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既然老钱来了, 难得大家都在,虞昉让人将向和也叫了来,难得聚在一起用?了晚膳。
老钱不喜欢皇宫, 对皇宫的饭菜却吃得很是满意?,吃得多了些,便有些撑, 靠在椅子里偷偷揉肚子。
虞昉假装没看到,招呼他们道:“出去散步消消食。”
老钱很是高兴,偷偷朝向和呲牙, 小声笑道:“以前我们都吃不饱,现在能吃多了,像是余老太爷那样饭后要走一走, 不然会?积食了。”
向和很是掀起,瞥了他一眼, 道:“你何时?没吃饱了, 虽是粗粮,却没挨过饿。”
“那倒是,比起真正的穷人,至少不会?饿肚子了。不过, 你看我,长胖了不少。赶路打仗,也没瘦,俊美非凡。”
老钱在向和面前?摇头晃脑, 被一巴掌推开?了,向和骂他:“以?前?你是瘦猴, 现在是猴屁股,黑变红, 肉多了些。”
“滚你的!”老钱很不悦骂,坚持认为向和是在嫉妒他。
“谁曾想得到,本就是死局,能有今日的地步。”向和望着前?面与桃娘子说?着话的虞昉,毫不掩饰自己的敬佩。
“我们都这般想。”老钱很快附和了向和的说?法,想起当时?雍州军面临的困境,他们都陷入了绝望。
缺钱,缺粮,却箭矢兵器,兵丁损伤过重。前?有朝廷步步紧逼,后有西梁虎视眈眈。
不仅仅是雍州军保不住,他们也性命难保。底下的兵将还好,顶多被排挤,他们这群旧部,肯定逃脱不了被秋后算账的命运。
自称神仙在世的虞昉,死而复生,领着他们,一步步从绝境中艰难翻身。
先是从粮食入手,再是钱财,用?钱财,再去套粮食,顺道还取了矿山,马。
底下的兵丁,对虞昉的死心塌地,不输给他们任何一人。
虞氏以?前?爱护他们,但始终碍于多年征战,太过穷困,要冲锋陷阵的兵丁,才能勉强吃上油腥多点的饭食。
虞昉不计代价,让他们先能吃饱,吃好,如果没肉,尽力保证有蛋吃。且全员披甲,翻遍史书,都是绝无仅有之事。
“排兵布阵再精妙,在绝对的力量优势面前?,都不堪一击。”虞昉曾说?过。
虞冯他们这些上过战场厮杀的老将,深以?为然。
大楚征召兵丁入军营,按照身高,身形划分等级,身形高大魁梧者?,比寻常的兵丁待遇优厚。
身高已经基本定了,只能在身形上想办法。在吃食上做了改善,再加上勤练兵,本来该长的肉,都变成了硬邦邦的腱子肉。
力气上占据优势,再加上披甲,良马,白起在世亲自领兵,也难抵挡他们的铁骑兵。
老钱忍不住去捏向和的胳膊,羡慕极了,“你着胳膊,真是粗壮结实啊!”
“滚,羡慕也不能动手动脚!”向和抽回手臂,骂道。
老钱不以?为意?,见虞昉转头看了来,忙几步上前?。
“后宫还要很多人,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虞昉朝后宫方向指了指,简单提了见到景元帝的情形。
老钱拧起眉,道:“自私凉薄,只顾着自己,这样的人多得很,他倒不足为奇。只苦了”
兴许想到了自己,老钱道:“也不算苦,他们至少活了下来,穷人家的孩子,活下来的更少。”
虞昉不置可否,看向了向和,“你觉着呢?”
向和认真沉吟,道:“现在不同一路打过来时?,将军要顾虑的更多。这件事的确为难,后宫嫔妃太妃们还好安排,只那几个皇子皇女?要是留着他们,要是蠢了些,被人利用?生事,后患无穷。真要斩草除根,都是些孩童,太过残忍,雍州军从不杀妇孺孩童。”
老钱想了下,道:“留着吧,或送进?庙里,或让他们学一份手艺,做个普通寻常人。不过,皇女?无妨,皇子不能让他们留在自己的母亲身边。”
桃娘子道:“我也认为,留他们一条命。如老钱说?的那般,他们现在的年岁,可能有些记事了。要是以?后长大后想闹事,杀了就是,那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虞昉听他们说?完,唔了声,没有当场做决断。
翌日,江大学士他们进?了皇城,久闭的政事堂大门,终于打开?了。
下过了雨,政事堂里已经一股霉味,江大学士掏出块抹布,挽起衣袖擦拭起来。
小厮忙上前?帮忙,江大学士摆手,让他去打水:“我要亲自动手,洗净尘埃。”
小厮跟在江大学士身边久了,知道他这句话有深意?,只听不懂,便去茶水房打水。
茶水房里换了宫女?内侍当差,小厮一个都不认识,不过宫女?内侍很是客气,问过了名字,让他在名册上画押,给了他要的热水。
小厮提着热水回到值房,回了在茶水房的事,江大学士笑眯眯听着,道:“如此甚好,宫中的主子少了,无需那般多的人伺候,他们总要有个去处。他们取代那些刁奴小吏,以?后可会?变成同以?前?那般捧高踩低且不提,至少如今井井有条。你且去看着,看一圈再回来。”
小厮领命出去了,政事堂无人敢随便进?来,只有在御书房拜见过虞昉,得了她许可的八人前?后脚到了。
其他的六部并翰林院等,消息灵通的朝臣官员,无事人一般,跟着回了官廨。虽无人阻拦,却也没人派遣差使?。一应的文书,公函,都不知到了何处,官廨里只剩下空荡荡的案几桌椅。
各部的茶水房一样换成了宫女?内侍,有官员前?去要热茶热水,或者?小炉炭,有人空着手出来,有人领到了。
小厮看了一阵,回到政事堂,仔细回给了江大学士。
江大学士坐在案桌背后,捧着茶盏啜饮了口,呵呵笑了。这时?,王御史来了,他搂着个紫砂壶,提着一包茶,将茶递给了小厮,“拿去,茶水房的茶叶,比树叶都苦,还不如吃白水。”
“嫌弃差了?”江大学士问道。
“是差,不过无关紧要,我知道朝廷缺钱,恰好有一些茶,喝自己的就是。你这个人,我请你喝,你还故意?说?酸话。”王御史瞪着他道。
“好好好,多谢多谢,是我小人之心了。”江大学士随口赔了不是,说?了小厮在茶水房的见闻。
王御史神色凝重,道:“这次陛下真是下了决心,要精简朝廷各部。”
江大学士压低声音,道:“倒也不全是精简,这些没领到茶水之人,他们的品行,所作所为,实属令人不齿。老王,陛下称对建安城不熟悉,你觉着,这叫不熟悉?”
王御史愣住,江大学士哈哈笑起来,甚是高兴道:“还有好些人装腔作势,拿捏着等陛下向他们服软。以?为武夫,打得了天下,治不了天下。真真是可笑至极,打得了天下的人,岂是寻常武夫。以?前?是先打再治理?,陛下这一路打过来,各州府都被她顺手理?得干干净净,一刻都没耽搁,百姓马上可以?春耕。这是真正的明君,明君呐!”
边笑,江大学士站起了身,朝外?走去。王御史忙起身跟上,追问道:“你去何处?”
“去替陛下分忧!”江大学士负手在后,头也不回道。
王御史将心爱的紫砂壶随手朝案桌上一扔,小跑着追了上去,“我也去。”
江大学士侧头看向王御史,问道:“你打算如何替陛下分忧?”
“就只你聪明!”王御史白了一眼江大学士,道:“百废待兴,事情多得很。陛下看中民,郊外?田地之事,苏尚书张府尹他们已经办得七七八八。还有些不肯动,尚在死守的,估计会?借机闹事。他们能借何时?机,姚太后死在众目睽睽之前?,好些人都看得落了泪,他们要借的,便是那些左摇右摆,记吃不记打之人的善心!”
