退,这个时候退了,就好像谁先动谁就输了一样。


    谢昭君咽了咽口水,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觉得屁股底下安了针毡。


    他以前看到过一篇帖子,说人在感到尴尬的时候会有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比如摸鼻子,比如眼睛乱瞟,比如扣手。


    他快把落地窗望出洞来了又突然意识到这种行为太傻逼,像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伸长脖子,于是又收回眼神,低下头去摆弄自己瘦长的手指。


    食指指侧还有块没擦干净的余墨,那块小小的墨渍很淡,被纸巾蹭掉了大半,现在只剩一点点铅灰色的影,浮在谢昭君净白的皮肤上,显得突兀无比。


    他望着这熟悉的颜色一顿,身躯一瞬间有些僵硬。


    这样的颜色泛着一股枯朽的死气,像命不久矣的病人的脸色。


    配着凹陷的眼窝脸颊,突出的颧骨,涣散的瞳仁,和怎么也抬不起来的手指。


    那时候谢昭君刚上初中,个子还没抽条,一双金贵的少爷手除了写字留下的笔茧,可谓是干干净净,什么多余的都没有,漂亮得能去当手模。他每天最大的烦恼顶多是明天穿哪件衣服帅一点,和今天被迫收下的情书要怎么给小姑娘一个不伤人的回复。


    妈妈总是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等他放学回来,接过他的书包顺手往书包侧兜一摸,总能摸出几张包装精致的散着淡淡香味的粉色信纸,然后打趣道:“我们家小君这么受欢迎,今天又收到了同学的小礼物。”


    谢昭君经不起玩笑,脸唰唰地泛红,那抹红能从脸颊爬至脖颈,闷着脑袋眼巴巴看着开玩笑的人,誓有一种“你再说我就把自己憋死”的意思。


    妈妈就会忍俊不禁地揉揉他的脑袋,推着他的背带回屋子里,然后下一天还是一模一样的动作和话术,逗得谢昭君像煮熟了的虾。


    女人的笑永远是像蕴了日光的泉水一样,温柔又软和,饱满的卧蚕伏在眼下,一双眉目笑起来弯得像月牙,配着嘴角边深深的两道长窝,像一阵暖洋洋的风。


    谢昭君明明可以在回家路上的最后一个拐角,就偷偷把信纸拿出来转移阵地,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放在原地,每天接受他妈的揶揄。


    可能就是想看看这样的笑。


    但是还是没留住。


    后来也再没看到过。


    女人像腐朽的枯木,灰败地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她的颊肉深陷,平时正常说话都会带起嘴角的窝,那时的脸上只能看得见紧贴着骨骼,描摹出冷硬轮廓的灰白皮肤。


    她虚弱到连说话都是一种消耗,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几乎连指头都动不了,呼吸近乎没有起伏。大多时候,走廊上路过探病的人,只能通过隆起的被子看出来这床上有个人。


    谢昭君在那段时间学会了很多,起初铺个床都不会,煮个鸡蛋能把锅烧黑的小少爷,到了后头能亲手做一份丰富的药膳,推拿按摩比多年的护工还要熟练准确,并且从不叫苦叫累。几个月的时间,光滑的手上骤然生出了厚茧,也一声不吭。


    但即使是这样,也没有留住想留住的人。


    谢昭君望着手的时间有点久,恍惚间听到裴京郁连着叫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回头望过去,蹙了蹙眉尖:“干什么?”


    “你在想什么?”裴京郁那双狭长的眼睛望着他的眼,眉梢微微下压,好像能透过他的眼睛猜出来他在想什么。


    “我妈。”


    谢昭君还没缓过神,此刻浑浑噩噩的,脱口而出就把真实想法说了出去。说出去后立马觉得后悔,舌尖抵在齿间被咬破了一小块肉,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裴京郁没想到他会给这么个答案,这一下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对谢昭君来说本就是很隐私的事情,特别是裴京郁的身份还是他后妈的弟弟,怎么来说这个话题都太过越界了。


    谢昭君口腔里泛着一股浓厚的铁锈味,他咽了咽口水,看着裴京郁怔愣的模样,说不出来是该不高兴,还是该有一种恶劣的坏带来的爽。


    就好像将自己心里的刀突然拔出来戳了个讨厌的人,哪怕这个人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因为血缘关系被连坐了。


    裴京郁动了动嘴唇,好像是想说点什么,但谢昭君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姓裴的来安慰他。


    “你的鸟找到了么?”他偏开了头,生硬地扭开了话题。


    “什么鸟?”


    谢昭君把食指上那点墨渍彻底蹭干净,头也不抬:“你说什么鸟?昨天飞我阳台的鸟。”


    裴京郁懂了:“找到了,笼子里呢。”


    “哦。”


    谢昭君一点也不想跟他多聊,看着他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接了碗转头就走,关门前还不忘威胁道:“那你今天晚上就别来烦我。”


    裴京郁挑了挑眉,继而门口传来“砰”的一声响,仓促得像逃窜一样。


    谢昭君走到楼梯口就见着陈姨站在门口往上张望,陈姨看他脸色不正常,探着脑袋问:“怎么了?他不吃吗?”


    谢昭君摇摇头,快步下楼把空碗递过去。


    “呀,今天竟然吃完了。”陈姨看着碗很惊喜,自顾自地嘟囔,“是不是小以今天还行,不算那么难受。”


    谢昭君完成任务立马就要撤退,听到这话还是脚步一顿,没什么起伏地扔了一句:“也没,备着药吧,看上去不像个活人。”


    陈姨“哎哟”了一声,教育某个说起话来总犯谶的小孩:“怎么这么说话,那是你舅舅,说话要讲忌讳的,有些话不可以说,特别是对亲人。”


    谢昭君心说哪门子的舅舅,轻飘飘地丢下句:“我上楼了。”


    这一早上没一件好事,还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心里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闷得喘不过气,以至于吃饭都拖得菜都凉了才肯下楼扒拉几口。


    谢昭君一天都没怎么搭理裴京郁,裴京郁大概也因为身体不舒服,一直待在他那茶室里。


    谢昭君本来觉得这样也挺不错,某人可能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不讨人喜欢,听了他的告诫终于望而却步就此放弃。


    但他没想到,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长眼色不依不挠的人,简直可以原地和张扬拜把子做没长眼睛兄弟组。


    每日定时定点的节目又如约放映,姓裴的上午刚被他警告完,这会儿又站在门口拖腔带调嗓音带笑地说:“小孩,开门——”?玩个游戏还有奖励?


    系统提示:谢云行、谢时尧、简兰、谢云暮、季雨微、谢听澜运气值-10。(debuff持续时间:一个月)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谢云行不小心把谢家三代单传的发财树掰折了几根枝丫,谢时尧走路时踩到香蕉皮摔了一跤,简兰丢了自己的戒指……


    屏幕里谢昭君Q版小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丝毫不知道裴京郁又坑了那些人一下。


    裴京郁写了张纸条询问他道:“小昭,你什么时候放假?”


    一个小小的气泡从谢昭君头顶冒了出来:“阿郁,还有两天,到时候老板和老板娘要回去过年,能歇几天。”


    “你有什么安排?”


