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两年前一个昏暗的午后, 连绵不断的雨季令空气变得更加粘腻,我在闷热的雨天听了一场讲座。
只要人类还存在一天,他们总是为自己树立各种各样的敌人。非我族类,便是敌人。执政方式不同, 便是敌人。肤色不同, 便是异种。宗教信仰不同, 便是敌人。与个人立场不同,便是敌人。在联邦政府成立之后, 不愿意归属联邦政府即为敌人。
世界各地因此爆发了反联合战争, 我被老师要求来听一场关于双方不同立场的讲座。
“只要我们的敌人还存在一天,意味着我们无法实现共同联合, 如果消除了那些异类, 我们的可活动面积至少会扩大百分之三十,我想诸位已经能够遇见,未来的人类时代……我们能够恢复百年前的地球光景。”
底下响起了一片掌声,激进派的旗帜是一颗倒立的羊头, 上面用了两把剑贯穿羊角,意味着正义复兴。
“诸位……我认为, 我们应该停止一切军事活动, 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如果谁宣传战争,那么让他前往军事基地去直面摧毁与残暴……如果他经得起这样的考验,那么再去鼓吹宣传他的主张也不迟。”
保守派的温和发言人有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她的五官生的十分端庄淑雅, 笑起来时让人想到圣女贞德的画像。
“该死的!如果不是战争, 你以为是谁带来这一切……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解决我们的资源问题、我们的土地问题, 我们的经济周期循环问题,我们的科研问题的话!”
保守派的旗帜是一面五彩斑斓的盾牌, 上面有所有原始人种的部落旗帜,汇聚在一起,形成一张盾牌,背后的蓝色球星正是我们脚下的土地。
“亲爱的勇士,我想……如果你肯让你们组织内部的那些政治贵族放弃他们哪怕百分之三十的利益,我们这里的一切问题都会得到解决。”
“……让自己积累所得的资源非自愿奉献给他人……你这样又和强盗做法有什么区别?”
两方各自扬起各自的旗帜,同一个场合里,他们因为立场的不同互相视对方为敌人。我坐在沉默的后排,这里的位置靠窗,一抬眼能够看到顶上的玻璃彩窗,墙壁上悬挂的有十字架。
讲台正中央的墙壁那里,那里有一座管风琴,这里原本是中央教堂,宗教政治已经颓败了近千年,这里遗存的部分被用作宣传政治主张。
我听见了潮热的雨落下的声音,霹雳啪嗒敲打着教堂的窗户,那声音富有节奏,像是一场天然的乐曲。
“……你的课题想好了吗?”一张脸凑到我面前,同学院的华裔,因此辨识度很高,我知道他叫张恒。
“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聊,你猜他们哪一方会胜出。”张恒扭过去又看一眼,随之看向我,朝我露出友好的笑容。
“上一次是保守派胜出……这次应该是激进派吧。”我说。总是这样,任何时期,为了维持平衡,两股势力永远会相得益彰,不会有哪一方一直胜出。
“啊……那可真是太糟糕了,”张恒说,“那意味着很快又要打仗了,据说在核辐射区域出现了核磁爆,我的课题想要做一个关于核磁爆的研究。”
“你是叫……林问柳,对吧?”
“你好,我叫张恒。”他朝我伸出手。
人在发表主张时,如果连接着某一类人的利益,他会情不自禁地陷入某种崇高里,如同自己已经承载了某样使命,这种人被人们称之为领袖。
激进派大多军区出身,他们出身在战场上,斗争是他们的使命,如果某一天战争消失,意味着他们没必要存在,他们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我从教堂出来,外面还在下雨,还好我带伞了,张恒没有带,他在我身边,用文件夹遮住了脑袋上的一片,雨水打湿了他的袖子。
“……我先回去了,我们改天再见。”张恒说完,沿着雨幕身影消失。
我在等待的空档,注意到了一群从城外运送来的人。由军区负责将一批感染核辐射的人群送回来。因为资源简陋,他们全身都用纱布缠绕,有专家说避光可以避免辐射扩散。
受到辐射的侵蚀,他们体内的dna序列会消散重组,首先是皮肤溃烂,因此他们大多纱布都透出红色隐约的血迹。
其次是免疫功能的缺失,白细胞会消失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九十五,体内的白细胞无法对抗病毒,如果没有及时输血,很有可能会立即死去。
不间隔的输血的话,即便白细胞能够恢复,他们的皮肤很快会溃烂消失,需要用人造皮来填补。他们的生命最长能够维持一个月,短的话只需要一个星期。
我看到了许多被白色纱布包裹的人。他们大部分躺在担架上,有些仍然有行动能力,由于已经遇见了自己的未来,他们低着头往前走,脖颈前倾,看上去麻木而绝望,没有任何生机。
他们正好路过教堂之下,我遇见了他们,我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回去之后却反复在我脑海里涌现。
为此,我提出了基于核辐射分子的扩散进行反位置与动量的运算,这项实验如果成功,那么能够解决辐射带来的一系列问题。
我在连绵的雨季发表了我的观点,向上级申请的课题,由于本身提出的观点对于现有物理体系是不可能实践的,因此颇遭非议。
其他人的看法我并不在意,这项课题后来被我放弃了……没有其他的原因,在激进派的领导下,再次爆发了战争。
由于战争运用了核武器,使我们原本可利用的土地资源进一步收缩,整个人类社会陷入战后低迷时代。
我意识到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只要无休止的战争还存在一天,那么……会不断地产生问题,核磁爆就是最好的展现。
我们回馈给这片土地巨大的伤害,很快这份回馈将奉还给我们。这片土地被侵蚀诞生出了一系列的怪物,那些怪物在空气中混合成人类力道千百倍的混沌乌云,时刻带走人类的生命。
………
“阿尔敏,你最喜欢的是哪一款游戏。”我问道。
阿尔敏沉迷终端上的游戏,任何时代都不缺乏娱乐设施,虚拟世界是人类沉寂心灵的另一处避难所。
“……”阿尔敏坐在我身旁的位子上,他好一会才抬起头来,空隙的时间看向我,“你在跟我说话吗。”
“嗯,不然还有谁……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事实上,我和阿尔敏只负责上午的工作,下午基本没什么我们能做的,偶尔晚上会出海去收渔网。
提起终端上的游戏,他来了一些兴致,纯质的双眼抬起来,“没有最喜欢的……每一年都会新出游戏,大部分都挺喜欢……我现在玩的这部是战前出的游戏,由于游戏公司已经倒闭了,数据一直无法更新。”
“名字叫0号星球,这是一款单机游戏,每个人都能分到一颗星球,自己去建设去模拟经营……由玩家扮演高位纬度的操控者。”
“我在前几年似乎见过他们的宣传。”他的话令我想起来一部分。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很早以前就开始玩了……它的自由度很高,因此而闻名,大概是八年前……我从我哥的终端上买下来的,花了我哥五千布朗。”阿尔敏说着,他看向我,大概平常我们交流并不多,他一下子跟我讲这么多,令他有点不自在。
他很快舍弃了那份不自在,把终端上的屏幕递给我看,几年前的数据,做的非常完整真实,这里是阿尔敏建造的一片基地,几乎能够完美的模拟现实。
“很美。”我忍不住道。
完整高大的建筑物,每一片城市都完好无损的交织灯火,从高空往下俯视,层层叠叠如同落下了一条银河。
“嗯,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想修复它的数据。”阿尔敏似乎只是很平常的说一句。
我在他身边翻找我曾经留下来的实验记录,我的每一份思绪,每一份感悟,曾经都被我整理收集起来。我猜他说的修复数据……应该类似于他想做的事情,梦想之类的。
“那很好,希望你有一天能够实现。”我说。
我从陈旧泛黄的资料夹中找到了自己两年前的字迹,上面是我写下来的计算公式,对于两年前课题系统化整理。
察觉到了身旁的目光,我看过去,阿尔敏看向我,继续低头看自己的终端。
阿尔敏:“我以为你会说一些别的……比如没有意义之类的,你们这些科学家不是经常那样说……沉迷虚拟世界意味着与现实世界失联。”
“那都是骗人的,”我闻言微笑起来,“据我所知,我的大部分同事都有玩游戏……如果我们不那么说的话,我们每天的忙碌将会毫无意义。人总会用一些借口来蒙骗自己,这样的话才能避免痛苦。”
“……这是我听过最特别的回答。”阿尔敏开口。
“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他看向我手里的资料夹,稍微停顿,“……物理学?”