“你聪明,想得也远。呵呵。”江大学士夸赞了句,笑了声,“不止这一件,这宫中乌泱泱住着那么?多人,陛下也头疼。”
王御史恍然大悟,抚掌道:“哎,我真是老糊涂了,昨晚我还在琢磨,前?朝的娘娘们,皇子皇女?们,楚氏的宗亲,是该做出安排处置了。”
“废帝仍在。”江大学士垂眸,补充了句。
“这才是麻烦。”王御史也皱起了眉,“生得美貌若仙,诗画双绝,还不顾危险,御驾亲征。还凄惨无比,亲眼目睹母亲惨死,失了家国。非但能收拢一众士子的心,哪怕是杀父仇敌,也能原谅他。我听老伴说?,好些小娘子偷偷替他哭,那些不知好歹,险恶的少年读书人,都在替他写诗,写撰。”
江大学士也听闻过,他冷笑了声,道:“雍州军驻守在京城,张仲滕又拼命表现,还有张邸先投诚。张邸张放是本家,虽不对付,同样是削尖脑袋钻营之人,建安城何处有个风吹草动,岂能瞒得过两人去。只怕陛下早已得知了,没去管此事,就是要由着他们闹。”
王御史一琢磨,“倒是这样,他们自管闹,正好趁机一并收拾了。”
两人说?着话,来到了中殿,铃兰将他们领了进?去。
殿内,除了虞昉,严琼儿严淑妃,辛贤妃等几个高位嫔妃,都一并在了。
虞昉抬了抬手,道:“我正要让人来找你们,你们坐吧。铃兰,你让人去把政事堂,苏尚书他们都叫来。”
江大学士王御史对视了眼,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铃兰出去后,虞昉又对黑塔道:“你去带楚定安来。”
听到久未露面的景元帝名字,殿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第52章
严琼儿从走进大殿后, 便如石像一般坐着,盯着眼前的金砖地面,一动不动。
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 在以前,严琼儿?有所预料,真正面临时, 以为自己会不在乎。
她厌倦了深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早就快疯了。谁曾想, 她却感到天崩地裂。
宫闱深深,严琼儿在夜里总是睡不着,她经常能听到哭声, 压抑,凄凉。她拼命堵着耳朵, 还是丝丝缕缕往脑子里钻。
伺候的宫女内侍少了大半, 吃穿用度自然远不能与从前比,连怜儿?都吃不下。
毕竟严府富贵,怜儿?的一应花销用度,寻常官宦人?家的主子都远不能比。怜儿?成?日也魂不守舍。
已经改朝换代, 严宗这?个?宰相做到了头,严府再也不复以前的荣光。树倒猢狲散,怜儿?担心自己,也担心严府的父母兄弟。
怜儿?有时候也偷偷哭, 急得嘴角起了泡,从不在严琼儿?面前提, 也不问?她该如何办。
因为觉着她不仅无用,还有可能被?牵连, 严琼儿?清楚得很。
毕竟严宗恶名在外,她又是景元帝的宠妃,怜儿?还看不上她,认为她除去严府主子的身份,心气高,却没本事?。
严琼儿?起初很生气,她想?惩处怜儿?,只她这?个?主子的身份变得很尴尬,后宫也到处充满着焦虑不安,她已经没办法惩处怜儿?,只能做了罢。
后来在漫长的深夜里?,严琼儿?回想?了自己的这?一生。
不过片刻就?想?完了,主要是没甚可想?,她也没做出什么值得回忆之事?。
反倒是进宫为妃,虞景元帝相处,她才认为自己活了,费尽心思博取他的宠爱,无论情不情愿,这?段时日,她都在努力活着。
当?然,她的努力,与怜儿?都不能比,在虞昉面前,更不值得一提。
听到虞昉传楚定安前来,严琼儿?终于?抬起了头,不过她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楚定安便是景元帝。
平时无人?敢叫景元帝的大名,他是陛下,高高在上,其实与她一样,就?是个?出身高贵,好?看的废物。
严琼儿?很是不解,虞昉传召景元帝前来的意思,将她们?都叫来,又所为何事?。
江大学士与王御史?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们?沉得住气,只管静坐着等。
其他如辛贤妃等就?坐不住了,辛贤妃有儿?子,短短时日,丰腴的她已经瘦了一大圈,在宫中守着儿?子,一步都没出过门。
不多时,政事?堂几人?都来到了大殿,景元帝很快也来了。他身上依旧穿着那身白?袍,站在殿门前,抬头不知看着什么。
“进去!”黑塔在旁边等了片刻,不耐烦地道。
景元帝恍惚回过神,抬腿进了大殿。
曾经再也熟悉不过之地,他惯常坐的上首,如今虞昉慵懒坐在上面。
景元帝的心情很是怪异,难过悲伤已经过去,他本来已经麻木,偶尔会冒出憎恨。
此时他悲愤中夹杂着失落,耻辱,他一时也分辨不清楚。
像是以前朝臣觐见那般,景元帝缓缓走到大殿中央站定。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来,大皇子眨着眼睛,笨拙地抱拳下去,叫了声爹爹。
景元帝转动僵硬的头,朝大皇子看去,他的眼睛有些干涩,抬了抬手,话堵在嗓子中,含糊嘟囔了声。
大皇子见完礼,便自己站好?了,被?紧张得快哭出来的辛贤妃拉进了怀里?。
虞昉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笑了下,道:“你的后妃多,大殿站着拥挤,就?没全部叫来,你的儿?女们?都在这?里?了,你且说说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景元帝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虞昉竟然问?他的意见,她难道心中还有他?
江大学士眼神一亮,转头朝王御史?看去,正巧王御史?也朝他看来,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便很快端坐着了。
妙,真是妙!
虞昉不厌其烦,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景元帝总算听清楚了,他刚要说话,严琼儿?猛然尖声喊道:“不!”
声音凌厉,尖锐,吓了大家一跳,景元帝皱起了眉。
严琼儿?蹭地站起了身,看到景元帝的模样,她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神色狰狞大喊:“不,他凭什么来处置我们?,凭什么!”
“大胆!”景元帝顿时恼了,沉声训斥。
他就?算是虎落平阳,始终是楚氏,就?是虞昉也要征询他的意见,哪轮得到仰仗着他鼻息而活的妇人?来指手画脚!
也是,以前严琼儿?就?处处学着姚太后,野心勃勃,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他曾经警告过她,她竟然死性不改!
景元帝毫不留情,阴森森道:“严氏一族作恶多端,严宗把持朝政,结党营私,贪赃枉法,严氏恃宠而骄,嚣张跋扈,不守规矩孝道,此时身上还穿着绫罗,当?绞!”
“不!”严琼儿?此时脑子里?只余下愤怒憎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顾着尖声大喊。
辛贤妃也被?吓住了,以前景元帝对严琼儿?的宠爱,无人?不知。在景元帝御驾亲征前,两人?一直好?得如蜜里?调油,成?日都厮混在一起,也没听过有什么不和。
谁知严琼儿?突然发疯,景元帝更是丝毫不顾念往日的情分,要直接处死她!
她们?虽然给景元帝生儿?育女过,前朝的皇子皇女,这?点情分,就?更不值得提了。
辛贤妃也忍不住呜呜哭起来,“陛”她想?叫陛下,觉着不妥,又想?叫夫君。
夫君也不妥,若景元帝不再是皇帝,她们?就?是妾室,妾室称不了夫君。
一时半会也想?不到更好?的称呼,辛贤妃急得大哭。她一哭,大皇子跟着哭,其他嫔妃害怕得跟着哭起来。
大殿瞬间闹哄哄一团,景元帝脸色难看至极,拔高声音训斥:“闭嘴,都给我闭嘴!”
都生死难料了,谁还顾得上理会他,景元帝喊得嗓子都哑了,他们?还是只顾着哭。
江大学士看向虞昉,她面色寻常,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黑塔手搭在了刀柄上,虞昉未曾有指示,他便使?眼色,让亲卫退了下去。
严琼儿?胸口那团火,熊熊燃烧起来,冲到景元帝面前,眼眶赤红望着他,朝他啐了口。
“呸!我祖父是奸臣,你就?是昏君!你丢了江山社稷”
“啪!”景元帝盛怒,抬手挥了严琼儿?一巴掌,打得她惨叫一声,踉跄后退,摔倒在了地上。
景元帝神色凶狠,上前几步,抬脚就?踹,咒骂着:“泼妇,恶妇”
江大学士他们?看得呆住了,景元帝的风度风仪尽失,竟然变得跟坊市的混混地痞一般了。
虞昉皱起了眉,抬了抬手,黑塔立即大步上前,挡住了景元帝,提着他的衣襟,拖到了一边。
严琼儿?趴在地上哭得伤心欲绝,其他人?见景元帝发狂,也流泪不止。
铃兰踏步上前,气沉丹田喊道:“肃静,都肃静!”
浑厚的声音,压过了她们?的哭声,辛贤妃等人?朝虞昉看了眼,她虽依旧神色平淡,殿内的哭声,很快就?停了。
景元帝沉默站着,连严琼儿?都自己爬起来坐了回去,重新变得安静。
虞昉道:“你们?本来是一家,楚定安如何处理自己的家事?,我一个?外人?,自不该插手。不过,我念着稚子妇人?何其无辜,还是得多管一管。我给你们?几个?选择,回娘家去,以后嫁娶由你们?自己定。若没娘家的,可以去皇寺,或立女户,找一份活计养活自己。”
枕边人?要他们?的命,仇家却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辛贤妃等人?死里?逃生,大舒口气,赶忙起身,感激涕零连连谢恩。
江大学士立刻站起来,忧心忡忡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妥啊!”
虞昉哦了声,“有何不妥?”
江大学士道:“她们?可自行离去,只儿?女不能带走!”
辛贤妃等有儿?女的后妃脸色一下白?了,想?要求情,王御史?他们?接连起身,道:“陛下,江大学士说得及是,陛下心善,不忍母子分离。只陛下一时心软,让有心人?从中作乱,祸害天下黎民苍生。”
虞昉拧着眉,似乎在沉思,片刻后道:“唉,你们?所言极是。小郎们?皮实也就?罢了,只小娘子最离不得母亲,此事?已定,你们?无需再多言。”
江大学士等朝臣齐声应旨,辛贤妃紧紧拽住大皇子的手,心痛如绞,热泪滚滚而下。知道此事?已定,也不敢多说。
毕竟生为前朝的皇子,虞昉已经饶了他们?一命,能活下去,已经是大幸。
铃兰道:“愿意去何处,明朝报到我这?里?来。”
辛贤妃等人?应是退下,严琼儿?恍惚跟着她们?走出大殿,春日太阳明亮照着,照得她眼睛更干涩难受,脚步似有千斤重。
她该何去何从?
景元帝望着虞昉,想?要说话,亲卫已经上前拦住了他:“下去。”
虞昉坐在上首,对江大学士他们?道:“今日初次进宫当?差,感觉如何啊?”
感觉如何?
江大学士王御史?都尤在激荡中,他们?曾经担忧过,虞昉无论如何处置景元帝的后妃皇子皇女,势必引来非议。
只他们?还是想?得太粗浅,万万没想?到的是,虞昉竟然让景元帝自己出面来处置。
这?一手隔岸观火,实在是绝妙之极!
第53章
严琼儿回到宫中, 在榻上一直枯坐到黄昏。
怜儿送了吃食进去,过了一会进去收,见?原封不动摆在那里, 怜儿问都不问,直接收起拿了出去。
暖阁昏暗,怜儿随手点亮了灯盏, 严琼儿眼睛不适应,抬起衣袖挡了挡。
怜儿看了她一眼,将灯芯拨得更亮了些, 拿出张包袱皮,开始收拾放在榻几下的旧衫旧物。
先前出去拿吃食时,怜儿知道了即将放后妃出宫之?事?。她们这些伺候后妃的宫女, 也应当会一道放出去。
一般来?说,高门大户被抄家?, 管家?管事?等首要仆从也逃不脱。严府肯定要倒大霉, 她的家?人?算是?严府比较得力的管事?,这一次凶多吉少。她是?严府来?的婢女,严琼儿都能放出去,她也没事?。
毕竟她们不比雍州府, 妇人?娘子也能身居高位,像是?虞昉那样当上将军。在建安城,出身再高贵,也不过在后宅威风威风, 就是?一件华贵的珠宝头面罢了。
出宫后过日子就难了,破家?值万贯, 怜儿一件都舍不得丢。
严琼儿怔怔看着怜儿系着包袱皮,心紧紧揪成了一团。
她该何去何从?
严氏她不想回去, 也回不去。
自?立女户,靠着自?己的本事?活下去,她要靠着何种本事?为?生?
以前她听过有人?在私底下议论,她的琴棋诗画不过尔尔,不过因为?是?严宗的孙女而?被吹捧。
那时严琼儿很是?不屑,认为?他人?都是?嫉妒。如今仔细回想,那人?说得是?,后宫嫔妃女官宫女,谁不是?才高八斗,再宫中后,她的琴棋诗画就不出挑了,除非在拥有名贵的画上胜过她们一筹。
名贵的画!
