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童年
箱子里的东西叮当作响, 像是易碎品。
姜既月转过身去把箱子放在了桌子上,忐忑地打开。
箱子里面既没有漫画,也没有衣服。
生锈的铁盒, 块状的是膏体,发黄的纸页。
她轻轻地喘了口气,如释重负。
好在是这些不重要的东西,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她打开了那个生锈的铁盒, 里面躺着几只枯草笔刷, 分叉明显,像是经过多次烫染受损后的头发。
这些画具都没什么用。
就是这石膏有些可惜, 无法通过简单的手段复原。
断裂面残缺不全,从朱力亚诺美帝奇鼻梁、眉弓、唇角、最后再到修长的脖颈,没有一处完好。
她慢慢的举起眼睛的部分, 由衷感叹一句:“可惜了。”食指和大拇指用力将突起的部分碾成齑粉。
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会升起对美好事物的破坏欲, 即便残缺他的五官依旧动人。
小卫的石膏像可以说承包了姜既月的半个童年, 画他时总是兴奋掺杂着痛苦。
激动于美少年纤细而结实的线条,忧郁却温柔的眼神, 痛苦于无法直接将他的美跃然于纸面。
她对于美的事物总是充满了先天的好感,哪怕是一个死物。
陆绥循声望去, 看到了那块石膏。
眼中闪过片刻的迟疑, 随后又带了点惊慌犹豫。
直到他看见了那张泛黄的纸,他心中的犹疑瞬间消失。
当他想拿起那张纸进一步确认时。
姜既月先一步把纸拿走。
她想起来了,这个箱子原本是要扔掉的,却在当初搬家的时候被姜且之捡到, 还打碎了石膏, 翻出了这个尘封多年的情书。
这份迟到的奖券,没有什么兑换的必要, 还是别让陆绥知道好了。
在短短的几秒内,她就做好了决断。
怎料,陆绥将她逼到桌角。
抱洋娃娃般,让她坐在了桌子上,随后以其天然的身高手长优势,把纸条握在手里。
姜既月还没反应过来,情书就被抢了。
她有些骑虎难下,陆绥的膝盖就抵在桌子上,她的双手被他单手轻松地钳住,只能紧张的解释道:“一张废纸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糟糕的说辞难以掩盖她内心的慌张,越是解释就越代表了掩饰。
他只是瞟了一眼,自嘲又轻蔑的笑了笑。
有点瘆人。
这是年少时的他送出的礼物,却被她当作别人送的情书,极力掩饰。
双手泄力,于此同时,那堵墙轰然倒塌。
腾然生出的怒火,没有让他的动作发生剧烈的形变,依旧保持着上位,他的眼神没有什么温度。
紧绷着身体,尽量不碰触到她,他想让这个人看到自己的妒火和怒意,却又不想伤害她。
“姜既月,你有心吗?”
他看似占据上风,实则一败涂地。
“这字迹很难认吗?”
他的声带都好似被血水粘合住了,声音沙哑。
任由自己的理智土崩瓦解。
姜既月的瞳孔放大,万分惊恐。
苏砚景的苏,陆绥的绥,首字母都是“s”。
她根本没有仔细看过字迹,而且潜意识里默认那便是姓氏首字母。
姜既月的思绪跟不上陆绥的动作,她刚想解释,陆绥便堵住了她的嘴唇。
牙齿的碰触带着铁锈的腥气。
她也没想到他能如此强硬,一改往日的作风,喘息间都带着支配、 掠夺、破坏的欲望。
姜既月一时间居然挣脱不开。
早上累积的情绪也在一时间爆发。
她用力地推开面前的人,扭头拒绝和他对视。
“你别这样。”
待愤怒褪去,留下的便是懊悔,陆绥的理智瞬间回笼,他垂落了手臂,落寞又惭愧地低头。
姜既月看到这样的他,又有些于心不忍,用手挠了挠他的下巴,想逗弄一只小狗。
这才开始慢慢解释:“这个是我在成人礼时收到的礼物,这张纸条确是在不久前发现的,我也没有仔细看过上面的字,所以误认为是苏学长写的。与我而言这不过是一份胆小鬼的自白罢了,早就时过境迁。”
她的这句话看似没有安慰的成分,但却给了陆绥极大的宽慰。
最起码他知道了面前的这个女人不会困于过去的情感。
但这个胆小鬼却还是觉得不够,质问她:“苏学长?”
“怎么?谁还没个学长学妹了。”姜既月呛了回去。陆绥有这么大一个学妹,自己还没说什么呢。
他的表情有点懵,但胸口还憋着这口气。
男大、招待生,算作之前,自己都可以不计较,但是这个学长,他连面都没见过都能产生一份敌意。
姜既月看着那拧巴的陆绥,觉得挺没意思的。
她没有犹豫,直接说出了口:“在我高中时期,对苏砚景有过好感,当初追你是因为你们两个长得有点像。”
这件事的动机她如果不告诉他,就会后悔一辈子。
在她的语境中,一见钟情不完全等于见色起意,那是审美高度集中的体现,见到他的那一刻,钟情也就成了具象化。
她不否认自己对苏砚景曾有过好感,也不掩饰最初迷恋陆绥身上有关他的影子。
姜既月把自己开膛破肚,血淋淋地呈现在他面前,毫不畏惧,此刻的她只想说明一点:自己这样一个混蛋的人,你还会喜欢吗?
“我爱一个人的时候就只爱一个人,说一万遍也是。”
清脆的嗓音,透着纯粹,姜既月抬头和他对视,这是她说过最真挚动人的话。
她总幻想着过分天真的爱,殊不知人类的欲望同生存捆绑在一起的,当激烈的情感全灌注在一人身上时,利用、算计,这些都算作是爱。
“你爱我。”
他说这句话时甚至没有带语气词和问号,很肯定。
姜既月刚说那句话的时候还没觉得怎样,说出口后脸红得不行。
被陆绥这么问就更害羞了,耳根都发烫。
她低头故意娇嗔道:“不爱。”
陆绥笑意更甚,带着纵容的意味,他还不至于蠢到听不出口是心非,动作轻柔地擦过她的发尾。
“骗人,你的眼睛说你爱我。”
他不管先前她喜欢过谁,只要现在这个人是自己,便好。
直直地盯着她,那是一双洞穿一切的眼睛。
她的嘴唇张合,上唇微微翘起,是不满亦是暗爽,从他那个角度看无疑是暧昧的,又纯又欲。
咫尺间的呼吸,酿造了一种眩晕的酒精,神魂都颠倒了。
“可那个时候,我们还没见面。”
姜既月的这句话同石子落在静水中,激起层层涟漪。
她复盘了一下收到礼物的时间线。
成人礼的时候收到的礼物,又怎么会是陆绥送的,他当时都没和自己相遇,理所当然地以为是高中同学送的。
第一次看见陆绥是在她刚上大学的时候,即便是这样他那时怎么可能就喜欢上了自己。
越是细想就越觉得奇怪。
陆绥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只是淡淡用一句“你记错了。”就简单地一笔带过。
姜既月也没继续追问,或许真是她记错了。
她进卧室,把那些漫画书都整理在了一起,陆绥将客厅打扫干净,做好了晚饭。
东西基本上都整理好了,只剩下她衣柜里的衣服,不知道是带去好还是放在家里好。,
姜既月吃完饭后,没有急着处理衣服,她先打开电脑处理工作。
邮箱里面有一份电子邀请函。
点开就看到了赫然的“婚礼请帖”四个字。
她面无表情地把电脑放在陆绥的面前,没好气地开口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陆绥在婚礼请帖上看到了自己情敌的名字。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刚知道情敌的存在他就要结婚了。
他的兴奋溢于言表,贱兮兮地问了一句:“能带家属吗?”
随后默默举手。
姜既月收到婚礼请帖的同时接到了林北鹿的电话。
“意外吗?你的白月光要结婚了。”她也来添油加醋。
姜既月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淡淡回道:“不意外,之前就撞见他和别人相亲。”
林北鹿看热闹不嫌事大:“据说是两个人商业联姻,没什么感情的。”
苏砚景的每一步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墨守成规,所以相亲、恋爱、结婚这样的发展很正常。
姜既月反驳:“不一定,人家没准很相爱。”
他的脸和成绩,还有那冷淡的做派,在姜既月的高中时期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毕竟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需要可口的调味剂,但也仅局限于高中。
之后她才慢慢发现苏砚景的生活是多么无趣,先前的好感或许只是一时的新鲜感,她骨子里的反叛因子不愿自己循规蹈矩。
“没想到学长这么早就要结婚了。”林北鹿感叹时间之快。仿佛昨天自己才刚刚踏入高中。
姜既月若有所思道:“结婚,这件事感觉对我来说还很遥远。”
对面停了半晌,没有讲话。
好像她们人生的每个时刻都是被催促着的,带着与生俱来的义务,被催着长大,懂事,结婚,生小孩。
有关人生意义的探索也是浅尝辄止。
“周一见,芽。”林北鹿简单问候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第62章 阿多尼斯的花园
她这样急促地挂电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姜既月也没多想。
走进了衣帽间,长甲勾起了一件丝质吊带睡衣,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最初买来就只是觉得好看, 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穿。
穿上了这些,别说陆绥,就算自己都很难把持得住。
她慢条斯理地换上了这件设计巧妙吊带,也不知道为什么丝质绑带的设计格外复杂, 弄了好一阵才穿上。
像是在处理礼物的丝绸包装袋, 一圈圈,一层层。
抬头时, 陆绥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很难形容他当时的眼神,那眼神不像是对待猎物,也不是收到礼物, 倒像是沙漠中快渴死的人发现了仅存的一块绿洲。
一股暗流涌动, 在转瞬间气息变得浑浊, 像是林间迷雾,从溪流漫过沼泽。
她艰难地握住陆绥的小臂。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草木香, 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结实,突出的青绿经络, 即便是微微汗水也并不让人反感, 像是粘稠夏夜中最清爽的斑斓叶,独特且迷人。
客厅的墙面上有一盏钟,摆动声响同她的心跳一般,一下一下。
她这才感到紧张:“我好不容易才穿上的。”
他没花多少工夫就解开了。
半推半就, 他的体温愈发火热, 有些烫人,急需降温。
两个人一起进了浴室。
灯光下的烟雾缭绕, 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隐隐迸发出汹涌的力量。
浴室里粗糙的大理石地砖是她为防止脚滑特意装上的,但如今她却怎么也站不稳。
如果不是陆绥托着,她也必定会摔在地上。
她已经精疲力竭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却将她打横抱起,悠悠地说了一句:“还没到我呢?”