“嗯,我要为此忙碌起来,很抱歉,我想要向你提出请求,”我看向他,“阿尔敏,我可以请求你那么做吗。”
“……”阿尔敏眼里彰显了某种古怪的情绪,他咕哝道,“你们东方人讲话一定要绕来绕去的吗。”
“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了,反正你提出来,就算我不做,我哥也会帮你,”阿尔敏补充了一句,“当然不代表我不会帮你。”
“是这样的,我现在没办法回到实验室,由于这里什么都没有,可能需要你帮我做一份数据,然后把实验机器打印出来。”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任务,我朝他微笑道,“阿尔敏,可以拜托你吗。”
“……我只是对游戏数据有点了解,”阿尔敏说,我看着他,他稍微别开目光,“也不是不能试一试。”
“阿尔敏,林博士,准备准备要出海了。”海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把资料册放下来,他们搁置在窗前,昏暗的光线透进来,让我回忆起了在实验室里的日子,只是现在并不同……要克服的问题变得很多。
“喂,你的那些实验机器,我都没有见过,这要怎么做。”阿尔敏问道。
“应该会有帮手。”我对他道,海格在船上朝着我们两个招手,我和阿尔敏一前一后上船,碰到冰冷的海水,天边的太阳在黑暗环境之中与海面一起消融。
随着船舱的行驶,我们离海平线越来越远,我看向天边,只剩下一片火红的云,由于那一带靠近辐射区,海上开始起雾,慢慢地看不见了。
“阿尔敏,你见过人鱼吗。”我问他。
阿尔敏正在起帆,他手里拽着绳子,闻言回答我,“没有见过……倒是听说你们抓了人鱼,那是真的吗。”
“抱歉,这个我没办法告诉你。”我对他说。
“还是不要有了,如果真的有的话,被我们发现的下场大概会很惨……许多男性都曾经幻想过美人鱼,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大概能够解决一部分社会问题。”阿尔敏无所谓的说。
“……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我对他说。人鱼的相貌都十分出众,如果出现之后,未来也是可预见的。
“林博士,你看看身后的位置,有没有网?”海格在船头朝这边喊。
我闻言看一眼,看到了投映出来的网影,对海格道:“……有,海格,可以停了。”
这一趟收获颇丰,海格他们要举办聚会,在舱室前,我对我不能参加感到十分抱歉,我朝他们微笑之后回到我自己的舱房。
舱壁亮起一盏灯,我在窗户前埋头写申请,首先是一份关于加入实验课题的申请,以及我思路的完整流程,如果提供的实验思路有价值的话,也许能够改变现在的局面。
壁灯做成的蜡烛的形状,我的窗户正对海边,在那里能够看到沿岸形成的一条直线,夜晚沙滩边的胡杨树,欢乐的笑声……以及在我抬眸时,不远处的人影。
我认出来了那道人影,高大挺拔,沉默矜冷,他大概是在看向这边,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上前,只是看着这边的方向。
我这里也是大海的方向,谢意是来这里散心的吗?之前讲了那种话,令我以为我大概是给他添麻烦了,我还是当做没看见好了。
他常常失眠,来这里散心是有可能的。
光影照亮我面前的桌面,我每写下一个字,耳边响起一片混乱的声音,混乱无须的微观粒子撞击在一起,教堂前白色纱布包裹的人们……他们辗转在我眼前。
血池里的水朝周围溃散,淹没整座实验室,一直蔓延至大海,直到整片大海里全部都是人鱼的尸体为止。
无休止的想象令我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汗,我掌心里的钢笔在纸张上停顿,留下了一个深重的点。
在这空闲中,我抬起目光,隔着窗户,看见那道身影还在那里,微弱的光影勾勒出谢意的影子,抬眼就能够看到。
他总是在那里,在我感到虚弱时,不经意地走到我面前。
我放下了手里的钢笔。
打开舱门,朝他走过去,我猜他一定看见了我,他朝我看过来,直到我来到他面前。
“……长官。”
谢意眼底的浓墨与黑夜淬染在一起,他低头看我,又看向我身后的那扇窗户,只有我的房间在亮着灯。
“……听说他们举办了聚会。”谢意说。
他大概是问我为什么没有去,我回答道,“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所以没去。”
“嗯,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总觉得应该告诉你。”谢意说。
我闻言去看一望无际的海平线,他说的坏消息我大概能够猜到,最有可能关于格尔斯,我已经不想再听见任何他所遭受的酷刑。
“长官,我想先听好消息。”我说。
“好消息是,格尔斯的伤愈合了,而且近期不会再对他做任何实验。”谢意稍稍停顿,他看着我,似乎在观察我的表情。
这让我感到不自在,因为他的那双眼总是很锐利,虽然对其他事情漫不经心,却总是能够看穿我的想法。
“……这是一件好事,我感到开心,那……坏消息呢。”至少能为我争取一部分时间,让我向上级去证明自己的价值。
用我的价值去换取一部分的筹码。
“坏消息,”谢意沉默片刻,对我说,“马上要再次以他为诱饵出海……在下一次的暴风雨天。”
“很抱歉,林问柳,我没有为你争取来参与的名额。”谢意开口,他眼底充斥着某种情绪。
低沉的嗓音似乎携带了温柔的情绪,一定是我的错觉。
“长官,您没必要为我争取……我不会去的,让我看到他那样,我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放了他。”我说。
“谢谢您来告诉我……我很感激。”我对他说道,看向不远处的房屋,那扇窗户仍旧在亮着。
“你的调任通知在出海行动之后。”谢意嗓音落在我耳边。
我看向他侧脸,黑夜中侧脸线条变得模糊,眼珠盯着我看,我稍稍地愣住了。这大概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谢谢长官。”这种感觉,像是我进入了另一间房子里,孩童时期玩过的捉迷藏,我藏进某一所房子,他找过来,带我离开。
“不用一直向我道谢。”谢意看一眼终端,随之对我说,“我要走了。”
“……你好好休息。”谢意对我说。
“………”除了道谢的话,我不知道还要讲什么。
我看着他离开,重新回到亮着的舱室,窗台上的申请书还没有写完,我坐在窗台前,坐下来的时候沾着夜晚的海风,在我停笔时,天边升起了鱼肚白。
“喂,吃早饭了……你难道一晚上没有睡吗。”清晨早上,阿尔敏过来敲我的窗户,我的窗户并没有关,他轻轻一推,我和他对上目光。
阿尔敏收回手,他看向我的桌面,表情透出几分古怪,他在窗户外面拿起了我的手稿。
“抱歉,已经开始了我想把它做完,阿尔敏,拜托你跟你哥哥说一下,不用准备我的早饭,可以吗?”我说。
“可以是可以……昨天还在说的事情,看来你们说的没错,你们科学家都是这个样子吗,”阿尔敏又啊了一声,“这样的废寝忘食,会让我感到很惭愧。”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他已经走了,他总是神出鬼没,没一会又出现在窗户外面,他为我端来了食物。
“打扰你很抱歉,但是这是我哥交给我的任务,请你抽出五分钟的时间把早餐吃了吧。”阿尔敏把端着的盘子放在我窗户边。
早饭是用鲅鱼做成的煎饺,混了营养液,阿尔敏站在窗外,他那纯质的双眼盯着我看,不太好意思地摸自己的后脑勺。
“你还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叫我就好了,我在后厨。”
“……谢谢你。”那一刻,他脸颊上的雀斑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很多的宝石堆积在一起,透明而闪耀。
我吃下那份食物,看着他端着盘子离开,这令我感到惭愧,我似乎给他们添了不少的麻烦,耳边是不知名的动物在鸣叫,我又投入进实验数据里。
如果用终端发邮件的话会方便很多,但是我并不想那么做,我怀揣着某种想法,把这件事情变得艰难,将我推导出来的想法实验数据记录下完整的过程。
这样给我自己增加工作难度,好在这个年代没人能拒绝手写信……就像人们总认为真心往往需要磨炼一样,艰难的过程往往会增加可信度。
三天过去了……由于马上会到风暴天,这几天的海面显得不那么平静,乌云遮蔽了太阳,海水变得更深更沉,涨潮了,舱室被淹没了一部分……出去的话大概率鞋子会溅湿。
由于风暴天的原因,食堂的工作量少了很多,不需要去布网,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待风暴天过去。
我眼睫下出现了很淡的鸦青,三天里我睡了大概有十个小时,身体陷入疲惫状态,精神却十分清醒,两方互相拉扯着我,令我脑海边嗡嗡作响。
“小不点,林问柳……他在吗?”我的房间门被敲响,我听见了阿尔敏的声音,这几天都麻烦他,他常常坐在我窗户边去模拟数据,他说有人在认真做事的时候更能提高专注力。
“在,林博士……你的朋友来了。”
房间门打开,张恒收了伞,路上下了小雨,好吧,他还给我带了礼物过来,是一些点心……张恒分了一盒给阿尔敏。
“阿尔敏,感谢你为我带路,这个送给你,小朋友应该多补充糖分和蛋白质,这样才能长高长大。”张恒笑眯眯地说。
“……”阿尔敏接了过来,“我已经十七岁了。”
“十七岁还没有成年呢,”张恒说着扭过来看我,然后被吓了一跳,“林问柳……你这是,你生病了吗?”
“他没有生病,他只是两天两夜没有睡觉,”阿尔敏撕开了包装,从里面拿到了蛋糕,在手里左右看看,又对张恒说,“如果不是我给他下了安眠药的话,你可能会看到他的尸体。”
“………”阿尔敏在某些时候非常的淡定,好吧,他还只是个孩子,我面对张恒看过来的目光,下意识有些心虚。
“你真是不要命了……林问柳,你让我怎么说你好,我刚刚把所有事情都忙完,你这是要给我一个大惊喜吗。”张恒看着我,他没什么表情,我却能感受到他生气了。
“抱歉……但是确实有一份惊喜……我整理了一部分数据,拜托你帮我转交给查尔林。”
“这个时候你还在提数据……查尔林?”张恒不太能理解,在他看到我桌子上的一沓数据之后,视线稍微顿住了。
“………”他拿起来放在最上面的一本,翻看了几页,眼里涌现出一部分情绪,我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张恒,我改变了决定,我想重新回到实验室……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你真是,林问柳,这件事情对你很重要吗。”张恒问我,一边审视着我在纸上写下来的字迹,我们同时出生科院,我从他眼底看到了几分兴致,出于最原始的热爱。
“很重要。你应该也知道,我每耽误一天,他们会陷入危险……我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所以,哪怕奉献我的心血也无所谓。”我缓慢的讲出来,由于睡眠不足,令我每讲一句话,都要稍微停顿一番,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继续清醒下去。
“他们是谁。”阿尔敏咬了一口蛋糕,然后盯着看了好一会。
尽管我和张恒都没有回答他。
“虽然我们想要达到的目的不一致,但是想法不谋而合……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林问柳,我辞去了我原本的工作,那并不是我想做的事情。”张恒看向我,他表情里透出某种自然而然的决心。
“我之前失败的课题,关于核磁爆的研究……我想继续下去,这意味着我们很可能很长时间都陷在里面,可能达不到任何的目的与成就,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贫困里。”
张恒:“林问柳,你愿意和我一起面对吗。”
“哪怕我可能并没有那样的才华与天赋,还有可能和你产生实验上的分歧,这样的情况下。”张恒问我。
“你是否愿意抛弃六便士,和我去追逐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月亮?”
“张恒,”我对他说道,“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
“我的目的不止在于科研成果,我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可能背叛我的立场与信仰……我可能某一天为了达到目的而放弃科研成果,甚至有可能会被送上审判法庭背负骂名,即便这样,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去做吗。”
张恒:“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林问柳,我可能会成为指控你的证人,抱歉,如果你能接受我的背信弃义的话……我不会和你一起承担过错。”