严琼儿想了起来?,起身下榻,取了灯盏进去卧房,拿钥匙开了箱笼。
箱笼里装着一卷卷的字画,每一幅都价值不菲。她足足有三箱,还?有好些更为?名贵的,都给了景元帝。
严琼儿想起来?后悔不已,倒不是?心疼。只是?觉着不值得,还?不如拿去一把火烧掉!
灯盏被严琼儿端走,暖阁内昏暗下来?。怜儿只能放下包袱皮,疑惑地跟到了门口。严琼儿的字画平时都是?怜儿管着,她知道这些很是?贵重。
看了一会,怜儿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该不会想着,要把这些都带出去吧?”
严琼儿看了一眼怜儿,道:“我没你想得那么傻。”
怜儿讪笑了下。道:“收拾些不值钱的随身衣衫,一些零碎银钱。带多了,出不去。出去也遭人?惦记眼红。”
虽然?怜儿说话的语气不好,严琼儿倒知道她在善意提醒,嗯了声,“你帮我个忙。”
怜儿顿了下,道:“你想作甚?眼下的节骨眼上,你我的身份都不适宜出头,我劝你还?是?谨慎行事?。”
严琼儿只当没听到,自?顾自?道:“你帮我去福元殿传个话,我要把这些都交出来?。你去走一趟,也算是?露了个脸,一样有功。”
怜儿愣了下,仔细一斟酌,道了声好,“我去走一趟,能不能把话传出去,我就不清楚了。”
严琼儿只点点头,“你去吧。”
怜儿没再多问,很快便转身出去了,出了殿门,值守的内侍拦着了她:“这般晚了,你要去何处?”
“娘娘有事?找陛下身前的铃兰姑姑。”怜儿曲了曲膝,客气地道。
内侍上下打量了怜儿几眼,放她出去了。
怜儿微微松了口气,经过了最后一道前后殿的门,被拦着问了许多次,到底一路通畅无阻,到了福元殿大门前。
进了殿门,怜儿被指着在值房里等着,铃兰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来?了,她大步流星进了屋,怜儿还?来?不及见?礼,她就径直问道:“何事??”
怜儿忙将严琼儿的字画之?事?说了,“明朝要出宫,娘娘恐姑姑忙,先将这些交给姑姑。”
铃兰哦了声,干脆地道:“行,你先去拿来?吧。”
怜儿怔主,铃兰皱眉,道:“可是?拿不动,要我派人?去搬?”
“不不不,拿得动,我这就去。”怜儿见?铃兰皱眉,哪敢多说,忙不跌屈膝见?礼告退。
铃兰回头看着走得飞快的怜儿,挠了挠头,嘀咕道:“不需要人?帮忙,难道这么点宝贝?”
回到寝殿,虞昉手拿着以前的奏折在看,铃兰上前回禀了见?到怜儿之?事?,“宝贝很少,瘦瘦弱弱的她们就能搬来?了。”
虞昉听得失笑,放下奏折,耐心地道:“她们搬不动,也不敢劳烦你。怜儿习惯了委婉说话,想不到你那么直接,她准备的与你几个来?回,就派不上用场了,宫中还?有建安城的人?说话办事?,都喜欢先绕几百个弯,你以后多想两层。”
铃兰睁大了眼,道:“这么麻烦?真是?讨厌啊,将军放心,以后我会学着绕一绕。”
“你不用绕,但?你要听得出他们在绕,言行举止背后的真正意思。”虞昉道。
“严琼儿让怜儿这个时候来?找你,给字画宝贝是?一重意思,另外一重意思,严琼儿估计有所求。她是?严宗的孙女,担心出去之?后的出路。只要不过分,她的条件,你都答应她。”
“唉,我知道了。严琼儿怜儿都是?女人?,只要不过分,我都不会出手打她们。发财了,嘿嘿。将军,我去瞧一瞧,看她们来?了没有。”铃兰很快转忧为?喜,笑眯眯道。
他们真是?穷怕了,连她已经实际坐在了龙椅上,还?是?一听到钱财宝贝,立刻就喜笑颜开。
其实不止铃兰,虞昉看到铃兰搬进来?几大箱笼的字画典籍古书等,她同样也抑制不住的高兴。
户部实在太穷了,一大堆窟窿要填。最缺的便是?粮食。毕竟亩产低,干旱,洪涝灾害,洪涝灾害后的虫灾,接连不断。
虞昉要粮食,要充盈国库,要给百姓减轻负担,每一样都不容易,且每一样都相悖。
铃兰认真登记着每幅字画,骂道:“严宗真不是?东西?,这是?贪腐了多少钱财啊!景元帝姚九仪也不是?东西?,他们不可能不清楚,竟然?纵容严宗贪腐!”
虞昉大致说了些以前是?官制规矩,律法?,“贪腐再多,不杀士大夫的规矩在那里,也顶多抄家?流放。没背景的小官员贪不了那么多,有背景的上面有人?。不过真正因为?贪腐抄家?流放的朝臣官员,是?他所在的派系输了。”
铃兰听得极为?认真,她与以前不同了,除非吃食等东西?,其余琐碎的事?情,虞昉让她交给了别人?,她开始做文书一类的事?情。
“以后你就是?我身边的中书舍人?。”虞昉对铃兰这般说。
中书舍人?!
铃兰听过中书舍人?,看似官职不高,因为?是?天?子近身之?臣,涉及到机密之?事?,世人?皆称“使相”。
“将军,严琼儿请求留在宫中,她说出宫没有去处,她读过书,琴棋诗画都通一些,她可以留在宫中做女官,教授进宫的小宫女读书识字。”
虞昉以后不打算再用内侍,毕竟阉人?这种事?,丧尽天?良。到处去民间选小宫女进宫,同样也丧尽天?良。
穷人?家?吃不饱饭卖儿卖女,这是?朝廷的无能。虞昉不能完全杜绝,但?她会尽力改善,增强朝廷的救助。
“我拒绝了,告诉她以后宫中不会进小宫女小内侍,进宫来?做事?的宫女,必须年满十五,必须识字。且是?雇佣,三年一期,到时就可以出宫。”
铃兰回想着严琼儿的失魂落魄,心中很是?感慨万千,同时也开心得笑弯了眼。
要是?虞昉进了宫,说不定早已没命,严琼儿被晋封为?继后了。
如今,严琼儿连生计都没着落。而?她这个侍女,竟然?成了天?子身边的重臣,九成九的男儿,都不如她!
可惜,人?生没有若是?,自?己的路,都是?自?己走了出来?。
包括桃娘子,虽然?是?女人?,在虞昉身边,本事?都尽情得到了施展。
“我看她快急得哭了,便给她指了条路。以后平民家?读书识字的小娘子肯定多了,她可以当先生,教人?读书识字。严琼儿竟然?哭了,要给我见?礼。我受了她的礼,我觉着严琼儿不算最可怜,比她可怜的多了去。”铃兰说道。
虞昉夸赞道:“你建议得很好,出去的后宫嫔妃,宫女,都识文断字,她们要是?自?己争气,不会愁出路。你倒提醒了我,明天?你跟她们提个建议,可以合伙起来?办个女学,书院,收取女学生,教授她们读书识字,绣花等各种技艺。”
铃兰双眼亮晶晶,兴奋地道:“我明天?肯定记得!她们中虽有些人?很讨厌,九成九都无可奈何。都是?他们父兄亲长的安排,她们哪有别的路可走。既然?不杀她们,让她们能好好活着,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呢!”
虞昉被铃兰的喜悦也逗得笑起来?,道;“时辰不早,你快些登记,明天?我要用。”
铃兰不再说话,低头认真登记造册。
这些字画,虞昉肯定不会留在宫中,她准备让江大学士他们牵头,建造一座书院。
皇宫中藏着的字画,轮流拿去展览,前来?欣赏之?人?,每人?收取钱财。
书画院得到的收益,所得的收益,出去开支维护之?外,其余部分归到户部。
所有的古籍,经史?,算学等书籍,全部放开抄写,同时交予印刷铺子免费印刷。
印刷铺子只必须遵守的一个条件便是?,印一本名家?释义经史?,必须印五百本《千字文》,交由朝廷,免费发放给平民之?家?。
虞昉这一举措,是?要打断世家?文化垄断。王谢堂前燕都飞入了寻常百姓家?,名家?大儒也该走入平民百姓之?家?。
在读书教育上,不敢说百分之?百的公?平,至少不再是?天?差地别。
“严宗。”虞昉手指敲打着案几,脸上浮起了笑。
严相府的宝贝,只会更多!
春天?已真正来?临,该跟严宗算账了!
第54章
天气?晴好, 真正开了春,严宗似乎很怕冷,薰笼里点着炭, 屋内众人都热得冒汗,他?还裹着厚皮裘。
“咳咳咳。”严宗刚开口,就?咳了一阵。
原本白面馒头一样的胖脸, 好像里面?的水被晒干了,变得?蜡黄,皮耷拉下来, 随着他?的咳嗽不断颤动。
咳完之后,严宗吃了口水,呼哧喘着气?, 将茶盏哐当扔回高几上,恶狠狠道:“她虞氏想要我死, 想要我们死。我已经老了, 一只脚踏进了棺材,我不怕死。我严氏还有?儿孙,你们都有?儿孙,他要我们断子绝孙, 你们可甘心!”
曾经高朋满座的严府,门前早已门可罗雀。书房里坐着的几人,都是以前严宗的亲信。
亲信也?没全来,有?人生病, 有?人闭门不出。
局势不明,亲信也?靠不住, 大难临头各自飞。
黄宗尙缩在角落,茫然而无助。他?以前高攀不上严宗, 严府办酒宴喜事,他?只能坐在最远的角落。
严宗身边的小厮来请,黄宗尙惊骇莫名,只是他?混进礼部当差,礼部值房空荡荡,茶水房连水都吃不到一口。
只茶水房并非如此,有?人得?了茶水,有?人如他?一样?没有?得?到。听他?们私底下议论,没得?茶水的官员,差使肯定保不住,说不定还会被抄家流放。
以前黄宗尙领了景元帝的旨意,几次前去雍州府传旨意。当时自以为虞昉是难得?的知?己,在她面?前颇为张狂。
如今回想起来,黄宗尙吓破了胆。
他?竟然得?罪了新帝!
