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湖边又黑又冷。


    也许是陆景行借来的壳子已经过期,被水泡过的指尖显得不那么灵活,越着急手指就越笨,反而让他和莉莉丝身上的线越缠越紧,脖子被拉着往前倾了倾,眼看跟少年的脸就要挨上。


    后脖子突然被覆上温暖。


    塞缪尔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抬手卡着他的后颈,力道不轻不重,可指腹一寸寸从发际沿着颈柱往下逡巡,与陆景行从湖水出来的温度形成极大反差,让他本能地缩了下脖子,意图躲闪。


    就这一刹,温热变为冰凉。


    陆景行浑身汗毛直竖,莫名察觉到危机,刚要反应,紧绕的力道松开,随着塞缪尔指尖在他身上游走而过,绷紧的红线一道道崩开,没一会儿,他身边就四散着那些断裂的线头。


    动了动脑袋,陆景行看到对方将光明之力凝在指尖成刀片状,方才从他的后颈、肩膀、手臂、到腿侧的禁锢,都是这金色刀片划开的。


    他努力不去想自己刚才要是不小心抖了一下的画面。


    美人光明神果然善良,不像那些神侍,脑子里装的都是废料,想到这里,他扬起头露出个笑容:“谢谢您,圣子大人。”


    这台词没错吧?


    看着这会儿神侍众多,各个都认定了他和莉莉丝小变态之间是不可说的关系,况且还有暂时没坏、对黑暗仍有感知的光明神化身在这里,陆景行待得越久、暴露的就越快,他抬手把莉莉丝往肩上麻袋般一抗,准备道别:


    “感谢你们的帮忙,时间不早,我带莉莉丝大人先回学生宿舍。”随便找个屋子丢进去得了。


    神侍们不疑有他,点头让开路。


    唯有塞缪尔注视着他的背影,忽而出声道:“我跟你们一起。”


    “圣子大人明天还要带领祷告,确实也该回去休息了。”


    “是的,巡逻的事情就交给我们。”


    扛着莉莉丝牌麻袋的陆景行脚下一扭,差点摔倒。


    ……


    陆景行时而健步如飞,时而慢如乌龟,试图甩掉跟在自己旁边的塞缪尔,耐不住神明的化身他太善解人意,无论快慢,始终跟在他的身边,甚至还非常亲民地跟他搭话。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叫什么?”


    “鹿。”陆景行从原主回忆里掏了下。


    塞缪尔静静地看着他,从跟上来之后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看得陆景行老怀疑自己是不是脸上漏出什么端倪。


    就在他犹豫着想摸摸脸的时候,塞缪尔总算挪开了视线,扫过他肩头自呛水晕过去到现在还没醒来的、裙子薄纱盖着脸的莉莉丝:


    “你们关系很好?”


    陆景行眼也不眨:“是的。”在同一本小说里被列入变态名单,刚才还差点共死,一般人哪能刚见面就这么激烈呢?


    塞缪尔脚步倏然停了。


    瞥见旁边一栋红瓦白墙的小洋楼,陆景行猜测这就是神学院专供给圣子的住所,点头跟他告别:“您好好休息。”


    他预备扛着莉莉丝找个距离这里最远的屋子丢下,严防小变态跟美人有任何接触的机会,可塞缪尔却站在门口没急着走,反而目送他们走出五六米的距离,温声提醒:


    “他也住这里。”


    陆景行:“……?”什么?这小变态已经摸得这么近了?


    他回过头,神情绷得滴水不漏:“他说今晚想去我那里。”


    塞缪尔不知听没听懂这种颜色含量太高的成人用语,只是用那双美丽的浅金色眼睛一直看他,就在他俩对视的期间,工具麻袋有了动静。


    莉莉丝咳出好几口水,因为上身是倒着的,血液逆流让脸都要憋紫,他抬手用力地锤向陆景行的腰:“快放我下去!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这一下差点将陆景行的腰子锤出问题来,他肩膀不由自主一矮,任由肩上的重量咕噜噜地滚到地上,等少年起来的时候,脸都要气歪了,红裙沾满了砂砾灰尘,他抬手指着陆景行,胸脯起伏半天,应是有无数脏话,不知先骂哪一句。


    塞缪尔往前走了一步,浅金色迈入他余光中。


    看见他,莉莉丝眸光一软,瞳孔放大稍许,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塞缪尔,我的缪斯。”


    在他即将激情表白的时刻,陆景行一把抬手捂住他的嘴,半拽着他撞开门往里走,“莉莉丝少爷,你困了。”


    莉莉丝刚从溺水中缓过劲来,一时挣脱不得他的力气,被他拉进了房间里。


    ……


    无数双漂亮的眼睛无神地看过来。


    陆景行无意间找对了莉莉丝的房间,开了门之后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再抬眼才发现房间里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哦不,是栩栩如生的人偶。


    无一例外都穿着精致、漂亮的裙子,好似精致的大型手办。


    然而只要想到这些都是真人做的……


    毛骨悚然的一刹,莉莉丝拽着他的掌心往下拉,小小的少年力气却不轻,几乎要将他的手指翻到骨折,盯了他几秒钟,倏然道:


    “我与圣子大人联络感情,你激动什么?”


    “我记得你这个胆小鬼……今天胆子这么大,实在反常,难道教皇他们正在寻找的黑暗势力就是你?”


    “你来到这里,也是对塞缪尔感兴趣?”


