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娅可真想知道对一个人心动是什么感觉,老天,这种好奇快要把她的十八岁烧成灰了。
在加州读高中的时候,身边那些蠢蠢欲动、两眼放光的男孩,从成长背景来说都与她太相似了,有点乏味。她不用去试也知道,假如她随便从人群中挑一个帅气的男孩说“今晚来找我”,对方就一定会立即起立,激动地挺着那玩意来敲门了。
特别无趣,没有箭在弦上的张力,没有一点征服的欲望。
瑞娅想起与芙洛拉的最后通话。
芙洛拉那个男友,该死的布莱恩,追过她的男孩中显得更出色的一个,跑到她家楼下淋雨告白,那时候还真让她有点被打动了,虽然只是一点触动。没想到那表现都是假的?
而使她感到纳闷的不是他与芙洛拉的事,毕竟她根本不在意,她连布莱恩的中间名都不记得。她只是感到困惑,为什么对方表达喜欢的时候说得那么花哨,却在没有得到回应的第二天就跟她的朋友上床呢?
瑞娅还由此想起了布莱恩那些恶心又肉麻的告白:
——瑞娅,没人能长久跟你对视。
——如果你低声跟人讲话,绝对没有男性能忍住心跳加速。你试过近距离看着他们的眼睛跟他们说话吗?
——他们会原谅你所有冒犯的话和做错的事。
——就用你那双迷人的蓝色眼睛,噢,我知道它们是有一点偏灰蓝的,就像暴雨后刚刚放晴的海平线上空。
——在网球课上,你穿着露脐t恤和超短迷你裙从男孩们面前走过,整排视线都会跟着你转移,尽管你经过的地方有风带来香水味,但每个人在擦肩那一刻就开始抱着冰可乐汗流不止,跟喝多了黑啤一样醉醺醺的。我不认为是加州夏天太过炎热了的缘故。
……
瞧,多么煽情的告白啊!
但瑞娅是相信的。她一直对自己非常自信。外祖母高虹虽然总是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跟她交流,眼底却也时常掩饰不住对她喜爱的情绪,她知道。
可那个方时沧,为什么从头到尾对她都维持着轻蔑的疏离呢?
瑞娅自己是个直接的人,表现情绪,喜欢或讨厌,很难从行为举止、表情或眼神上掩藏,她认为人家也是如此。
除了必要的对话场景,方时沧很少正眼看她,那么,这就可以被归类于轻视里面。
好吧,瑞娅想,或许原因是初见那天她将玩游戏用的小短裙扔到了这个老派男人身上,第一印象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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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时沧不见人影很多天了。
瑞娅知道他是很忙的,每天去各处开会。她还记得那天早晨见到他最后一面,她刚醒来,站在窗边伸懒腰,听见外面路边的动静,见他正在走向车门。
想到前一天弄坏那些黑胶唱片的事,她心虚地观察着他的神情。
但距离较远,她又只能看见一个侧脸,无法判断对方情绪。
就在她仔细俯看时,楼下那双目光像是莫名有所感应似的,蓦地,转上来掠过这边一眼,带着点嘲弄般的玩味,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心头一紧,赶快缩回窗内,心想方时沧应该不会暗地里报复她吧。
不,他已经说过要原谅她了,她的手机里有录音。
而且,她会设法补偿他的,虽然她目前还没想好怎么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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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每天跟钟离西檀接触,居然比方时沧还让瑞娅感到烦。
钟离西檀一周对她说的话加起来,就足以出一本极厚的书,书上写的都是不同方面的社交礼仪、社交技巧、名媛形象管理。
瑞娅感到耳膜疼,揉了揉耳朵,对方马上阻止她的行为:“小瑜,你不能这样当众揉耳朵,尤其是在跟人家享用下午茶聊得尽兴的时候。你……”
瑞娅绝望地回忆着墙上的心愿清单,再看看坐牢一样的自己。
不,决不能这样。
再这样活下去,她就会变成监狱里一朵蔫掉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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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十点,月色倾落江水。
黄浦江边灯火辉煌,水岸资源密集,蜿蜒伸展出一条最具魅力的现代化岸线。百年历史变迁,恒久不变的是这里耸立的商业大厦与坚固的金融地位。
金币的香气在这座国际都市发酵,钻入钢筋水泥的每一寸角落。
商业世界从不接纳意外,秩序之外的一切冲动都将被视作愚蠢与低级的标志。在商业巨子与金融精英们追逐的狩猎场,只有理性与规则值得被肯定。
“方总,您有一个电话。”
当方时沧的助理打破会议规矩,匆匆走向会议桌主座的男人时,现场气氛顿时在冷静中泄出一丝压迫感。
主座上,英俊的年轻男人不动声色,只递去警示的一眼。
助理阿胧当然明白这意思,但他仍表现得有些为难,附耳低声道:“左小姐有重要的事跟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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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二十分钟前,华英集团总裁方时沧刚开启这场会议,商谈公司出资收购df传媒一事。