黄宗尙怕死,更怕被抄家灭族,瑟缩着,止不住浑身发寒,如严宗那样?裹紧了外袍。
“相爷。”有?人迟疑着开口,严宗眼?神冰冷看了过去,呵呵打断他?道:“我如今算是什么?相爷,相爷在政事堂里坐着,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那你我如今,能如何呢?”那人没有?争辩,忧心忡忡道。
“你怕不怕死?”严宗盯着他?问?道。
那人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姚太?后,你可还记得??”严宗问?道。
姚太?后在御街上的惨烈,大家都历历在目。
黄宗尙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为何突然提到了姚太?后。
严宗神色阴狠,朝黄宗尙看了过来,他?浑身一震,只听到严宗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黄宗尙从严府角门出来,整个人精神恍惚,摇摇晃晃朝巷子外走去。
小巷幽静,午后太?阳高悬,从嫩绿的树荫中洒下,地上洛满了辛夷花杏花花瓣,春和景明。
黄宗尙眼?里看不到春光,严宗的话?在耳边不断回荡,双腿酸软无力,每走一步都重若千斤。
守在小巷外的车夫见到黄宗尙过来,连忙上前唤他?,他?恍惚上了马车,道:“去桑家瓦子。”
他?现在不想回府,只想大醉一场。
车夫调转马头,朝桑家瓦子驶去。朝堂大变天,正值一年天气?最好时,又经过了一整个气?氛紧张的寒冬,京城百姓争先?恐后走出家门,比往年还要热闹。
马车到瓦子前就?停住了,鳞次栉比的铺子前,小贩来回叫卖,还有?好些人蹲在地上,吆喝着卖传家宝,药到病除起死回生的方症良药。
老钱蹲在一个摊子前,拿着银针盒很是纠结。
“扁鹊留下来的银针,扁鹊,扁鹊!一针下去,起死人肉白骨!这位贵爷,你是识货有?缘人,这扁鹊祖师爷留下来的银针,竟然被你给碰上了!”
老钱觉着摊主是骗子,扁鹊使用过的银针,哪能留到现在。就?算留到现在,也?不会到摊贩手中。
他?瞥了眼?摊主,尖嘴猴腮,油嘴滑舌,一看就?不是好人。
只是,老钱又迟疑了。
只要一两?银子,哪怕只有?头发丝那么?丁点的可能,他?也?不想错过。
桃娘子生辰快到了,老钱绞尽脑汁,想买份得?她心意的生辰礼。桃娘子醉心医术,银针普通,沾上扁鹊就?不普通了。
老钱想到桃娘子,心一横下了决定,道:“二十个大钱!你卖不卖?”
摊主差点没跳起来,生气?道:“二十个大钱,这位贵爷,你并非在讨价还价,你是祖师爷扁鹊不敬!”
老钱放下了银针盒,起身就?要离开,“不卖就?算了。”
他?有?自己的坚持,绝不会用扁鹊用过的银针是假来压价,要是说了,头发丝大笑的可能就?没了,亵渎了他?对桃娘子的深情。
摊主又跳起来,愈发生气?了,“拿去拿去,二十个大钱就?二十个大钱,反正祖师爷扁鹊怪罪下来,也?怪罪不到我头上!”
老钱哼了声?,仔细数了二十个大钱给了摊主,将银针盒宝贝地塞到了怀里,走两?步偷笑一声?,想着桃娘子收到扁鹊用过银针的笑脸。
光顾着乐,老钱一时走了神,与一人迎面?相撞。他?哎哟一声?,退后一步,使出眼?色让跟着他?的护卫退下,拉出架势就?要吵架。
“你”老钱看清楚对面?的人,瞎了眼?几个字还没骂出口,便咦了声?,“原来是老熟人。”
黄宗尙也?看认出了老钱,他?像是傻了般,心中百感交集,愣愣站在了那里。
老钱眼?珠子翻动着,嘿了声?,手在黄宗尙面?前挥了挥,“你怎地了?哟,以前你可是白白胖胖,怎地变成了腌苦瓜?”
黄宗尙嘴唇哆嗦了下,差点没哭出来。他?不顾一切抓住了老钱的手臂,嚎嗓道:“老熟人,你”
“闭嘴!”老钱见势不对,抬手捂住了黄宗尙的嘴,飞快四望,将黄宗尙拖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护卫跟了过来,黄宗尙吓得?面?无人色,叽叽歪歪道:“老熟人,你要作甚?”
老钱哭笑不得?,想到黄宗尙初次来雍州府的趾高气?扬,再对比他?如今的失魂落魄,没出息的样?子,很是怀疑他?的进士,也?是路边摊上买了来。
“你爹死了?”老钱挑眉问?道。
“我爹没死,好着呢。要死人了,是我要死了啊!”黄宗尙哭着道。
老钱眉头皱起,低声?训斥道:“你不是还好生生活着,小声?些,不许哭,出了何事,你一五一十道来。”
黄宗尙哦了声?,将到严府之事,颠三倒四说了,“老熟人,你要救我啊,我不想死,我儿孙也?不想死啊!”
“你有?孙子了?”老钱惊讶问?道。
“没有?孙子,我有?儿子,以后会有?。”黄宗上答道。
老钱白了黄宗尙一眼?,这件事重要,他?马上得?进宫去向虞昉回禀。不过,他?肯定不会在黄宗尙面?前表露出来,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还没死,先?回府去,大白天的,你吃什么?酒,真是腐朽,堕落!”
黄宗尙哦了声?,“好,我不吃酒了。这就?回府去。”
老钱哼了声?,挥挥手道:“别人让你去死,你就?去死,真是!回去吧回去吧,别说遇到了我。”
黄宗尙晕晕乎乎走出了小巷,只看到老钱钻进人群,几步就?不见了,他?站在那里片刻,脑子恢复了几分清明,忙朝车夫等候的地方走去,上了马车,催促道:“回府去,快,谁来都说我不在,府里别开门!”
老钱进了宫,刑部于侍郎,吏部左侍郎,府尹张仲滕几人正在见虞昉,他?便坐在廊檐下,边晒太?阳边等。
虞昉面?前的御案上,摆着大堆的卷宗,她随便翻了几本,拿出吏部的官员名录,道:“你们按照上面?圈出来的名字,将各府涉及到的案子分门别类。”
三人应是上前,虞昉嫌弃御案太?窄,干脆让他?们将卷宗搬到了地上,铃兰取来了软垫,几人坐在软垫上挑选,铃兰则在一旁记录。
虞昉累了许久,活动着身子走出御书房,老钱马上迎了过来,跟在她身后,沿着廊檐踱步,低声?回禀了出去买生辰礼,见到黄宗尙之事。
“让他?们去吧,随便来,正好一并处置了。”虞昉道。
老钱见虞昉早就?打算,便放下了心,道:“黄宗尙真是没出息,我看他?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想到黄宗尙在雍州府的所作所为,虞昉不由得?笑了下,道:“黄宗尙能考中进士,绝对不算笨。他?做事做官都差强人意,你我都看不上眼?,照着我的意思,他?早该被罢官处置了。只是,大楚如黄宗尙这样?的官员都少见,他?胆子小,在油水不丰厚的衙门,算得?上清官了。”
黄宗尙在雍州府没捞到什么?油水,行经各州府时,却?收了不少孝敬。
虞昉却?称黄宗尙算得?上是清官,老钱可以想象,原来大楚朝堂上下,腐朽到了何种地步。
老钱清楚虞昉最近很是头疼,只他?不喜欢朝政,也?不擅长朝政。他?自由散漫惯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挠挠头道:“还是虞老抠厉害,抠归抠,能帮将军分忧解难。算着时日,虞老抠再过两?三个月,等春耕完,便能来京城,将军那时也?能歇口气?。”
“他?也?不行,积重难返,这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事情。一是律法?不完善,二是律法?只停留在表面?,只约束平民百姓,对官绅却?无约束。四是官民之间的鸿沟,百姓在官绅面?前低人一等,官绅作威作福,地方州府的官绅,只手遮天。”
虞昉神色冰冷,“他?们求神拜佛,却?毫无信仰约束。读了一肚皮书,却?行着鸡鸣狗盗之事,将礼义廉耻,道德规矩孝道规矩时刻挂在嘴边,自称自己为父母官。真是礼乐崩坏,养着他?们的衣食父母,缴纳赋税粮食之人,是要对他?们下跪,他?们眼?里看不上的贱民穷人。”
老钱去京城几座有?名的寺庙游玩过,功德箱每天收到世家大族供奉的香火银,他?眼?红得?都快出血了。
“杀了他?们这些狗东西!”老钱愤愤道。
虞昉瞥了眼?老钱,道;“不杀人了,我又不是杀神,怎么?能随便杀人。我向来以德服人,以理,以律法?服人。”
老钱听得?目瞪口呆,讪笑着说是是是,“将军向来就?是以德以理以律法?服人不过将军,何为以律法?服人?”
“按照律法?,让人死得?心服口服。”虞昉简单明白解释道。
老钱又乐呵呵了,虞昉始终是大仁之君,而非小慈。
那还不是要杀人嘛!
虞昉瞥了眼?老钱,问?道:“你给桃娘子买生辰礼了?”
老钱笑嘻嘻掏出银针盒,显摆道:“扁鹊用过的银针,千古难求,只要一两?银子,摊主见我是有?缘人,二十个大钱就?卖给我了。将军觉着,桃娘子可会喜欢?”
虞昉笑吟吟道:“嗯,扁鹊用过的银针,很好。等下晚上桃娘子要来与我一道用饭,你也?来吧,你到时候送给她,我也?正好瞧瞧,桃娘子如何欢喜。”
老钱响亮地应了,美滋滋盼着晚饭时,到时候送生辰礼给桃娘子,她比桃花还要艳丽的笑容。
第55章
晚上用膳, 虞昉让人把向和也叫来了,吩咐膳房准备了长寿面。像是在雍州府一般,热热闹闹聚在了一起。
饭用到一半, 热腾腾的长寿面送来了,放在桃娘子面前,她?一脸不解, “怎地就我有面吃?”
虞昉没说话,微笑着看向了老钱。
老钱忙吞下嘴里的羊肉,从?怀里掏出银针匣, 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桃娘,送你。”
桃娘子莫名其妙接过银针匣打开, 老钱在一旁振振有词道:“过两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一直在绞尽脑汁, 琢磨着送你何种生辰礼。这套银针, 是我走遍了建安城方寻了来,是祖师爷扁鹊用过的?银针,针到病除!”
桃娘子合上匣子,道:“很好, 等下我拿来给你扎针。”
老钱啊了声,“我好生生的?,为何要给我扎针?”
“给你治脑疾。”桃娘子似笑非笑道。
虞昉面色寻常,铃兰眨巴着眼睛, 嘴角撇到了地下,黑塔白了老钱一眼, 向和则不客气,哈哈大笑。
“老钱, 你真是厉害,连扁鹊的?银针都能遇得到。老钱,扁鹊的?银针,你花了多少银子,半钱还是一两?”