    寥寥几句。


    快把陆景行的马甲扒光,就差报他身份证号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无辜装傻:“莉莉丝少爷说的什么话?我听不懂。”


    少年冷笑一声,抬手打了个响指,那些穿着漂亮裙子的人偶无声无息地围上来,室内浓重的阴影和冷意潮水般涌至跟前,棕色的、黑色的、蓝色的……无数双眼睛里冒出金色的光,还有细细密密的咒语符文出现。


    他在这些人偶的身体里植入了光明阵法。


    至高纯净的光明力量和这种邪佞的、崩坏的恐怖结合在一起,映亮了莉莉丝唇角的笑,他略有些期待的盯着陆景行:


    “听说越是邪恶的东西就会长得越美丽。”


    “我还没有收集过黑暗生物,希望你长得不要让我失望——”


    陆景行指尖溢出一点黑色的雾气来。


    虽然暂时想不到怎么出去,但眼前这个小变态层出不穷的手段总是有些烦人,只能船到桥头自然直。


    黑色渐渐凝聚。


    就在最近的那只人偶要扑过来的一瞬间。


    门从外面打开。


    特殊材料的门看似灵活,实际上重若千钧,还在笑的莉莉丝被这门板拍中,单薄的身躯像纸片一样朝前方扑去,跪滑向陆景行,让那些靠近笨重迟缓人偶慢半拍想退,却你绊我、我绊你地叠罗汉。


    眼见他要撞向自己的胯,陆景行眼疾手快撑着门闪开,正好将要开的门重新合上,不忘出声问外面:“圣子大人?”


    “晚安。”


    就这?


    一看莉莉丝听见他的声音表情就开始含春,陆景行抽空把他劈晕,忙不迭应:“晚安晚安。”


    他并没探查到,门外的人静静又站了很久。


    ……


    清晨。


    莉莉丝从五花大绑中醒来,看见旁边磨刀霍霍的陆景行,再嚣张的大公鸡被这么折腾一宿,此刻也会蔫吧着鸡冠丢了脾气:


    “你到底想干嘛?”


    随手挑了把解剖刀的陆景行对着晨光照了照手里的刀锋,在那光斜斜映在眼底的时候,看向对方的目光又冷又恐怖,像是恐怖电影里的变态杀人狂。


    “昨晚我在你的身体里种了点东西。”


    “要试试把我身份说出去的后果吗?”


    少年睁大了眼睛,感觉到冰凉又粘腻的东西缠上自己的四肢,他转了转脑袋,瞧见又糊又恶心的黑泥慢慢爬上自己的脸颊,吓得拼命尖叫,花容失色!


    “滚开!”


    “恶心的东西离我的脸远点!”


    “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你!”


    他胡乱地应答着,让他这样一个精致boy看见自己的死法是被黑泥给淹死,估计他死后的灵魂都能组成世界名画《呐喊》。


    陆景行忽悠着他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协议,才将惊吓过度的小朋友放下来,领着他往圣塔的教室方向走。


    圣塔一共七层。


    坐落在神学院的最中央,被称为是最接近神的地方,传说光明神来到人间的时候,会从云端走下圣塔塔顶,第七层是教皇每天率领众人做祷告、聆听圣音的地方,剩下六层是低阶、中阶、高阶的学徒们领悟和学习的地方。


    莉莉丝小少年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会儿正用淡棕色的眼睛盯着他,连头上的红色蝴蝶结扎歪了都没看见。


    有人远远地看见他走在莉莉丝的身边,也没有投来异样的目光,所有人都习惯了这些贵族们张扬跋扈、一天换个侍从的模样。


    他们在热烈地讨论着那个永恒的话题:


    “塞缪尔会喜欢什么呢?”


    “我昨天在湖边捡到一枚漂亮的石头,他、他会喜欢吗?”


    “以他的模样打造的金币、金线银线编织的衣衫、美丽的宝石……贵族们将一切罕见之物都送到了他的跟前,可他从来不收,照我看,说不定圣子喜欢自然造物。”


    “希望他会喜欢。”


    窸窸窣窣的聊天声落进陆景行的耳朵里,他看了眼斜前方莉莉丝的方向,装作很亲密地凑上去问:“他们在聊什么?”


    莉莉丝:“……”


    他用一种没见识又没文化的鄙夷目光往后觑了眼,不耐烦地回答:“每天给塞缪尔送什么礼物,是神学院最近流行的活动。”


    陆景行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感觉自己这个“新来的”学生应该合群一些,路过找人买了些吃的早餐,决定意思意思一下。


    谁知道到了教室。


    堆满了宝物、鲜花,散发着怡人香气的桌子上,他拿着块火腿面包,十分格格不入。


    莉莉丝不经意站在他身后,不去看他手里的庸俗之物,只对塞缪尔眯眼笑:“我会送你一个最精致的娃娃,你可要等我。”


    陆景行一听他提“娃娃”就想到他房间里那劣迹斑斑,扯了下唇角,回头看他:“真心最能表达爱,莉莉丝少爷。”


    “要么我替您挖出这颗真心送给塞缪尔大人吧?我小时候常在山上打猎,手艺很好,能最大程度减轻您的痛苦。”


    挖心证爱的故事把他吓噎,莉莉丝本能捂了捂胸口,退了一步。


    塞缪尔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卷布帛书,自带圣光照亮周围,淡金色的眼睫稍稍动了动,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对陆景行道:


    “我不是什么都喜欢。”


    陆景行一下没反应过来:“?”


    旋即,塞缪尔转向他手里散发着香气的面包:“这是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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