每个字都带着勾引,她近乎崩溃。
如果说先前的陆绥是温柔小意,那此刻的他充满了惩罚的意味,令人无法忽略也无法自拔的这股子劣性。
她被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床上,从这个角度看陆绥,分外羞耻。
前额凌乱微湿的碎发也没办法遮挡那双眼睛。
有些迷离失焦却又似醉如痴,带着难以抵抗的狂劲。
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抓住凌乱的湿发,轻笑道:“陆教授,你这个样子学生知道吗?”
这句话无疑是在火上浇油,陆绥的动作没了顾忌。
—
第二天早上她醒后,就开始思考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现在他这样,同居后只能是有过之无不及,虽说自己也挺享受他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但依旧隐隐有些担心。也不知道这人疯起来有没有一个限度。
“吃饭了。”他掐好时间做完早午餐。
姜既月看到面前这个人畜无害的陆绥完全不能把他和昨晚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不过热腾腾的饭才可口,还算是过得去。
看着也顺眼了几分。
姜既月放下筷子开口道:“吃完饭,我们去一趟超市,买点生活用品。”
陆绥点头回应道:“买完就回我们家。”
还特意把“我们”两个字重音。
她这才慢慢对同居这件事有了实感,他们好像真的在一点一点共同装点一个小家。
姜既月每次去超市都是毫无头绪地乱逛,看到什么想买什么,陆绥截然不同,他要列好完整地购物清单,按照需要程度购买。
所以购物车里要的洗衣液面巾纸还没有,零食就装了一大堆。
陆绥拎起购物车里的零食问她:“芥末味奶糖,酸奶味薯片,你确定这不是猎奇?”
姜既月总爱尝试新鲜事物,他不理解但尊重。
她慢慢瞟了一眼,心中思量:这个老古董更新换代的速度未免太慢了,或许他也只会吃点最原始的薯片。
一边想着一边从货架上拿下三包原味薯片。
陆绥挑了挑眉,又从货架上拿了一包。
他发现自己在姜既月这儿是越来越没底线,原先这种膨化食品压根就没机会进自己家门,
现在完全纵容到了底。
正如先前的自己绝对不会把脏碗累在洗碗槽里,如今家里的水槽还有碗没洗。
“拿这么多?吃得完吗?”她想着自己吃两包,分陆绥一包。
眼前的陆绥有点陌生,他原本不是讨厌这些膨化食品的吗?
陆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三”这个数字。
姜既月权当他也爱吃,也就没多想。
两个人买完东西回到了车上,他打着方向盘问道:“左转还是直行?”
左转是去姜既月家的路,直行就是去陆绥家。
昨天晚上把她搞怕了。
姜既月今天还是想待在自己家里,回了一句:“你直行,我左转。”
“哈?”
陆绥懂了这句话的另外一层含义,也就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先送你回去,我还要整理一下房间。”他的眼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姜既月恼羞成怒,反驳道:“明天还要上班,不能迟到。”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变了味。
陆绥依旧是面色不改地目视前方,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
余光里的她脸上俱是羞赧的红晕。
像一只被打上了夸张腮红的白瓷娃娃。
他抿了抿嘴唇,假装不经意地用咳嗽掩盖喉间溢出的笑。
把姜既月送到了家,她装作很不舍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实际上走得头也不回。
只留他一个人颇为落寞地开车回了家。
哪怕是双行道,飞驰而过的一盏盏路灯都有些形单影只。
他习惯性只开落地窗前的那盏灯。
因为这样好像就能融入窗外万家灯火中的一盏。
翻开了那一本泛黄的诗集。
春天说:
即便是我,
也迷失于我浪费的分分秒秒。
是啊,
即便是他,
也会沉溺与她浪费的分分秒秒。
他转身去了厨房,把冰箱整理了一番。
不时地划开手机,期待着她的来电。
另一边的姜既月,一回到家就点开了外卖软件,下单了螺蛳粉。
她纯粹是想用这样独特的方式与自己的小屋告别,并没有怕破坏在陆绥心中形象的意思。
外卖到了,她刚好选到了一部好看的综艺。
丝毫功夫没有看手机微信。
【陆绥:在干嘛?】
【陆绥:去吃夜宵吗?】
【陆绥:我把房间都整理好了。】
【陆绥:需要我明天送你去上班吗?】
【陆绥:你家里的碗还没洗,需要我帮忙吗?】
……
手机铃声响得她都没办法安心吃饭。
十分不耐烦地看了一眼。
这才半小时不到,就收到了十多条信息。
在等待的期间,陆绥丝毫没有停停下手中的活。他把整个房子打扫了一遍,随后把洗漱用品全换新,换上了两个人在超市挑选的情侣款。包括铺床,他把那间朝阳地大房间留给了姜既月,自己则是那间联通书房的小房间。
实际上从他选择这套房子,装修的时候就预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有想过来得这般早。
他把这本书放回了书架,心想:她应该不会有这个闲情逸致翻这个书柜。
姜既月直接回了一个电话:“陆绥,你想我就直说。”
他发得这么多消息里,一句没提却又处处提了。
“我想你了。”他的脸落在阴影里,眼中的情绪不明。
电话那头的她,被如此直接突然的表达,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心脏突突地跳。
嘴上还故作强硬道:“这才不到一个小时呢,陆教授你好粘人。”
“粘人”这个词怎么会和冷若冰霜的陆教授搭上边呢?她猛然发现陆绥与以前的那个已经截然不同。
换做以前,只要自己没搭理他,他绝对不会主动。不知道了还以为自己谈了块木头。
现在,他不仅情话张口就来,居然几次三番能把厚脸皮的姜既月给羞得下不了台。
“我先去洗碗了。”姜既月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陆绥对着忙音叹了口气。
她定了一个六点的闹钟,早起化妆。
今天是召开董事会的日子,她不仅要面对姜汝城还要面对那些董事,想想就有点头皮发麻。
饶是她这般自信的人都生出了紧张的情绪。
林助一早就在电梯口待命:“姜总,这是您这周的行程。”
她粗粗看了眼,补充道:“帮我订一张周日去南闽的飞机票。”
“好的,姜总。”
“面试提到明天下午。”
先前辞退的自然得赶紧找人补上。
在卫生间里补了一下口红,她就走进了会议室。
“小姜总的资历还是有点浅。”坐在崔艳琳左手边的男人说道。
崔艳琳坐在主位的一侧,驳斥道:“谁不是从年轻过来的?”
会议室的大门打开,她身着全黑的圣罗兰吸烟装缓步走来。就连身后的林助理的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肩部的廓型线条锐利,将她原本七分的气势生生撑起了三分。
姜汝城看到她这样的装束先是皱眉,随后又开口道:“女儿,你来啦。”
她径直走向主位,微微颔首。
崔艳琳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早就翻了白眼。
两个人的暗流涌动在姜既月眼中分外明显。
一想到之前自己还认为他们两个是真爱就觉得可笑。
他从头到尾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公司,她从头到尾也只为了报复。
如今他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只不过是对崔艳琳还有点用。
其实她大可在离婚财产分割后就一脚把他踹开,但她偏不。
偏要用尽方法恶心他。
第63章 穿盔甲站立
他越是这样挑明二者的关系, 她就越轻松。
向股东们微微鞠躬,她就坐上了主位。
将头发高高梳起,露出光洁又高傲的额头。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居然和记忆中的江春雪有些许重合, 同样一丝不苟的利落盘发,同样坚定严肃的眼神,同样纤细却可靠的肩膀。
崔艳琳的眼睛有些湿润。
姜汝城也有片刻的怔愣。
从小到大都说女儿像爸爸多一点,但今天她的身上却带着与妻子相同的气息。
姜既月缓慢开口, 声音传到了会议室的各个角落, 毫不怯场:“虽然我的资历尚浅,但我有信心带领团队让江越集团更上一层楼。”
“完成江春雪女士的遗愿。”
原先那些颇有微词的股东在听到江春雪这三个字后默不作声。
那段籍籍无名的日子里, 她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顶梁柱。
即便是再担心也不会和她的女儿过不去。
股东大会顺利地有些不可思议,也许这其中有姜汝城的一份功劳在吧。
他私下斡旋, 说服那些股东, 好让女儿顺利拿到股份, 不管怎样公司最后只要还是姜家的就行。
会议结束后,他便一脸邀功似的往女儿跟前凑。
姜汝城满脸堆着笑褶:“女儿长大了, 越来越有你妈妈的风范了。”
原本还想敷衍几句,他一提起母亲, 姜既月忍无可忍:“姜董, 没事的话请不要妨碍我的工作。”
都不屑于继续和他演戏,扭头就走了。
那些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全被隔挡在玻璃墙外。
剩下的全交给崔艳琳女士。
那个男人鬓角的白发,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止,他不似年轻时的风流倜傥, 相反成了一个举止并不儒雅被扫地出门的老头。
崔艳琳自从离了婚立刻变了一副模样, 曾经柔顺的长发成了如今利落的金色短发,贤惠人妻标配的长裙也换成了利落舒适的裤装。
趾高气昂地拍拍手, 笑道:“哈哈,这下好了,还有谁会听你的。”
姜汝城的瞳孔放大,极度的恶心再到惊恐。
她还觉得不够,她想看这个男人痛苦、挣扎、浑身颤栗。
“我是不是有点太仁慈了,还把房子留给你住。”崔艳琳手上这杯咖啡不偏不倚地尽数倒在了他的领口。“失去了金钱、地位、权利,女儿儿子都不再听你话了,这些都是报应。”
冰块落在地砖上。
姜汝城的眼中满是怒火。
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刚想用手掐住她的脖子。
但手脚完全不听使唤地木僵在原地:“贱人,你……”
他的眼球突出,用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吐了一地。
胃液混合着腥臭瞬间在整个办公室蔓延开来,崔艳琳避如蛇蝎,万分嫌恶地看着他。
所有人都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此刻他已经同腐烂的肉泥没有任何区别。
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是他前半光鲜亮丽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
那个无懈可击高高在上的江越集团董事,如今就和生活无法自理的五十岁阿兹海默老头没有任何区别。
对他这样的人,没有什么比折辱其自尊更加恶毒的手段了。
他的双手颤抖,忍受着来自空气中的羞辱。
姜既月最终还是打了个电话,叫人带走了父亲,结束了这场闹剧。
她从始至终都没办法完全狠心地对待这个父亲。他极端的掌控欲是真,麻木不仁心狠手辣的利益观也是真,不可否认,他曾经对待自己的细心照顾也是真。
清爽可口的午餐,她难以下咽。
好在林北鹿来得时候给她带了小甜品。
很多次自己难过的时候,看到她心情就会好很多,相顾无言便是最好的安慰。
“可以开始采访了吗?”林北鹿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采访的记者就是之前那个抓街拍的。
她如今在视频平台上积累了百万粉丝,有了一定程度的影响力。
寒暄一阵后就切入正题。
“您是成年后才知道自己家还开公司的吗?”
