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能做到……”
陆景行率先转开了目光,即便他天天时刻处于塞缪尔容颜的暴击下,对他的抵抗力依然没有增加,尤其被对方专注地注视时,心中免不了产生奇怪的错觉。
他整理了一下语气,平淡地把下半句接上:“随你的便。”
反正这个身份给塞缪尔带来的麻烦不会太多,等到陆恶魔真正消亡,他说不定能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再带走原著这个陆变态。
一举两得。
塞缪尔从他的话语里察觉到未竟之意,还想继续追问,黑发小人儿已经安静地低下头去,灵魂重新变成那副无波无澜的状态,让人恍惚意识到,再问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夜色里的圣湖格外静谧。
萤火虫在湖边低矮的水草丛里飞舞,团团的飞舞光点散落在夜幕里,好像能随时飞上夜空变成闪烁群星中的一颗,在夜风里忽明忽灭。
塞缪尔还是穿的素白长袍,容貌与身材都太过突出,反而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来增添他的颜色,穿过圣湖抵达神殿那片宫殿群时,来往的神侍都向他低头行礼。
举办宴会的正殿门口。
半透明的面纱被吹向脸侧,荡出轻微的波浪,一道穿着深红色长裙的纤细身影吸引了陆景行的注意力,他坐在塞缪尔的肩上,目力能看到相当远,瞬间就认出那几乎要融入夜色里的辛迪。
其实女孩儿站的地方实在太偏僻,稍不注意,来往的人根本看不到墙边这个角落。
随着塞缪尔走近,陆景行能清楚地看见她裙子上一些稍奇特的走线,并不怎么贴合她的身形,反而有种冗杂和累赘感,能看出辛迪竭力挺直身体的倔强,但这裙子太深的颜色她根本无法压住,连这款式都显得她身量很宽。
他下意识地抬手拉了下塞缪尔的头发。
“晚上好。”
金发美人才说完这句,就被陆景行近乎暗示的动作转移了注意力,稍稍偏了下脑袋,露出修长颈线。
陆景行现在体内的魔力空荡荡,即便用诡异的方式用出了塞缪尔教他的光明咒语,奈何知识储备有限,根本也没法给辛迪帮上忙,想也知道女孩儿进入宴会之后会受到怎么样的鄙夷和嘲笑,他就想让塞缪尔帮一下忙。
“晚上好,”辛迪眼神闪烁,同样不敢直视塞缪尔的容颜,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圣子大人的美貌太让人眩晕,看得久了心中总是会出现一些很冒犯的念头,顿了顿,她说:“我,我这样,您会介意吗?”
她语气嗫嚅,每个字里都是压抑的自卑。
塞缪尔盯着她纯粹的灵魂颜色,是不染任何污秽的透明,干干净净,如一块油画布,由命运执画笔,在上面涂抹任何色彩,让他每次见到辛迪即将被黑暗沾染,都会忍不住想拉一把,让对方感受到这世界更温暖一些的颜色。
“你这样就很好。”他如实说道。
陆景行:“……”
我恨你是根木头!
这哪里好了???
他拉着塞缪尔头发的动作更重了一点,一不小心就拽下根纯金的头发来,塞缪尔被这轻微刺痛所摄,不得不出声问他:
“你怎么了?”
辛迪也往他的方向看过来,神情里的忐忑不加遮掩。
看见少女脸上的面纱,陆景行自然猜到了缘由,为了不受迫害,女孩儿已经活得这样小心翼翼,明明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与爱慕者拉近了一些关系,却也不敢大肆伸张,连快乐都只能在这样的角落里绽放。
那些建议说不出口。
因为没有能力帮对方变得更好,有些话说出来反而是伤害,陆景行闷闷地出了一口气,卷着塞缪尔的那根金色头发,“没事。”
他这样说道。
……
塞缪尔先进入宴会厅,在场的人都将自己打扮到光鲜亮丽,烛光映着宝石,可在看见塞缪尔的时候,人们发现自己永远低估了他的美貌。
好像每一次见面,都能刷新自己的印象:
他怎么好像比几小时前见到的更好看了?
我就是和这样的人每天在一个学院里生活吗?
女孩儿们互相手挽着手,在见到塞缪尔的那一刻,眼睛就黏在了他的身上,所以无人注意到在他后面进来的辛迪,盛开的蔷薇下,没人会注意那狰狞茎-干上的绿叶纹路。
“他胸口戴了一朵花,天哪,圣子大人难道没有意识到,他比这朵花更娇艳吗?”