讲到这里,我们两个同时笑起来,我唇畔稍微弯起来,张恒似乎还对我说了什么,他的表情透露出几分无奈,我眼前却一片昏暗,耳边嗡嗡作响。
我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意识。
很久以前,某一天,我听见来自教堂的钟声,由于我厌倦战争,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会陷入弥赛亚-情节,幻想成为救世主……我没有那样的想法。
教堂的钟声近在耳边,我在侧目时,看到了墙壁上的浮雕,那是阿芙洛狄忒,海上诞生的维纳斯,在她周围,浮着天使与有着漂亮鱼尾的人鱼。
浮窗倒映出来一道身影,他有着白色的长发,冰蓝色的眼睛,漂亮的五官常显不情愿,蓝色渐变的鱼尾几乎和雨幕重合。
那双眼稍稍侧过来看向我,他的手掌碰到浮窗,耳鳍缓缓地撑开,轻声低语如同在述说某种柔绵的情话。
“我保证……你们人类想要从我们身上得到的东西,你们永远也得不到。”
他的手掌缓缓地落下鲜血,腹部被切开,流下的鲜血顺着鱼尾缓缓滴落,顺着整座教堂往下蔓延,滴滴答答的像是雨声。教堂的玻璃外面,一群士兵正在走过,白色的纱布裹住他们的躯体,没有生机的双眼,如同铁块上被腐蚀的一层锈迹。
滴答滴答,雨声侵蚀我的双眼,维纳斯的双眼被蒙上一层血雾,天使的翅膀挂着血泪,人鱼的身形在浮雕上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在钟声敲响时,与整座教堂融为一体,浮窗的颜色如此鲜明,我的灵魂被困在这里。
“林问柳……林问柳。”
“啪嗒”一声。
有人在叫我,我睁开双眼,入目的是熟悉的舱室,舱室没有开灯,这里阴沉沉的。由于困乏,我再次闭上眼,睁眼察觉到微弱的灯光,那是终端的屏幕,阿尔敏守在我身边。
阿尔敏见我醒了,他对我说:“你感觉身体怎么样……你昏迷了整整两天。”
“现在去看病的话大概不行,听说大部分工作人员出海去了。”
我身上的疲倦扫去了一部分,看向窗户外面,天边的乌云笼罩着遮蔽天色,阴沉沉的犹如夜晚,缝隙间撕掉了几条裂缝,透出微弱的光来。
“……现在几点了。”
“下午两点,是不是很像晚上……今天应该会下很大的雨,哥哥他们负责去运送食物,晚上才回来,他说可能涨潮,让我们把船舱抛好锚。”
阿尔敏:“……你先吃点东西吧。”
他打开灯,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温度,眼睫下的阴影浓重,唇色苍白没有颜色,看上去像是极度贫血的病患。
我看着阿尔敏的背影,阿尔敏去了厨房给我拿食物,盘子中央放了一个小蛋糕,底下是营养液,营养液变了颜色,他大概是给我加了黄油。
“抱歉,这个蛋糕被我吃了一部分。”阿尔敏端来食物的时候有些不自在,他说的可能是张恒送来的蛋糕。
“那是他送给你的……你喜欢的话,房间里的点心都可以拿。”我朝他微笑起来。
“阿尔敏,你这两天都在照顾我吗。”我轻轻地问出来。
“我并不是一直待在这里,只是偶尔过来看看……我也没别的事情可干,”阿尔敏说,“对了……你昏迷期间,你的朋友……还有那位长官都过来了。”
“你的朋友在床上跟你说了很多话,很抱歉我当时在玩游戏,没有太记住……反正是在埋怨你不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
好吧,我并不是很想知道谢意为什么会过来,我只是想问一下。
“长官……他为什么会过来。”
“他难道不是每天都过来吗……他什么都没有说,我当时离得很远,我觉得他不是那么的亲人。”
“嗯……我知道了,要去抛锚吗……我和你一起。”我说。
我从床上起来,和阿尔敏一起出舱室,海格他们去送食物,舱室里十分安静,迎面海风扑面而来,乌黑的天空卷着云层,远处的大海变得波澜壮阔,如同一张巨大吞噬人的深渊之口,随时会吞噬一切。
我看向远处,试图看见海上的船舱……或者是人影,可惜什么都看不见,风吹起我的衬衫,裤脚被浪潮浸湿了。
在海浪扑过来又推走之后,阿尔敏从沙滩上抱了一条鱼,鱼被推到了岸上,连带着一部分海里的生物。
“今晚大概会下暴雨,你好好休息……尽量不要出门。”
“……好。”我朝阿尔敏微笑道。
海浪翻涌的声音,与风声汇聚在一起,在耳边形成类似于电流碰撞的动静,耳边嗡嗡作响,我在海边待了一会,回到房间里。
桌边的资料都不在了,可能是被张恒拿走了,剩余的时间只剩下等待,以及祈祷,我脑海里浮现出一道身影,希望格尔斯不要出什么意外。
我坐在窗户前,什么都不用做的时间……由于风势,门舱被碰撞,外面的树木被带起朝风向而去,树枝被挂断了,海水汹涌的拍在舱壁上,由于我没有来得及关窗户,我的桌面被海水浸湿了。
“滴答滴答”的声音,我应该庆幸我写下来的报告已经不在这里,我不得不站起身,把窗户关上,用毛巾擦拭桌面。
这里的床设的很高,排水系统很完善,就算被海浪淹了,大概率也有时间能够逃走,我清理完桌面,重新躺在床上休息。
没有人声……只有自然留下来的声音,风声、海浪声,在这其中掺杂着电流碰撞的声音……那种声音像是教堂管风琴故障发出的音色,又像是在做实验室出的意外事故,发生物理爆炸的声音。
我闭上眼,脑海里出现了第一次见到核磁爆的情景,那时候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安静的好像一切都被吞噬了。
我耳边的一切声音都消失,风声、海浪声,全部消失了,陷入了一片死寂。某一刻,我以为是自己失去了听力感知。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隐约之间,我察觉到了什么,我用手掌敲击床板,能够听见十分细微的动静,外面的海浪声变得渺小,风声消散,我推开了舱门。
迎面的冷风几乎要把我推倒,在远处天际的海平面上空,那里出现了一片奇异浓重的乌云,电流在其中碰撞发出极光一样的色彩飞快晃过,爆炸产生的光影令瞳孔陷入失重。
……那是核磁爆。
我很清晰的看到,在尽头的海面上,在核辐射区域的交界线那里,风声在耳边变得细微,海浪朝着我扑过来,打湿了我的身体。
核磁爆正在朝着基地中心的位置过来。
大概需要……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轰隆”一声,天边的乌云碰撞在一起,闪电撕裂天空,倾盆的大雨落下,雨水与海浪交织在一起,我朝着天空尽头看过去,在这之间……扑来的海水沾上了某种腥气。
我伸出手,碰到了被海水稀释的鲜血,翻涌的海面上,阴云交织的天与海,我在其中看到了一道渺小的身影。
“……”我稍微睁大了眼睛,犹如出现了幻觉,我毫不犹豫地朝着海平面而去,海水与雨水侵蚀我的衣衫,推着我朝海平面的方向过去,汹涌的海浪仿佛随时会把我带走。
在如同夜幕的乌云天色与深潭海水之间,我看到了海浪之间一道身影,他在海浪间翻涌,鱼尾拍打着朝着我的方向过来,受伤的鱼尾在海水里晕染了一片红。
直到面容逐渐地清晰,人鱼的视力是人类的几倍不止,我的身体陷在海水里,格尔斯从海水里挣扎而出,他的鱼尾上尚且连着锁链。
“啊——”尖锐的鸣叫声贯穿我的耳膜,我眼前被腥咸的海水充斥,他的声带器被剪断,我无法辨识他说了什么内容。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倒映着我的身影,他的耳鳍在海水里舒展开来,双臂紧紧地抓着我,鱼尾在身后晃荡。
我很想问他是怎么逃出来的,我想和他讲的话太多,我的内心翻涌而出的情绪几乎要把我压倒,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推开。
“走啊……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走——”我把他推开,他那双冰蓝色的眼里出现了几分怒意,他死死地抱住我,我的身体在海里失去平衡,在我的视线里,他的鱼尾被铁链贯穿,我想要伸手去触碰,手指停留在半空中。
“快走……我不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希望你不要犯蠢……我和那些伤害你的人类没有什么区别,不要对我有任何的留恋。”我触碰到了他的鱼尾,压在锁链两侧,把那道锁链打开,雨水混在我的眼睛里,一并砸在他掌心。
“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不要靠近人类,格尔斯,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黑暗消失……到那时我们会再次相遇。”
“走——”我把他推开,海浪将他卷向远处,他看着我,嘴巴里发出的声音低沉而混乱,我猜他大概在责怪我。
巨大的海浪朝着我们翻涌过来,他被推远,迟疑地看我一眼,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那双冰蓝色的眼被雨水打湿。
第25章 025
我喝了很多的海水, 远处的核磁爆在靠近无辐射区域之后消散,雨水在耳边越来越响,砸在海面上,我看着那道身影在海浪之间消失。
人鱼能够下潜深海5-7千米之间, 一道闪电从云层之中迸裂而出, 我被浪花掀翻, 耳朵眼睛都充斥着海水,我不得不从海浪里挣扎出来。
这令我花费了一部分的时间, 我游到岸边, 脑子里好像也进了水,变得昏昏沉沉, 暴雨顷刻之间落下, 我看见远处的船舱亮起很微弱的光,那里有一道人影。
我身上的白衬衫沾染了鲜血,阿尔敏站在海平线那里,他拿了一盏灯, 灯光在微弱的海面上只能照亮一小片,他看着我, 那一片微弱的灯光投向我。
那双纯质的双眼似乎看透了一些东西, 身后的海浪依旧在前推,暴雨令灯盏里的蜡烛晃了好几回。
黑色的发丝遮住我一部分的视野,阿尔敏朝我伸出手,灯盏照亮我身侧。
“………回去吧。”他这样说, 除此之外, 什么都没有问。
我握住他的手掌, 他将我带离海浪,我在雨幕之中看他的侧脸, 阿尔敏侧过脸来,伸手蹭掉灯面上的雨水。
“我听到了动静出来看看……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很危险,不要在下雨天去海里。”阿尔敏将我带到岸上,舱门已经被海水淹没了一部分。
“哥哥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先去换一身衣服吧。”他对我说。
阿尔敏靠在舱门边,打开了终端,终端屏幕稍稍亮着,仿佛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并不在意。
我十分感激他,我在海里已经耗尽了力气,打开舱门时有点费力,随着衬衫脱下来,一道闪电骤然亮起,我看向自己的小腿,小腿那里多了两道口子,在海里不知道刮了什么东西。
“阿尔敏……林,你们在吗……出来,这里要被淹了,我们要先离开这里。”
我在舱室里听见了海格的声音,等我换号衣服打开门,海格他们撑着伞在搬东西,阿尔敏跟在海格后面。
“林博士……走了。还好你们两个没事。”
我跟在他们身后离开舱室,这里没什么需要我带走的东西,我在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海面随着暴雨变得汹涌澎湃,仿佛随时会将这里的一切都吞噬。
“我们在路上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阿尔敏,你们两个没事吧?”海格问道。
我们来到了临时救助站,闻言我看过去,阿尔敏依旧在看终端,回答海格道:“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哥如果你们不回来我们俩大概要被淹了。”
“出了什么事情?”
“在刚刚出海船的方向出现了核磁爆……因此拉响了警报,不知道情况现在怎么样。”
暴雨天、核磁爆,加上汹涌的海面……天时地利人和,所以格尔斯逃出来了。
“核磁爆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海格:“据说是在交界处,就算是这样……也是一个十分不好的预兆。”
我们的东西被冲走不少,我现在只想知道出海船舱的消息,如果它们在远离核磁爆之后选择去追格尔斯……
就这样过去了一天。
我的心情和天气一样变得昏暗,乌云遮蔽的天空,加上远处浮现的雾,令人心情一并陷入某种迷雾之中。
直到出海船舱回归,工作人员没有受伤,消息传开,由于核磁爆的突然出现,他们在行进过程中丢失了001号实验体,并且没有找回,追踪器的信号消失了。
首先来找我的是张恒。
“林问柳,你有事没有……听说海边的房子都被吹毁了,我路上还担心你,你如果睡着了……到时候怎么办。”张恒看着我完好无损松了一口气。
好吧。我觉得他这些烦恼完全是小孩子才会考虑的,我眼睛大概是弯起来的,眼底装着他担心的模样。
“我没事,当时雨下的很大,我没有睡着。”
“你们呢?听说你们碰到了核磁爆……这才是真正的危险,你还有空担心我。”我说。
“确实如此,明知道核磁爆只是在核辐射区域边界……还是搞得人心惶惶,在出海中意外让那条人鱼跑了,也算是上帝保佑他,林问柳……你以后不用再担心他了。”张恒说。