“呸!”老钱一边恶狠狠去威胁向和,一边又委屈去看桃娘子,很是忙碌。
“我好心?好意给你寻生辰礼,你还嫌弃。”老钱嘟囔着道。
桃娘子不理会他,低头吃起了长寿面。
向和道:“我今日进宫得急,没来得及给你备礼,一定会补上。”
桃娘子笑着道好说好说,“我要些药材,具体要何种,到时?候写给你。”
向和一口应了,黑塔与铃兰各自拿了个荷包给桃娘子,荷包中都各自装着五两银。
桃娘子打开荷包看了下,道谢后,笑嘻嘻地收了起来,对铃兰道:“你如今是中书?舍人了,俸禄高,我就不与你客气了。等你生辰的?时?候,我再?给你好的?。”
铃兰回了知道了的?眼神,相视而笑。
虞昉拿出一支镶嵌红宝石的?桃花簪,道:“要开始忙了,到时?候恐没功夫,先提前给你庆贺。”
桃娘子拿着桃花簪爱不释手,当即就插在了发?髻上,笑得比蜜都甜。
欢笑都是他们的?,老钱插不进去,失落得很,想大哭一场。
晚膳后,大家略微坐了一阵便告退,老钱扭扭捏捏留在了最后。虞昉心?知肚明,道:“说吧。”
老钱不客气了,不解道:“为何桃娘看不上我的?礼,是嫌弃太便宜了?”
虞昉道:“是,也不是。我没空与你解释,这样吧,楚定安闲得很,他又曾是全天下拥有最多女人的?人,你去与他闲聊说话,看能不能有所领悟。”
老钱本想嫌弃一下,念在连桃娘子都夸赞其生得漂亮的?份上,便打算纡尊降贵一下,去与他闲聊几?句。
于侍郎几?人,从?早到晚在御书?房忙碌,将旧卷宗按照吏部?的?官员名录分了大半,京城最热闹的?桑家瓦子出事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繁花似锦。勾栏瓦舍向来是十二时?辰都人流不息,若是有新戏新人出现,各家棚子更是一座难求。
最近牡丹棚在上演小唱,小唱不稀奇,稀奇的?是新人新面孔,黄鹂一般婉转的?腔调,绕梁三日而不绝,在能容纳千人的?棚子里回荡。
向来爱新奇的?京城闲人百姓,花上几?个大钱,争抢着去听一场,回去之后好向友人陌生人吹嘘。
牡丹棚的?小唱红火,带得买吃食药汤算卦等一并热闹起来,棚前的?空处,摆满了各式的?摊子。
只要不挡住门,掌柜也不驱赶,人气旺,买卖才旺。
牡丹棚分为上下两层,楼上设置雅间,有钱的?世家子弟富绅,多花些大钱要一间雅间,棚子还送茶酒果子蜜饯等吃食。
悠扬的?小唱回荡在棚子里,不断有人叫好。楼上雅间的?贵人舒适地靠在圈椅里听,也有人觉着没劲。走出雅间站在回廊上欣赏。
台上之人唱得正酣,台下众人听得正入迷,突然,砰地一声巨响,一道白影,坠落在了台子上。
众人还没回过神,台上唱小曲的?人先惊声尖叫起来:“有人跳楼了!”
台上渐渐有鲜血溢出,那人还在不断抽搐。底下众人有人害怕,有人伸长脖子去看究竟,一下就乱了。
“不要吵,不许乱跑,谨防混乱!”
各家棚子都有壮汉巡逻守卫,防止有人生事作乱。领头的?倒也镇定,立刻冲到台前,大声吆喝,吩咐护卫拦住他们。
以前瓦舍因为人多出过事,身在天子脚下,府衙尤其重?视,三天两头来找瓦舍敲打。
久而久之,各家棚子就练出了一身本事,尤其是像牡丹棚这种大棚,底下普通的?座位上,隔着几?步就有壮汉守着。
护卫很快就平稳了乱子,领头的?将台上之人翻过身,手摊在他的?鼻下,气息全无,不禁摇了摇头。
待认清他的?脸,顿时?惊叫出声:“黄枢密使!”
枢密使的?地位,曾经等同?于宰相。虽私底下有传闻,新朝将会取消枢密院,但黄枢密使的?大名,休说是京城,估计天下都无人不知。
“黄枢密使?”底下有人听到了,也一样惊讶问道。
“宰相跳楼自尽?哎哟,真是热闹!”有人哄笑道。
人多,牡丹棚又明亮,死?人就不那么?令人害怕了。
何况,死?的?是黄枢密使,简直比听小唱还让人兴奋。
“他身上还写了字,快念一念,他身上写的?什?么??”有人眼尖,看到了他本白布衫上的?字。
“老夫已老,愿以命相抵,恳求虞氏放过老夫的?家人亲族。”领头的?辨别?着已经染上血的?字,念了出来。
“新帝要诛黄氏九族了?”有人问道。
“你没听说,新帝一路打过来,杀了许多世家大族,那是血流成?河,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放过。”
“京城好些世家大族,都闭门不出,有人听到里面哭声不断,好些人都病倒了。”
“这刀悬在头上,不知何时?落下来,活人也会被吓死?。”
“唉,说起来,可怜喽。以前也是顶多抄家流放,至少妇孺幼童能留下一条命。”
“这新君的?手腕,未免太残忍了些。这杀人上了瘾,世家大族杀光了,就该轮到你我这些平民百姓了,谁也跑不掉。”
牡丹棚掌柜听到出了事,感?到晦气不已,听说是黄枢密使时?,顿时?大吃已经,直觉大事不妙。
“去,赶紧去报官,告诉黄枢密使的?家人。退还他们一半的?钱,将人都请出去!”掌柜当机立断,吩咐道。
“各位贵客,实在对不住,等事情处置了,下次再?来,保管给你们便宜些!”伙计守在门口,不断点头哈腰赔笑道。
客人陆陆续续走出牡丹棚,不断议论。很快,黄枢密使自尽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张仲滕在宫中,衙门的?邓推官当值,他本来不管事,无奈之下,只能先让人进宫禀报,自己带着差役,硬着头皮前来牡丹棚。
邓推官一行,到了瓦子口,便被堵住了。
黄枢密使府上的?妇孺老小,披麻戴孝,互相搀扶着,流泪呜呜哭泣。
在他们身后,严宗也穿着本白麻服,府上的?幼童妇人都低头跟在他身后,流泪不止。
除了严宗,还有曾经位高权重?的?三品四品朝臣,楚氏宗亲,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
严宗杵着拐杖,老泪纵横,嘶声力竭道:“老黄啊,老严来送你一程了。你先走一步,老夫随后就来。你与老夫一样,辛劳一辈子,到头来,上护不住君,下护不住家人亲族,除去一死?,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有幼童哭喊起来,稚嫩惊慌失措的?声音,令人听得格外难受。
“嘘,别?哭,阿娘陪着你,阿娘陪着你去死?。”妇人哭着劝,劝着劝着,便痛哭失声。
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瓦子上空,都被哭声笼罩,闻者伤心?。
“唉,可怜喽。这么?多条人命。”有人于心?不忍,抹着泪道。
“是啊,一家一族,任谁也承受不住,这也太残忍了。”
“他们都不是好东西,以前欺压你我的?时?候,你们都忘了?”有人不同?意,反驳道。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可是灭族之灾!”
围观的?人争论不休,有好些读书?人士子也在其中,争得面红耳赤。
“衙门来人了!”有人看到了邓推官他们,主?动让开一条道。
“邓推官,你们不是来缉拿他们进大牢,要砍头吧?”
邓推官满脑门的?汗,哪答得出来,只能一言不发?往前走。
“邓推官不回答,肯定是要抓人了。”有人说道。
严宗脸色灰败,朝着邓推官咚咚磕了几?个头,努力撑着直起身,脑门上一团血污。
邓推官看着严宗,他白发?披散,血流在身上,不断呼哧急喘,一时?都傻了。
严宗仰起头,手朝邓推官伸出,喘着气道:“邓推官,老夫甘愿赴死?,恳请邓推官,告诉老夫景元帝的?下落,他可是也被杀了?”
景元帝?
许久没人听到景元帝的?消息,大家不禁又小声说起来。
“景元帝肯定被杀了。”
“景元帝那般的?神仙,与世无争,真是可惜了。”
京城的?百姓,虽然恨朝廷,恨姚太后朝臣贪官,景元帝却美名在外,对他颇多赞赏。
尤其是读书?人,很是推崇景元帝的?文采。
听到景元帝可能惨死?,他们起初还能保持镇定,这时?都忍不住了,纷纷振臂高呼。
“景元帝乃仁慈之君,实在不应落得如此下场!”
“先太后已经以命相抵,恩怨已了,赶尽杀绝,非明君之举!”
“杀戮何时?休?”
邓推官哪答得出来,他岂能看不出来,眼下的?阵仗,是他们故意为之。
前来的?官员豪绅,都是对新君虞昉不满,他们要借机闹出大事。
邓推官不能乱说话,只能支支吾吾,道:“你们让开,有人报官出了命案,本官要去处置。”
严宗眼神已经泛散,他拼尽全力,嘶声力竭道:“陛下啊,老夫来也,求放过老夫家人”
哭喊嘎然而止,严宗倒在地上,白衣染血,双眼圆瞪,死?不瞑目。
众人哗然,将邓推官他们团团围住了。
“得绕人处且饶人,莫要欺人太甚!”
“莫要欺人太甚!”
邓推官脸都白了,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警惕地喊道:“退下退下,官府办案,你们休得生事。”
差役也紧张不已,几?人背靠在一起,防备着围上来的?众人。
眼见暴乱一触即发?,外面传来了马蹄声,有人骑在马上,高声吼道:““让开,刑部?大理寺府衙,联合一起查案!”
第56章
围着的人群却没有退, 反而激起百姓更大的反感。
“审案,真是可笑啊,朝廷什么时候有律法了?”
“律法就是儿?戏, 达官贵人杀人放火,照样逍遥法外?,律法只能欺负平民百姓!”
群情?激奋, 朝着骑马而来的张仲滕等人围了过?去,愤愤不平怒吼。
“你们要杀人,何须摆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人都被你们逼死了, 你们还不满意,不如,将我们都杀了!”