她解释道:“这倒不是,我从小的生活就挺富足的,只不过一直不知道家里产业的规模。”
“那大规模网暴你是假富家千金人设的时候,你怎么不去反驳?”
“因为懒。”她抬眼看向摄像机,带着一丝不耐烦。
还是和先前采访的态度一样,傲娇且霸道,又不失可爱。
真实的情况也并非如此。
她对着镜头扬眉一笑:“没必要为了空穴来风的东西自证清白,这不是我的风格。”
此番话更像是一个意气风发还喜欢装逼的小屁孩说出来的。
但她也确实有这个资本,这个底气。
记者的话锋突转,变得犀利:“不过像姜总这样年纪轻轻就进入公司高层的人应该很少吧,也不能说是不靠家里的支持。”
镜头外的林北鹿闻言皱眉。
姜既月依旧是面不改色,她早预料到会有外界各种各样的传闻,所以并不稀奇。
“的确如此,很感谢那些支持我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但这些不过只是一个开始,重点是该看我把公司带到怎样的高度。”
她眼神中带着隐隐的挑衅,仿佛在说:你们不就想看看我这个富二代何时把公司搞毁吗?那就尽管来看。
“那你们公司现阶段的任务是什么呢?”
“现阶段依旧是为保障亚洲女性的肌肤做着努力,不过可以期待一下我们的新品发布。”
记者接着问:“可以透露是什么样的新品吗?”
姜既月卖起了关子,悠悠地吐出几个字:“是联名。”
“我们可以期待一下联名新品。”
采访结束自然要问一些不相关的问题来提高话题度。
“我记得姜总当初也是通过我们丘比特之箭的活动爆火了一阵,不知道现在的姜总感情状况如何。”记者满脸好奇。
“有男友了。”
她的眼神没有先前那样冰冷平静,带了甜蜜的温度。
“哇哦,恭喜脱单。”记者息显然想继续追问她的情感状况。
被林北鹿一个眼神制止了。
采访结束了。
那个记者小妹妹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她满眼带笑:“姜总,我是你的粉丝,关注你好久了。”
姜既月略显震惊,这个女孩的专业素养不错,也蛮有野心,对她有点好感。
她礼貌的微笑道:“是吗,谢谢你的喜欢。”
还以为自己只剩下黑粉了,没想到居然还有真爱粉。
“也不知道那个现男友上辈子是不是救了银河系。”她一边收拾摄影器械,一边小声嘀咕。“女朋友长得又漂亮又有钱,还个性十足。”
这些话悉数都传进姜既月的耳朵里。
她忍不住偷笑。
小记者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哪个男人这么有福气?”
“是那个教训。”
姜既月清脆的声音落在了办公室的大理石地砖上。
她和林北鹿相视一笑。
记者尬在了原地,才反应过来,姜总拿的居然是破镜重圆的剧本,一时八卦之魂燃起,她凑上前问道:“不是吧,前夫哥?”
姜既月没停下手中的笔,笑着说:“说不定拯救银河系的人是我呢?”
林北鹿赶紧把她拉开,再这样下去姜既月没准就会被误会成恋爱脑。
“你忙着,我们先走了。”林北鹿一眼就看穿了姜既月想要调戏小女生的心思,赶忙拉她走。
“小林,送一下。”
—
第二天的面试,姜既月就坐在最中心。
人事总监都有些惊讶,原来的姜总从来不会参加这种面试。
新来的小姜总从简历筛选就开始介入。
不得不为他们今后的日子捏一把冷汗。
姜既月发现公司面试的时候会有意无意的询问女生如何平衡家庭和事业的关系。但是这些问题从来就没有针对过男性。同样成绩的一男一女,居然会因为考虑到女生的生育付出,而优先录取男性。
这不禁让她想到了那个著名的采访:记者问金斯伯格大法官在九位最高法院大法官中,要有几位女性才足够。她答,九位。
人们本不该对这样的回答感到稀奇,能有九位男法官,为何不能存在九名女法官?
她们又为什么要回答这个充满偏见的问题。
真是不正常。
“恕我直言,这个问题与我的专业无关。”明亮清晰的声音具有极强的穿透力。
姜既月抬头欣赏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她也正毫无畏色地抬眼。
找到同类的方法只需要这一眼。
看似文弱实则充满力量,这种有能力有个性不讨好的人,便是她要找的。
面试结束后,她起草一份新的考核方案,并发布了公告。
实际那是上任的第二把火,辞退市场总监就是在杀鸡儆猴,她这个方案完全针对于那些没有能力只会溜须拍马的人。
裁员是目前她所遇到的第一个难题。
她大可不必这么麻烦,做一个残忍的资本家,让金钱落地声响,谣言即刻而止。
但这不是姜既月的初衷。
那或许是一种人道主义的弹性形变,她像是拿到战旗的小将军,在维护自己心中小小英雄主义。
第64章 蛋糕
陆绥在家里接到了梁女士的电话:“你在家吗?”
“不在, 什么事?”陆绥满头雾水。
梁女士开口就没过问陆绥:“我来接小狗回家,好久没见了,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把它照顾好。”
他才想到这件事。
“洗完澡给你送过来。”此言一出, 就是在拖延时间。
她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那行,你那药别忘了。”
“嗯。”
平静地挂断了电话。
陆绥下课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宠物店。
原先的那只小狗被他借花献佛送给了姜既月,眼下还在福慧园的藤椅上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
只能重新买一只一模一样的交差。
进门后扑面而来的就是刺激性的芬芳混合着屎尿毛发的臭气。
如果不是姜既月, 他可能这辈子都难以接受与狗同在一个屋檐下。
迫不得已戴上口罩。
他强忍着不适询问宠物店主:“请问有三个月大的比格犬吗?最好是和这个图片上的一样。”
把图片递给老板。
那是它刚到家时拍的, 耳朵大大的,眼睛圆圆的, 肚皮滚滚的,单靠这纯良的外表就能欺骗到所有人。
陆绥也曾一度以为它是个乖宝宝。
结果到家没多久沙发脚就被抓烂,刚想要指责两句, 它就委屈巴巴地盯着陆绥, 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
好在它能牢牢抓住姜既月的心, 陆绥也就这么忍了。
“你看这只怎么样?”宠物店老板抓住一只埋头进食的小狗。
“就这只。”
虽然还是有细微的偏差,他赌梁女士两个月的记忆会变得模糊。
好在这只小狗很亲人, 没过多久,尾巴都快摇到天上去了。
他直接把狗送回了陆宅。
小狗的出现, 给原本沉寂的房子增添了不少生气, 陆绥在碗里倒了点狗粮放任它自己去玩。
梁女士不在家。
他轻轻地打开房间门,木质房门与地板发出声响,陈年朽木混合着檀香。
上一次睡这张床都好像是五年前的事,但桌面依旧是一尘不染。
墙面上的海报有些许发黄, 十五六岁少年爱的球星, 仍是当年血气方刚的模样。还有一处是专门挂照片的,十七|八岁青年人, 胸前总是挂着一个相机,每一张照片底下都有日期和一句小记。
如果只凭这样就说陆绥是个无病呻吟的文青或许不够客观,曾经的他会在暴雨天撺掇好友一起在草垛上躺着,能站在悬崖的高处毫不畏惧地一跃入水,赌输了就拿起剃刀把头发削了,狂热地追求着一种悲观性的叛逆。
彻底地破坏又在废墟上重建。
他可能是复杂的矛盾体,既理性又神经质,用外表去符合世俗对艺术家的刻板印象,内在却冷静。
一个平静的疯子。
指尖停在最后一张照片,那也是他拍的第一张。
那张照片的构图很奇怪,最前面的黑色是模糊的,大量的白色和红色占据视觉中心,应该是有个小孩正在堆雪人。
日期:2008年2月7日。
这些照片现在看来有很多的诟病,甚至没有一处是好的,但在当时记录的是陆绥最想按下快门的瞬间,意义非凡。
他以此观察描绘自己置身的那个世界。
一张床,一把椅子,一整墙的书,一扇门,简单到只剩下黑白分明。
越过这扇门就是他的画室。
那原本是新婚夫妻满心欢喜携手共同布置的儿童房,粉蓝色的墙纸,原木的家具被打磨得没有尖锐的角,阳光会穿透白色薄纱窗照到橡木画架上。
粉蓝色的墙纸上是触目惊心的红色油漆,橡木画架上遍布着刻痕。
电灯开关打开的同时,他的身体轻微地颤栗。
没做过多的停留,陆绥走了。
梁女士的动静从大老远传来:“六饼,妈妈好想你。”
她抱着小狗一顿猛亲。
小狗的反应并不强烈,陆绥来了它才摇尾巴。
陆绥就静静地依靠在门边,他这么大一个人,梁女士愣是没发现。
梁静樱抬头看了眼儿子,午后的阳光很斜,光穿过矩形门框,堪堪落在他的裤管。想到这么人高马大,风流倜傥的小孩有自己的一半基因,她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你来了,今天晚饭在家吃吗?”她先是看了一眼陆绥,随后又继续摸着小狗。“要吃的话跟张阿姨说一声,让她再多做几个菜。”
陆绥单手插兜,淡淡地回了一句:“不吃了,家里有人。”
有人?!不是客人!
梁静樱自动捡重点的听,下意识认为这个人就是她未来儿媳妇。
她立刻把手中的狗放下,迫切地追问着:“女朋友?”