张恒:“他逃跑成功的概率只有百分之十,偏偏碰上核磁爆和阴雨鸣潮……于是变成了百分之七十。”
好吧,其实我内心是有些高兴的,像是很久的乌云天变成了一片阳光,只是除了格尔斯,之后还会有许多犹如格尔斯的存在替代他。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把你的申请报告交给了科研组……查尔林他们成立的研究小组,你知道吗,你震惊了他们。连一向寡言少谈的赫尔默森都赞成了查尔林的提议,他们要求你必须加入研究小组。”
“对于这项原本不可能完成的实验,他们拥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实践过程,只差百分之一的灵感,你会成为那百分之一的灵感。”张恒说着,眼里带了几分得意。
“除非这项实验取消,不然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让你不参与。”
这些在预料之内,我朝张恒微笑起来,有想问的事情,在嘴边却又讲不出来,他那么厉害,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何况我不是已经知道了没有任何伤亡吗。
“张恒,有一件事我想问你,”我说,内心鲜少出现这样的情感,那份情感令我羞于启齿,张恒看向我,我担心被他看穿,面上保持着镇定。
“谢意长官……他怎么样了。”我说。
“他应该会被授予勋章吧……”张恒什么都没有察觉出来,对我说,“这次核磁爆出现之前……是他预测出来的,不然我们很有可能会出现伤亡,因为我们当时正处在核辐射公海交界线的地方。”
“林问柳……你说他们到底是怎么预测出来的,据说现在能够判断出核磁爆位置的……大多都是军校出来的,他们似乎比科研人员更加了解核磁爆。”
“这个,我也不清楚,上次我和他外出执行任务,大概半夜的时候他把我叫起来,告诉我核磁爆出现了……这很不可思议。”我回想起来,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但是我没有问过谢意。
我总认为,不说出口的一定有其隐秘的意义,等待他愿意说出来的那一天。
“说起这个,张恒,有一件事我倒是忘记告诉你了,”我想了想说,“你给我的生命体指南针……是有用的,确实能够指出核磁爆的方向,只是有一些延迟。预测时间在核磁爆行动速度后面。”
张恒看上去不太相信:“应该是偶然,你知道的,那毕竟是生命体指南针,有的时候,我宁愿承认只是人类的错觉。”
这比核磁爆里具有生命体更容易令人接受。
第二个来找我的是哈德桑,哈德桑是查尔林科研小组的成员,他常年酗酒,只在实验室之外,由于他从来不会把酒精带到实验室,这项行为显然是足以忍受的。
“你是……林问柳先生吧?”哈德桑路上喝了不少酒,那双灰质的眼睛显得更加矍铄,他朝我打了个酒嗝,随即笨拙地从怀里拿出来了一封信,上面有玫瑰印章。
“我们看了你写的模拟实验报告……想法很令人惊艳,我们这里缺乏富有想象力的天才,真心恳请您能够前来商讨……周日的玫瑰经会,希望您能够前来。”
那一封邀请函轻飘飘地放进我怀里,我并没有任何信仰,科研小组成员全部都是基督徒,偶尔短暂的信仰一下,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我读过很多圣经。
哈德桑走了,阿尔敏在我身旁,他在我和其他人讲话时似乎一直在玩游戏,人走之后才凑过来看,把我怀里的信拿走了。
“我可以打开看一看吗。”阿尔敏问我。
“可以。”我说。
我大概知道里面写了什么,诸如诚挚邀请的话语,或者是一些赞美之词,写在印有经文的纸张上,附带了玫瑰花枝,犹如上帝传下的使命。
阿尔敏看完一言不发地又把信放了回去,他低头看着终端,脸上的斑点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一颗颗宝石。
“很多人来找你,他们都希望你离开这里……所以你要走了吗。”
阿尔敏看向我,纯质的眼底富含一部分情绪,这几天我们一直相处,他在我身边照顾我,甚至为我保守了某个秘密。在那个浪潮汹涌的雨天,我从海边回来,他在岸边等待我。
“那我们之前的约定……”
他没说完,十七岁小孩的心思很好猜,我碰到了他的脑袋,眼眸随之弯起来,毛茸茸的卷发很像某种动物,摸起来十分柔软。
“我很有可能会回到我原本工作的地方,这代表不了什么……阿尔敏,我们不是约定好了,你要帮我设立一部分实验数据。”
“你愿意在我身边协助我吗?”我对他道,“原本可以在海边进行……但是房子已经被大海吞噬了,我大概率会回去。”
闻言阿尔敏稍稍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低下脑袋继续看终端,对我说:“我想和你一起,我想哥哥会赞成的。”
“如果他不赞成,我也会去的,只要能够帮到你,我想待在你身边。”阿尔敏又补充了一句。
“海格应该会让你去的吧,”我微笑起来,“不用担心那些。”
我摸摸口袋里,口袋里有从张恒那里拿到的糖果,把掌心的糖果递给他。
他一言不发地接过糖果,随之侧过视线,我注意到他的脸变红了。
“很久以前,我哥给我讲过的故事。”阿尔敏突然开口说。
我闻言看向他,阿尔敏眼中透露出几分情绪,对我说:“我哥告诉我,在我们村子并没有被研究所开发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在海边生活,基本上与世隔绝,日子很平静。某一天,有一个外乡人无意间踏足这里,他和这里的姑娘相爱,他身上像是有某种魔力,让那位姑娘毅然决然地跟随他离开。”
“无论村里人怎么劝阻,她都不愿意听……后来她走了,村子又恢复了平静……那是我母亲,我以前很不理解,现在大概有一些理解了。”
阿尔敏看向我说:“……就像你一样。你来到这里,与我们并不在一个世界里,这种感觉每随着和你相处,变得越来越明显,让我意识到……我原本的生活十分乏味。”
那双纯质的双眼盯着我看,他说的这种感觉,我大概明白,这倾向于某种生命力与生机,安置在他体内。
“阿尔敏,我很高兴听你讲这些……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外面的世界和你所处的世界并不同,这是客观存在的,没必要抵触它。”
我朝他微笑起来,“我很高兴你想去外面看一看……如果这样的行动能为你带来崭新的意义再好不过,或许你在见识过之后会怀念这样的平静生活……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值得庆祝的。”
“人在平静的日子里会向往繁华热烈,处在繁华深处会渴望平静……希望你能够在体验之后,找到自己的向往之地。”
我对他说:“周日的玫瑰经会,我们一起去吧。”
“……嗯。”他的目光从我身上收回,重新落在终端上,我看向终端屏幕,在星球上海边的村落已经建设完善,遥远的人类基地尚且空缺着。
倏地,我察觉到了某道视线,那视线来自不远处,令我抬眼看过去,我对上一双漆黑深沉的目光。
高大的身影在机械舱壁那里站着,不知道待了多久。谢意看向我的方向,我不由得稍稍睁大眼,不知道刚刚我和阿尔敏的对话他听见了多少。
“……长官。”我站起身,他看起来并没有受伤,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想移开自己的视线,身体变得不受控制。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只是顺路来看看。”谢意开了口,他低头看我,目光似乎在我身上缠绕了一圈,很快又收回了。
“……看起来似乎没受什么伤,听说你们的房子被刮毁了。”谢意说。
“长官,我没有受伤,在房舱倒下之前,我已经离开了那里……长官你呢,你还好吗。”我和他保持着距离,和他对视时,视线总会碰到一起,莫名有些不自在。
“还好,”谢意看一眼终端,又看向我身后的临时舱,眼底情绪意味不明。
“这里看起来并不怎么方便……在船舱建好之前,林问柳,我可以暂时收留你。”
“……不用和其他人挤在一起。”谢意漆黑的瞳仁倒映着我的身影,我没有反驳,我听出来他很不满意。
“尽快收拾好。”谢意嗓音冷淡,他在命令我。
他偶尔会喜欢支配下属。
第26章 026
我的东西并没有很多, 阿尔敏和我一起收拾了,他送我到了宿舍楼下,长官的宿舍在顶楼,我对他说, “阿尔敏, 如果想我了可以来找我, 我只有晚上在这里,白天还要去你哥哥那里帮忙。”
阿尔敏看着我, 他送我戴了一顶帽子, 帽檐遮住了他的脑门,他点点脑袋, 在电梯舱门口看着我上楼。
“……长官, 我可以让他来找我吗。”我看向身旁的人,谢意过来接我,并没有插话,闻言锐利的双眼与我对视。
谢意:“林问柳, 你刚刚不是已经允许了,现在还问我的意见做什么。”
我说:“这里是长官住的地方, 如果是在原来那里。他时刻能和我待在一起。”
“你可以带你的朋友过来, ”谢意说,他侧过脸,稍微停顿了片刻,“……我想并不需要时刻待在一起。”
“他还只是个孩子, 我在没有成年的时候经常跟在老师后面, 老师去哪里我去哪里。”我回答道, 这个时候电梯门打开,我跟在谢意身后。
谢意停下来时, 我险些撞上去,鼻尖碰到他背后,他稍低头看我,我捂着鼻子推开。
“……看来你很粘人。”谢意评价道,他见我没事,转过身去,眉眼稍稍低垂,告诉我一整层的密码。
“0121。”简单的四位密码。
他的视线在我侧脸晃过,我站在原地站定,舱室门打开,长官的自动化居住地,上次来过一次。
这里是他生活的地方,上次有医生在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心情变得有些微妙,每一处都有谢意遗留的气息。
“你住主卧旁边,我让机器人为你收拾了,你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谢意为我带路,从客厅穿过,侧卧和主卧只隔了一道墙,舱门打开,机器人自动让开地方。
简单而分明的布置方式,能够满足日常需求,一些我需要的日常用品,比如漱口的杯子、拖鞋,还有餐盘,机器人按照要求打印出来放在我桌子上。
级别高的院士与长官会有侧卧,是给家属准备的。我看着餐盘和拖鞋的图案,谢意给我选的天蓝色。
非常亮眼的颜色,和整体灰色的机械舱看起来不怎么搭。
“长官,为什么是蓝色,”我拿起餐盘看了看,而且打印成了儿童套餐的餐盘,我说,“我还以为长官会送我兔子。”
“………”谢意看向我,视线稍微停顿,半天才开口,“我认为,比起兔子,你更喜欢大海的颜色。”
“它们很像人鱼的颜色。”……
额。
有时候谢意的思维方式令我不能理解,在谢意看来,我对人鱼好=我喜欢人鱼,我喜欢人鱼=我喜欢大海和蓝色。
“……谢谢您,长官。”我说,我把餐盘放下来,我的行李没有多少东西,我的几件衣服,我的书和草稿纸,还有张恒送我的一些礼物,我把它们从行李舱里拿出来。
它们只占了很小的空,我收拾时,谢意在门口看着,他对我说:“需要什么的话可以讲。”
“谢谢长官。”我又补充了一句。
“长官,格尔斯逃走了……这件事之后会怎么处理。”我问道。
谢意说:“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实验体,后续会用其他人鱼充当实验体……或者再去抓几条。”
格尔斯是非常难得能够一直保持清醒的人鱼,其他的人鱼大部分时间都陷入休眠,很少有清醒的时刻。
“林问柳,吃晚饭了吗,”谢意问我,对我说,“如果没吃晚餐,我会做两人份的晚餐。”
晚上海格会回来的很晚,还没有吃晚餐,让我更加惊讶的是谢意会做饭这件事,我以为他会让机器人做。
“还没有,长官,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我诚挚地问道,让谢意为我准备晚餐,由于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我感到十分负担。
“不用,你不用添乱,”谢意淡淡地说,“你可以和机器人玩一会。”
随着谢意身影落下,机器人自动识别了语音,从墙角站起来,这是军区研究的全能机器人,它们只注重实用并不注重美观。
全能机器人形状是紫色桶状,看起来像是一个吹起来的大紫茄子,双眼用军区地区的红宝石镶嵌,看上去暗沉不明亮。双手有五根钳子,双脚则是滚轮状方便移动。
更像是动画片里的怪物改装成的,全能机器人到我面前停下,讲话的时候两只眼睛还会放光。
“客人,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机器人跟我讲话,我下意识地挪远了一点点,我摇摇脑袋,被它识别出来,它又回到了角落。
比起和机器人玩,我觉得看长官做饭更有意思。我抬眼看他,谢意脱下了军装,他衣领扣子随意解开了几颗,露出分明的下颌线和修长的脖颈,墨色发丝陷在里面。
由于我一直盯着他看,我猜这样不太礼貌,于是我时不时地收回目光,看向其他地方,我听见水管响起的声音,没一会又消停了。
“林问柳,过来。”我听见他喊我,于是扭回去,他那双漆黑锐利的眼正看着我,低沉的嗓音透出几分情绪。