张仲滕在马上看到欲哭无泪的邓推官与差役, 也头疼得很。
新朝还未正式成立,百姓对大楚官府的不信任, 被人一煽动?, 便对准了新朝。
丁侍郎毫不犹豫打马上前几步,挡在了最前面。他长着国字脸,浓眉,高鼻, 不苟言笑的脸,看上去很是威严端方?。
“我是刑部丁侍郎,奉陛下旨意,官府按律审查旧案, 并非杀人。”丁侍郎肃然道,声音浑厚, 坚定有力,开口便表明了来意。
“审查旧案?审查何年何月的旧案?”人群中有人不解, 问了出声。
“刑部大理寺,并府衙一起?,审查近年来的命案,涉及到财产争夺,抢夺民女,逼良为娼等等案件。涉案的有关人员,无论?官民,皆要带走审问。”
他手朝披麻戴孝的人群中一指,“他们都涉及到了各种案子?,当年因为各种缘由,最后囫囵结案,造成律法不公,苦主蒙冤。现在陛下要重新审理,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丁侍郎神色坦然,逐一回答。左侍郎手上拿出布告展示:“布告会张贴在京城城门,贡院,衙门,各大瓦市前,大家可自行前往查看。此次审理旧案,涉案人员众多,时日长,审理起?来可能非常困难。但是,陛下坚持严审,律法公平公道,官民犯法,一律同罪!”
“官民犯法,一律同罪?”有人难以置信,怀疑地道。
“以前还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呢,不过?是嘴上说得好?听而已。”有人撇嘴,明显不相信。
江大学士等人也来了,他们远比张仲滕等人要得百姓信任,大家纷纷问道:“江大学士,真要审旧案,替民伸冤了?”
“我先问你们一件事?,城郊的田地,都开始在分了,拿到地的人,已经开始在春耕了吧?”江大学士笑呵呵问道。
城郊的田地,已经分发了大半,庄稼人已经开始在忙着春耕。城内的百姓合计了下,虽然前去领的少,但这件事?无人不知。
围观的百姓中,分到地的人虽寥寥无几,但朝廷做出的这个举措,无人不拍手称赞。
与自己的利益虽没有关系,但分世家大族,富绅豪强的家产,无人不拍手称快。
江大学士继续道:“新朝的革新,你们都是受益者。你们的善意,我很敬佩。但无辜惨死的人,如今已经不能开口伸冤,无人替他们喊冤了。你们这是在欺负死人啊!”
众人不说话了,好?些人回过?神来,羞愧不已。
世家大族位高权重,惨死冤死,受他们欺压的人,谁敢替他们说句公道话?
而这些欺压他们的人,跪在这里哭泣,喊几就可怜,他们就忘了曾经受到的欺负,不公。
“律法是替他们伸冤之口,陛下极力促进律法的修缮,补充,争取尽可能做到公平,有理有据,按照律法判案。刑律,户婚律,民律等,都会有大的变革。律法的书,与千字文一样,会免费张贴,发放,你们读不懂,会有人来教你们懂。以后,律法就是你们的依仗。若官员犯法,你们可以上告。地方?州府的百姓,撤销路引,通关文书等,不再设置关隘,可以凭着户贴,畅行天下。更可以进京告状,登闻鼓院会挪到京城的城门口,方?便各州府前来投递御状的百姓!”
众人哗然,因为路引,村里的人,好?些人一辈子?都没走出过?村子?,走出县城,所?在的州府就更难了。
起?初虞昉提出这点时,江大学士他们也有疑虑,怕有利于犯罪之人逃匿。
“首先,犯罪之人毕竟少,安分守己过?日子?的人还是多。从?偏僻的小道走,不进城不过?官道,罪犯同样可以潜逃。我这样做,是为了货物的流通,减少商人的成本,各地的物产能卖出去,百姓在种地的同时,能卖些土产填补家用,让商贸繁荣起?来。商贸繁荣增加了商税税收,增加的赋税,一部分用于道路的修缮,维护,百姓服徭役,就不再只是做苦力,官府可以补贴给他们粮食,工钱。一部分用于农桑,兵营。要降低犯罪,首先的是百姓能安居乐业,他们犯罪之前要考虑一下值不值当。二是增加震慑力,教化?。”
江大学士想起?虞昉的这番话,心头还犹然激荡着。
雍州军破城已经两?月有余,虞昉从?未提过?登基,封王封侯之事?。
以前改朝换代,新帝登基,便忙着各种宴席,各种封赏。追封自己的祖宗,给自己封帝,封后,封后宫。封自己的子?孙,封自己的亲信。
天下瓜分殆尽,龙椅轮流坐,皇家天子?换个姓氏,权贵新人换旧人,你方?唱罢我登场罢了。
江大学士拔高了声音,激动?起?来:“你们都要相信陛下的决心,同时,若有涉及到旧案之人,官府会随时召唤你们前来衙门问话,你们无需害怕,衙门并非吃人之地。你们若有冤屈,要提出状告,准备好?证词证人证据,到官府投递诉状。朝廷招揽一批会书写的之人,帮助你们写诉状。到时候,衙门会公开审理案件,朗朗乾坤,青天可鉴,让鬼魅魍魉,无所?遁形!”
春日和暖,太阳高悬,天地一片明媚。
围着的人群激动?不已,与以前不同的是,他们变得高兴起?来,以后的日子?,真正有了盼头。
严宗的尸首躺在那?里,除了他的家人儿?女,无人问津。
“我来,我读过?书,我能帮着写诉状!”神色激动?的年轻读书人,当即高声喊道。
其他人不甘落后,马上跟着报名。
“我也会呢。”有个貌美的妇人走了出来,她说完便绷着脸,看得出很是紧张。
“咦,她是赵婉儿?,是赵甫生的姐姐,我以前见过?。赵婉儿?进了宫,听说封了贵人,怎地出来了?”有人疑惑地道。
“后宫的嫔妃都放了出来,有些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有些出来自立女户了。”有消息灵通的解释道。
“那?他们所?言的迫害,诛九族,岂不是污蔑?”
“当然是污蔑了,你看跪着的那?个小崽子?,他粗布衣衫里面露出了细绢,你我从?小到大,可穿得起?细绢的衣衫?”
“陛下咦,哪个陛下?”年轻的读书人,还是不放心,迟疑着问了句。
江大学士答道:"至于陛下,当是虞氏新君。”
“以前的陛楚氏呢?”年轻人不敢再称景元帝,改口问道。
江大学士笑眯眯道:“以楚氏的才情?,本事?,本该没入掖庭。只看在他曾是前朝废帝的情?分上,陛下会封他为皇妃。”
“封为皇妃啊?”年轻人念叨了句,没有再多问。
能被封为皇妃,在宫中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对楚氏来说,的确不算辱没,而是善待了。
毕竟,虞昉执掌一州军政,比楚定安能干百倍千倍,才被封为皇后而已。
“主事?的,跟着前去衙门问话。其余人,都回府去,没人杀你们!”
混乱已经解决,有张仲腾在,邓推官的底气十足,领着差役吆喝,抓捕,驱赶。
躲在角落的黄宗尙,又哭又笑,看得小厮莫名其妙。
“你不懂,你不懂啊。我不用死了,我儿?他们都不用死了!”
黄宗尙抹去眼泪。急匆匆朝府里走去,小厮忙不迭跟上前,“老爷,你慢一些,仔细被人冲撞了。”
“快快快,回去收拾,我要都交出去,都交出去。”
黄宗尙飞快说着,小厮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他要交什么。
“交贪腐得来的钱财!”黄宗尙没好?气道。
小厮吓了一大跳,旁人听到了,也跟着吓了一跳。
黄宗尙懊恼不已,缩起?脖子?赶紧溜了。
虞昉说到做到,黄宗尙早已领教过?,这次大张旗鼓审案,她绝不会是虚张声势,而是要真正肃清律法吏治。
要是被人抓住他,去告他的状。与他自己坦白,交出贪腐的钱财,那?就不一样了。
黄宗尙跑了一阵,见没人追来,方?气喘吁吁放慢了脚步,擦拭着额头上的细汗。
“你先前可听到了,楚氏要被封为皇妃了?”黄宗尙问跟上来的小厮。
小厮喘着气道是,他当时跟着黄宗尙一道前去雍州府传旨,不由得唏嘘咦了声,“皇妃,这个世道,真是让人摸不透。”
“皇妃啊!”黄宗尙也很感慨,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当年,他来回替两?人传信件,信物。帝后之间的你侬我侬,龙凤比翼,他还以为会成为一段凄美的情?话。
谁知最后,天地旋转,倾倒了过?来。
龙变成了笼中金丝雀,凤飞升成龙!
福元殿。
铃兰从?外?面衙门抱着一卷文书进御书房,想到外?面的传闻,纠结了会,问道:“将军,江大学士说,你要封楚氏为皇妃。”
虞昉哦了声,头也不抬道:“是。他长得还不错。”
铃兰跟着点头,“倒也是,很好?看。我没听到将军提起?,以为江大学士在胡说八道。”
虞昉道:“我当时就随口交代了句…你不说,我倒忘记了。到时候别?忘记写份封妃的诏书,顺道告诉他一声,他被封为皇妃了,以后要恪守本分规矩!”
第57章
老钱晃悠到了沧浪阁, 值守的护卫认识他?,问了句来由,便放他?进去了。
正值最美的春日, 太阳从宝塔顶上洒在天井里,花木扶疏,安宁而静谧。
老钱很是不满, 一个废帝,哪配住在这里!
不过虞昉顺顺利利接过了建安城,整座皇宫如以前一样, 毫发?无伤,除了小一些?。到处都金碧辉煌,花团锦簇。
老钱只撇了撇嘴, 再次嫌弃了一遍皇宫的精致。在他?看来,精致就?是小家子气, 他?还是喜欢雍州府的疏朗开阔。
景元帝极少出门, 偶尔在夜里会在天井里走动,白日时,大多在屋内打?坐。
外?面有动静,景元帝也不大关注, 盘腿坐在蒲团上,双手搭着膝盖,像是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宽敞的衣袍,在地上铺开, 老钱差点一脚踩上去。
“怎地在这装神弄鬼!”老钱懊恼抱怨。
景元帝终于?回头看来,只拿余光斜了下老钱, 便很快收回了,眉头蹙气, 拉了下自己的衣袍。
老钱愣住,以他?的聪明,可以确定景元帝对他?的鄙夷。
“你看不起我?”
猜归猜,老钱还是指着自己的鼻子,亲自确定一下。
景元帝并?没问老钱是谁,很是平静地道:“我没有。”
老钱松了口气,心道这就?好。
只听景元帝又道:“我没看你。”
老钱又一下愣住,问道:“为何?”