对于儿子的感情状况她太过好奇,毕竟都快奔三了,提起感情经历寥寥无几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虽然貌似曾经有过一段朦胧的感情,但他这种是放到相亲市场都会被怀疑是否有隐疾的程度。
甚至有段时间她还怀疑过儿子的性取向,在没看到儿子女朋友真实面貌之前她都有理由怀疑。
“嗯。”
他扬起下巴,傲娇又得瑟地转身。
不给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机会。
梁女士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也向上扬:“儿子,你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家让我和你爸爸见见啊。”
语气异常温柔。
陆绥也扬了唇:“看她时间。”
说完后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到六点,可以去接姜既月下班了。
“好好好,我们随时都可以。”梁女士的意思明显,就是越快越好。
她这样子是生怕自己儿子没人要。
陆绥抿唇苦笑,打了声招呼他就直奔江越集团大楼。
即便距她下班还剩四十分钟。
陆绥停好了车在一楼的咖啡厅点了一份甜点,他喜欢在等待的同时准备一些能抚慰人疲惫心理的小惊喜。
做完了这些后,就给她发消息。
【陆绥:我来接你下班。】
【将尽月:今天可能要加会班,你晚点再来。】
【陆绥:好。】
乖巧的不像话。
他用手指敲击的方向盘,时不时地看一眼副驾驶的小蛋糕。
心想:早知道就多要一点冰袋了。
周一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身心俱疲。
姜既月抬头看去,时钟已经走过了九点。
熬过了那个极度饥饿时间点,她的胃已经麻木了。
她拍了一下脑门,自言自语道:“糟糕,陆绥不会在等我吧。”
【将尽月:对不起,我忘记看时间了,你一直在楼下吗?】
【陆绥:你把这句话收回去。】
【将尽月:啊?】
清晰醇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要和我说对不起。”
他不要姜既月条件反射的客气和礼貌。
她原本干涩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
他站在门口,简单地盯着她看。
姜既月的眼中是惊喜但更多的是愧疚:“陆绥,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她自己回去也不是不行。
“蛋糕还没化。”他把手里的小蛋糕拆开,端到姜既月的面前。
侧面回答了那个问题。
等待原只是绅士风度,但如果那个人是姜既月,他便甘之如饴。
草莓小蛋糕,只是边角的奶油有些化了。
她用勺子挖了一小块送进嘴里,绵软的空气口感,不知是不是饿了的缘故,这比她以往吃过的任何蛋糕都要香甜可口。
她幸福地挖着小蛋糕,他则盯着唇角的那块奶油发着呆。
姜既月被盯得面红耳热,忍不住发问:“想吃吗?”
她并非感觉不到自己唇角沾的奶油,反而幻想着,他同偶像剧男主般慢慢靠近,霸道地尝尝味道。
他俊俏的脸慢慢放大,眼神认真、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唇上,抬手用指腹温柔地抹去了奶油。
“沾上了。”
最单纯直接的动作却用了最缱绻性感的声音。
她的失落转瞬即逝,反而被这样简单的举动撩拨得东倒西歪。
陆绥好像能洞穿她的心思,故意拖着腔调,先是闷声低笑,随后双手撑在桌子上,头松散地向后仰,肩膀还一抖一抖。
她没有继续管自己烧红的脸,一鼓作气把最后一块小蛋糕喂进他嘴里。
“太甜了,好腻。”
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从小到大,她吃饭和吃蛋糕是两个胃。吃饭的时候,最后一口怎么着也得剩下,而吃蛋糕时,最后剩下的这一口往往是最精华的部分,秉持着先苦后甜的原则,她会一口气满足地吃完。
陆绥的瞳孔放大。
太甜太腻?草莓?
他还是很难以置信,直到脆爽酸甜的草莓汁在嘴巴里爆开。
姜既月也万分震惊,以自己护食的个性,更不要说这是草莓蛋糕最后的一口,包含着自已珍藏的小草莓。
对陆绥的感情居然到了如此地步?
他把唇角舔个干净,蓄意加重音节,嘴唇翕动:“嗯,好甜。”
而后,他的手指慢慢地摩挲起她的指尖,是干燥的舒爽的,由于过多地使用指腹,她的指纹很浅,上面带着一层薄薄的茧。
他偏要十指相扣,宽大的骨节卡进她的指缝,生出隐隐的痛。
下雨了,是毛毛细雨。
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把手掌撑在她的小脑瓜上,虽然这样做根本无济于事,却生出一种抵挡了倾盆大雨的感觉。
姜既月呆滞地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回了一个湿漉漉却又爽朗的笑。
见鬼,还是喜欢他。
喜欢得要死,似乎每一个瞬间都是两个灵魂默契且幼稚的对视。
第65章 喝苦艾酒的人
鼓吹他衣袂下摆的是猎猎生风。
像是被光明解救的骑士, 玻璃内透的光,不强不弱地照在他的脸上,镀出了骨骼的朗硬。
如果现在让姜既月找到一个能超过此刻陆绥在她心中分量东西。
她的回答是:没有。
因为还欠他心跳, 无数次。
“还傻站着干嘛,回家啦。”他勾起手指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头。
他的力度就仿佛雨滴划过发丝。
姜既月这才回过神来,坐上了副驾驶。
她转头看向那张伟大的侧脸,暗自窃喜自己的幸运, 无非是下雨天有遮蔽, 肚子饿了有吃食,不论何时都有人惦记。
夜晚总是深不可测, 天变得高深,雨没了止境。
雨刮器的节奏渐渐变快,一层层流动的水雾模糊了前方的红色车灯。
车速慢了下来, 带着重量的枯枝残叶, 砸在车顶。
路边种满了香樟, 车轮碾过的是香樟树的果实。
这是一条落后的老街,街边的商贩会在下雨天的时候把各色的遮阳篷给放下来, 给路过没带伞的行人留一块落脚地。
大老远就看到一家花店,没有遮雨棚, 年轻的店长正一盆盆地往里搬。
一个人吃力地搬着, 雨衣帽子被风掀开,裤管挽到小腿以上,眼镜上沾黏着发丝和水珠,狼狈不堪。
车内两人在空气中无声地对视, 会心一笑。
陆绥打着方向盘, 停下了车。
姜既月语气轻快地说道:“我想吃红糖糍粑。”
花店的隔壁卖得是红糖糍粑和小甜水。
她满脸愁容,怪不了自己就只能怪这讨厌的天气预报, 明明早上还是个大晴天,刚想骂几句,手上的重量就有所减轻。
一双白皙的手出现在了面前。
一句温柔又暖心的话。
“帮你抬进去。”
姜既月和她两个人一同搬起这盆半人高的千年木。
冰冷的四肢窜过一丝暖流。
暴雨把盆里的石土都冲了出来。
陆绥一手拎着一个,动作很快,也很轻松,即便全身上下没有干燥的地方,但他看着并不狼狈,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从容。
她们也就搬了两三盆,剩下的全被默不作声的他搬了进来。
店长一边鞠躬一边连声道谢:“真的太谢谢了,要是没有你们的话,这些盆栽都要泡烂了。”
姜既月和陆绥拘谨地点头,接受了她的感谢,不过是举手之劳。
花店的味道很好闻,雨后泥土的清香带着温热,中和了鲜花馥郁的腻。
陆绥的衬衣都有些透明,贴在肌肤上。
店长赶忙拿来干毛巾,倒了两杯热茶:“妹妹,你男朋友真能干,搬了这么多盆,一声不吭。”
“他这人就这样。”
姜既月接过了毛巾,慢慢地擦拭陆绥脸上晶莹的水珠。
他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布。
表情很享受。
店长情绪都有些激动,说道:“这种会付出实际行动的可比那些只会甜言蜜语的强多了。”
姜既月忍不住挑眉。
陆绥冷不丁听到陌生人的夸奖也是低头一笑。
最后盛情难却,他们收下了店长送的一盆水培薄荷。
正当姜既月这个“植物杀手”苦恼薄荷去处的时候。
陆绥悠悠地说了一句:“可以调酒。”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盈盈野火,折光酒杯,绿意盎然的莫吉托,眼底闪过兴奋的光。
虽然姜既月的酒量不佳,但耐不住她喜欢喝酒。
到家后,用热水冲去暴雨的寒意。
趁姜既月洗头洗澡的功夫,他把冰箱里用透明袋子装的药给热了。
煎好的中药除了气味,其他都能以假乱真地当成咖啡液,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就连眉头也不皱,一饮而尽。
冰美式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习惯,对味觉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挑战。
姜既月从浴室里出来还带着满身的雾气。
十一点半,房间干燥,温度适宜,窗外雨声不断,音响循环的正好是喜欢的歌。
她看到陆绥正在厨房做饭,于是蹑手蹑脚地靠近,偷偷地从背后环抱住那截腰,坏笑着看他多加了半滴酱油。
比措手不及更先来得是他的低头一笑。
然后再明知故问:“在干嘛?”
陆绥转身,认真地回答:“空腹喝酒不好。”
他在准备下酒菜。
言语上的贫瘠,以至于她形容不出他此刻的眼神。
居然生出了这辈子就这样溺死在其中的想法。
极致的温柔或许是一种残忍,是但凡有半分不尽人意便会失望。
他的眼神却永远不会让人希望落空。
姜既月托着腮坐在吧台边,此时此刻只想把陆绥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刻入记忆深处。
雪克杯碰撞声响,他调酒的姿势简单并不花哨,动作很慢,用力突出的骨节和明显的青筋,灯光下的眼神有些晦涩难懂。
身上穿的不过是最简单的黑色体恤,却让人莫名觉得他调得酒是天价。
她有片刻的失神。
夜晚,用它湿漉漉的爪牙冲破了迷雾,却莫名孵化了她的勇气。
“陆绥,要不我们比一比酒量。”她从未见过男朋友喝醉的画面,实在过分好奇。
他没理。
姜既月微微皱眉,撒娇道:“陆绥,比一下嘛?”
他还是没理。
她摇了摇陆绥的手,恬不知耻地继续说道:“我就想看你喝醉酒的样子。”
他的表情有些松动,但还是很冷淡。
“陆绥你别得寸进尺!”
他的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叫我什么?”
两个人在一起了快一个月,姜既月没有半点自觉,还是连名带姓的叫着,虽说语气时缓时急,但总归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她颇为委屈地撇撇嘴说道:“我也不怎么谈恋爱,没什么经验,老公、宝宝、什么的说不出口。”
陆绥指了指自己反问道:“我像是很有经验的样子?”
姜既月看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其实也不是觉得太肉麻叫不出口,就是她被陆绥纵容得没大没小惯了,一时间还改不过来。
陆绥泄愤般揉乱她的脑袋。
“早点睡,晚安。”
“啊?这就没了?”
她还有些意犹未尽,陆绥就走了
两个人是分房睡的。
那个大的房间留给了姜既月,小的客房他连床单都没套,眼下只能窝在沙发上睡。
原本就是小酌一杯助眠用的,姜既月反倒是辗转反侧。
她在陆绥微信的那个对话框删了写,写了删。
最后改了个备注原先的陆绥改成了A翘屁衬衫嫩男。
算作对他不经自己允许就睡沙发的惩罚。
关了手机,竖起耳朵,房间外面没什么声响,他睡得到香。
姜既月愤怒地拍了拍被子。
她抱着半截被子,还有半截拖在地上,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客厅。
用极小的音量自言自语地洗脑自己:“反正我喝醉了,醒来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
随后挪动着身体,在陆绥刚好空开的沙发上找到了一席之地。
慢慢地把自己卷进了他的怀里。
却不知知他在黑夜中微微上扬了嘴角。
第二天早上,她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睡醒,一只手搭在陆绥的身上,还有半个身子斜在地上。
她一睁眼就猝不及防地对上陆绥惨绝人寰的帅脸。
“醒啦。”他挑逗般,扬起下巴。
“嗯?我怎么会睡在这儿?”她的眼睛还微眯着,演技却不俗。
他也极为配合:“你昨天喝酒断片了,抱着我一顿乱啃。”
“哪有?!”