大概是我看他看烦了。
“抱歉,长官。”我局促地道歉,他把两个洋西红柿放到我面前,还有一些其他的蔬菜。
“把它们用机器切成片状,林问柳,机器会用吗?”谢意问我。
谢意说的是一个小型的切片机器,我在终端上看过做饭视频,只需要把蔬菜放进去,然后按下按钮就好了。
虽然我没有实际操作过,但操作步骤那么简单,我应该不至于做不好。
“我知道了,还有其他的吗。”我问道。
“……没有了。”谢意说。
我站在他身边,料理台的位置不算狭窄,那些蔬菜都被洗过了,看起来水灵灵胖嘟嘟,我拿起洋柿子,把它们放进机器里。
在我做的时候,我察觉到身旁的目光,谢意站在我身边,他身躯投下的阴影能够轻易把我笼罩起来,他在看我的动作。
他的目光总是令人紧张,我按下按钮的开关,低头看机器的旋转。有的时候,有些人在某些方面极其不擅长,可能做很小的事情也显得笨拙。
在机器停下来时,我并没有把它们倒出来,而是脑袋进水了一样,尝试用手指把那些西红柿片扒拉下来。
这或许能够列入我今年干过最蠢的事情之一,在我碰上去的那一瞬间,手指立刻被划拉出来一道口子,我连忙收回了手。
“啪嗒”我手里的另一只洋柿子掉了下来。手指刚冒出来血珠,好吧,这是一场小小的意外事故,谢意听见动静,我的手腕随即被抓住了。
某一个瞬间,我在谢意眼中看到了类似于紧张的情绪,他眼帘压抑的情绪很快消散,归于沉敛寂静之中。
“跟我来。”他用手帕将我的手指包住,握着我的手腕离开料理台,我不得已跟在他身后,话音落在嘴边,没有讲出来。
我可以自己处理。
他让我坐在沙发上,机器人递过来医药箱,他从里面挑出来消毒水和创口贴。
他碰到我的指尖,令我有些不自在,尤其我们坐在一起,这样近的距离,超过了我想保持的距离之外。
我抬眼就能看到他俊朗的侧脸,眼底映出一片认真的神情,锐利的目光稍侧,我被迫和他对视,指尖随之稍微蜷缩起来。
“林问柳,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谢意随意的问我,他按了按我受伤的手指,很轻的力道,“你从进门看了我一百零八次。”
我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动,他讲这种故意让我为难的话,偏偏这种玩笑恰好戳中我隐秘的心思,我没有讲话了。
“抱歉,长官。”半天,我讲出来,他目光在我脸上停留,我扇动眼睫,他收回了视线。
“你在这里休息……等我半个钟头。”
我和谢意一起吃完晚餐,他还需要去工作,而我需要去海格那里一趟,向海格说明一下情况。
直到我走出门,很远的的地方,离开了谢意身边,到了临时舱室,见到了海格和阿尔敏,我在路上给阿尔敏带了玩具,是我自己用实验装置做的小鸭子。
人和人之间需要保持距离,或许我不应该答应长官,和他离得近,会让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每当他碰到我,我的心跳,我的瞳孔,我难以抑制的情绪,它们都在折磨我。
这样的失控令我不安。
我在阿尔敏那里待到了很晚,这才返回宿舍楼顶层,主卧的灯在亮着,我没有和他碰见,我进了侧卧。
这里有单独的洗浴室,机器人完全把谢意平时使用的东西在这里复制了一遍。谢意使用的沐浴露,浴袍尺寸,使用的漱口水与泡沫水。
以至于我洗完澡躺在床上,床上铺的被褥与他平常军装上的气味相同,很淡的松木香气,这种气味侵袭着我,令我时不时地会想起他。
好吧……我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反应,我的上司在隔壁,因为睡在这里,我的身体无法受意识的控制。
因为想到他,我苍白的脸颊浮起热意,这份热意令我纠结难堪,却又不得不面对。我对他由此产生的渴-念。
在白天他询问我看他一百零八次时,那时难以启齿的言语,全部化成哑然,我的手指碰到一片灼热,脸埋在被子里,偶尔发出几声动静。
“………”
“砰砰砰。”耳边的嗡鸣声伴随着敲门声一并响起,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从被子里探头,门外传来我意-淫对象低沉的嗓音,如同恶魔在低语。
“……林问柳。”
第27章 027
“林问柳。”
我打开门, 谢意在门前,舱壁的灯影落下来,映出他的眉眼,他抬眼看向我, 我心脏跳个不停, 因为刚刚做的事情而局促不安,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颊。
“长官,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我找到了一部分资料, 之前在炸毁实验室基地发现的, 可能你能用到,”谢意锐利的视线在我脸边侧过, 他稍稍上前, 问我道,“林问柳,房间里很热吗。”
“脸怎么那么红。”
我扫见他修长的指尖,被他问起来, 我的脸更加热,下意识避开他的手掌, 朝后退了一步。
“长官, 可能是刚刚洗完澡的原因,”我说,连忙岔开了这个话题,不适应面对这样的慌张。
“您说的炸毁实验基地……是指南方基地吗?”我问道。
谢意应一声, “两年前执行任务的时候留下了一批资料, 听说你提交了新的申请, 你要做的项目我大概看过了。”
“终端上的都被销毁了,这些是实验人员手写的……这些资料或许能够帮到你。”谢意手里拿着的是一些纸质资料, 边缘的部分已经被烧毁。
“谢谢长官……很感谢您。”我接了过来,上面用的有德语也有法语,偶尔还混有拉丁语,拉丁语我并不怎么熟悉,可能要找张恒。
他来为我送资料,指尖碰到的温度仿佛在发烫,纸张似乎携带了体温,触碰的时候会感到温暖。
“……嗯,身体不舒服的话,记得讲。”谢意说。
“我知道了。长官还不休息吗……已经这么晚了。”我问道,眼角扫到他眼下,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失眠了。
“快了,林问柳,晚安。”谢意对我说,他眼底注视着我的脸颊,视线从我身上收回,我回忆起我们在防辐舱上待的那一晚。
不知是那一夜的雨,还是因为别的。
我回到自己房间,谢意提供的实验记录在两年前,对方所提出的实验项目几乎和我们正在做的相同,很多数据有参考价值。
我找了纸和笔,笔尖沙沙地在草稿纸上留下痕迹,侧室的房间能够看见主卧的阳台,那里光秃秃的,只有机器人挂的几件衣服。
三百六十五天,大约只有五天能看见星星,我花了大概三个小时把数据整理下来,谢意已经提前为我分好类了,每一章都能对应下一页的内容。
我拿着那些资料躺在床上,上面的字迹大部分出自同一个人,战争前南方基地的科研人员,大概是以叛逆出名的赫离。
对方是哈德桑的师弟,由于政治主张不同早早的脱离了北方联邦政府,去了南方开创另一片文明。
谢意两年前去了南方基地做任务,那里已经被炸毁,现在是一盘散沙。对于长官的过去,我并不了解。
黑夜很快过去,变成倒影的白日,我大约凌晨五点醒来,待在这里总让我去想不该想的事情,我给谢意留下了纸张和录音带。
不知道有没有用,录音带里是我录下来记笔记的声音,那天我在算题的时候,谢意睡着了。
——希望能够对长官有帮助。
清晨的早上,一大早,多姆阿莱勒的人们开始忙碌,我在楼下看到了海格和阿尔敏,海格推了机器人从仓库里取了食物,为工作人员运送早餐。
远处浮现出一片薄雾,我微笑起来,喊了不远处的两人。
“海格!阿尔敏!”
阿尔敏率先扭头,他看见了我,海格笑了起来,“林,怎么起来这么早……现在天还没有亮。在新的地方还适应吗。”
“还好,正好今天醒得早,没想到能碰见你们,”我发现阿尔敏仍旧戴着帽子,忍不住想逗他,碰到了他的发尾,“阿尔敏,怎么一出门就要遮住脸。”
“那么帅气的一张脸,为什么不愿意露出来。”我碰到阿尔敏的卷毛,阿尔敏低着脑袋,没有抵触我,帽檐下双眼抬起看我。
海格:“完全看不出来吧……他有点怕生,林博士,你算是意外……他大概觉得你看起来和他同龄。”
“阿尔敏,我们之间相差了很多岁,”我笑眯眯地说,又拍拍他的肩膀,“希望你勇敢一点。”
“……你多大。”阿尔敏闻言看向我。
“我上个月底刚过完生日,这么算的话,应该是二十三了。”我说。
上个月底,正是我刚来到多姆阿莱勒的日子,大概那几天。
“林,那真是太可惜了,当时怎么不告诉我们,应该为你准备一场party,过生日怎么能不办聚会。”
“当时忘记了,实在不好意思,”我说着,又看向阿尔敏,“阿尔敏,你要去送哪里的,我们一起去吧。”
“海格,送完阿尔敏能不能借我,我答应了要和他一起去做弥撒。”我问道。
“当然可以,”海格看一眼身旁的弟弟,“他平常从来不愿意早上过来,今天早早的起来,一直在朝楼下看。”
闻言我忍不住微笑起来,看向阿尔敏,阿尔敏侧过来看海格一眼,纯质的眼里没什么表情。
海格:“我不说了,阿尔敏负责的只有前面那一片区域。林博士,麻烦你了。”
我和阿尔敏在路口和海格告别。
“阿尔敏,我们只需要把食物交给门口的机器人就可以了吗。”我问道,去看胖墩墩的机器人,这些室外的机器人,和谢意家里的长得完全不一样。
“……嗯,”阿尔敏说,“你不用做这些事情,我一个人做就可以。”
“两个人做很快就能做完,阿尔敏,这个是要放进去吗。”我问他,走到大楼前,机器人接受到指令打开了自己的肚子,上面写了标号,很好分清楚。
阿尔敏应一声,我把盒饭和分装的营养液放进机器人的肚子里,这件事很快就做好了,扭头的时候发现阿尔敏在看我,他最近似乎在思考很多事情。
“怎么了?你在因为待会的玫瑰经会紧张吗?”我问他道。
“不用担心,我们只需要跟着其他人走个过场就好了,”我安慰他,想了想说,“阿尔敏,其实我并不信教,我们就当去接受祝福……很抱歉,可能这会有点失礼。”
“我想,主会原谅我们的。”
“……我以前在终端上看过圣经,”阿尔敏接了一句,又在我身后说,“我们差了六岁。”
“你很在意年龄吗。”我问他,我想说的是不同阶段年龄的人也能够成为朋友,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总是有某种隔阂。
阿尔敏没有讲话,我们一起送完了早餐,这个时候天刚刚亮,玫瑰经会在科研部后面的弥撒教堂举行,据说这个地方是科研部组织建造的。
尽管它看起来十分狭窄,不及实验室占地的十分之一,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农家小院,只用了屋顶十字架的标识。它建在正朝阳的方向,篱笆周围种了成片的玫瑰,墙壁上是用希伯来语雕刻的圣经原文。
每当日出之时,阳光撒在顶上的十字架,露出一道光之十字架的倒影,晃得令人感到神圣睁不开眼。
我和阿尔敏并没有迟到,教堂的钟声从屋子里传出来,有人开了门,大清早的哈德桑难得保持了精神,他看到了我和阿尔敏。
“欢迎你们……林博士,还有这位可爱的小子,欢迎你们来到这里。”
“天哪,让我看看是谁来了,亲爱的林博士,你不知道我盼望这一天盼了多久,能再次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海娜从礼拜堂出来,她穿了弥撒裙,淡紫色的法式长裙,外面套了一层白色围裙,棕色的长发用碎花帽巾包裹起来,像是从山庄走出来的田园少女。
她眼睛弯起来,站在哈德桑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哈德桑的背,朝身后看去,“查尔林,赫尔默森,快来瞧瞧,客人过来了。”
“上帝……瞧瞧查尔林会高兴成什么样子。”海娜让开了地方。她拐着哈德桑的手腕,哈德桑勉强分了几分注意力给我们,我猜他更想知道待会弥撒会用哪一种美酒。
“My god!林!欢迎你来到这里。”查尔林急忙忙地从教堂里出来,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他的胡子蹭的我有点疼,面对这样的热情,令我适应的十分勉强。
“天哪!你还带了一个孩子过来,这是你弟弟吗?”查尔林又看向我身旁的阿尔敏,也给了阿尔敏一个大大的拥抱,阿尔敏帽檐下那张脸显露出来,他看向我。
“算是我弟弟……他叫阿尔敏,我想带他一起来做弥撒。”
“当然可以!我们准备了朗姆酒和黄油面包……虽然这放在百年前可能很常见,很抱歉,现在能准备的只有这些。”
“林博士,阿尔敏,欢迎你们。”
查尔林绅士地伸出手臂,海娜和哈德桑在教堂旁边,赫尔默森站在里面的位置,我注意到这位常年戴着怀表的同事正在不动声色地观察我。
“嘿!赫尔默森,别摆出这张严肃的脸,没人希望能在工作之外看到。”海娜轻轻地勾起自己的裙摆,经过赫尔默森时用胳膊肘戳了赫尔默森一下。
“阿尔敏,你在紧张吗……不用紧张,他们都是很热情可爱的人。”我抓住了阿尔敏的手掌,他掌心出了一层汗,我抓着他的手穿过了教堂的大门。
教堂正中央有圣像画以及十字架雕塑,小型管风琴连在中央,随着音乐声响起,清冷的教堂落地窗投入阳光,显得神圣而寂静。
“阿尔敏,你有愿望要许吗,如果这是你第一次朝拜,或许可以在念诵的时候许愿。”我说。
他看向我,我对他解释道:“我们东方的习俗是这样的……跪拜神佛的时候可以许愿,它们听见你的心愿,很有可能会实现。”
“……我没什么愿望要许,现在就很好。”阿尔敏说。
“林博士,你弟弟可以喝酒吗?他有没有满二十岁?”