    “嗯……我们要先去买福字和春联贴上,剩下的到时候再说吧。”


    第 46 章   爹の微醺


    和谢昭君聊了一会,他就去写作业了,裴京郁只好继续通关爹の守护,一关关的打过,还差最后一关谢时尧的时候差不多花了快一个小时,又解锁了野怪们本体财运-5这个持续一个月的buff。


    “小郁,小郁。”邹文昔喊道。


    裴京郁被喊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转过头回道:“啊?妈,怎么了。”


    裴望山道:“你妈说让你玩游戏别玩太晚了,明天我们家和你张伯伯他们家约好了,要去他们家串门,不然你睡晚了,明天早上起不来。”


    “好。”裴京郁点点头。


    “你这疤怎么回事?”谢昭君皱起眉。


    “嗯?”裴京郁一下没反应过来。


    谢昭君伸手指了指他的右手,言简意赅:“手腕上。”


    那道疤很淡,和正常的皮肤颜色差不了多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要不是裴京郁苍白得不正常,和这只手正好伸到他眼皮子底下,谢昭君根本发现不了。


    “你说这个?”裴京郁知道他说什么,也不遮掩,反着手腕让那块疤暴露在谢昭君视线下,语气听上去很轻松,“一点以前的小伤,没什么大不了。”


    这也叫小伤。


    谢昭君没忍住,嘴角抽了一下。


    这会儿裴京郁大方地把腕子显露出来,他看得更清楚了。那疤横过手腕,是积年的旧痕,比君遭皮肤还要色浅一个度。一眼望去不是那么骇人,但是在他白瓷一样的皮肤上就显得非常突兀。


    裴京郁看着他表情变化,开玩笑说:“羡慕了?这种男人的勋章建议你这种小朋友还是别想了。”


    “……”傻逼。


    谢昭君白了他一眼,没兴致搭理他,转回了头,将息屏了的手机打开,解锁之后就见着那道变态政治题。


    他伸手抵着手机往旁边推了一下,不耐烦地说:“行不行,不行直说。”


    “行——”裴京郁散漫地应了一声,将他面前那张白纸往面前拉了拉,微微弓下了腰,拔了笔盖直接开始写


    他背上衣料裹着脊骨清晰的线条,像清隽的青竹,呼吸比正常人要微弱很多,明明挨得这么近,但如果旁边坐着的人听力一般,可能根本听不见他的鼻息。


    可是谢昭君偏偏是听力超群的那一波人,小时候别的小孩一放学就长在了电视机面前,但他从不怎么看电视。因为他离电视近了,就能听见滋滋的电流声,那种声音钻进耳朵里,会弄得耳蜗很痒,身上也会有些酥酥麻麻。


    而裴京郁就在他头顶,因为过近的距离,对方的呼吸声像是那股电流一般,钻进谢昭君耳朵里,让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裴京郁刚列出几个式子,突然看见身边的少年突然站起来,语气很不怎么样地开口:“你坐,我站着。”


    裴京郁笑说:“不用这么客气吧?”


    少年冷着脸看他,动也不动,完全只是通知他,没有一点想和他商量的意思。


    “行吧。”裴京郁只好坐下来,却发现谢昭君站得很远,隔空瞟着他手下的纸,甚至还因为距离要微微眯一点眼精,跟他快隔出一条银河了。


    “我会吃小孩么?”裴京郁问。


    谢昭君:“?”


    “那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谢昭君从嘴里挤出一句:“我乐意。”


    裴京郁看了他几秒,没想出哪里有地方惹着他了,只好回过头来继续写,等他式子写到一半了突然发现身侧多了道阴影,某个嘴硬的小孩还是偷偷挪脚站近了。


    裴京郁眼里掺了点笑,没吭声,将步骤有条有理地竖行写下来,还贴心地在关键步骤的后头用五角星标出来。


    谢昭君起初以为他就是没什么本事又想装一下,结果看着纸上的东西发现还真他妈被他装到了。


    谢昭君本来也不是写不出来,只是文科题目里的文字绕,有时候不仅需要琢磨计算部分,还得去仔细推敲题干里面是不是有陷阱,是不是埋了坑。


    他先前好几个思路都是在正确答案身边擦边而过,被绕进了坑里,漏了信息,所以才没做出来,这下看着裴京郁条理清晰的步骤自然什么都懂了。


    裴京郁正落下最后一笔,字迹干净利落,他的字体有些四不像的美感,把端正的颜体和瘦金的风骨融合在一起,还不会显得奇怪的,谢昭君也是第一次见。


    裴京郁的指尖压上纸面,把答案往身侧一推,抬眼望向谢昭君:“我行吗?”


    这什么鬼问题。


    谢昭君想骂人,但是这个话是他自己先前说的,裴京郁这么问的确也没什么问题。


    有人嘴硬,非咬死牙不松口,要争最后一口气:“你行个屁,你又没写完。”


    他伸了手,在手机屏上两指一拉,对着被放大的一个满屏的“(2)”叩了两下。


    第二问是陈述题,根据第一问已经得出A公司效益更好,要求给A公司提一些发展建议。


    谢昭君虽然政治不是很好,但好歹也是上过学的,知道像这种题叫模板题,给出的答案全都是书上的套路,考的就是一个死记硬背。


    他就仗着裴京郁都不知道毕业多少年了,就算会肯定也忘了,在这里耍无赖。


    谢昭君耳尖一动,从这么一大段话里捕捉到他话里蹊跷:“什么叫按常理答?还能不按常理?”


    裴京郁把笔盖扣回笔尖上,放下了笔:“当然,具体要看实际情况。”


    “什么实际情况?”


    他往后靠上了椅背,抬头猝然对上谢昭君的目光,含笑说:“假如我管A公司,占了这么大的市场份额,还对B公司有压倒性的优势,我就不这么干。”


    谢昭君微微皱眉:“那你怎么干?”


    “我选择搞垮B,垄断市场。”


    很可以,用最和善的表情说最狠的话。


    谢昭君忍了忍,没忍住:“你就教我这种事?”


    “不是你问我么?”裴京郁轻轻笑了一声,“那你当做没听见?”


    裴京郁看着对方嘴角又一点点拉直了,立刻见好就收,劝哄道:“好了,让我滚出去之前,再让我说句话?”


    谢昭君瞥他:“你说。”


    “我行吗?”


    某个一而再再而三在大少爷临界点试探的人,终于不出所望,被人揪着胳膊上的衣料,亲手拽着赶了出去。


    门“砰”地一声摔在他面前,继而接着一声比昨天还要响亮不少的上锁声,裴京郁站在门前没忍住,低低地笑了一阵,打算回去了。


    人走到走廊的时候,他又听见背后传来清脆的开锁响,紧跟着“啪”的一声,裴京郁回头的时候就看见一只手从门缝里收了回去,门又被重重地关上了。


    裴京郁闲庭信步地走回去,立在门前一看,房门上贴了张纸,上头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大字——闲人勿扰。


    裴京郁笑得扶上了墙,差点没换过气来,胸口都被这样突然的起伏扯得有些疼,笑到最后手抵在嘴边咳了半天才堪堪收住了。


    谢昭君听着外面的笑烦得想踹门,刚起身想要实践,就听见笑声成了闷闷的咳嗽,又坐回去,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句“本来就不行”。


    他现在做出了题心情还不错,大发慈悲地把王谦虎拉回好友列表,将裴京郁那张条理清楚的纸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王谦虎秒回。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裴同学,不愧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出来,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你就是这样优秀又心地善良热于助人的好同学!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感恩!我今天终于可以睡一个酣畅淋漓的好觉了!不过裴同学,你偷偷练字了吗?啊!像你这样十全十美的人,果然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一个不足,我要向你学习!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但是你的字进步得也太快了吧,完全看不出以前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速成的秘诀?裴同学,如果有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们是永远的学习路上的好伙伴,虽然追逐的过程很疲惫,但是我愿意紧跟你的步伐,和你一起进步!


    ……


    谢昭君蹙起眉,扯过那张纸看了两秒,快打了一行字发过去……:你瞎?。:这有我字好看?


    对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发过来了一张图片,上面把两张照片拼在了一起,一张是白纸上裴京郁苍劲有力的字迹,字字如青松苍竹,挺拔隽逸。


    另一张不知道是王谦虎从哪扒来的一张图,看上去像是物理题,字迹潦草到字与字之间抱在一起难舍难分,很勉强才能认出来写的大概是“A在O''点前匀速运动”……:?。:什么东西,你p张丑字过来干嘛?