景元帝拧眉,简明扼要?道:“丑陋,粗鄙,有碍观瞻。”
老钱气得七窍生烟,跳脚骂道:“你才丑!装腔作势扭扭捏捏,小白脸,空有一张皮囊,草包废物!你敢嫌弃老子,你可知道老子是谁?”
景元帝全然不理老钱,继续闭目打?坐。
老钱围着景元帝骂了一通,叉腰喘着粗气走出去了,边走边还骂骂咧咧。
遭受的冷艳嘲讽多了,老钱从不放在心上。景元帝却是令他?最厌恶的那?种,他?看来的那?一眼,好像他?是蝼蚁,是蛆虫,是浮尘。
哪怕他?丢了江山,骨子里依旧高?高?在上,所?有人都要?匍匐跪拜在他?的脚底下,该尊着他?,为他?卖命,让他?养尊处优,时时刻刻保持雅致高?贵。
老钱本是来与景元帝说话,想知道为何桃娘子会不领自己的情,结果落了一肚子的火。
“不拿人当人看,就?是长得好看的畜生!”老钱一路走一路骂,突然,他?停住了。
桃娘子为何对他?始终没有好脸?
肯定不因为他?长得丑,他?也不是畜生。
但是,他?在某一方面,与景元帝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时朝廷直接下旨意封虞昉为后,送来了婚书,圣旨。
景元帝送给?虞昉头面,给?她写信。
从未管过虞昉是否同意,是否喜欢。一国之后,在寻常人,甚至世家闺秀看来,都是无上荣耀。
只虞昉不同,她是雍州虞氏,是一州军政。她从不佩戴头面,因为她佩戴的是盔甲。
而他?的这份真心,对桃娘子来说,便宜又多余,自以为好,实则高?高?在上告诉她,我欢喜你,你就?该接受。
桃娘子不接受,他?不敢反对,却也因此心生怨怼。
他?跟景元帝一般令人生厌!
老钱如遭雷击,肩膀塌下去,失魂落魄走着,向和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听见。
“老钱!”向和看得莫名其?妙,以为出了事,上前重重拍在老钱的肩膀上,将他?拍得趔趄了下。
“你撞邪了?”向和上下打?量着他?,问道。
老钱回过神,神色恹恹道:“何事?”
居然没跳起来骂他?!
向和紧张了起来,抓住老钱往值房里走,“走走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生与我说说!”
老钱本没心情,只他?实在难受,便跟着向和去了值房。
“我刚从将军那?里来,没听到有什么大事啊?”向和将老钱按坐在椅子里,倒了盏茶递给?他?,自言自语道。
朝廷衙门正在如火如荼审案,虽说查旧案不易,立新法亦不易,到底称得上顺当。
茶盏的水凉了,老钱吃了半盏,人清醒不少,哭丧着脸道:“老向,我跟楚氏废帝一模一样啊!”
向和听得莫名其?妙,斜了他?一眼,呵呵道:“虽说楚定安已是废帝,你也别这般侮辱人家的相貌。”
“呸!”老钱来了精神,怒骂了句。
向和见老钱恢复了几分往常的风采,松了口气,道:“这五通神,总算从你身上下去了。不过,你又因何在发?癫,不若你去找桃娘子,让她再用你送给?她,祖师爷扁鹊的银针扎上几针,你马上就?好了。”
老钱听到银针,又想哭了。
“老向,你不知,唉,就?是那?个银针。将军让我去找废帝,唉”老钱唉声?叹气,将前后的经?过,他?的顿悟,仔仔细细说了。
向和听得既无语,又感慨,斜瞥着老钱,道:“我看你就?是太闲了,桃娘子每天不是扑在药堆中,就?是扎在病人堆里。人家过得充实自在,越来越厉害,提到她,就?是愁仇人都要?敬她三分,哪有功夫想这些?破事。”
“破事?怎地就?是破事了?我聪明,差使做得好,闲暇的时候多,你这是嫉妒!”
老钱不满了,拍着椅子扶手,涨红脸争执道:“这是我一辈子的念想,我就?想有个知心人,想着回到家中,有人等着,能一起说说话,相伴到老。”
“呵呵,你去买个仆从伺候,不就?得了?”向和嘲讽道。
老钱怒道:“呸,我跟你说不到一处去,哼,老向,我劝你一句,你别只顾着笑话我,要?是你一直这般下去,不懂得疼爱人,我看弟妹迟早得与你生分了。”
“我们夫妻的事,就?不劳你关心了。”向和不以为意道。
他?与妻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像老钱这样要?死要?活,就?是寻常普通的夫妻,彼此相敬如宾。她抚育儿女伺候父母,他?则赚俸禄养家。出来征战后,妻儿父母都在雍州府。
现在他?们没来京城,一是父母上了年岁,儿女还小,舟车劳顿着实辛苦。二是因为他?还未决定自己的去留。
他?打?算回到雍州府,或者去地方州府,先踏实做好地方官再提以后。等确定了去向,家人再随他?前去赴任。
向和见老钱神思?恍惚,受到的打?击太大,便劝道:“既然你已醒悟,那?便改了自己的毛病,争取桃娘子多看你几眼。”
“多看几眼哪够,我向娶桃娘子”老钱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我这是在痴人说梦,桃娘子看不上我,她不会嫁给?我。我就?是以前的景元帝,痴心妄想。”
向和不想听老钱的闺怨,笑嘻嘻道:“将军封了废帝做皇妃,以后也让桃娘子纳你当小妾!”
“什么?”老钱还不知此事,连向和嘲讽他?做小妾的事都顾不上了,“将军何时封了废帝做皇妃?先前我刚从废帝那?里回来,没听说这件事啊。”
“又不是封你,为何要?告诉你?”向和白了老钱一眼。
“再说,将军封废帝做皇妃,是楚氏的荣光,到时候下一道诏书旨意就?行了,还用得特意告诉他??”
“也是!”老钱来了精神,抚掌大笑,“当年,废帝封将军做皇后,便是这般做的!嘿嘿,将军封废帝做皇妃,皇妃又不是正室,一顶小轿抬进门就?够了。”
“不过老向,皇妃有了,正室呢,将军要?封谁为正室,难道是黑塔?”老钱眨着眼睛,很是八卦地道。
“应该不是黑塔吧?”向和也猜不着,迟疑着道。
“我去打?探一下。”老钱蹭地站起了身,飞快往外?跑去。
向和无语盯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能作罢。
算了,让黑塔收拾他?一顿也好,省得他?太闲成天胡思?乱想。
端起茶盏吃了口,向和又面露忧色,自从虞邵南阵亡之后,黑塔整个人就?变了,跟在虞昉身后,成了她的一道影子。
他?们两人对虞昉的心思?,向和也知晓得七七八八。虞邵南这一去,黑塔只怕有部分也被他?一道带了去,对虞昉的那?份情再深,也要?挥刀斩断了。
福元殿禁卫林立,黑塔跟以前那?般,抱着刀靠在御书房外?的廊柱上守着。看到老钱走过来,黑塔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别靠近、
虞昉应当在御书房召见朝臣,老钱放轻了脚步,抬手比划着找黑塔,还冲他?挤眼笑。
黑塔冷着脸,朝老钱翻了个白眼,将头转向了一边。
“黑塔,你都知道了?”老钱没看懂,干脆走近了,低声?问道。
黑塔没有搭理老钱,连眼皮都没抬。
老钱围着黑塔转圈,也没看出一丝的喜悦。
便垫着脚尖,伸手去拍黑塔的肩膀,试图宽慰他?。
黑塔拨开了老钱的手,骂道:“滚!你没让桃娘子给?你脑子扎针?”
先被向和嘲讽,再被黑塔戳心窝子,老钱立刻变脸,要?狠狠回骂。不过身在御前,他?不敢造次。
无事时嬉笑怒骂,少回击一个字都吃了大亏。真有事时,他?们就?是生死伙伴。
“黑塔,我是为了安慰你,你别多想。”老钱难得真诚关心,只他?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干巴巴说了句。
黑塔嗯了声?,低下头,脚尖一下没一下踢着青石地面,低声?道:“我知道了。”
老钱一时没反应过来,黑塔是知道他?的关心,还是知道虞昉封皇妃之事,愣愣问道:“知道什么?”
黑塔看了他?一眼,解释了句:“将军亲自找我说了。”
毕竟她曾亲口告诉他?,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可惜,昨日种种,都埋葬在了冬日的大江畔。
她喜欢的人,从不是他?。
第58章
盛夏来?临, 京城天天有大戏看,衙门前天天挤满了百姓,欢天喜地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朝臣, 官员被投入大牢,罢官,流放, 甚至砍头。
除了衙门热闹,城门,各家瓦子前张贴布告之处, 每天同样人头攒动。
各种刑律修订,增补,释义陆续公布, 旁边还有刑部大理寺的文书专门答疑。
“以后官绅犯案,再也?无法拿银钱, 官职抵消了!”
“达官贵人也?要缴纳赋税, 服兵役徭役了!”
虽只是田产铺子要缴纳赋税,兵役除打?仗时的必须征召入伍,其余时的徭役兵役,皆可拿银钱抵消。
平民百姓听到这项律法,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文书再三确定,他们方才欢欣鼓舞。
不知是谁开始,庆贺的爆竹声, 足足响了三天三夜。
“只要犯案,最低刑法是罢官, 再无贬谪处罚。”
有人欢喜有人忧,关于释义争执不断。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应当给改过自新?的机会。”
“是啊,读了一辈子书,好不容易考中进士出仕为?官,竟直接被罢免,一辈子的前程都断送了。”
驳斥的人道:“只是不能做官而已,又不是要坐牢,砍头,这何尝不是改过自新?的机会。”
“九品官的俸禄,各种补贴,寻常百姓一辈子也?赚不到!如此?多的俸禄,都养不好一个官,这官要来?何用!”
“贬谪去偏僻之地继续做官,那是在继续危害偏僻之地的百姓!”