“那硬要和我挤一个沙发的人是谁?”
眼见说不过他,只好换一种方法。
紧紧抱住他,她头卡在了陆绥的肩膀和锁骨处。
蹭了蹭,发顶刚好到他喉结处。
他的肌肉一下就僵硬了,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姜既月颇为享受此刻的宁静,却不知道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我这周四要带队去南闽写生,要去一个月左右。”他报备自己的行程。
她感觉到了陆绥身体的异样:“你确定现在要和我说这些?”
视线向下。
他微微皱眉,忍耐道:“说正事,你好好照顾自己。”
“我又不是小孩。”她嬉皮笑脸地回道。
“正事,说完了?”
“嗯。”
陆绥的眼中隐隐有期待。
“说完我去上班了。”
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泼下来。
他就不该对姜既月这人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只能等那个劲过去。
—
很快就到了周四,他早早地整理好行李,上了飞机。
他没坐学校免费提供的大巴。
算不得他娇贵,是更崇尚效率,八个小时的大巴和一个半小时的飞机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所以顺带着整个下乡队伍都坐上了飞机,他出资。
“陆教授你太帅了。”
“陆教授你简直就是我的偶像。”
……
学生们叽叽喳喳,一副春游的激动模样。
吵得头疼,他找了一个较为安静的地方。
“喂,哥哥,你上飞机了吗?”
电话里清脆的声音让他心神一颤。
她居然喊他哥哥。
这还是第一次。
语气自动地变软:“月月,我还没上飞机。”
在姜既月面前,陆绥毫无招架之力。
廖教授看着一旁正在傻笑的陆绥,重重地叹了口气。
“哥哥,东西都带齐了嘛?”
“嗯,带齐了。”
“不觉得少了什么吗?”
“嗯?”
“记得暖床,我周六就来。”
“啊?”
第66章 森林的边缘
他依依不舍地挂电话后, 就对上了老头厚厚的镜片。
廖教授满脸揶揄地问:“臭小子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一个月前。”他脸上的笑意还未消散。
毫不避讳。
他笑着调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最近气色这么好,和之前完全是两个样子。”
陆绥有点好奇, 自己之前是什么样子,就问他:“区别很明显吗?”
他像是总算找到了出气口:“你刚来上班感觉都跟别人欠你钱似的,话也不多,劲劲的, 不知道你性格的人看来就很不爽。靠, 我还以为年轻艺术家都是这个德性?”
陆绥听了这中肯的评价,无奈地挑眉笑了。
最初他觉得陆绥是个徒有虚名还狂妄自大的人, 接触下来发现他也就这张脸占了狂。
待人真诚,处事文雅,没有半点戾气。
廖教授说嗨了:“现在和当时完全是两个样子, 感觉没那么伤感, 肉眼可见的幸福了。”
陆绥实在是忍俊不禁, 笑得开怀。
或许这是为什么两人明明差了十几岁岁也能如此要好的原因。
他觉得陆绥的身上有种艺术家难能可贵的气质,他没有贝雷帽, 没有糟糕的满是丙烯气味的双手,他擅长用理性思考, 创作模式或许没那么正确而专业。但当他遇到自己擅长领域时就会迸发出极大的热情, 待到热情退却依旧坚持。他见过许多的画家,他们都会因为各种原因拖延,说句笑话,就连自己也常常有各种理由导致项目搁浅, 但陆绥却不一样, 他有极强的忍耐力。
廖听澜也笑了起来。
他觉得应该送陆绥一句话:“你是天生的乙方。”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山脚下。
这条路是进村的唯一途径。
山野雾气环绕,能见度很低, 车开得很慢。
当碎风吹着碎云,阳光穿过树林的铺天盖地,他们也见证了自然的腐朽神奇。
这条路,他曾经用粗布鞋丈量过,如今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就只剩下热泪盈眶。
廖听澜片刻的情绪失控被陆绥看到了。
他不算是会安慰人的那种,只能默不作声地拍拍肩膀。
“哇!真的好美!”
“不枉这山路硌得我屁股疼。”
“哇去,美的我词穷!”
……
同学们兴奋地连行李都忘了拿,还是陆绥帮他们把行李搬下来的。
他这次的探访和上次的感情截然不同,山间浓重的水汽把层林尽染演绎得格外生动,中国画最悠扬的意境除了留白那便是框景,水墨画徐徐铺开呈现在面前。
深深地呼吸着感受着,天地浩然。
“先自行整理一下内务,我们下午十二点半准时在桥头集合。”
考虑到同行的女生居多,他没有同住在民宿里。
他和廖听澜打算住在福慧园。
两个人拎着行李,站在门口迟迟不敲门。
廖听澜的犹豫是近乡情怯,也是心虚后悔。
他很少像现在这么紧张。
最后还是陆绥不想浪费时间开得门。
“师父。”
两个人隔着长廊,良久地对视。
仿佛跨越了时间抹平了深嵌进骨肉中的不甘。
沈溪陵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来了啊。”
在普通不过的一句话,他回头看时,两行清泪涕下。
还是和当初一样,好像他不过是去山脚的小超市购置生活用品。
好像曾经剑拔弩张断绝关系的片段已经从脑海中划去。
“徒弟不孝,现在才来看您。”
很难想象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哭得稀里哗啦。
陆绥把行李搬到楼上,不打扰二人的叙旧。
先前住的房间还是很干净,他的隔壁就是姜既月的房间。
风吹打着木窗,吱嘎作响。
他缓步进屋。
映入眼帘的就是满桌子的木雕和漆画。
其中的一个栩栩如生木偶就只雕了一半,另一半还没入原始的木块中。
他的手指擦过桌面,仿佛她刚刚放下手中的刻刀,上面还有余温。
“对自己比对我都狠。”陆绥心疼地把木雕放回原位。“宁愿你对我狠一点。”
那个时候的姜既月哪怕一天把十几个小时都花在制漆上也不肯罢休,就连晚上也不肯放过自己。
他好似看到了台灯下懊恼的姜既月,看见她愤怒地扔掉手中的刻刀爬进被窝,没过多久又不甘心地回到桌面的样子。
但转瞬间又能理解,眼底的波光流转,藏不住分明的笑意:“她就是这样的人,对自己所爱的不遗余力去追求。”
视线从桌子转移到了床上,上面铺着柔软的藏青色碎花棉被,压下去能瞬间回弹。
有一股烤棉花糖的香味。
“暖床”
莫名其妙联想到这个词,让他的脸颊飞速地变红。
此地不宜久留,他赶紧拿了钉子把这扇窗钉紧,但也没把这扇窗封死,希望能把阁楼最好的风景留下。
到了中午十二点半,大部队在入村口的桥头集合。
第一天陆绥和廖听澜带着他们逛了整个村子。
村子依山傍水,由一条长溪贯穿。
陆绥作为带队老师不可避免地提高音量:“今天大体看过后,你们可以留意一下想要写生的地点。”
“接下来的课程会有分组,三到四人为一组。”
“老师,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陆绥面无表情地回他:“自己看着办。”
……
这次下乡的课题是学校公布的,需要小组作业,回去还得布展,他也没办法干预。
原本是让陆绥唱红脸,廖听澜唱白脸的。
廖听澜的性格根本装不下去,恐吓道:“别他妈在这条溪洗笔倒颜料水,注意安全,你们都是成年人,就让让我这个老年人。”
“别他妈被我看到。”
说完后捂着自己的心脏。
陆绥颇为配合地小声说:“之前我们学校写生有人半夜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这个人就是你们廖教授,所以小心一点吧。”
同学都被他震慑到了。
两人的配合毫无表演痕迹。
陆绥看着他,察觉到了师徒一脉相承的喜剧天赋。
有些时候年长的艺术家,或许可以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他们的嘴里没那么多专业生僻的词语,用简单的词讲话,也用朴实的手段生活。
“老师,写生的画要多大尺寸,哪种风格更好?用丙烯还是用水彩啊?”
一个勇敢的同学问出了所有人共同的疑问。
实际上,他们没有做任何的规定,现阶段的写生和集训时的很不一样,集训的时候还有考学的压力,现在什么也没有。没有目的也没有经验。
陆绥无奈的叹了口气,应试考试下的学生,大多失去了自主创新的能力,他们需要客观的评价标准,需要很多的限定词,需要老师明确方向。
但凡方向没有明确就会像失去耕犁的牛,六神无主。
可是写生从来就不需要风格,不需要限定,只需捕捉。
“想画就画不想画就坐下来喝杯茶,真要想画,哪来那么多废话!”廖听澜一句话噎死了在场的所有人。
陆绥解释了一番:“写生从来不是被规训的行动,你们需要去感知。”
说白了这次写生就是为了打破他们考学时的习惯和教条,摈弃训练的痕迹。
两天下来,他们就懂了。
这两天,陆绥和廖听澜除了晚上集合点评一下画面,剩下的时间全在钓鱼。
陆绥则多一样,就是时不时盯着手机屏幕傻笑。
终于在念念不忘,有了回响。
原本只有鱼咬钩的湖面多了一圈圈涟漪。
姜既月拿起石头往水里投去,惊了他们俩儿的鱼。
陆绥率先抬头看见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那个瞬间好像懂了“曲有误,周郎顾”这个典故。他手中放下的鱼竿如果不是廖听澜眼疾手快,可能早就掉进了湖里。
春花很应景地点缀在她的发丝上。
一袭掐腰长裙,是明亮的黄色。
她站在桥的那头,挽起凌乱的秀发。
那样明媚的笑,就是为了奔赴他而来。
白色的梨花瓣,在他抱紧她的瞬间袭满全身。
那没被耽误的春,与她严丝合缝。
抱起她转了个圈,裙裾扬起满地的花瓣。
似乎这对他来说再轻松不过。
她看到了一个满是少年冲动的陆绥。
“好想你。”
她的声音带着点咬字不清的黏。
“我也是。”
言辞肯定。
“太高了,你快放我下来。”
陆绥恋恋不舍地把她放了下来。
远处的廖听澜闻声赶来,震惊地揉揉眼睛。
“卧槽?是我眼花了,这你对象?”廖教授震惊到后仰,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姜既月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弱弱地答了一句:“师父。”
声量跟着放大:“你知不知道她是我徒弟,两个人差辈了啊!”