海娜拿了裹着黄油的面包和朗姆酒,我注意到阿尔敏盯着酒杯看,我对海娜说道:“没有成年,我想只让他尝一口应该没关系。”
“没错,”哈德桑坐在壁炉旁边,他手里拿了半瓶的酒,对阿尔敏道,“你这个年纪,正年轻……应该多尝尝这些美妙的东西。”
“不然等你到了年纪,这些东西只能用来消遣无聊,再也没有那股青涩时期的味道。”
查尔林:“天哪!哈德桑,你是这么教孩子的吗?林博士,不用勉强他,他还只是个孩子,主会宽恕他的。”
阿尔敏接过了酒杯,他看我一眼,真的尝了一口,然后被呛得咳嗽起来,帽檐下那张脸涨得通红。
“咳咳咳……咳咳。”
这下大家都笑了起来,我忍不住微笑,重新为他倒了水,看他红透的一张脸,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阿尔敏,还好吗……看来海格一次都没有带你喝过酒。”
阿尔敏喝了两口水,这才稍微好点,我们两个坐在一起,后排稍微靠后的位置,聆听来自教堂的钟声,开始进行吟诵。
吟诵很快结束,我看向身旁,阿尔敏闭上了眼,他这是在许愿吗。
“好了……林博士,很感谢你愿意来到这里……你愿意接受我们的信仰,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很值得感动的事情。”
查尔林说:“我们已经看过你的申请……你大概猜不到我有多么的高兴,如果你加入研究组,我们大概会事半功倍。现在,请我郑重的向您介绍。”
“我查尔林·戴维斯,与文森里·海娜、哈德桑·米勒,赫尔默森·里希特,在看过您手写的逻辑性实验报告之书,我们四个人一致同意,想要一起邀请您加入我们。这份诚挚的邀请在上帝的见证之下……希望您加入我们,一起为人类奉献自身才能。”
海娜对我说:“林博士,先前查尔林邀请你,您并没有答应,您愿意改变主意我们很高兴,如果您有什么要求的话……请您随意提出,我们会尽我们的最大可能满足你。”
“我并没有其他要求,如您所说,愿为人类利益付出一切。”我微笑着说。
光从落地窗透进来,落在十字架雕塑上,光之教堂倒影出十字架巍峨笔直的弧度,犹如两盏天平。
弥撒音落在耳边,我之前和张恒说,除非这项实验计划取消,不然不可能我无法加入……偶尔,上帝会和我开玩笑。
人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埋下自己未来的命运开关。
“砰砰砰”教堂门被敲响三下,紧接着被推开,穿着军装制服的工作人员,他们胸前的司法胸章闪烁,举起了手中的诉讼状。
“林博士,经过调查,我们合理怀疑你与001号实验体的失踪有关,现在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
好吧,人在倒霉的时候,出门做弥撒都会被抓走。
第28章 028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令弥撒仪式变成了一场送别宴,阿尔敏抓住了我的衣服,他纯质的双眼看向我,紧紧地盯着我看。
“阿尔敏, 不用担心我, 那条人鱼之前是我在照顾……可能需要我去录个口供之类的, 你回去找你哥哥,好好待着, 我很快回来。”我对他说。
“oh, mygod。你们有抓捕令吗。”查尔林问道。
迎接我的军官闻言把那张诉讼状拿给查尔林,那张诉讼令就那么到了查尔林手里, 查尔林重复了两句前面讲的话。
“你们这怀疑毫无道理!”
我在这里显得格外镇定, 我发觉阿尔敏在看我……我猜那天他一定看见了,我回以让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阿尔敏……不用担心,我很快回来。”
我跟着受诏令的军官离开,他们对我的态度并不坏, 好吧,他们手里拿着枪, 大概我的举动还不至于需要被押送。
“您好, 我想问一下……现在我们要去哪里。”我问道。
我身旁的军官回答了我的问题,“林博士,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一部分证据,先送你到三位负责人那里。如果证据确凿, 可能需要您去一趟中央法庭。”
“十分抱歉。”军官道歉显得十分冷硬, 他们应该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谢谢。”我说道。
三位负责人, 分别是我的上司谢意,科研部的部长阿尔曼, 以及组织部的部长克罗多。
我来到了会议大楼的顶层,隔着舱壁,我听见了低语,声音由于我十分熟悉,我判断出那是我的上司。
“长官……林博士送到了。”军官跟在我身后一起进来,他们并没有离开。
“……”在我到之后,他们分别终止了话音,三位负责人坐在不同的位置,围绕着中央的长桌,舱壁上放置的投影仪,那里是一段录像,在实验室的录像。
画面的时间在前段时间,谢意带我去了实验室,我为受伤的格尔斯缝合伤口,在投影仪里,我亲了一下鱼池里格尔斯的额头。
“对不起,格尔斯……请相信我,终有一日,我会让你自由的。抱歉。”
投影仪里播放出我的声音,现在处在当事之外,即便是我自己,去看我当时的表情,不亚于电视剧里悲情故事里的主角。
阿尔曼看了一眼我的方向,他那双鹰眼没什么神情,从鼻腔里发出一记哼声,“如果我记得没错,林博士好几次都反对我们的实验……我们有十足的证据能够证明可能是他放走了001号实验体。”
我站在他们不远的方向,谢意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十分冷淡的嗓音。
“阿尔曼部长……林问柳他并没有参加出海行动,按照您这么说,他在不在场的情况下帮助人鱼逃跑,成功的概率大约是百分之一。”
“那百分之一不亚于地球一夜之间核辐射全部消失。”
“谢意长官,他并不需要在场,”阿尔曼说着,调动了画面,画面里有我曾经送过格尔斯的本子,原本是让格尔斯读写的,格尔斯无聊的时候曾经在上面鬼画符。
“他能通过声带器和人鱼交流,在他调离之前,我们没有实验室的监控,很有可能他在那时候就已经告知了我们出海舱所有的计划设施,这才让实验体有机可乘……他帮助了实验体逃脱,必然需要负一定的责任。”
“何况,他还对实验体有亲密性行为,很明显,他对实验体超出了正常观测员与实验体之间的关系,我想不必我过多解释。”
“实验体和人类近似,动物伺养员尚且会对动物产生感情,何况是人鱼,”谢意锐利的目光扫过去,看向阿尔曼道,“部长,我想这是情有可原的,还是您认为他应该无动于衷、像您那些部下一样冷血无情,那样的话才正常。”
谢意:“我并不赞同非人性化的管理。”
我的长官显然和阿尔曼的意见截然相反,两人中间的克罗多部长已经年逾六十,一张慈爱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充满和善的气质,此时见两人唇枪舌战,在一边没有发表意见。
阿尔曼:“克罗多部长……你如何看?”
“……这,”克罗多部长显然为难起来,看看我的方向,又分别看向两人,咳嗽了两声,开始喝茶。
“我觉得你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阿尔曼部长,你的证据没办法完全指控林博士,而林博士身为谢意长官的下属,我想交给两位都不合适……要不这件事还是交给中央法庭处决。”
“……我并不赞成。”谢意说,“中央法庭离这里很远,核磁爆最近刚刚在边缘地带出没,运送过程十分危险。”
“谢意长官,听说他最近在你那里,我想你应该避避嫌。”阿尔曼说。
我听着几人的对话,证据大概是我那一天在实验室的录像,我看着谢意的侧脸,长官在为我讲话……我应该感激他。
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再说比较好吧,毕竟有可能会被我牵连进来,我们并不是那种……那种需要为了对方而前进的关系。
长官在这个时候,应该后退一步。我这样想道,因为换位思考,如果是长官面对这样的困境,我可能没有勇气会站出来为他讲话。
“我想并不用避嫌,”谢意回答道,“他的才能与品性有目共睹,如果您执意如此……除非您愿意委任亲自送他去中央法庭,否则我不赞成这种并不公正的处置。”
才能和品性……谢意讲的话回荡在我脑海里,令我无法听清阿尔曼部长和克罗多部长讲了什么,我看着谢意的侧脸,稍稍有些出神。
我常常觉得……我很渺小不起眼,没有长官说的那两种东西。
他说的才能和品性,是指什么?
“无论如何,他有十分大的嫌疑。谢意长官,在我们商讨之前,我想至少先让他单独待着……这不会也让你感到为难吧?”阿尔曼冷冷地说。
谢意:“……我会亲自送他过去。”
阿尔曼视线在我身上扫过,又从鼻腔里发出一记冷哼,胡子遮挡住了他半张脸,眉骨横起,显得精致而刻薄。
由于长官要送我去禁闭室,其他的军官都离开了,只剩下一名需要汇报的军官远远地跟着我们。我跟在长官身后,他身上散发的气质十分冷漠,我注意到他的眼珠格外的黑沉,眉尾难以舒展,这意味着他心情不怎么好。
我心里有问题,我又没有问出来,只是盯着他看,被他侧过来看个清清楚楚。
“林问柳,你看起来很镇定……你在害怕吗。”谢意低沉的嗓音传来。
额,其实我并没有很害怕,在我拒绝签署阿尔曼的实验文件时,这样的结果在我预料之内,不过拖延了那么一段时间。
“长官,我并不害怕,”我说,何况是他送我去禁闭室,莫名安心了许多,我看向他,又收回了目光,“……您大可以不用为我说话。”
“……”谢意没有讲话,我猜他一会要喊我的名字。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长官经历这种事,我可能不会站出来为长官讲话,长官这样对我,或许并不值得。”我说。
由于我的语言极其匮乏,难以描绘出我内心想要表达出的情感,只能传递出大概百分之七十的想法。
“……林问柳。”谢意喊了我的名字,我不由得看过去,与他对上目光,他的目光令我下意识地一怔。
他朝我靠近,由于离得近,会沾染对方的气息,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他稍微靠近看我一眼,见我后退之后又转过身。
“你讲这话没有说服力,”谢意淡淡地说,“只是养条鱼会要死要活的掉眼泪,我猜如果真的发生,你大概要殉情了。”
电梯舱门正好在此刻打开,谢意话音一落,大步踏出电梯,留我在原地,我稍稍睁大了一双眼,呆了一瞬。
谁会殉情……他在讲我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而且,他说格尔斯只是一条鱼,语气十分冷漠。
我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又在跟我讲那种很冷的笑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好笑。我的那些顾虑完全是多余的。
“长官,禁闭室在哪里。”我问道,我只在谢意那里留宿一天,即便这样,我离开莫名安心,睡在他隔壁,令我不自在,常常意识到我在意他这样的事实。
“禁闭室原本由我管理,本来设在组织部那里,我现在觉得那里太远了,似乎不太方便管理。”谢意说。
他在门口看着我收拾东西,对终端那里讲了什么,那边似乎传来了阿尔曼气急败坏的声音。
“……林问柳,暂时委屈你先待在这里,除了我和看守你的军官,你谁也不能见。”
额。
我抱着行李稍微愣住,谢意觉得原本的禁闭室有点远,临时调整了禁闭室,把禁闭室设在他住的地方同一层,在他家隔壁。
禁闭室是临时机器人整理出来的,跟来汇报的工作人员面上依旧在微笑,笑的似乎有点僵硬,我大概能够明白他在想什么。
“长官,真的没关系吗。”我又问了一句。
机器人把房间铺设的和谢意家里一模一样,我或许只是换了个住处,离长官稍微远了一点点。
“谢意长官,这或许有些不妥……就算他是您的下属。”看守的工作人员欲言又止。
“哪里不妥,这里有你看守着,他并不会出来,”谢意说,“环境是机器人收拾的……还是你认为,要向对待犯人一样对待他才行。”
“……谁能定他的罪。”谢意问道。
这么两句,工作人员哑口无言,我看工作人员脸色变得苍白,我抱着行李,大概是因为长官的气场。
“林博士,您的终端暂时需要上交。”工作人员对我说。
我把终端摘下来,我猜可能会成为一些新的证据依照,很遗憾,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和谢意的邮件来往。
我们发了几百封邮件,从来只有工作上的事情,从来没有越线联系过。
“请您好好休息。”工作人员说。
我在进去之后停下来,发现谢意在远处看着我,我和他对视,又看向工作人员,“那个……能不能请您询问一下为我准备一些东西。”
“只需要一些草稿纸和笔,就可以。”
工作人员:“我会帮您申请看的。”
随着舱门合上,看不见外面了,隔绝了工作人员和谢意。
我靠着舱壁,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接二连三,这件事情可能很快就会传遍,张恒大概会担心我而着急,阿尔敏也在等我。
我脑海里晃荡出一道身影,在大海里翻涌的鱼尾,人鱼在海里才会自由自在,冰蓝色的眼睛和白色发丝。现在回忆起来,我只能记起他美好的地方。