    片刻后对方弱弱地回了一句。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裴同学,这不是我的字……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这是你借我的那本物理题上你自己写的字。


    ……


    王谦虎发完这条信息很久都没有等到回复,他纠结了一下,还是想知道这个字是谁写出来的,想向字主请教一下写好字的经验,又发了一条信息追问。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裴同学,所以这是谁的字,可以介绍给我认识吗!


    他的绿色消息框旁边弹出一个醒目的红色感叹号,底下排了一行灰色的小字——。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


    ……


    被裴同学踹进学习的死海里了。


    “那我会尽我所能不被欺负,过得更好。”


    谢昭君顿了顿:“成为霸总……搞垮谢家,拿回母亲的遗物。”


    看着手机上跳跃减少的倒计时,谢昭君心里急切起来,倾诉的欲望更加迫切:“阿郁……以前我不许愿望,是因为我知道那些愿望根本不会实现。”


    “但我发现,我是个贪心的人。”


    “一旦尝到了温暖和甜蜜的滋味,就不餍足地奢求更多,于是心中又生出了更多愿望。”


    谢昭君叹了口气,垂下眼睛,眸中全是小心翼翼和无可奈何,他握住手机的双手松开一只,放在冰冷的窗沿上,却冻不了他那颗雀跃的心。


    “我的愿望自始至终……和元旦那一天许的一样……”


    “我希望……”


    “你能永远在我身边。”


    看着画面里还有十秒的倒计时,裴京郁正准备开口,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裴京郁!你玩游戏怎么不开灯?快出来,爸妈要发压岁钱了。”


    第 47 章   霸总の困惑


    裴京郁回了声“知道了,马上就来”,这才重新看向手机。


    手机屏幕方才因为被吓到,不小心被他按熄灭了,于是深黑色的玻璃上映出夜空中微弱的月色伴着他隐隐绰绰的影。


    输入密码把手机解锁,三分钟倒计时果然已经结束,他话都还没说完!


    谢昭君Q版小人站在卧室里看着窗外的月色,刚才裴镜嫣的声音很大,这下看Q版小人仍然开开心心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裴京郁心里那点小小的不安也被放了下来。


    写了张小纸条给他,裴京郁就下了游戏,走出了卧室的门。


    那声音离得近,从脑后攀上耳尖,不轻不重地,像一阵温温润润的雾,激得人直打激灵。


    谢昭君头皮发麻,手差点没拿稳手机,怒目望过去:“你干嘛?”


    裴京郁望着他,调笑似的开口:“看看是哪个小孩不好好吃饭,吃两口又拿手机,是不是对身体不好?”


    谢昭君心里想,你这身体还能说别人身体好不好?


    “你懂个屁。”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也没把裴京郁的话当回事。


    碗里没剩几口饭,他利落地吃完了就放了筷子回了房间。


    三个巨大的塑料袋堵在门前,像三座山一样,饶有一种他不带进去就能一直死磕在门口的架势。


    谢昭君瞥了眼另外两个司机拎过的袋子,里面全都是各式各样的零食。


    这个份量,谢昭君怀疑是裴京郁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爱吃什么,就把货架上每款零食都拿了一份。


    他没有回个房间还要翻山越岭的兴趣,也并不怎么喜欢吃零食,脚抵着袋子,将这两座装零食山堵在了裴京郁茶室的门口,只留下了装生活用品的那个踹进了房间里。


    因为这些东西挑的人用了心思,里面的款式和样子的确是他喜欢的风格,有几样就是他自己看到了也会买下来。


    谢昭君抽了张白纸,把那道题的几个重要数据抄了一遍,然后就开始推算。


    按理来说文科的数学题不会出得太绕,更何况这还是政治,一般用几个公式代一下就可以了,可是这道题有好几个弯,让人写一半又突然意识到不对。


    谢昭君连做了好几遍,用了好几个不一样的思路,每一个都是在白纸上写了长长一列算式,最后又用一条干脆的直线在字迹上面盖上去,像一把穿胸而过的剑,把一条思路给否定了。


    这个过程循环往复,直到他一面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都无不例外地死在一条直线之下。那条线起初还画得笔直,头尾一样重,到了白纸右下角那一块的时候开始变了,变得头重脚轻,尾巴被拉出长长一道笔锋,凌厉得要划破纸。


    谢昭君皱着眉将纸一翻,想就着背面继续写,结果发现背后被零零星星的墨迹渗透了,甚至可怜兮兮地被戳出不少伤疤。


    这张纸算是光荣告退了。


    他又摸了另一张纸,抬笔往上写,写出来一道断断续续的线,黑墨里带着水油。


    ……


    大少爷不耐烦了。


    食指关节勾扣着笔头,笔尾压在拇指盖上,烦躁地将拇指一挑,这支笔就从他手里被挑飞了,不知道砸在哪发出“砰”的一声响。


    谢昭君摸起手机,点开王谦虎的信息栏,摁下了右上角的三个点,手一滑。


    屏幕上弹出了一条提醒——


    加入黑名单,你将不再收到对方的消息,并且你们相互看不到对方朋友圈的更新。


    谢昭君毫不留情地点了确定,然后点开了游戏。


    君宇航正好在线,他们两个人开了几把,结果都不怎么样,谢昭君聚不拢神,心里装了事,总觉得被吊着胃口,打几把越打越烦。


    这样惨不忍睹的局势,偏偏有人看不到自己的问题,一条一条地发信息进行精神霸凌。


    [我方]我也不想赢:野区有灵芝么?你要不试试往手机上撒把米,可能鸡的走位都比你好。


    [我方]我也不想赢:奇迹暖暖下了吗?能玩么?我有点怕你玩奇迹暖暖都没满八岁。


    [我方]我也不想赢:白内障,看不清,莎普爱思滴眼睛。


    ……


    君宇航看着自己一颗颗变少的星星,眼睛都黑了,颤抖着手,不顾死活地发了条信息过去。


    [我方]峡谷扛把子:老大,求求你了,不要辣手摧星了。


    [我方]峡谷扛把子:我和你打了半个下午了,一把都没赢!


    [我方]峡谷扛把子:哦不对,也不是这么说,是自从你搬进山里,我和你打游戏就再也没赢过!!!


    [我方]峡谷扛把子:是不是风水限制了你的发挥,环境操纵了你的双手??要不然在你回来之前,我们先暂停一下游戏搭子的关系吧我的哥π_π


    谢昭君手一顿,望了一眼窗外,果然看见外头的天已经暗了下来,他竟然被这一道鬼题耗了一下午。


    他想了想,回了两条。


    [我方]我也不想赢:不是。


    [我方]我也不想赢:是更好的自己,美好的明天,全新的挑战污染了我的灵魂。


    [我方]峡谷扛把子:……???