僧多粥少,朝廷不缺官,只缺差使。
有人倒下,就有人能补进去,这项举措深得侯官之人的拥护。
铃兰桃娘子陪着虞昉,在瓦市前的茶楼里听了一会,便起身离开。
亲卫架着马车上?前,三人一起上?了车,出了瓦市,沿着金河边驶去。
“将军,那里有卖花的,我?去买!”铃兰看到一个小娘子在脆生生叫卖,高兴地道。
小娘子站在树阴下,身边摆着栀子,荷花,蜀葵,夜合花,萱草,茉莉等花,水灵灵,开得很?是灿烂。
“好,她的花很?新?鲜,都买了吧。”虞昉拿了钱袋给铃兰。
铃兰没?接,拍拍腰间的钱袋:“我?这里有钱,等下回去我?会记在账目上?。”
虞昉道:“拿着吧,这是我?自己买的花,不入公账。”
铃兰顿了下,这才接了钱袋到手中,下车去买花。桃娘子也?下了车前去帮忙,没?一会,亲卫帮着将花搬到了后面的车驾上?。
桃娘子手腕带着一串茉莉花串,铃兰身前别着一束黄桷兰上?了马车。
铃兰将余下的钱还给虞昉,手里还拿了一枝缀着米粒大小花瓣的银桂,递到她的面前,道:“卖花的小娘子见?我?们买得多,额外送了我?我?们一些花串。这枝银桂,听说从最南边辛辛苦苦弄来?,养在暖房里,开得早,很?是金贵。”
虞昉收起钱袋,接过银桂闻了闻,茉莉与黄桷兰的花香都霸道,银桂的花香还是没?输,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鼻。
这个时节的桂花难得,虞昉小心?放在了一旁。马车驶入一条安静的巷子,直接进了临河的宅邸。
宅邸新?种着石榴桂花香樟树,半个院子都被树叶遮挡住,走近了,阴凉阵阵。
铃兰与桃娘子让亲卫将花送到后院,便走了出来?,留下虞昉独自立在河岸边。
河岸对面是错落的人家,天气热,人都躲在屋中没?有出来?。河面在太阳下,泛起阵阵波光,安宁静谧。
他们将闻十三与鲜花一并?烧毁,骸骨在此?处撒入了河中。
虞昉让人重新?修缮了烧毁的屋子,屋子刚修好,她带着鲜花来?看他。
闻十三洒脱不羁,像水一样自在,虞昉便将花,撒进河中,伴他一程。
虞昉拿起花朵撒向河中。渐渐地,河面上?铺满了鲜花,顺流飘荡而去。
“你可能到了另外的世界,成了另外的人,重新?活了下来?,这样你就收不到了。不过,这是最好的事?。”
花撒完了,虞昉的手上?,沾满了各种花香。她捻着指尖,望着河流中的话,面上?浮起了微笑。
“既然没?能与你道声别。我?们就不说别离了。以后你的路,生生世世都花团锦簇。”
风大了些,河面的花,随着波浪翻滚。
虞昉静静立在河畔,感受着带着热浪与水意的风,里面仿若还含有淡淡的花香。
在心?中,虞昉还是道了再见?,他喜好游历天下,行侠仗义,不该,也?不该陪她在宫城,一辈子不得离开。
虞昉最终道:“多谢你。”
前院,铃兰与桃娘子坐在树荫下,捧着薄荷水乘凉,凑在一起小声说话。
“好多人都在向我?打?听,将军会选谁为?正室,真是烦得很?。”铃兰烦恼地道。
“将军不会选,因为?已经有正室了,至于其他皇妃,应该会再选。”桃娘子道。
铃兰不解,桃娘子脸上?浮起伤感,轻声道:“阿南阵亡的时候,你不在,我?在。我?让阿南不要死?,等到将军来?。阿南最后没?撑过去,将军来?了,我?从来?没?见?到将军那般失态过。阿南太好了,默默跟在将军身边,就像有针深深扎进去,拔出来?就余下一个血洞。”
“嗯,将军那段时日?很?是悲伤,但将军什么都没?说,她是雍州军的统帅,不能表露出来?。还有,黑塔也?难受。”铃兰难过地道。
虞邵南阵亡,一死?两伤。
“我?知道。黑塔心?里过不去,其实吧,黑塔过得去,将军也?不会选他。”桃娘子道。
铃兰没?想明白,“因着黑塔太黑,不好看?”
桃娘子无语,道:“黑塔是伙伴,就像你我?跟黑塔一样。情?易生变,以后反目了,连往日?旧情?都留不住,多可惜。帝王反目,那是要出人命的。”
“倒也?是。”铃兰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小声道:“其实我?都有些后怕。说实话,最初的时候,我?不觉着将军有多厉害,将军府的人,连老钱多多少少都会打?仗,谁打?了几场胜仗,杀敌多少,那才叫有本事?。”
“后来?领教到了?”桃娘子取笑她道。
“直到最近,看到将军定下的种种策略,措施,我?才真正领悟。唉,我?还是太笨了。”铃兰很?是懊恼地道。
桃娘子深有感触,道:“我?也?如你这般想,将军对军营里受伤兵丁的安排,说是在缺乏药的情?况下,保证整洁干净,就是最好的医治。我?还不以为?意。心?道你又不是大夫,怎地管到如何治疗伤兵了。我?也?想见?识一下,便按照将军的说法去做了,谁知伤口化脓腐烂的伤兵,真的少了下去。将军说是天上?来?的神仙,我?觉着她不全是在说笑。”
铃兰道:“我?也?觉着将军应该不在说笑,她从开始就没?骗过我?们。当时雍州府要真正完了,是将军把雍州府救了过来?,还问鼎了天下。虞长史经常说,打?仗打?的是粮草,是谋略。将军说她不会打?仗,她同意打?仗打?的是粮草,至于谋略,是如何得到更多的粮草,在战场上?的排兵布阵,只能起到一定的作用。黑塔一拳可以打?飞五个小兵,五个小兵在他面前,排出再精妙的阵型都无用。”
桃娘子笑道:“这才叫真正的谋略,谋定天下。”
这时,虞昉走了出来?,两人马上?停止了说话,一起站起身见?礼。
预防摆摆手,道:“我?也?热了,歇一阵再走吧。”
难得挤出些闲暇,虞昉还是第一次走出皇宫,去别处,亲卫要辛苦布防,不如干脆就在这里做一阵,也?算是放松了。
院子里有水井,铃兰与桃娘子前去打?了水来?,虞昉清洗了下。
井水冰凉,洗完再吃口薄荷茶,坐在竹编的椅子里,轻轻摇晃,竹椅吱嘎作响,轻松舒服极了。
桃娘子眯着眼睛,望着天上?的白云,道:“不知虞老抠走到哪里了。”
“明后天便会到了吧。”铃兰答道。
“老钱说是要去接他,不知为?何他又没?去。”桃娘子说到老钱,不禁皱起了眉。
“当然是因着你。”铃兰朝桃娘子挤眼,“老钱请了御医,说是胸口闷,病了。御医说诊不出来?,他应当是心?病。”
桃娘子哦了声,“原来?如此?。那他继续病着吧。”
最近桃娘子看上?了一个年轻俊美的大夫,准备收他为?徒。老钱知道后,便病了。
“真只是徒弟?”铃兰很?是八卦地问道。
桃娘子很?是干脆,道:“不一定,也?有其他的可能。”
铃兰瞪大了眼,道:“这你们是师徒啊!”
桃娘子很?是干脆地道:“要是有其他可能,我?将他逐出师门便是。”
铃兰听得骇笑,虞昉也?好奇地道:“为?何你现在不能确定?”
桃娘子道:“我?看他第一眼时,惊为?天人。多看了几次,便觉着稀疏寻常了。我?再多看上?几个月,到时候若还有感觉,我?便与他同睡。”
“与他同睡?”铃兰这下彻底震惊了,失声问道。
桃娘子白了铃兰一眼,啧啧道:“你看你,不睡他,难道我?要与他谈论诗词歌赋。谁要听他啰嗦,我?这个年纪,听了太多太多人的说话,病人诉苦,男人吹嘘,只恨不得找个人是哑巴。铃兰,你也?不算年轻了,我?是过来?人,还是大夫,有些事?情?你不懂,等我?空了,我?再仔细与你说。”
铃兰哦了声,见?虞昉神色寻常,张开的嘴巴终于合上?了。想了下,铃兰道:“老钱是要生病很?久了。”
“等虞老抠来?了,老钱也?就好了,他病不了那么久。他对我?,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痴情?。”桃娘子嘲讽地道。
果?然,虞冯带着虞老鹫一行,两日?后进了京。
虞昉给他们接风洗尘,老钱也?来?了,痛快吃了一场酒,在虞冯面前哭了一场,翌日?便恢复得七七八八。带着虞老鹫去建安城见?世面了。
转眼便入了秋,今年算得上?风调雨顺,庄稼丰收。
朝廷各部大致定了下来?,虞冯入主政事?堂,江大学士也?正式成为?了江相。其他六部做了调整,朝廷官员基本稳定。
旧案的审理,将是一场持续的过程,最终审完,估计需要两三年。
天气日?渐转寒,眼见?就到了年底,京城依旧热闹盈天,生机勃勃。
因为?新?朝正式来?临,定国号为?“雍”,女帝虞昉登基。
曾经的景元帝,如今的皇妃楚定安,直到虞昉登基之后,才知晓自己被封为?了皇妃。
大家都忙着庆贺,将他遗忘了。
直到朝堂上?有官员上?折子提及元宵庆典,虞昉可要携后宫之人一同前往,她才吩咐礼部,给楚定安写了道封妃旨意。
沧浪阁。
楚定安望着手上?的诏书,恍惚问道:“谁被封为?了后?”
宣旨的礼部官员委婉答道:“此?事?乃陛下的私事?,任何人不得打?听。”
官员的言下之意,这是天子之事?,以他的身份打?听了,便是僭越。
官员离开了,门在身后关上?。
在四四方方的地方,楚定安已经住了整整一年,不得出去半步。
他再也?无法登楼看风景,只能在狭小的天井里,仰头望着宝塔顶,从塔顶透进来?的一线天。
楚定安手上?拿着诏书,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门外,仰头望着那一线天,窥着那线天光。
今日?天气阴沉,宝塔顶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楚。
楚定安捏紧手上?的诏书,蹲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回荡在四方天井中。
无人理会。
元宵节,楚定安终于出了沧浪阁。
过年时下了一场雪,天气冰冷,京城却热闹盈天。御街前早已人头攒动,到处都是照着习俗穿着月白衣衫,三三两两前来?赏焰火,猜灯谜,赏月之人。
天子虞昉也?一同登城楼,与民同庆。
焰火升空,天空好似绽开了花,变幻着各种色彩,绚烂至极。
虞昉立在那里,含笑朝城楼下的百姓官员颔首致意。
立在虞昉身后的楚定安,望着她的笑容,心?头刺痛。
他引以为?傲的东西,被她亲手粉碎,打?破。他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是。
屈辱,绝望,在胸□□织。他感到自己一点点在破碎,像是眼前璀璨的焰火,转瞬即逝。
楚定安仿佛笑了,苍白的脸上?,布满了冰冷的泪。
他奔向前,一跃,也?如一朵火树银花,朝城楼下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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