他一脸奈我何的表情,就差没把“那又怎样”挂脸上。
欠揍地回了一句:“知道啊。”
陆绥一只手轻松地提起了她的行李箱。
三个人一齐走回去。
连鱼具都没收。
一进门就面临着三堂会审,准确的说只有一个人很难受。
姜既月刚想和师父解释一下就被沈溪陵打断。
“这有什么,两个人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嘛?”小老头没觉得不行,“你怎么比我还古板。”
“况且我认识她的时间比你还早。”陆绥还一脸骄傲,丝毫没注意到姜既月在一旁尴尬抓狂的模样。
第67章 饮酒者
他转念一想,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岂不是要跟着姜既月的辈份,自己就大了陆绥一辈。
想到这里心情好了起来。
陆绥的话也确实不假,她也是大二下半学期才到自己工作室的。
等姜既月去放行李的片刻, 他戳戳陆绥。
两个人说起了悄悄话:“你是不是早就想拱这棵大白菜,所以才故意接近我。”
陆绥听到这话,眸光一沉,既不否认也不默认。
他的话糙理不糙, 这确实不假。
两个人分手后陆绥不是没做过努力, 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毅然决然回了国。
如果不是自尊心作祟, 下飞机的第二天他就控制不住去找她。
看似放下实在挣扎。
来到她曾经的学校任教,走她走过的路,吃食堂被她抱怨的饭, 和她的老师成为好友。
“你小子心机藏得挺深啊。”廖听澜后知后觉, 最初看陆绥一直独来独往傲视群雄的模样, 吃饭都没个伴儿,能主动找到他, 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陆绥闻言,不着痕迹地冷笑了一下。
在廖听澜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提供了这么一个项目, 正巧就推荐到了得意门生手里, 这得益门生也刚好是他前女友。
怎么不算居心叵测呢?
自己也算是一手推动了这份姻缘。
一面又觉得欣慰,像他这么寡淡的人居然会想方设法地接近一个人,万般努力只为了靠近她。
越看越觉得这个家伙不错,即便是当初被这么利用了, 但是为了徒弟的幸福, 他作为师父牺牲一下也在所不辞。
“海钓豪华游。”陆绥用肩膀撞了一下廖听澜,示意他保守秘密, 连哄骗带威胁的眼神。
廖听澜是不从也得从。
不过海钓的魅力还是巨大的。
“行,答应你了。”他的眼睛里还带着戏谑。
头一回抓住陆绥的把柄,看他心焦的样子还挺新鲜。
“你们俩儿去缸子里打点酒来。”沈溪陵指使这两人去,今天最是难得,他们也算是三世同堂。
小老头掏出了他珍藏许久的自酿清缸酒,这般盛情款待可是连过年都不曾没有过的。
掀开木盖的瞬间,沁人的酒香扑鼻,溢满了整间屋子。
是最纯正的糯米酿造的酒,酒液晶莹澄澈,没有其他的杂质。
看得廖听澜两眼放光,他打了整整一玻璃壶。
农村土灶升起的炊烟,仿照着碧天中的云催促太阳下山,驮起月亮。
他哪是什么不沾人间烟火的公子,灶神见他都慈眉善目的呢。
陆绥的适应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原先的灶台的煤气不够,他便劈柴生火做饭。
他动作熟练地不像是第一次做。
姜既月托腮看着他,唇角渐渐小幅度地弯了起来。
有朝一日如果两个人沦落到荒岛,有他在自己也不至于横死。
或许自己才是那个离不开他的人。
劈柴喂马周游世界,看云海潮落,万象更新。
“开饭啦。”廖听澜一嗓子把陷入幻想的姜既月拉回现实,她立马笑嘻嘻地去拿碗筷。
路过厨房的时候,他正靠在水槽边。
姜既月双手抱拳,做祈祷的姿势,笑着说道:“辛苦啦,我的厨神大人。”
他低头看着她,眼睛里的温柔都快滴出水来了。
“我再温一壶酒。”
随后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特意给酒量不好的姜既月煮了鸡蛋酒,放了很多糖。
众人入席举杯。
月光也正巧出来凑个热闹,洋洋洒洒地落在了窗台。
“辛苦小陆同学了。”沈溪陵给陆绥倒满了酒。“一般人我还不舍得给他喝呢。”
不是姜既月的那壶鸡蛋酒,是纯纯的精酿。
陆绥也举杯一饮而尽。
沈老看他是越来越顺眼,他把姜既月看做自己的亲孙女,陆绥也就名正言顺成了他的孙女婿。
他原本最该担心的小孙女,现在也能放下心来:“你们两个可得好好的。”
陆绥一愣,瞬间懂了话语间的含义,立刻举杯,回应道:“我们会好好在一起的。”
姜既月也笑着看向陆绥:“你的以后我会关照,我的余生也请你谅解。”
一句情意绵绵的话被她说出了豪爽侠气。
但这句话说完后她的脸又烧得通红,没想过有一天她姜既月的情话也能脱口而出。
陆绥呆住了,直接把酒喝成了水。
姜既月看不下去陆绥那傻里傻气地牛饮,赶忙转移话题:“师父,你跟我喝一杯。”
两个人齐齐举杯。
面面相觑。
廖听澜看到了小老头脸上得意的神情。
“不是,师父这是我徒弟啊,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他满脸震惊。
极大的荒谬感席卷了全身。
沈溪陵反问他:“我想收谁当徒弟还需要过问你?”
他疯狂用眼神逼问姜既月,脸上满是心虚:“这个自然不用。”
姜既月也为难地低下了头。
陆绥挡在她面前,悠悠地回了句:“反正辈分早就乱了,那就各论各的,你说行不行啊?师兄。”
他跟着姜既月的辈分叫,叫得还挺动听。
“我先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种货色啊。”廖听澜对着陆绥咬牙切齿,脸上的笑完全挂不住。该死的,早知道他半分便宜都占不得就不帮这臭小子,眼下倒是过河拆桥,农夫与蛇了。
他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同沈老喝酒。
酒过三巡,多少有些醉意。
他潺弱地开口,声音沙哑:“也不知道下一顿饭会在什么时候了?”
浑浊的眼球在月光下闪动。
姜既月连忙安慰小老头:“明天中午就是下一顿啊。”
陆绥那边已经没了响动。
等她注意到时,他早已趴在桌子上睡去。
这么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了他的酒量,或者说是洋酒怎样都比不上中国制造。
“这小子应该喝了快二两,喜欢酒也不能这么喝呀,这酒可是有五十六度。”廖听澜倒是还算清醒。“我把师父送回房,这东西你自行解决。”
他指了指陆绥,满脸嫌弃,把这块烫手山芋扔给了姜既月。
从前也没见他这么贪杯啊?
姜既月轻轻地拍醒他:“你今天干嘛喝这么多?”
他慢慢直起身子,抬眸时,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只小狗:“今天高兴嘛。”
“还是说你为了让我看你喝醉的样子。”姜既月用肩膀托起他瘫软的身体。
“嗯。”
干干净净。
他顺势把双手架在她肩膀上,整个人都倒在了她怀里。
耳尖的粗粝感是他擦过的短发。
她忍不住眉眼微翘,弯了唇角。
小狗的世界只有一个主人。
他的身体滚烫,依旧不停地用脸蹭着姜既月的颈侧,或许这是他降温的唯一途径。
她无法控制自己生理性的敏感,颤抖地想要躲闪,却被他牢牢地禁锢在怀里,困囿其中。
“好痒,你别闹。”她哄着他,语调是说不出的软。
“嗯。”他乖巧地没有继续动作,依旧这样靠着。
姜既月好声好气地继续哄他:“我们回房间好不好。”
“嗯。”
他一个一米九的大高个,直起身子就能让人感到压迫,更不要说摊倒在姜既月身上。
刚开始是怎么也拉不起他,感觉身上有千斤重。
她都怀疑陆绥是故意的。
退而求其次,用过肩摔的前半段姿势,扛起了他的半个身子。
这样就导致她完全没办法移动,只能以一种极为怪异地姿势轻微挪动。
好在陆绥有意减轻她身上的重量,不算顺利地回到了房间。
姜既月一个抱摔,把他扔在了床上。
刚想走,转身的瞬间被一只手拉住,那双眼睛下缘是红红的。
脸侧也被酒精熏得通红,眉头微蹙,好似在历经什么苦楚
从未觉得脆弱易碎我见犹怜和他是如此的适配。
她的心都皱紧了,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乖,我去给你泡蜂蜜水。”
但他依旧不肯放手,反而攥得更紧。
姜既月只好顺着他坐在床上,看着比一米八大床还多出一截腿的陆绥,轻笑道:“小可怜,这床也太小了吧,真是委屈你了。”
她心软了又软,只好把他搬进了自己房间。
换房间后,他就不黏人了。
姜既月也乘机下楼给他泡了杯蜂蜜水。
回到房间时他已经沉沉睡去。
呼吸间带着点米酒的清香。
她没舍得喊他起来,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值得细细端详,他有着西方人的英挺和东方人的蕴秀,灯光下近乎透明质地的肌肤血色饱满,额角凌乱的发,在喘息间被推远,不经意间蹙起的眉头会让人有欲望去探寻他的梦境,究竟是怎样的梦让他如此痛苦。
唇上带着光泽。
亵渎的念头愈发的强烈。
她忍不住吻了上去,浆果色的吻。
一个接着一个落满他的颈侧、锁骨、下颌。
鼻息凑近颈肩时,能察觉到他敏感又微弱的颤抖。
她恶作剧般徘徊了好久。
双手抚上脸颊,等到吻痕的颜色慢慢变淡。
她惊奇地发现,陆绥的耳廓上居然有一颗小痣。
怪不得他要打耳骨钉。
一瞬间的心绪有片刻扭曲,
她气急败坏地轻轻揉捏着耳朵,严厉地警告他:
“这里不许被别人看到,只允许我看,也只有我,能吻。”
……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喝醉了酒的陆绥还真有点可爱。
第68章 夜巡
她这次回来是带着任务的。
“我的想法是用漆扇的上漆形式, 这样可以大大地提高制作效率。”姜既月把新品策划案交到沈溪陵和廖听澜手上。
廖听澜先行反驳:“感觉有点难,上漆这一步简化了,那别的呢?而且这样下来产品是不会有一个固定纹样的。”
“那如果我只在零部件上做这些设计, 是不是就能适当减少工时和人力。”姜既月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况且这些零部件可以在工厂提前加工好。”
这是她进入公司后的第一个项目,必然要加入具有鲜明个人元素的设计。
“可以是可以,但质量上一定要严格把关。”廖听澜原本认为漆器是小而精的, 它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细细打磨, 而机器大规模地生产对应的就是粗制滥造,如果把握不好产品的精度, 就无法发挥它原本的魅力,那样还是干脆还是别做了。
沈溪陵眼里也满是担忧,他并非是害怕革新, 只怕冒进后的适得其反。他知道姜既月是为了让更多人能看到美妙的大漆, 他也愿意无条件地支持。
“你尽管去做吧, 我们都支持。”他此刻就像是站在后方稳定军心的老者。
无疑给姜既月增加了不少的信心。
廖听澜也露出了赞赏的目光。
其实最初她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专业,那是分流前的一堂选修课。
他刚好就是那堂课的老师。
那节课自己原本就打算炫技的, 结果就看到了小屁孩们满脸不屑的眼神,瞬间胜负欲就起来了。情绪慷慨激昂, 从原始氏族社会谈到了当代的髹饰工艺, 漆艺那诡谲奇异的吸引力,居然就这么深深的吸引了正处于叛逆时期的姜既月。
最后的最后他不可避免地谈到了未来的发展,源于中国却发扬于日本,那段旅日学习的经历被他反复地强调着。
“中国的漆器为什么比不上日本, 这是因为他们潜移默化地把漆艺当作民族文化去打造, 而我们却任其缺失,甚至到了需要用特殊手段保护的地步。我相信大部分人在此之前都没听说过这个专业。漆器的价值理应被看到。”他的眼神中还带着哀愁。
不论何时, 姜既月回忆起当初的那段演讲,都会有些许的震撼。
在那儿之后,即便她此生都要饱受生漆的折磨,也乐此不疲。
而现在,她有能力也有机会去完成自己的目标。
为什么不做呢?