    谢昭君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也没兴趣继续祸害君宇航了,恹恹地回了句“下了”,就摁灭了手机。


    他踩着地板往后一靠,椅子“滋”一声地摩擦过地板,腾出一段空间。谢昭君起身打开行李箱,打算从里面再摸支笔出来,与那道题不死不休,又瞥见箱子旁边还没收拾的塑料袋。


    塑料袋里东西错落地交杂着,一堆垃圾似的瘫在墙边。


    总不能要什么就从塑料袋里翻吧,又乱又麻烦。


    谢昭君停了手,先去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摆放了一下,杂物都还好放,但里面还有几套衣服。


    他的行李箱是装满了的,起初就没打算从这里带东西走,所以一点位置也没留。


    这几件衣服行李箱是肯定放不了,只能放衣柜里,既然用了衣柜,那也没必要把自己带来的衣服单独塞在箱子里,于是他又花了点时间把自己的衣服也理进了衣柜。


    最后收拾完天都全部暗下去了,外头黑漆漆一片,白天里留下的热气还蕴在林子里,与温度过低的空调房撞在一起,留了一玻璃的水雾。


    谢昭君气息稍微重了一些,额上有些湿,正面对着收拾完以后,被遗留下来的最后一个东西束手无策。


    是个粉色的毛绒娃娃,这一下被单独拎出来了谢昭君才发现它是只穿着公主裙的兔子,耳朵上还缝着个荧光粉的绸缎蝴蝶结,兔牙呲在嘴前,两边嘴角被往上挑拉出个诡异的弧度,展现着牙下殷红的口。


    ……


    有点恐怖谷效应,看久了怪可怕的。


    谢昭君看得牙根发酸,真挚地认为裴京郁应该去看一看眼科,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觉得他会适合这么个丑东西。


    门突然被敲了敲,外头传来陈姨的喊声:“小君,吃饭时间到了。”


    谢昭君应了一声,四顾了一圈,将兔子扔在了三角橱最顶上,只要不特意抬头就看不见。他决定等再过半个月中元节的时候,把这娃娃亲手扔裴京郁房间里,让他感受感受自己超凡的审美。


    陈姨又催:“小君,快点,菜要冷了。”


    谢昭君这才趿着新鞋下去。


    下楼的时候裴京郁又在喝药,眉尖微微蹙着,见他下来抬起眼望了他一眼,目光顺着眼尾又轻轻地往下扫,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眉目舒展开,眼底好似掺了些笑意。


    谢昭君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脑袋里有一台挖掘机,以那道政治题为中心,往四面八方开了好几条分岔口,其中有的岔道刚挖两铲子地就骤然塌陷了。


    谢昭君想把王谦虎埋进那个塌陷的坑。


    成绩好的学生大多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对于一些做不出来的题会很执着。


    这种特性在谢昭君这种后来追上来的学生身上就会更明显,因为这种学生本来就是一两年学完了别人四五年的内容,没点恒心毅力下不来,说的难听点就是都犟得跟驴似的,难免会养成一些傲气。


    谢昭君不像王谦虎一样能花一个月死磕一道题,他做题分能做和不能做两种。看一眼觉得做不出来的果断就放弃了,但是只要是觉得自己能做出来的,却没有做出来,就会开始熬,就会有意无意地去想。


    他觉得今天不把这道题搞出来,他就算是死不瞑目了。


    “不合胃口?”裴京郁见他一直走神,不打断的话嘴里一口饭能嚼一辈子。


    谢昭君爱搭不理地摇摇头,没吱声,脑子里的挖掘机还在轰隆隆地挥着铲子。


    裴京郁扫了一眼他面前的几个菜,都没被怎么动过,又问:“让陈姨给你添个菜?”


    “没那么矫情。”谢昭君耷拉着眼皮,回神夹了块鱼,顺口问了一句,“陈姨他们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么?”


    他来这两天都是和裴京郁两个人一起吃饭,陈姨每次端了饭菜就走,等他们吃完了又来收碗。谢昭君自己家以前请的阿姨是和主人家一起吃饭的,更何况陈姨杜叔他们跟着裴京郁很多年,该是没什么必要分得太过泾渭分明。


    裴京郁愣了一下,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温声开口:“他们不习惯。”


    好奇怪的话。


    要不习惯也应该是主人不习惯,怎么说他们不习惯。


    谢昭君虽然疑惑,却也没心思深究,囫囵咽了几口饭,就放了筷子。


    裴京郁抽了几张面巾纸递过去,问:“在这儿会无聊吗?”


    无聊肯定是无聊的,但这不就是裴衡送他来的原因么。


    谢昭君抬眼看他,听出了点别的意思:“你要骗我跟你出去给你当幌子?”


    裴京郁一怔,随后反应过来了他说的什么意思,失笑道:“你刺探敌情的速度挺快。”


    谢昭君想起来杜叔那句气急败坏的“王八蛋”,本来都转身要上楼了,却又脚尖一转,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坐着在面前的裴京郁,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我劝你,想都别想。”


    “这么不近人情?”裴京郁逗人似的拖长了调子,“不能商量商量?”


    谢昭君:“我命还够长。”


    意思是,命短的人不要说话。


    裴京郁也不恼,肩背往后一靠,摆出一副“我等你后悔”的无赖模样:“那行吧,你要是想出去,记得和我说一声。”


    谢昭君没理他,打开冰箱拿了瓶罐装的可乐,上楼时还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句:“人不行瘾还大。”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尽收裴京郁耳底。


    裴京郁听了那句“不行”眉梢挑了挑,不知是觉得好气还是好笑,无可奈何地笑骂了一句:“没规矩。”


    笔记本纸在手心捏出几道难看的褶皱,纸张发出破碎吱呀的求救声,谢昭君握着笔的指节近乎泛白。


    回忆了所有裴京郁之前跟他说过的那些线索,还有和那边“现实”相同名称的东西,例如梳云花。


    虽然游戏里和现实里相同名的东西也不少见。


    但他不相信,不相信这个世界是假的,不相信他经历过的所有东西是假的。


    他不想相信。


    谢昭君提笔在纸上写出那剩下两个字的拼音,他不知道对方名字中前两个字到底是哪两个字,只能暂且搁置。


    他整理出根据只言片语提炼出的不算多的线索,不管能不能在这个世界里找到裴京郁,但只要能找到他,也许就会有答案了。


    第 48 章   霸总の噩梦


    谢昭君太累了,半夜睡着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做了个可怕的噩梦醒来,顿时困意全无,就这样睁着眼睛枯坐到了天明。


    大年初一时,阖家团圆日。人们各自走亲访友,但这一切都和谢昭君无关。


    乌黑的眼眸里充斥着落魄的神色,眼底一片乌青,红血丝蜿蜒在他的眼球上,唇色苍白,像个破碎的孤魂野鬼。


    他抬眼看着窗外落下的薄薄白雪,瑞雪兆丰年,怎么看今天都是个好日子,只可惜不是他的。


    谢昭君不禁在想裴京郁现在在干什么。


    那个女声或许是他的姐姐或者妹妹之类的角色,总之是他的亲人。


    他一定家庭美满,今天也定然是和家人待在一起,去亲戚家串串门之类的,一定会很幸福开心吧。


    不管怎么说,这事也算是定下来了,谢昭君背负着人民群众殷切的厚望,被迫在每日行程里加了一个练口语。并且因为这几位人民群众被激得异常兴奋,浑身热血沸腾有气没处撒,硬是拉了他和备战高考的书呆子在峡谷杀红了眼。


    这导致他第二天醒的时候日上三竿,都快中午了。


    他起来时太阳正好,陈姨正在院子里晒被子,他从陈姨嘴里知道了这院子里并不是只有他,裴京郁,陈姨三个人。还有两个人,一个看门的保镖,一个来去市中心采购送货的司机,都是看着裴韵裴京郁长大的。


    谢昭君本来以为,裴京郁就是被流放在山里养病的,这种病秧子基本上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风吹一吹就能病个十天半个月。


    谢昭君在冷气里呆了一晚上,正坐在门外透口气,听到这话想都没想就说:“这还不简单,你去告状呗。”


    告状这种事,非君子所为,很令人鄙夷,但是反正又不是他做,能给裴京郁找麻烦,何乐而不为。


    谁知道杜叔一说到这个,立刻露出一副又气又恼的表情,手往大腿上一拍:“你以为我没想过!但……这……就是……那什么……”


    谢昭君看了他一眼,了然于心:“你说,我嘴严。”


    杜叔支支吾吾,脸顿时涨红了,脖子都红得有些肿,他声音细若蚊蝇:“我劝了两次没用,打算再有第三次就告诉小韵,让小韵好好治治他。但是小以心思细,眼睛瞥过来就能看出来人在想什么,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小韵开口呢,他第三次就叫我和他一起出去了。”


    谢昭君问:“你去了?”