已经忘记了他的坏脾气和倔强的性子。格尔斯……现在想必你已经回到了真正属于你的地方,我很为你开心。
无论我是否会背上罪名……在我做出选择的时候,我已经决定了,仅仅能用名誉来还你的自由,这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
第29章 029
我在禁闭室待了三天。这里有一扇窗户, 能够看到一片海域。这里的气候昼夜温差大,在暴雨之后转凉,温度在几天之间下降,窗外变得模糊不清。
第三天的时候, 禁闭室的门打开了。我这几天只是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尚且不用机器计算出来的内容, 把它们进一步的细化。
禁闭室门外站着工作人员和谢意。我进来的时候最后见到的一个人是他,出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也是他。
我与谢意对视, 谢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看向自己的双手,我想我应该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狼狈。
“林博士, 经过三位负责人的商讨与商议, 决定将您送往中央法庭,由谢意长官负责,您具体的惩处赦免,由中央法庭决定。”
“此外还有十位陪审团成员和您一起去。”工作人员说。
我在科研中心两年的时间即将宣告结束。很显然, 即便无法定我的罪,接下来我可能无法待在这里。
“请问, 我现在能不能见我的朋友。”我问道。
工作人员摇摇头, “在这期间,您不能见任何无关人员。如果您有紧急情况,我会向上级申请。”
“……谢谢。”我说。
“当做一场短暂的旅程,”谢意说, “林问柳, 不用太担心。”
“好的。”我说。
行程在当天晚上, 由于是和长官一起去,我大概没有那么担心, 行政中心在中央政府区域,我曾去过那里几次,大概是人类幸存区域里最繁华的地方。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晚上,我没办法和朋友们告别,这是一个糟糕的情况。两年半的时间一晃而过,我再次坐上了防辐列车。
防辐列车全长大约四十米,它的速度达到每小时六百公里,从这里到达行政中心需要两天的时间,在到达之前不会中途停下。
它们全程围绕着无核辐射区域而建,所以路程增加了许多,有些靠近交界线。铁轨护栏几乎生锈,尽头陷在朦胧的雾里。
顺着铁轨一眼看不到尽头,寂静的夜深饲环绕,临海的寒气升上来,随着“轰隆”一声,防辐列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耳畔萦绕出一片风声。
列车缓缓地停下来,夜晚昏暗的路灯变幻成节能模式,只能照亮底下的一片区域,随着列车穿过,我的视线一并延伸至未知之处。
“……林问柳。”谢意在我身旁,他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这才回神,朝他看过去,对上他眼底,他眼中注入的墨色与森寒的夜色别无二致。
只是他眼底的光亮能够将我的身影融在其中,停驻照亮我片刻。
我盯着谢意没有讲话,这样的环境,似乎更适合静默,一切言语被黑夜吞噬。他看着我,俊朗的面容稍显不明,垂眼看我,手掌碰到了我的脸颊。
脸颊传来一片温度,谢意的指尖触及我的皮肤,令我回过神来,随之顿住。
“……你还好吗。”谢意低声问我,他认真的看着我,像是观测某一样精密的仪器,是否哪个机器零件损坏了。
被触碰到的地方在发烫。
“长官,我很好,请不要离我这么近。”我下意识地看向远处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还要负责陪审团的沟通,在不远处正朝着终端在讲什么,时不时地看一眼我们的方向。
“你看起来似乎在伤心。”谢意说。
“没有,长官,感谢你关心我。”我说,我只是不适应每一场离别,像是生命的旅程即将开启新的篇章,令我不得不意识到这个事实。
“……走吧。”防辐列车车门缓缓地打开,谢意大步踏出,我跟随在他身后,在迷雾之间,我回头看来一眼,有几道人影踏上了后面的车厢。
“车厢里的暖气设施损坏,并没有修好。”谢意说,他坐在我身旁,对我说,“林问柳,我想你最好还是穿的严实一点。”
好吧,我并没有那么怕冷,闻言侧侧眼,点点脑袋,算是知道了。
车窗外胡杨树的叶子已经变红,和海边的景色交织在一起,我想起建在海背面上的那座光之教堂,玫瑰花大概要凋谢了,那一日的相遇竟是匆匆一别。
我可能再也不会去到那里。
漫长的车程令人昏昏欲睡,我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闭眼前扫到了身旁谢意的肩侧,他的坐姿笔直,据说士官每次执行任务都需要坐这样的防辐列车,几天几夜是常事。
在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我发现自己陷在某种柔软中,脸颊侧面触碰到柔软的布料,直到我睁开眼,才发现脑袋边多了一条红色的围巾,用羊毛织成的红围巾。
并不是我的,我看向身旁的人,脑袋侧过去枕在身旁人的肩侧,窗外已经陷入了漆黑之中,只剩下列车在铁轨发出的摩擦轰鸣。
“……长官?”我这才反应过来,我不知何时靠在他肩侧,他神情内敛,一直没有叫醒我。
直到列车穿过漆黑的隧道,周边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耳边只有风声呼啸而过,我的指尖碰到一片温凉之物,以及长官低沉冷淡的嗓音。
“林问柳,现在还不冷吗?”
额。
我迟钝的反应过来,谢意握住了我的指尖,从他宽厚手掌传来的温度,带来一片温暖,以及我脸颊碰到的围巾,都令我不感到寒冷。
长官在担心我。
我的心沉浸在这一片寂静的夜晚,他将我轻轻叫醒,用围巾和体温,让我变得恍惚起来,我的耳朵也跟着热起来。
“长官……这是您的围巾吗?”我问道,很少见的红色,我没有见过谢意戴过。
“不是我的,林问柳,我从你行李里拿出来的,你刚刚冷的蜷缩成一团,很像一只刺猬。”谢意讲出来,由于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受到他似乎在看我,长官的视力比我好一些吗?
气息落在我耳边,我下意识地想摸自己的耳朵,好像更热了。我并没有像刺猬,没有很多刺,我一向很温和。
“长官……感谢您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如何回报您。”我讲出来,轻轻地碰到面前的围巾,伸手一不小心碰到了一片坚硬的布料。
或许是谢意的衣服,他穿的制服总是用名贵的布料制成,隔着衣服,似乎能够碰到长官的胸膛,我立刻收回了手。
“……林问柳,你想回报我吗。”谢意的声音落在我耳边,后面几个字似乎拉长了语调。
我眨眨眼,什么都看不清,这样很像小的时候和朋友们在夜晚不开灯聊天,互相看不清对方,只能听语气辨别。
由于我对谢意已经有些了解,每当他要讲冷笑话,或者开我的玩笑时,他会用这种语气。
“照顾下属是我的职责,你不用回报我。只需要以后在写抗议书的时候,先通知我一声……可以做到吗。”谢意说。
我大半张脸陷在柔软的围巾里,他说的抗议书……莫非是我写给阿尔曼部长的拒绝信,那怎么能算是抗议书,他用这样的形容。
三言两句击溃我的面红脸热,让我溢散而出的情绪消失,只是因为下属才这么照顾我,我有一位很好的上司。
“长官……那不是抗议书,只是一封拒绝信。”我用很低的声音讲出来,而且长官一直抓着我的手指,我稍微挣开,贴心的上司,不用为我这样的下属担忧。
在这时,列车穿过了隧道,灯光恢复,照亮了身旁人的侧脸,谢意稍侧过来看我,眼眸深邃迷人,看人时漫不经心带有几分随性。
他刚刚讲的话,是以这幅神情讲出来的。
周围亮起来,我和他保持着一些距离,我应该庆幸,还好刚刚环境看不清,不然我可能要丢脸了。
谢意侧过来看我,他似乎很关心我的状态,毕竟是要被送上法庭的下属,心理状态堪忧很常见。
“林问柳……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谢意语气稍停顿,目光顿住。
我脸颊埋在围巾里,含糊地嗯一声,不想再理他了,看他一眼收回目光,“长官,您下次可以叫醒我,不用帮我拿衣服。”
在我随身携带的行李架上,除了围巾和外套之外,还有一些玩偶,由于都是好朋友送的,我舍不得扔掉。现在那些玩偶没有遮挡,一眼就能看到,那些玩偶和我的气质并不相符,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嗯。”谢意随意地应一声,我们两人都不讲话了,周围似乎蔓延着古怪的气氛。
我眼角扫到他的下颌线微微绷紧,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我猜他可能是想笑话我,意识到这点之后我胸腔里的情绪更加混乱,桌面上有工作人员沟通之后为我准备的纸和笔。
尽管它们之后都要上交。
“长官,您以前执行任务都会坐防辐列车吗。”我问他道。
“偶尔会,大多数情况下并不会。”谢意回答道。
寂寥无声的夜晚,列车穿过核辐射交界地,窗外的风景变得荒芜起来,变异的树枝沿着铁轨纵向生长,它们张牙舞爪地形成一片阴暗的风景地。
每当我看向窗外出神时,眼角扫到身侧的身影,对上一双漆黑镇定的眼,原本压抑的那些负面情绪全部驱散。
人在不熟悉的环境时,总会感到压抑不舒服,这个时候需要有一颗定心丸,我猜谢意大概总是扮演这样的角色。
行政中心的名字叫做佩德兰,防辐列车两天两夜的穿行到达了佩德兰。这期间有一大部分荒芜的景色,怪异的如同打翻了装有童话故事的罐子。
潘多拉魔盒里装着各式各样的黑暗世界,或者类似于潘神的迷宫……那样怪诞的地下城堡,由精灵和魔鬼一起守护,核辐射侵蚀的区域就是如此。
直到我们到达了佩德兰的边界,倾落的墨汁散去,世界变得五彩缤纷,在这里能够看见成片浓绿淡彩的树林……绿色的农场,乡下紧密而结实的建筑,天空恢复成蓝色,阳光洒落,秋日的微风舒展而来。
战后激进派和保守派得以暂时平息,保守派以绝对优势胜出,在这里四处能够看到希娜神像,那是保守派的领导人。她自诩作为和平使者的传承者,希娜·达尔克,她常常呼吁和平与仁爱,在战后人气高涨。
远处农场之中一片生机盎然,希娜女神像坐落在中央的位置,她手握重剑与盾牌,肩膀上的白鸽展开翅膀,银色盔甲经过阳光的腐蚀愈发的夺目,剑尾羽毛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此次负责接应我们的是列恩·达尔克,他在佩德兰的列车站等待我们。”工作人员说。
列恩·达尔克,是希娜的儿子,保守派领导人的儿子前来负责这次的法庭案件,我下意识地看向谢意,军校所代表的是激进派。
兴许察觉到我的目光,谢意与我对视,他对工作人员道:“我知道了,麻烦你转告诸位陪审团人员,我们在法庭见。”
“林问柳,你对他们很好奇吗。”谢意问我。
我摇摇头,对谢意道:“长官,我很快就会见到他们……有一件事,我想麻烦您。”
谢意闻言看过来,我说:“如果我没办法应对陪审团的指控,在我的处罚下来之后,您能不能帮我向我的朋友转达一下口信。”
“……”谢意盯着我看,突然陷入了某种沉默之中,我看了我好一会,随之收回目光。
“林问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总是拜托别人。”
好吧,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讲,令我难免有些沮丧。
随着列车缓缓地停下,我们到达了佩德兰。这是战后人类世界文明的产物,各个层面高度发达的首都,佩德兰的空气却十分浑浊,这里常常阴雨雾霾,鲜少有阳光明媚的日子。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我下了车,各种人声交织,现代文明产生的机器声、终端上的列车女声,远处列车员的吹哨声,这些汇聚在一起,形成一小片人类聚集地。
“……你们好。”在站台等候的列恩朝我们走过来。他身后是几位随行军官,制服和长官的差不多,我注意到似乎只是少了一些军徽。
“谢意长官,林博士。”列恩朝我们伸出手。
他有着墨色发丝以及深绿色的瞳孔,只继承了母亲的眼睛,除此之外大约都继承了父亲,那双眼笑起来时显得仁慈璀璨,不笑时常常让人感到沉静优雅,非常亲和的一张脸。
“……欢迎你们来到佩德兰。”
第30章 030
中央法庭之上, 屏幕上呈现了所有的证据,那是一段实验室的录像、我的反对提议书,以及人鱼追踪器的动向。
录像是我为格尔斯缝合伤口,向他承诺会给他自由, 反对提议书是写给阿尔曼部长的答复, 至于人鱼追踪器……在格尔斯消失之前, 追踪器显示的位置在海边,我当时住的地方附近。
那个追踪器, 是连在格尔斯尾巴上的锁链, 我亲手帮他解掉了。
主啊……人有时候会讲一些善意的谎言,我为此羞愧, 还请您原谅我。
“林问柳, 001号实验体失踪的那一日,你在做什么?”