—
流水潺潺,从水渠经过在浅溪汇合。
同明镜一般,独享着风流,他狂跳的心仿佛搅乱了水中的浮云。
晃动的涟漪,舀起清水洗去疲惫。
春风拂面的是燥热,他居然希望它能带点寒意。
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在看到吻痕的瞬间历历在目,她吻过的地方仍然发烫。
心脏滞后性地狂跳,怎么也按不住。
只能重重地换气。
“陆教授,早啊?”
“早。”
他淡定地回了一句。
脚步变得倒是快,立刻转身,但又停顿两秒。
他现在还没办法面对她,没办法装傻充愣。
怕一见面自己的惊慌失措就会露馅儿。
她留下吻痕就是故意的,恶劣表示:你就算断片了也发生了点什么。
陆绥的脸上带着一丝委屈。
他没有回福慧园,反而转头去了村委会。
“学校可以开始动工了吧。”
“是的是的,谢谢贵校的支持,还有陆教授,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应该的。”
……
“乡野艺校”是社会美育公益事业中的一个重要环节,他作为项目的负责人需要统筹全局。
而南闽村落的艺校建设,就是关键的一步。
在面对公务时,他的发言总是淡定从容,站在那儿就令人生畏,“工期最好能缩短到半年内。”
“我们请来了镇上最厉害的施工队一定会赶在工期前交付的。”村干部笑容满面。
不管是先天的面对学者的尊敬,还是他自身强大的气场,他都不敢说假话。
他的声音分辨不出喜恶,带着冷质感:“带路吧。”
他和村干部一起往艺校的方向走。
途经不少学生写生的地方,他也都巡视了一遍。
那个男人清俊挺拔地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但没有学生敢开他的玩笑,那股与生俱来的寒意,会让人联想到炎炎夏日的仙人掌。
他的眼神清亮,那些画面似乎能把他带到多年前的夏天。
画面中有人像,有风景,也有电线杆上被当成逗号用的麻雀,鸡飞狗跳的动态,悄无声息的宁静,莫名会出现在同一个画面。
“陆教授,要来一根冰棍吗?”其中一个胆子大的男生,站在小卖部的冰柜前和他对视。
他好像突然有了坐下来画一幅的冲动。
他们这群刚上大学的成年人也不过是披着大人衣服的小孩子罢了。
陆绥的举动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他接过男孩手中的冰棍,勾着唇角,温柔地笑了笑。
“你们选自己喜欢的,我请客。”
此话一出,同学们立马喧闹起来。
陆绥把钱付好就走。
一旁的村干部笑颜更盛:“陆教授,跟着你还有口福了,哈哈哈……”
手里有两根棒冰,心想:她应该喜欢吃甜的。
经过凉亭的时候,还看到廖听澜在单杠那儿做引体向上,不少学生看到也有些震惊。
“这是老年人的实力?”
他可以一口气做二十个引体向上。
“把这个给姜既月。”他把冰棍递给廖听澜。
廖听澜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男人:“你们小情侣闹矛盾了?”
“没有。”他总不能说是自己害羞吧。
“那你干嘛不自己给她。”他满脸鄙夷,不太情愿吃狗粮。
陆绥回道:“没空。”
一旁的村干部是个人精,立马接话:“我们去工地看看。”
闻言廖听澜也是点了点头。
姜既月起床就开始忙方案,没去理陆绥,一天下来也不见个人影。
好不容易闲下来逛逛,村里也冷冷清清没几个人。
一个人走在山村小道上很惬意,却莫名觉得有些孤独。
“师父,你还在锻炼啊。”她看到满头大汗的廖听澜。
廖听澜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立马回道:“陆绥给你的冰棍,放在小卖部的冰箱里,自己去拿。”
她闻言有些惊讶,但又有点像想笑。
怎么感觉他们两个谈起恋爱来像小学生,还需要家长传递信物。
她撕开冰棍包装,上面还带着冰霜,问他:“他人呢?”
“他去工地搬砖了。”廖听澜添油加醋地回答。
“哈?哦。”
她继续吃手里的冰棍。
在夕阳的渲染下,轰鸣的施工声都变得温婉。
暮色滑行,它从步履蹒跚的老人转向年轻的圆,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个山头,原野暗淡下来,春虫的响动格外明显。
直到机器声停。
远处逐一亮起的路灯,以及划破天际的叫喊。
这些叫骂吵闹声都似乎是从工地传出来的。
姜既月和廖听澜着急忙慌的跑去。
那人坚实有力地臂膀不断地撞着陆绥。
他坚定地站在那儿,寸步不离。
面色冷沉,眉眼立体,有种天然的强势与不可触犯,他的身量很高,居高临下这么一瞥,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原本月光映在他的脸上是温润如玉,眼下却变得杀伐妖异。
那个男人的头也堪堪到他的肩膀。
他说话口吐飞沫,手指还点着陆绥的肩膀:“这里的地,不许动!”
村干部原本还好心想解释一番:“这里是按照国家规定的征地补偿标准补偿的,况且你们之前不是答应好了吗?”
却被他一把甩开,老婆婆见他们软硬不吃就开始倒地不起。
黝黑的脸上原形毕露:“这里正对龙王庙,这是要触怒龙王啊!”
越来越多人加入了这场闹剧,三言两语就鼓动了一群信徒。
“艺校,是什么正经的场所吗?”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加钱!”
“对了,沈家那个丫头不是很有钱吗?”
“就是她到我们村来,才有这么多事的!”
“克母克父,一家子霉星。”
……
莫名其妙就扯到了姜既月身上。
原本说别的陆绥都可以忍了。
脸色阴沉得可怕,那些恪守的礼仪道德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消失殆尽,胸腔随着每一次喘息起伏。
双手握拳,指关节泛起白色,血管曲张,像是虬枝蜿蜒在手臂肌肉上。
在那个人推陆绥的瞬间,他顺势给了那人一拳。
依旧站在淡定地原地,没动,仿佛刚刚对待的是一坨棉花玩具。
就是这一拳,把他干出去三米远。
那人眼见二人实力过于悬殊,直接抄起板凳往陆绥处扔。
“小心!”
那一刻,姜既月的行动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肾上腺飙到顶峰。
她直直地挡在陆绥的前面,用力地把他推开。
她倒地的前一秒还闭上了眼睛,没有任何挣扎。
他仍是错愕的,瞳孔无限放大。
“你疯了!”
声音遏制不住地颤抖。
姜既月睁眼时,正躺在陆绥的身上。
没感觉到任何的疼痛。
后脑勺还被他用手护着,紧紧的扎进他怀里。
一股铁锈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的右手却有些湿润。
疑惑伸手时,看到的居然全是鲜红的血。
第69章 阿塔拉的葬礼
她仅有片刻的呆滞。
周围的人声依旧嘈杂, 恐惧愈发放大。
“你没事吧。”
陆绥居然还在担忧姜既月。
全然没有顾及自己淌血的创口。
姜既月带着哭腔回答他:“你的伤口不痛吗?流了好多血。”
“都他妈别吵了!”廖听澜一嗓子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没看到人受伤了吗!”
不怒自威的眼神凛冽地扫视了一圈。
饶是倚老卖老倒地不起的阿婆也讪讪起身,她没想到平时都以儒雅一面示人的教授,发起脾气来这么吓人。
“报警, 去医院。”这是姜既月保持冷静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警车的鸣笛声很快就响彻云霄,林间飞鸟都被震得换了个歇脚地。
她在临走前还朝姜既月吐了一口唾沫。
对上的眼神,却令人不寒而栗,丝丝缕缕的黑发缠绕在眼前, 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挡那阴气森森的寒意, 同一柄锋刃无差别的划伤每个人的咽喉。
她的那一眼没有带着审视,也没有带着怜悯, 只有仇恨。
她正义善良却绝不滥情。
这些人会付出代价的。
回头转向陆绥的瞬间,眼神立刻变得柔和下来。
紧张地注视着他,眉头不自觉地皱紧。
陆绥在倒地拉过自己的同时膝盖撞在了一块尖石上, 自身的重量外加上姜既月的重量, 他不可能不痛。
他的额发已经被汗湿, 那张原本俊俏的脸如今只剩下惨白。嘴唇因他忍痛咬紧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也根根爆起。
姜既月不忍看他如此折磨自己的嘴唇, 就把自己的手臂伸到他面前。
真诚地看着他:“你咬吧。”
陆绥他怎么忍心,他抬起手捏住细腕往一旁扔, 摇摇头:“你铁臂阿童木吗?”
“这点痛算什么?”脸上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 细密的汗从额头源源不断地冒出。
这样白嫩脆弱的手臂,平时牵手时用力都怕弄疼了她,怎么可能去留下齿印。
到了医院,医生清理了创口, 想要给他做进一步细密的检查, 却被拒绝了。
姜既月佯装生气:“陆绥,你别不听话!”
“伤口都处理好了, 我们回家吧。”陆绥温柔地看着姜既月,小拇指勾着她的手,是在撒娇。
她的表情却很严肃:“不行,我不放心,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他的眼神有一丝闪动:她不是讨厌医院消毒水味的走廊,讨厌大片大片的白色,讨厌冰冷的铁锈,讨厌此起彼伏的哭闹声和医生无奈的眼神吗?那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待下去?