df传媒是华英盯了半年的一块美味蛋糕,只要对方在天亮之前无法获取第三方资金支持,明早股市开盘后,df传媒将很快成为华英的全资子公司,作为去年仅创12.8亿元营收的代价。
而今夜,df传媒那位绝望的年轻女董事长,正在外滩附近敲响一位投资人卓非的酒店房门,表示可以用任何一种牺牲来获得最后的拯救。
会议桌上,股东们对此不屑一顾:“卓非不可能拒绝我们的新项目,这项目是正在连续高峰只涨不跌的肥肉,除非这位富得流油的顶尖投资人脑子抽掉,把智商都塞到下半身去。”
众股东表示赞同,气氛短暂地松弛下来。
一位股东直接表示,不必降低太多条件给卓非:“今晚,这位投资人顶多借机与那美女董事勾搭一番,但决不会犯蠢放弃跟我们的合作。”
方时沧凝眉思索,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合同上快速翻动。
他头也不抬,语速平稳:“天亮前的事不能确定,我们必须在半夜12点之前商议出最小让步的条件。”
有年长的中年股东对这件事招出的深夜会议感到不满,不禁调笑道:“哎,要是换作我们方总,或许就不会拉扯这么长时间,早就聪明地站到华英这一方了。不然怎么说方总这么年轻有为呢?聪明人就是要冷静自持。美色算什么?世上多的是。”
旁边有人提醒:“这世上为了美色豪掷千金的人可不少,我们不能对卓非的最终决定掉以轻心。”
是的,不能掉以轻心。
df传媒一旦顺利拿下,方时沧又将创下进入业内五年来的一个新神话,尽管他正式接手华英才两年。
接下来,会议就让步条件展开了详细讨论。商谈正进行得紧张,助理在这时候递来了电话。
方时沧睨一眼屏幕上的名字。电话早就被助理接起,显示通话中。
“挂掉。”他说。
阿胧频频用眼色示意,眼皮抽搐起来了似的,凑近低声道:“左小姐好像说……说她掉到海里去了……”
“?”
方时沧看过来。
空气顿时僵化。
那些听不见说话声的股东纷纷瞧着这边变化的脸色,极少看见方时沧这种忍耐的表情。
方时沧闭了闭眼。
下一秒,他迅速拿过电话起身,并没有离开会议室,径直走到旁边玻璃幕墙前接起电话。
“说话。”过程中他将手机放在耳边,对那边的沉默命令道。
听筒里传来磕磕巴巴的清甜女声:“叔叔,我……我现在可能无法把车开上回去的路了。但、但这不能完全怪我,我只是不太熟悉中国的驾驶规则而已……”
“我看你连美国的规则也不熟悉。”方时沧蹙起眉,听到了离奇的背景音,“你在哪里?”
女孩声音微颤:“我出发时对自己说,别担心,都上路了,所有的事都会在路上得到解决……”
方时沧简直能被这话气笑:“以你的开车技术,连基本的道德感都没有?打算出门撞死几个人?”
“我开玩笑的,叔叔。我在郊区海边公路开车,怎么可能撞到人?坦白说……我、我倒真希望这里还能有个人影。”女孩的声音终于显出迷惑与害怕,“现在,我和车被卡在海滩的礁石上,具体原因很难解释。”
“……”
几天不见,她快上天了。
方时沧重新整合世界观后,沉着气息,再次厉声问:“到底具体在哪个位置?”
瑞娅想,该怎么说她在哪里?
她现在,正在她那款风格复古、很有千禧年代感的、适合辣妹驾驭的玫红色法拉利里。
而法拉利,下面一半泡在海里。
车距离沙滩有一段距离。
她不会游泳。
“我说了,你会原谅我吗?你会来救我,并且不怪我犯下的这个小错吗?”声音呜呜咽咽,像生病的小猫一样疲惫软弱,不知道是故作委屈还是真的难受。
“……”
巨幕玻璃墙临着永远优雅精致的都市夜景,霓虹灯虽然密集却也有序,与听筒里女孩疾速、混乱的说话声完全不处在同一个世界。
瑞娅估计也没料想到,这位叔叔居然冷笑一下,对她说——
“那你就在海上泡着吧。”
“?”
瑞娅呆住,现在中国人已经不流行重视血缘亲情了吗?
但对方倒并没有挂电话。
电话这头,低沉男声更冷了些,透着不容反抗的意味:“马上把定位发给我,别再废话。”
瑞娅叹口气,低声说:“好吧叔叔,我的手机也快没电了,对了,你们不会报警吧……”
那样,外祖母就会以最快速度直接知道,而合同上……
背景里混着些空寂辽远的潮水声,层层叠叠,远近缥缈,可以清楚衬托出女孩声音里少见的紧张。那海潮的湿意甚至隔着电话蔓延过来。
方时沧冷声笑了笑,瑞娅听得出,他在竭力压抑某种怒意:“想登上新闻让外面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也可以。”
“不,那也太出风头了。”
“……”
突然间——
话刚说到这里,通话被迫断了。
方时沧一顿,揉了揉额角。
他转身,在一众眼睛的注视下大步走出了会议室,会议就此中断,徒留现场一片严肃的目光和呆滞的空气,以及那个可怜的被搁置在中途的大收购项目。
-
停车场内,电梯门打开。
方时沧径直走向车门,坐上驾驶座,对助理快速吩咐道:“你先去查那辆车的定位;同时安排联系所有保镖跟上;另外……”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眉眼间氤氲上一层深幽的寒意。
语气不觉间更冷了:“马上给我查涨潮时间。”
油门启动,车迅速驶远。
车内,握住方向盘的手太过用力,青筋突起,指节泛白。
——她还敢问,他会不会怪她?
他简直想弄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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