“你们觉得,他这样好看,究竟是在场的男士想流泪,还是女士更想哭?”
“想不想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想得到他。”
四面八方的议论声传过来,连躲在塞缪尔这朵胸花后面的陆景行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有塞缪尔本人充耳不闻,神态自若地穿过大厅,往露天小阳台的方向走。
陆景行回忆着塞缪尔教自己的阵法,扒拉着馨香蔷薇的花苞,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忽然探出头来跟他聊天:
“你听见他们说的话了吗?”
塞缪尔很轻地点了点头。
他轻轻用右手食指,按着陆景行的软发将他轻轻掩在花朵的芬芳之后,很慢地说了一句:“不光是说出来的,心里想的也都听见了。”
在场不知多少人对他的欲-望强烈到能在心底暗暗向光明神祈祷的地步,好在塞缪尔对他们的愿望都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也不一一去确认内容,由着它们嘈杂。
陆景行从他面上看不到厌倦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唯有一片平淡,想了半天,他出声道:“现在舞会好像还没开始,你要么把另一半阵法教了?”
塞缪尔还没说话,几道人声已经往这小露台的方向靠近。
听起来都是中气十足的男声,语气里充满了阿谀谄媚之意,下一瞬,有人将通往露台的窗帘掀开,血色披风、金色的皇冠,昭显了来人的身份。
一双灰眸后知后觉地睁开,隔了段距离都辨认出了塞缪尔身上纯粹的光明气息,目光流转间,瞥见他胸口那朵格外水灵的蔷薇。
“不错的颜色。”
他简短地夸奖。
塞缪尔点了点头,垂着眼眸称呼他一声教皇陛下,气氛冷却下来,周围的几位中年男人本想出声打圆场,可视线落在塞缪尔面庞上的时候,都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他们大大地睁着眼睛,眼神从惊艳,慢慢变作狂热,或许原本他们对光明神并无多少信仰,但在看过了塞缪尔这个圣子的模样之后,虔诚随着淫-念一并增加。
白衣金发的美人皱了一下眉头。
还是教皇语气平淡地驱了客人,在光明大陆上,教皇的权威胜过国王,他的话在哪里都是绝对命令,原地很快就只剩下两人,塞缪尔还不知道他的念头,便听教皇蓦地说道:
“送给我。”
语气落下的刹那,令人悚然的雪白骨杖尖锐尾部刹那间从他胸口划过,白色的长袍分毫未损,淡粉色的蔷薇却落在地上。
还有一个藏不住的身影,站在花旁。
灰眸男人神色平静,居高临下注视着陆景行,应该是早已察觉到他的存在,与其说让塞缪尔把花交出来,还不如说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花后面的人。
“惊喜。”
说着,白色的骨节杖再次抬起,只是往下扎的刹那——
被一只白皙的手掌握住。
淡色的眼珠转动,教皇的目光落在塞缪尔的身上,掌心的力气收了收,他格外宽容地说道:“这是黑暗力量的产物,塞缪尔,我可不能让他继续蒙蔽你。”
可塞缪尔却没有放手,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感觉到了抵抗的意思,教皇瞬间改了策略,正想用这骨杖杖节凸起的坚硬部分划过塞缪尔的掌心,身后忽然传来新的动静。
“陛下,”神侍低着头,声音轻轻地提醒道:“宴会即将开始。”
地上的陆景行轻轻攥紧了拳头。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把黑暗力量找回来,身体里能感觉到的都是不怎么听话的奇怪光明力量,连血脉都变得温热。
教皇路易注视着陆景行,头也不回地吩咐:“你们看着办。”
这就是不参与宴会的意思了。
神侍额头出汗,却不敢再劝,与此同时,白色的光划过,本就被拉起来的窗帘束绳断裂,厚重的绒布放下,隔绝了所有看向露台的目光。
……
辛迪感到不安。
她看着塞缪尔离开人群,走向僻静处迟迟不来,而她在宴会的角落里,看见那些衣着华丽的人渐次而过,生怕被人看见她衣服上没缝好的线头。
有女生在餐桌旁边发现了她,先是被那面纱惊了一下,随即看见那深色的裙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会吧?穿着这么丑的裙子,你也敢来参加宴会吗?”