台下有着十位陪审团成员,他们坐防辐列车随我一起来到佩德兰,我在法庭中央的位置, 法官向我提问。
“那一天我刚刚提交了一份实验报告,因为长时间没有休息陷入昏迷……醒来之后是暴雨天, 我一直和阿尔敏待在一起?”
“证人阿尔敏上场……请你属实回答, 不要受被告的引导,他说那天他一直和你在一起,是那样吗?中途他有没有突然离开过?”
阿尔敏从座位上起来,站在法庭上, 他坐了两天的列车, 并没有因此显得颓丧, 反倒很有精神,一直盯着我的方向, 帽檐稍稍压下那双纯质的眼。
“您好,法官先生,那天我哥哥很早就离开了,我在玩游戏,哥哥让我照顾他……我和他一直待在一起,他并没有外出过。”
“你说你在玩游戏……终端上有记录吗?”
阿尔敏闻言把自己的终端摘下来,他的数据上传到公屏上,游戏时间有完整的记录,他每天在线时间高达14个小时。
“在你看来,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你是否认为他有隐藏行踪,或者使用某种特殊手段隐瞒你,前去海边放生实验体的可能性?”
“……”阿尔敏闻言看向我,深褐色眼底浮现出一片平静,很快收回目光,对法官道,“法官先生,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渔民,和他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对他不怎么了解,对他的印象……我认为他并不是属于在我身边的人,他总是专心做自己的事情,有时间的话,我倒是想多了解他一些。”
阿尔敏低声说:“林博士他会不分昼夜的写实验记录,我认为他很聪明,而且刻苦坚韧……他很吸引我。”
我闻言稍稍愣住,因为阿尔敏的话陷入了某种沉思,刻苦坚韧,从来没有人这么形容过我。或许阿尔敏以后碰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大概会明白。
他在法官面前讲的话令我下意识想要微笑,我并没有那样做,这是严肃的场合。
“他不分昼夜写的实验记录……这个有证据吗?”
陪审团席位的查尔林主动伸手,他带来了我的实验报告,那份实验报告放到了法官面前。
查尔林:“法官先生,尽管我对此感到非常不满……我愿意上前来替他作证,你们这是在对一个天才施行他本不应该承受的暴力。他写的这份实验数据对于全人类来说都有重大的意义,现在却因为荒谬的理由被告上法庭,上帝会为你们感到痛心!还请你们能够早日认清,如果对他的审判不合理,科研中心有权对此提出抗议。”
法官:“查尔林,你与被告是师兄弟的关系,证词只能做参考意义,除非有其他人能够证明。”
海娜轻轻举了下手,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笑吟吟道:“法官先生,我想我能够作证,那是一份十分出色的数据报告,您如果不相信,尽管拿去作证……这里就有顶级的天才,哈德桑,赫尔默森,你们倒是给法官先生说两句话。”
赫尔默森摸了摸自己的怀表:“我可以证明这份数据研究的必定具有深远的意义。”
“法官先生,”哈德桑缓慢地开口,“我想您没必要质疑我们的专业性。”
“ohmygod,亲爱的法官先生,您还有什么异议吗?”查尔林摊起了双手。
“……”法官拿起了另一份资料,“大概在一个月前,你们申请了一份对于实验体实行人道主义的协议,乔美樊,这件事是你提议的……据调查,其中有林问柳的参与。”
“是否是林问柳教唆你那么做?”
乔美樊是小美的全名,她闻言从陪审席上起来,十分优雅的走上陈述台,面上带着几分笑意,笑眯眯地看向台上的法官。
“法官先生,这件事和他毫无关系,我想你的考据可能只是我们饭后的闲谈……我们只是偶然聊起来,这件事我记得,签字的人大概有一百多位工作人员,这一百个人我都亲自聊过,您为何不怀疑其他一百个人教唆我?”
“我想,但凡还有一点人类的良知,都不会反对这件事……像对待畜生一样对待同类,”小美将传声器推向相反的方向,“法官先生……您认为呢?”
“……这件事我也能够作证,”爱丽丝不急不缓,“我们只是当时聊起这件事,这件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法官每一件事都要怀疑的话,我想这会成为一场不公平的审判。”
“张恒,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请你如实陈述,被告有没有向你表示过,他会放走实验体这类的行为。”
“天哪,”张恒微微一笑,“法官先生,他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我用我的良心做担保,我们每天见面,他为了实验报告可以几天不吃饭不睡觉……我们每天在聊的事情,是如何为全人类做贡献,如何解决核辐射。”
“如果一定要政治正确,说出类似于虐待实验体的话,我想这本身是反人类的。”
“一个虐待实验体不尊重生命的科研人员,某一天他如果改变想法的话,我猜他会转向虐待全人类……比如去做人类清扫计划之类的,那样的话太可怕了。”
海格:“法官先生,我平常和林问柳先生接触的并不多,他在食堂时工作都按时完成,从来不愿意给我们添麻烦,他待人亲和,温柔有礼,我认为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轮到谢意上台,谢意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站起来,朝法官席位微微鞠了一躬,随之坐回在座位上。
我看向陪审团,陪审团距离我有点远,那些人影在我眼前变得有些模糊,他们被光影笼罩,面容糊了一层阴影。
唯一能够看见的是,谢意那张沉敛俊朗的面容,他侧过眼,漆黑的眼珠看向我的方向,太阳底下的宝石,沉寂而安稳。
长官静静地坐在那里,他坐在陪审团的席位上,我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的位置。
“各位陪审团的证词我们已经收到,被告人暂时待审,最后的审判结果会以纸质文书的形式公布。”
“啪。啪。啪。”随着法官和陪审团的离开,席位上的列恩朝我鼓掌,他面上带着微笑,墨绿色的眼珠朝我看过来,他的眼睛很像教堂上的彩窗。
“实在是太精彩了,这是百年来第一次,陪审团所有人的证词全部倾向被告……我猜这会列入法庭历史。”
他在跟我讲话,我其实并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这些政客,已经见识过部长的脾气,我下意识地想要远离他们。
我看向不远处,谢意随着陪审团一起离开,他在外面,这里只剩下我和留下的工作人员,我不知道该讲什么。
“谢谢您的夸奖……不至于到那个地步。”我说。
“很有趣,我想不需要第二次开庭了,你对于人鱼的保护如果传出去,大概为你翻供的人会更多。”列恩手指微微蜷缩,他一边微笑,讲话的时候会做一些手势,肢体语言十分丰富。
我应该庆幸,陪审团上的人们,几乎都和我很熟悉……我更加感激,他们这样的帮助我,帮助一个真正的犯人逃脱。
哪里有法庭,哪里就有罪恶。
“托您吉言。”我说,等我出了法庭,这位保守派的继承人和我一起踏出法庭大门。中央的是公正女神像,这里连接着长长的走廊,圆形拱廊的设计,罗马柱上雕刻了惩处罪天使的画像。
我在走廊处寻找谢意的身影,长官可能不会等我,我们现在需要避嫌。
“林博士,很冒昧地邀请你,”列恩在我身边停了下来,他的眉眼在罗马柱之下,顶上的花窗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影,墨绿色的彩钻璀璨夺目。
他笑起来时显得十分亲和,贵族教养令他举止有礼,难以令人反感。
“听说你在人鱼研究所负责人鱼的观测工作,刚刚又听了你的发言,都很吸引我,我想更加了解一下,可不可以和你交个朋友。”
我也停了下来,上回谢意讲的话落在耳边,他说,让我写拒绝信之前要先跟他讲。眼前这位也是政客,拒绝的话,我不想再上第二次法庭了。
“列恩先生,很感谢您这样说……我很荣幸,”我说,面上微笑起来,嘴巴笑起来好累,“今天或许有些晚了……改天我去拜访您怎么样。”
“那再好不过……这是我的名片。”他把名片递给我,我接过来,上面有烫金花纹,我猜这或许是真的,完全可以留下来收藏。
如果实在没钱的话,说不定可以卖到一千到两千布朗。
我目送他离开,在他走之后,我摸摸自己的嘴角,笑起来的时候或许很假,走到罗马柱的尽头,一道人影笼罩下来。
“……长官。”我停了下来,他在等我,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随之看向我手里的明信片。
好吧,我没有忘记他讲的话,主动地把两千布朗交了出来。
“长官,刚刚列恩先生说想和我交个朋友。”
那张明信片被捏住,谢意手指修长,碰到烫金的边角,这才看向我,他眼珠笼着我,眼底沉寂的情绪化开了。
“然后呢,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没有拒绝,”我说,“长官上次讲,让我拒绝之前告诉您。”
“………”谢意没有讲话,空气陷入了沉默之中,我下意识地看向他,他捏着明信片的一角,用拇指蹭了蹭,那张明信片进了长官的口袋。
他为什么不讲话,我难道又做错了,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收回脑袋,看来让长官满意并不容易。
车道上停着的车舱,通体漆黑,上面插有联邦政府的旗帜,这是军区的车辆,我看着谢意上了车,车灯闪烁了两下。
“……上车。”谢意说。
一路上我都没有讲话,我在车上看向窗外,偶尔看向身旁的人,他察觉到我的视线,好几次逮到我,我于是扭回去。
“长官,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我问道。
佩德兰终究和科研中心不一样,这里更加繁华,行驶而过的街道拥有璀璨的灯光,高楼大厦的建筑物随处可见,由于设立了防辐射的装置,看起来像是一栋栋圆形的银灰色壳聚集在一起。
街道在傍晚还有行人出没,人们会在工作结束之后前往咖啡厅,尽管多半咖啡是咖啡兑营养液1:100的比例。
“去休息的地方,夜晚是休息的时间。”谢意这么告诉我。
好吧。有一些疑问,比如我为什么和长官住在一起,我没有问出来,工作人员似乎并没有为我安排住宿的地方,长官愿意管我,这似乎是一件好事。
“长官,陪审团他们住的地方也在那里吗。”我又问。
“嗯,离我们并不远。”谢意说。
我们到了地方,这里是一处临时安置的酒店,我脑袋里胡思乱想,直到谢意出声,我跟在他身后下车。
“林问柳,下车。”
在我们身后,还有一只小小的行李机器人,它的嘴巴里含着我和谢意的行礼,亦步亦趋地按照指示跟在我们身后。
“林问柳,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暂时和我住在一起。”谢意对我说,他微微侧眸,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难道他是发现了我上次在他家里做的事情了吗?
这个想法令我感到担忧,我保持着镇定,因为他的话而犹豫。
“长官,我在这里……在佩德兰,会很危险吗。”我情不自禁地问。危险到需要住在一起,住在一起在我看来才更加危险。
“嗯,很危险,”谢意若有其事地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里和科研基地不太相同,你离我远的话,我会担心你。”
额。他又在开我的玩笑了,我只考虑了不到一秒钟,选择和长官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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