    杜叔羞恼:“当然去了!这也怪不了我,我是退役兵,当兵的谁不想去看看天|安|门,这是一种情怀!你小孩子懂么?!”


    谢昭君:“……”


    他勉强能懂这种中年人的情怀,又说:“那后来呢?后来他不还出去了么?”


    言下之意就是,该告的状,欠了一回还是得告。


    杜叔捂着脸:“后来那王八蛋每次都拿这件事威胁我,他说我要是说出去了,他就和小韵说是我想出去透口气,他是被我拉着一起的。”


    “……”


    服了。


    谢昭君觉得自己火眼金睛,裴京郁果然就是一只生了颗黑心的笑面虎。


    裴京郁那带笑的嗓音就夹在这里头,不时低低地“嗯”一句,就算是在听。


    某个脾气又大又难养的叛逆期小孩,自觉地把这段对话套用在自己身上,先入为主地觉得肯定是裴京郁跟别人说他小话,太阳刚融化了的冷脸这一会儿又冻上了。


    裴京郁一进院门就刚好对上一双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不爽的眼睛,怔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刚醒?”


    谢昭君臭着脸理都不理他,扫了他一眼,见裴京郁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并且不止于此,他身后那个穿着条纹polo衫,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手里大包小包的也拎满了。


    那男人声音大,山里静得能听见回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刚刚那番话全被大少爷听见了,这会儿大眼瞪小眼免不了有些尴尬。


    他应该就是司机。


    谢昭君心里留了个印象,收回眼,无视他们,打算在门口再待一会儿,等到吃饭再进门。却不等他扭过头,突然感觉腿上一重,他错愕地低头一看,裴京郁提的那一大袋东西被放进了他的怀里。


    一眼望去里面全是一些新购置的生活用品,应有尽有,什么睡衣,家居鞋,眼罩,甚至还有个小姑娘喜欢的毛绒娃娃。


    这里面除了毛绒娃娃,其他东西的款式都是纯色的,黑色居多,顶多再带点几何图案。这种风格又冷又酷,和裴京郁的打扮大相径庭,一看就是照着某个青春期的少年选的。


    好家伙,这架势弄得他好像以后是要在这里定居了一样。


    谢昭君看着毛绒娃娃嘴角一抽,又听见裴京郁对着那司机说:“你放上去吧,二楼,茶室斜对面那个。别进去,这小孩不喜欢,放门口就行。”


    “好。”司机应了一声,脸上还残留着尴尬,一听吩咐马上溜进去了。


    谢昭君心里想,既然知道顾及别人的不喜欢,那有没有可能最不喜欢的就是你。


    裴京郁扫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他心里想的话了,不轻不重地扶上他的肩膀,声音带笑:“当然,有些不喜欢还是得克服一下的,毕竟同居一个月呢。”


    谢昭君听到“同居”的时候额心一跳,这种字眼本来就奇奇怪怪的,从他嘴里低低沉沉地说出来,哪怕是开玩笑也显得半真半假的,像有鹅毛在耳朵里挠。


    大少爷把怀里东西往旁边一扔,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对着裴京郁,动了动嘴唇:“滚。”


    杜叔:“?”


    谢昭君转身就进了客厅,徒留杜叔一头雾水地看着不知道怎么突然发脾气的小孩背影,和完全没脾气的裴京郁在原地。


    杜叔心里想的是骂得好,这王八蛋该被人骂两句,但和裴京郁正面对面呢,就想着要不要开口为刚刚一起聊了半天的小朋友说两句。


    没等他开口,就听见当事人丝毫没有不高兴,还轻轻地笑了一声。


    裴京郁看了他一眼,垂在身侧的手抬了抬食指,冲着地上那袋东西挑了挑,说:“也拿去二楼吧。”


    “噢噢……”杜叔抱着东西进了房门。


    陈姨饭也做好了,时间正好,将菜端上了餐桌。


    昨天她为了试谢昭君的口味掺了几道辣菜,结果收碗的时候发现小孩碗里头干干净净,连一滴红油都没粘,反而是某个作大死的人,碗壁上一片鲜艳。


    陈姨气得不行,于是今天端上来的菜淡得嘴里没个鸟味,连调色的灯笼椒也没了。


    谢昭君无所谓,这样还更合他的胃口,他余光撇过去的时候,发现有人矮子里面拔高子,竟然丧心病狂地连放了花椒的猪骨汤也不放过。


    ……


    得,您就作死吧。


    谢昭君没有裴衡那么顽强的毅力,说了一遍不听又说第二遍第三遍,他收回眼睛去划手机,刚好屏幕上弹出一条信息。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裴同学,请问你看了我给你发的题吗?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这道题虽然有些难度,但是我相信以你的天资一定能够做出来。不做出来这一道题,我实在是吃不好睡不好,我相信你也一定是这样!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裴同学,让我们一起畅游在学习的海洋里,携手研究出来这道题!让我们的成绩水平,思想深度,和睦友谊,都通过这一道题一起升华吧!


    ……


    谢昭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给君宇航弹了条信息过去……:把王谦虎拉回去。


    君宇航秒回。


    一中扛把子:怎么了?怎么突然要拉他回去?。:他在荼毒我的聊天框。


    下一秒群里弹出条信息。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各位同学,我又回来了,大家今天也有好好学习吗?


    ……


    这位朋友一心沉迷学习,语数英物化生门门均衡,……均衡地徘徊在中游水平,虽然不够拔尖但是精神可贵。


    谢昭君觉得他是真的会因为做不出题而吃不好睡不好,吃了几口饭,还是又在手机上划了两下,找到了他发的那道题。


    看了几秒之后实在没忍住,放了筷子,双手点了行字私发过去……:你是不是找事?。:你做政治题干嘛?


    谢昭君文科也就语文英语花了心思勉强看得过去,不用学的政史地早就被他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中考的时候这三门每门分值一百分,谢昭君三门加起来一百分,这种丢人的事让他一看到这些题就烦。


    偏偏有人没有眼色,并且不依不挠。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非也!裴同学,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知识是没有疆界的!虽然是政治,但是讲的是经济与生活,将我们的数学知识和政治知识融合在了一起!是多么精华的一道题啊!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为了更好的自己!美好的明天!我们一定要敢于面对这种全新的挑战!。:……


    不跟傻逼计较。


    谢昭君摁灭了手机,又扒了几口饭,不到五秒心里就痒了,冷着脸又点开了那道题。


    这的确是一道跟数学有关的题,里面分两个小题,一道选择一道概述。谢昭君扫了一眼,发现题意是AB两个公司是竞争关系,需要通过给的数据算出盈利额度和市场占有率,最后对效益更好的那个公司给出一些发展建议。


    这道题变态的地方是,明明是一道政治题,却给了一堆有小数点的数据,算出来的过程冗长又复杂。


    谢昭君正想找只笔算一算看看,却听见有人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我觉得选C。”


    裴京郁看着在床上缩成一团的Q版小人,十足的疑惑。


    『怎么了?还是很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Q版小人抬起有些仓惶的神色:“我已经好多了,阿郁。”


    “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本来很害怕的。”Q版小人头上的气泡闪了一下。


    “好在……”


    “梦醒了,我发现那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第 49 章   霸总の释怀


    而后的几天,谢昭君都有些恹恹地提不起精神,切菜时还不小心切到了手指,精神一看就很萎靡不振。


    问他什么都不说,说也只是说可能生病引起的,好不容易盼到生病负面状态消失,裴京郁忽然发现……


    他盯着手机里的Q版小人发呆。


    最近他的三好儿砸好像迷恋上了玩手机游戏,手机屏幕被横着放起来,手势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点位。


    不是说儿砸不能玩游戏,只是以前的谢昭君自律到可怕,根本不会拿着手机玩游戏,裴京郁有点惊讶罢了。


    Q版小人神情十分严肃,微微皱起眉头好像是在研究什么世纪大难题,但一玩起游戏就是一整天,像吃了炫迈根本停不下来。


    但裴京郁感觉谢昭君好像并不开心,甚至也不是为了得到某种正面反馈的价值而玩游戏。


    裴京郁愣了一会儿,没想到谢昭君会突然开口说这个问题。


    他这几秒的没说话,在谢昭君眼里成了一种心虚的默认。


    谢昭君自问不是什么喜欢管闲事的人,但是想着裴衡说的他的情况,配着这人那样剧烈的阵阵咳嗽,还见他不知好歹地做些损害身体的事,实在没忍住。


    谢昭君:“嫌命太长了?”