“难不成你还想在舞池里丢人现眼?等下你要是敢走进舞池,脏了地方,我绝对不会饶过你哦,丑八怪。”
辛迪低着头,忍不住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纱,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进地缝里,谁也不会再注意到她。
但她越有反应,那些人就越是来劲,有女生把她从桌子附近拖出来,呼朋唤友地让自己的贵族朋友们看这宴会里溜进来了什么样的老鼠。
贵族女拿着扇子给自己扇风,奚落地笑她:“我要是你,我就已经羞愧地从这里爬出去了,你怎么还敢来呢?”
“你在肖想谁能得到你的邀请?”
难听又刺耳的话落入耳朵里,辛迪下意识地举目四盼,试图看到那道金色的救赎,然而这一次,直到她被恶作剧地拉进舞池,塞缪尔都没有出现。
眼泪又涌出了眼眶。
“她哭了,她居然哭了。”
“教皇陛下好像也在这里,她当然会哭,要是又让教皇看见,她岂不是要变得更丑了?”
“灵魂肯定也是丑陋的,她不是还有一颗邪恶的心脏吗?如果把她烧死在舞池里,你觉得那颗心脏会化成灰烬吗?”
邪恶、恐怖、嘲讽的情绪从四面八方把她包裹。
辛迪原本以为自己会习惯,可是直到孤零零面对这世界恶意,她才发现,她是如此地恐惧,甚至有一刹那,她感到痛苦,如果她真是传说里邪恶的黑暗生物,甚至被邪神眷顾,那为什么邪神不赐给她力量让她反击这一切?
她捂着耳朵,使进了浑身解数,疯了一样地想从这舞池里出去,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中途不断有人将她推回去,她的手肘、膝盖疼痛一片,可她像是疯狗,不知咬伤了谁,在咒骂的声音里,胡乱丢下一个光明术法,在骚动里跑出了神殿。
辛迪不知该往哪里去,只是想找最黑的、再不会被人拖出来的地方跑,脚上的鞋子也丢了,裙摆也脏的不成样子,可这些她都不在意,不知不觉间,她闯进一个温暖的房间。
能发光的植物都被搬走了,这温室难得陷入黑暗。
她漫步行走在曲折小路上,想要像之前一样偶然找到个善良的小精灵,她太想听见一句夸奖、或者一声肯定。
黑暗里,她的心思被无尽放大,一声很轻的笑响起。
辛迪先是一惊,“谁?”
她以为自己会害怕,可这时候的胆子被无限放大,她情不自禁顺着那声音的方向而去,甚至忘了那预言的内容,直到在墙角诸多叶片遮挡的世界里,听见“扑通扑通”的声音。
像是心跳。
辛迪抖着手,伤痕累累的指尖拨开叶片。
她看见了此生所能见过的最绚烂诡谲的景色。
白色的巨型大茧有交错纵横的丝粘连在附近的叶片上,被她揭开的世界里,茧破开口子,露出半张姣好的面容,蓝紫色的眼睛轻轻一眨,她的心就被吸引过去了。
一只黑色的手套穿破茧,伸长到她脑后,将她按向前方的茧,在那越来越急促的“扑通、扑通”预兆里,温柔的声音流入她耳中:
“小可怜,谁伤害了你?”
她落进了一个……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怀抱里。
……
神殿,露台。
在教皇与塞缪尔的角力中,陆景行深知这样下去不行——何况塞缪尔来这宴会是为了赴约,辛迪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又要受到磨难。
他将那光明之力,模仿魔力的涌动,试图让自己恢复原状。
也许是这些能量的使用模式都大致相似,在尝试几次之后,陆景行成功地在教皇的节杖卡进塞缪尔掌心一寸的刹那,成为了塞缪尔的助理。
小小的身影不断拔高拉长——
黑色的软发贴在脸侧,略微张扬出不羁的气势,明明温和如玉的碧绿眼睛,沉下来的时候好似宝库里沉积百年的翡翠,有逼人的气势。
即便身上没多少力量,陆景行也装的滴水不漏,只勾了勾唇,直面教皇:
“上次没挨够打?”
教皇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灰眸里起了些涟漪,也跟着签了下嘴角,吝啬地露出点笑意来,“你的魔力似乎消失了。”
骨节杖里一寸寸冒出金色的光,灼得让人抓不住,在塞缪尔和陆景行同时松手的刹那,教皇望进他的眸子里,又看向塞缪尔,叹气似的说道:
“现在来我脚边乖乖跪下,我还会考虑对你们温柔一点。”
“我给你们十秒钟时间。”
“我想你们应该不愿意体会我生气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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