    裴京郁笑了。


    他挑了挑眉,筷子本悬在汤汁红亮的菜上头,听言转了个弯,夹了根素净的青菜,虚心开口:“嗯,我错了。”


    他声音一低,谢昭君耳蜗里那阵恼人的痒又泛起来了,他捏了捏耳轮,嘴比石头硬,没好气地怼了一句:“谁管你错不错。”


    他说完就放了碗上楼,脚步有些快,徒给人一种躲逃的错觉。


    谢昭君摔了门进房间,先花了一个小时把今天要做完的题给顺完了,扣了笔盖估摸着时间,果然见君宇航掐着点在微信召唤人了。


    弹出信息的是个小群,群名非常神经病,叫“一中扛把子管杀不管埋”,除了君宇航还有几个他在学校能玩在一起的,人不算多,刚刚好五个人能凑一把游戏。


    谢昭君点进去就见着好几条艾特自己的信息,他往上翻了几下,大概地扫了一眼,发现他们谈的都是一个事——


    一中扛把子:@。老大,你看了班群吗?老刘刚刚发了,开学有个英语竞赛,我们年级有一个名额,他让我们好好准备。


    一中扛把子他爹:?


    一中扛把子他爹:你说这个干嘛,你想参加?


    一中扛把子他爹:还要特意艾特我君哥见证?是不是要联合国为你开个会??


    我为君哥举大旗:喜之郎,我劝你撒泡尿。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1


    一中扛把子:……你们有毒。


    一中扛把子:我是那么上进的人么?这个比赛谁爱参加谁参加,和我鸟毛关系都没有,我还比英语,比汉语我都捋不直舌头。


    我为君哥举大旗:真尿了?你这泡尿挺有用,尿得好,以后多尿。


    我为君哥举大旗:[强][强][强]


    一中扛把子他爹:[强][强][强]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1


    一中扛把子:……


    一中扛把子:孟瑶我劝你做个人!!!


    一中扛把子: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老刘还特意点名了张扬那逼好么!!说他要好好利用这个月的暑假,争取能拿到名额给学校争光。


    一中扛把子他爹:?让他死。


    我为君哥举大旗:这事好办,你替我君哥奉献一下,去教教他怎么撒尿,努力尿得通透一点,照清楚他那张碧莲。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低俗。


    ……


    谢昭君指尖一顿,看着屏幕,眸子暗了暗,嘴角牵起抹冷笑。


    谢昭君虽然打架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隔个几天就有傻逼上门找茬,但是在他丰富的动手经历里,有一个人,被揍的次数多到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当成了找虐的工具。


    那个人,就是张扬。


    张扬这人,名副其实,像一只开屏的公孔雀,自认为个人魅力飘扬方圆十里,走在路上就是一中的野生形象代言人,背负着千百一中学子的荣光与尊严。


    这样的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有人风头压过他。


    好巧,谢昭君从小到大辗转过不少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风头。


    小少爷前几年脾气还好的时候,是喜欢笑的,笑起来眉眼弯弯,卧蚕饱满伏在眼下,自带许脉脉的情意,望过去能惹得一片小姑娘脸红心跳。


    后来长大了,性子变了,嘴角总是冷冰冰地抿着,看人只凉凉地掀一半眼皮,爱搭不理的,五裴轮廓也更加凌厉,但不变的,就是一如既往的帅。


    长得帅,成绩好,还能打架,这种BKING类别的小男生,简直就是能靠脸在学校里横着走,排队来班里偷看的小姑娘不仅没少,反而还更多了。


    孔雀和帅比在同一个班,那叫一个天雷动地火,谁输谁赢高下立见。


    张扬本来也算得上是收情书没断过的,开学第一天的时候班上人还没来齐,教室外面就围了几个小女生,手里拿着粉红色的信。


    张扬很自然地认为肯定都是来看他的,毕竟他名声在外又风流倜傥,他自己都爱自己爱得不得了,世界上还有谁能抗拒他的魅力。


    孔雀一甩头,撩了撩刘海,在走廊上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昂着脑袋在进门前潇洒地一回头,露出在心里排练了一百遍的完美笑容,说:“这才刚刚开学,你们这样会打扰到其他同学吧?今天就算了,我就收这一次,下次别这样了!”


    他说完就伸手接了小姑娘手里的信纸,不过这小姑娘力气有点大,他一下没拿过来,还得拽了一下才拿到了手里。


    ……


    正常。


    面对面见到心上人的少女,有点激动,很应该。


    张扬打算再安慰几句,他捏着信纸正要开口,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嘲讽至极的冷嗤。他面对着的几个小姑娘原本表情奇奇怪怪,这一下倏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他背后,眼睛里亮得能比过星星。?


    欲擒故纵?


    有把戏。


    张扬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到身后有个凉凉的声音,不耐烦地开口:“能不能别堵门?”


    张扬面前的小姑娘搂着旁边人的胳膊,说话声音很小,但张扬听得清清楚楚,她说:“我靠,帅死了。”


    张扬脸一黑,转头去看,眼前人校服都不穿,一身连帽黑色冲锋衣,帽子松垮地兜在头上,细碎的刘海下露出双恹恹的漂亮眼睛,还高他半个头。


    背后一群小姑娘在看着呢,张扬恼羞成怒:“你谁啊,拽个屁,能不能好好讲话。”


    谢昭君来的路上被裴衡念叨得正烦的不行,一听这话,掀起了眼皮望过去,冷讽道:“没受过义务教育?不认字?你手上那纸没写名字?”


    “当然写了名字,这不清清楚楚写了张——谢昭君???”


    张扬展开信纸,随便扫了一眼就想把他的勋章怼到面前人脑门子上,刚抬起手突然发现不对,压根儿不是他的名字,手举在半空中猛然停住,人刹那间在原地变成了孔雀标本。


    “呵。”谢昭君冷笑了一声,看都没看他一眼,撞着他的肩膀回了教室。


    这个梁子,就算是这么结下来了。


    张扬那傻逼挺厉害,按裴衡的话来说,就是做人能有这种毅力,将来必有大作为,他坚持不忘初心,锲而不舍地给谢昭君找茬。


    谢昭君起先还秉持着刚进高中呢,留点同学之间美好的回忆,在忍了两天以后终于忍无可忍,给了孔雀一顿此生难忘的友好切磋,让孔雀滚回家哭了两天才回来。


    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孔雀又不长记性,又来招惹人,君而复始,屡败屡战,到后头直接成了一班定期文艺汇演节目——孔雀拔毛。


    谢昭君觉得,他在学校被推到人见人怕的位置,实在受之有愧。


    因为谁他妈当校霸,靠揪着一个人刷分。


    谢昭君最烦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事,像身上贴了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他没那么大兴趣一直揪着不放。但是他又想到了上次在一模的时候,张扬干的傻逼事,考虑了一秒不到,利落在输入框里打字。


    [让他做]


    梦字还没打出来,聊天框就疯了一样唰唰弹了几条新信息。


    我为君哥举大旗:我哥呢?@。怎么都说这么多了还不出来?莫不是已经在摩拳擦掌,开始准备拿下英语竞赛打脸逼崽子了?!


    一中扛把子他爹:我认为。


    一中扛把子他爹:那必然。


    一中扛把子他爹:我君哥人狠话不多,人在江湖混,靠的就是一个铁血手腕。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呃,其实像裴同学这样优秀的人,也有可能在刷题。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裴同学,最近发现一道很有意思的真题,与君分享,希望今天晚上能有幸在私聊里与你一同探讨。[微笑]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图片]


    一中扛把子:书呆子再发题搞这种精神污染就把你踢出去。


    一中扛把子:@我为君哥举大旗让我们放下手机,集体为老大默哀一分钟。[合十]


    一中扛把子:你君哥生前风风光光十七年,也是个体面人,现在沦落到这境地,他值得。[玫瑰][玫瑰][玫瑰]


    我为君哥举大旗: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了?什么境地?


    一中扛把子:蹲大牢。


    我为君哥举大旗:?


    一中扛把子他爹:??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


    谢昭君硬了。


    拳头硬了……:你想死?


    话题中心出来了,群里顿时炸开了锅。


    我为君哥举大旗:君哥,虽然我一直都担心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竟然真的这么早到来了,你在里面,好好的!


    一中扛把子他爹:君哥,我们会想你的!!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裴同学,希望你早日自由,但是希望你在进去之前,能把我上面发的题做一下。[微笑]


    ……


    一群的神经病。


    谢昭君打算把话题绕回来,再问问英语竞赛的事,却听见门外有人笑意漾漾地喊了一声,声音隔着门传进他耳朵里。


    “小孩,能进来么?”


    ……


    服了。


    真打报告。


    谢昭君瞥了一眼疯狂震动的手机,在群里交代了一声……:等一下,来人了。


    一中扛把子:谁?


    我为君哥举大旗:谁?


    一中扛把子他爹:谁?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裴同学,记得看题。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被移出群聊]


    ……


    谢昭君想了想,回了一句……:狱警。


    【李涵涵涵涵】:郁啊,我跟你说这游戏爆率是真的高,比传奇还高,平时三四十发就出金了,我平时不轻易当自来水的,这次我把它郑重推荐给你,我的good friend。


    【郁】:什么游戏?


    【郁】:涵啊,介么夸张?


    【李涵涵涵涵】:自从我下了这个游戏,这个人物就是我唯一推的角色了,我始终坚信一句话。


    【郁】:什么话?


    【李涵涵涵涵】:二次元的尽头,不是屏障,而是相遇,当我们看着手机屏幕的时候,在屏幕的对面,我推也正在与我对视。


    【郁】:那个,“推”是什么意思?


    【李涵涵涵涵】:大概就是说明特别喜欢这个角色的意思。


    【李涵涵涵涵】:可恶,我是佛罗格尔的狗!!!千万不要小看我们二次元的羁绊和厨力啊。


    【日常轨迹】里的未来事件分支又有小红点了。


    第 50 章   霸总の真心


    转眼之间,距离裴京郁上班,谢昭君开学也有一段时间了,时间过得是真的快。


    游戏画面里,谢昭君在旁边的桌子上看书。是一本诗集,是他开学后不久去谢家拜访谢老爷子和谢老夫人的时候带回来的。


    谢老爷子和老夫人一直都很喜欢诗,书房里放着许多名家著作,国内外的诗人都有。


    以前谢老爷子没把手头事务分出去的时候,忙得脚不沾地,他也没时间静下心来欣赏,现在空闲下来,和谢老夫人平时一起品品茶,读读诗,也算是一大乐趣。


    那天下午Q版小人经过允许后从书架上抽出来几本,一看就看入迷了,谢老爷子一高兴就让谢昭君把喜欢的书都带回去,谢昭君最后挑了一本离开。


    做完作业之后多看点其他书陶冶情操,每个人都这样想,而且谢昭君喜欢看是更好的事情。


    裴衡一向对他这个儿子没招。


    他这一趟来也就是看看裴京郁人怎么样,看完了觉得的确不错,满意得不行,又和裴京郁在茶室里说了半个小时的话。


    直到裴京郁咳嗽的次数开始多了,裴韵叹气打断他的话,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位难得谈得很来的朋友,身体差到连说久了话都是一种消耗,这才悻悻地止住了嘴。


    裴京郁本还想将他们留下来吃晚饭,裴衡哪里还好意思再麻烦人家,摆了摆手说:“饭就下次吃吧,我们先回去了,待会儿天黑了车走山路不好开。”


    裴京郁点头。


    裴衡从茶室里出来,走了几步又到谢昭君房间前,敲了敲关紧了的门,怕他不开,又补充道:“小君,是爸爸。”


    门“哐”的一声响,里头人冲门扔了个什么东西,就算是给了张通行许可证。


    裴衡回过头来,摸着脸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裴京郁,把门开了一半蹭了进去。


    地上瘫着个小抱枕,想来这就是“通行许可证”上盖的章,因为底下垫着绒毯也不怕脏,裴衡捡起来扔回床上,说:“小君,爸爸和裴阿姨先回去了,你在这里乖一点,有什么事你就找小以舅舅。”


    “嗯。”谢昭君两手捏着手机,眼睛盯着屏幕,头也不抬,显然不当回事。


    裴衡恨铁不成钢,又走近了几步,膝盖微曲抵着床边,弯下腰平视他:“你别光顾着玩,爸爸跟你说话呢,小以舅舅身体不好,你别当他是爸爸一样去折腾人家。毕竟不是亲生的,你在人家家里也客气点,将脾气收一收,留个好点的印象好不好?”


    他一凑近了,身上那股淡淡的香烟味就明显了,谢昭君不喜欢这股味道,呛人又刺鼻,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敷衍:“知道了,你走吧。”


    裴衡满意,临走前还不忘把着门锁回头,再次强调:“记得答应爸爸的话啊,对舅舅客气点,不准耍大少爷脾气。”


    谢昭君嘴上应了两句。


    裴衡不指望他会记得多少,只是心想这小子毕竟是初来乍到地到一个新地方,怎么样也会有些束手束脚,至少前几天裴京郁肯定能过上一段安生日子。


    但是他没想到,等他的车一离开别墅,就在这初来乍到的当天,谢昭君就身体力行地将他的期待给粉碎了。


    谢昭君听见楼下传来的细语声,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抛,站在小阳台上看着裴衡裴韵和裴京郁告了别,躬身钻进了车里。


    裴京郁的背影挺拔清瘦,肩胛的弧度凌厉好看,站在院子里像一颗苍劲的青松,如他的字一般带几分清风朗月的风骨。


    谢昭君瞥了几眼,又移开了目光。


    送他来的那辆车从山脚悠悠晃晃地驶出去,在空旷无人的山道上渐行渐远,从谢昭君的瞳仁里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小点,又慢慢地消失。


    不大的院子里刚兴旺起的人烟,这会儿没了裴衡喋喋不休的声音,一下子沉寂下来,只听得见山间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蝉鸣声,和过往林风。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真正意识到,他是真的要留在山里过一个月了。


    裴京郁转过身,好似察觉到了头顶有束直白的目光,蓦然抬起头望过去,正好看见小少爷手臂抵着栏杆,垂着眸子,冷淡的眸光从薄薄的眼皮下投下来。


    谢昭君本来就没什么表情,半阖着眸子看人挺冷的,这会儿因着俯视,那双冷清的眼睛里又给人平添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他看着裴京郁望过来了,没有表现出一点偷看被抓包在场的不好意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了对方几秒,见这人还不挪脚,就那么含着笑和他对视着,誓有一种谢昭君要一直看着,那他就能和他对望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


    谢昭君没有吃饱了饭和人大眼瞪小眼的癖好,率先做出了动作,冷着脸转身回去,将玻璃门一摔,门框连着门板一同颤动,这声摔门声就算是裴京郁站在楼下也听得清清楚楚。


    谢昭君又听到一声笑,距离太远了,隐隐约约的,还没底下鸟叫声大,但他就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声笑让他脸色又臭了几分。


    好像他的脾气在那人眼里觉得很有意思,不仅不以为然,还以此为乐。


    傻逼。


    谢昭君没好气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床上手机癫痫了一样振个不停,他点开一看,果不其然都是一个人发的。


    一中扛把子:老大,你刚刚那一下太帅了!


    一中扛把子:这一个二技能,直接把对面血砍了一半!


    一中扛把子:我简直要为你折服!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么优秀,成绩好打架牛,游戏还玩得这么棒!


    谢昭君面对着这一段话看得牙酸,手背上都起了一层寒颤。


    这二百五是他后桌,叫君宇航,一个班的,是个奇人。


    哪怕每天面对着谢昭君一张凛冽冻人的死人脸,还能锲而不舍地顶着寒霜蒙头直上。


    不为别的。


    就因为跟着一中阎王爷倍儿有面。


    谢昭君一开始没当回事,之前也遇到过这种的,听了他的名字死乞白赖地要来做小弟,但是基本上被谢昭君盯几眼就自己退缩了。


    世上傻逼千千万,一个两个不算事。


    可是君宇航这傻逼,格外的傻逼。


    不仅没退缩,竟然还跟在他屁股后面特别中二地一口一个“老大”,声音可谓是洪亮有力振聋发聩,喊出口的时候整个走廊的人都要侧目多看几眼。


    ……


    谢昭君只是脾气不好,不是不知道什么叫丢人。


    在君宇航长达一个星期的尾随骚扰后,不管怎么警告威胁甚至恐吓都无济于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压下想动手的冲动,难得提起了耐心,说了一大段话循循劝导。


    “我不是什么爱打架的小混子,我非常爱好和平从不主动惹事,不到迫不得已从不动手,先前那些破事是因为别人过来招惹我,所以我不收小弟也不当大哥你懂么?”谢昭君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过。


    二百五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嗯!”


    “……”


    你懂个屁。


    谢昭君臭着脸想,要不然还是给这傻逼来一顿毒打吧,圆他一个完整的青春。


    但到底没动手,不为别的,因为这傻逼有点过分孝顺。


    不知道君宇航对他亲爹有没有这么殷勤,反正谢昭君想了想,自己对裴衡是肯定没有的。


    有了这小跟班以后,不仅他以后打架有人专门盯着政教处放哨,打饭也不需要亲自去,甚至有时候心情不好不想写作业,这位孙子都自觉接过去帮他解决,还振振有词道:“老大,你看你名字里有个君,我名字里也有个君,我们也算同源啊!”


    照这个逻辑,你和莎士比亚也是同源。


    谢昭君有托于人,没忍心把这句话说出口。


    但是第二天他就很后悔没把这句话再加工加工掺几个脏字说出来。


    因为君宇航一手.狗爬字,十道题一百分他只能拿十分,那十分还是因为每道题前写了个解,一个解一分。


    ……


    但这个朋友,也算是这么交下来了。


    谢昭君一看这满屏的谄媚,就知道他肚子里头没憋什么好水,指尖动了几下……:……。:有屁快放,别讲恶心话。


    对面回得很快。


    一中扛把子:Yes ser!


    谢昭君看得头疼,六个字母还能错一个……:sir……


    一中扛把子:小细节小细节。


    一中扛把子:我是想说,老大你暑假作业打算写吗?


    一中扛把子:如果你打算写的话,你写完了给我拍一份呗,老刘太变态了,这次留的作业好多题难到我搜都搜不到。


    他像是怕谢昭君拒绝,又马上跟了个跪地磕头的火柴人表情包,配了句神经兮兮的话。


    一中扛把子:求陛下怜惜……:……。:滚。


    谢昭君想把他拉黑。


    他把手机摁灭,没回行还是不行,从床上起来将行李箱摊开在地。


    他这一趟没带什么东西来,因为谢昭君自觉住了一个月以后,不仅他不会再来,对方也肯定希望他再也别来。


    箱子敞开分两半,一半全是衣物,一半全是作业,慢慢一摞,叠在一起能像座小山。


    君宇航说得对,他们班班主任老刘的确是个变态。他们马上升高三,暑假才只放一个来月,这布置的作业能堪堪塞满半个二十四寸行李箱,谢昭君光是把书搬到书桌上都得分四趟,这是人干的事??


    他抓了支笔,拉开凳子坐下来,随便扯了几本书过来翻了翻,扫了几眼,笔在食指关节潇洒地转了一圈,尾端完美地落进了掌心里。


    怪不得君宇航搜不到题,就这几本书里就不少新编题,除了新编题就是排得齐齐整整的竞赛题。


    谢昭君想起放假前老刘站在讲台上,露出抹自信又诡异的微笑,非常亲和地说:“你们放心,我保证你们这个暑假一定过得很充实。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难买寸光阴,别说是寸光阴了,就是丝光阴也不会让你们浪费的。”


    的确很充实,充实到普通学生一道题要他妈抓耳挠腮地想一个小时,最后说不定还只能写个解,然后对着下一道题再抓耳挠腮一个小时。


    谢昭君不算太吃力,平均十分钟一题,在脑海里构思个两三分钟就可以动笔了。


    他虽然打架闹事名声在外,被人说是一中一霸,但是成绩还可以,一直稳定在年级前五十。一中的年级前三基本上是清北后备军,前二十就是稳稳的985,前六十211不用愁,所以裴衡才说他不担心儿子成绩。


    但是这也是为什么裴衡每个月都得来政教处的原因,如果是成绩烂透了还鬼混的学生,老师反而不会管。正是因为他成绩好,又稳定,政教处的老师就总提着口气,想救他回归正道。


    谢昭君刷了几页纸,作业旁边草稿纸上的字比书上还多。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外头日藏远山,松林的颜色沉了几分,余光从玻璃门照进来,房间里变得晦暗。


    谢昭君放了笔,揉了揉酸胀的手腕,起身按了下灯光开关,淡淡的黄色柔光从顶灯上洒了下来。


    他习惯性开了门想下楼逛一圈,家里一楼宽敞,客厅落地窗可以看见远方小广场灯火通明的夜景。


    可是他走到楼梯口了,才突然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本是写久了题出来逛逛,可是在这陌生的地方有什么好逛的。


    他倏忽有些闷,脚跟离地,打算打道回府,目光却正好从玻璃护栏越过去,望见了从门外进来的人。


    裴京郁手里握着陶盅的把,陶盖的孔隙里正袅袅地腾着烟霭,热气氤氲在他面前,衬得他眉目更舒展温和。


    裴京郁端着刚煮好的药往客厅走,却突然听见头顶有人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


    “病秧子。”


    『现在想起来只觉得挺好笑的。』


    裴京郁弯起唇笑了笑,点触了一下屏幕里还在呼呼睡大觉的猫咪,看见它炸毛,笑得更开心了。


    没有一下攀上桌子边沿,爬上桌子喵喵叫着,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来进行有声地抗议。


    虽然你是鬼,也不能这么对本猫大人。


    猫可爱。


    谢昭君也摸了一下猫猫,表情也同样很可爱。


    裴京郁忽然注意到Q版小人黑色的发丝有点长了。


    『小昭,你头发长了一些,要去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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