他不想让她联想到一丝一毫过去的阴影。
地面反射这天花板的白炽灯,和她彷徨失措的眼神。
姜既月双手抱胸,一字一句地申明,甚至带了哀求的口吻:“陆绥,你必须拍个片子,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任何时刻,只要姜既月用水汪汪的眼睛看他,他都不可能狠下心来说不。
“好吧。”
陆绥坐在轮椅上被带去拍片子。
姜既月则一个人坐在外面等候。
她低下了头。
能看到的是一双沾满尘土的白球鞋,和血迹已干的手。
她都没来得及洗掉,血迹斑斑像霉菌一般附着在她的手心。
不管是什么地方,医院的设计总是大同小异。
这里很熟悉。
白色的圆角扶手,好像她抚摸过的地方。
记得妈妈做化疗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坐在外面等着的。
她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所以每次总会避开,挑姜既月不在的日子。
她知道妈妈不想让自己看到,所以就坐在折角的位置。
把脸埋进袖子里,这样就不会发出声音。
她讨厌这里的一切,却也习惯这里。
周围很安静,静的只剩下角落售卖机的点点亮光。
投币进去,就会落出你想要的。
像是灰暗底色下却透射出的希望的光芒,暗含着生命的脉动。
多少次泪水决堤,精神崩溃、□□疲惫时,扶靠在售卖机旁,她数不清。
他出来了,还是进去那样淡定从容,对什么都很平淡。
即便结果不算很好。
他的表情还是那样,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半月板撕裂,需要做手术。”医生的声音冷冽。“双腿原先就有损伤,不好好养护,下半辈子就要坐轮椅”
姜既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原本悬着的心脏骤然紧缩。
“双腿,损伤、坐轮椅。”
这三个词凑成她最不想听到的那句话。
胸腔里仅有的一点空间被苦涩给占据,她抬头看好似深处一个黑暗的深渊,失控也只能浅薄地让她更加麻木。
陆绥没有仔细看那张单子,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既月,她细小的情绪变化都能触动心弦。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不可置信与难过。
这些也是他不愿让她看到的。
陆绥的一只手捏住她的脸蛋,强迫她看向自己,扯过一抹极为洒脱的笑:“你这样可不行。”
姜既月在同他对视的那一刻,忍不住哭出了声:“你还笑得出来!”
“嗯,你笑一下,我就不痛了。”他轻轻地拂去了那片泪花。
姜既月撇撇嘴,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对上他毫不在意的眼神,她又气不打一处来。
“医生说这是个小手术,出来就没必要告诉我成不成功了。”
漫不经心地挑眉眨眼,就好像那个要进手术室的人不是他。
姜既月先是翻了个白眼,最后还是挤了一个勉强的笑。
她只希望这个笑真能止疼。
手术室红灯亮起。
她的心脏也一同被按在了手术台上,被炙烤着。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轮椅、洗漱用品、充电器、保温杯、换洗衣服、水果、鲜花……”
这些都是根据自己先前的陪护经验,罗列出的清单。
在他做手术的期间给廖听澜去了个电话,说明了大致情况。
大约两个小时不到,手术室亮了绿灯。
陆绥被推了出来,手术很成功。
她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了。
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手背扎着针管。
姜既月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手,他手指任何微小的颤抖,她都企图掌握。
他就静静地躺着,冷白的皮肤被长而细密的眼睫拓下的阴翳都清晰可见,那张看了无数次的侧脸有些不真实的俊俏,如果可以他会是媲美雕塑的存在。
眉毛轻微地皱了一下,像是在梦里遇到什么棘手的难题。
她用棉签蘸水,微微湿润他的嘴唇。
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得同沉寂了万年湖水般的眼睛,灯光下略显寡淡的浅棕瞳仁,深邃而温和。
她的眼神同样温柔,开口便是玩笑话:“怎么办呀,陆绥!以后我可不想和别的老头子一起跳广场舞啊!”
只一个眼神,他便能懂她所说的:“怎么办呀,姜既月!以后坐着轮椅可能就抢不到超市里的特价菜了!”
手术成不成功,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以后这个话题中永远都会有两个人的存在。
_
在警察简单地询问事件经过后,那些寻衅滋事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接下来的这几天,陆绥受到了姜既月无微不至地贴身照料。
“死没死?”
徐今也的话向来直接。
他嘴巴上这么说,实际上还是提了进口果篮和各种保健品。
林北鹿是同他一起来的,语气却完全两样:“陆教授别听他瞎说,我们祝你早日康复。”
徐今也嘴巴还是很欠揍:“陆绥,真的太脆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嫌弃地摇摇头。
结果回头看到了姜既月和林北鹿埋怨的眼神。
“嘴就不能歇一歇,他都这样了。”林北鹿一开口,他就秒怂,一声不吭地退坐到沙发上。
陆绥更是仗着人势,向他投去挑衅的目光。
林北鹿问得是陆绥,对着的人确是姜既月,她百分百确定和姜既月有关:“不过我还挺好奇,你这腿是怎么弄得?”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本能地挡在他前面,根本反应不过来,他为了保护我就摔了,膝盖砸在石头上。”姜既月的脸上满是愧疚。
陆绥补充说道:“怎么不先想想看你自己,傻了叭唧地冲到我面前。”
姜既月驳斥道,声量不自觉提高:“我不是为了保护你吗?”
“这样子像话吗?我这么大一个人难道还不知道躲?”陆绥越想越气,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当时没反应过来,凳子砸到她身上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你……好赖不分!”姜既月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你……不知轻重!”陆绥他想让姜既月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自己受伤事小,她再这样毫不顾全自己,横冲直撞,早晚要出大事的!
林北鹿也没想到自己的一个问题会让两个人吵起架来,虽然能明显地闻到狗粮味儿。
给了徐今也一个眼神,就把姜既月拉到了门外。
两个人分开调解。
徐今也一副看戏样儿,调侃他道:“这下好了,人被你搞生气了。”
陆绥还在气头上:“你懂个屁,这叫欲擒故纵!”难得爆了句粗口。
徐今也无辜地睁大眼睛。
另一边的林北鹿,拍拍姜既月的后背:“好了,别气了,男人都这样,不会讲话。”
“陆绥他不一样的,他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姜既月抱紧她。
林北鹿听到这话翻了个天大的白眼。“你确定没在秀恩爱?”
她心里明白陆绥的顾虑,只是有点难过。
她确信在危难时刻,陆绥一定会推开自己,一个人承受。
可她偏不。
第70章 第一步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吵架, 也是头一回如此别扭。
林北鹿好说歹说劝着她:“芽芽,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可千万别这么鲁莽了。”
她同样很担心姜既月,怕她还会这么鲁莽。
“知道了, 下次不会啦,你别担心。”姜既月去售卖机买了一瓶水,递给她。
话虽是这么说,但如果真有下次, 她一定还会如此奋不顾身。
进去的时候, 她依旧锁着眉头,装作还很生气的样子。
用余光瞟他, 陆绥的表情居然没有什么变化
和徐今也相谈甚欢,都没抬眼看她。
很明显他也在生气。
两个人之间笼罩着一股奇怪的氛围,原本逼仄的空间更显压抑。
她一向不是那种爱冷战的类型, 在情绪与自尊的斗争当中总会有一方甘拜下风。
即便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刻, 她也会想方设法的找人排解, 而如今自己的舌头好像被铁烙上了。
陆绥并非没看到她,而是故作毫不在意地把头转向窗外, 树上的云雀也同样缄默不语。
在她扑过来的瞬间,他想自己一定是喜悦的。
但代替欣喜若狂的是一种深深的害怕与无力。
姜既月这人太过固执, 自己认定的东西就必须坚持, 有些时候一旦事件与她所坚定的原则相悖,那她的世界或许也会崩塌。
换句话说,她被自己的信念价值囚绊的越深,崩塌时受到的伤害也就越大。
陆绥的眼中带着一抹浓到化不开的哀愁。
“我们先走了, 陆教授你好好休养。”林北鹿和徐今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古怪的氛围, 打算先行离开。
“吃好睡好,别跟以前一样了。”徐今也站起身, 整了整西装。
陆绥礼貌地回复,表情还是那样:“嗯,知道了。”
在徐今也眼里,这种半死不活的表情多半是还在想怎么哄人呢。
姜既月也顺势起身:“我送你们。”
“不用不用。”林北鹿连忙摆手,拉着徐今也就走。
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只留一对眼睛,带着情绪地瞟来瞟去。
几乎是前后脚,他们刚走病房里就进来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学长,你的腿没事吧。”
时幸手里提着果篮,开门便关切地问了起来。
陆绥和姜既月几乎是异口同:“你怎么在这儿?”
“半个月前我就在南闽当志愿者,偶然听到了隔壁村发生了一件大事,没想到居然是你被打进了医院。”她一边解释,一边笑着调侃陆绥。“怎么受伤的又是这条腿。”
丝毫没考虑手里的果篮和语言逻辑上的漏洞。
陆绥不是傻子,对于这种几次三番意有所指的示好并非全然不知。
他没揭穿,仅仅是为了保全小女生的面子,以及那一点点在异国遇到同乡的缘分。
“不愧是录美集团,就连南闽这么小的地方都有。
覆盖到。”姜既月的语气里全是称赞,丝毫没感觉出有哪里不对。
陆绥听到这句话,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什么在作祟,原本的郁闷情绪变得更加复杂,多了一层恨铁不成钢。
时幸听到姜既月的话害羞地低下了头。
陆绥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果篮,故意对着姜既月说道:“这么重的果篮不帮人拿一下。”
姜既月听到这话犹疑了片刻:重的话,不会自己放下吗?干嘛叫我拿?
还是听话地接了过来。
“洗一下吧。”时幸递果篮的同时说道。
陆绥躺在病床上,扬起下巴点姜既月眼神温柔:“你去。”
原本她都打算不和陆绥一般计较的,这下好了他还使唤上了。
她气呼呼地拿了一盒车厘子去卫生间。
病房里只剩下陆绥和时幸两个人。
他的语气没有刚才那么柔和,像是针叶林覆上的雾凇,冷冽不带丝毫的温度:“说吧。”
“学长,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时幸顿了一下,抬头注视那双冰冷的眼睛,“我一直都喜欢你。我知道你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也发自内心觉得你们两个天生一对……”
她这句话说得很急,生怕不一口气说完就再也没有勇气了。
他猜到了事情的开头,但没有猜到结尾。
漫不经心地对待真心是一种残忍。
所以他冷静且慎重地开口:
“对不起,极端地说,爱一个人就是杀死其他所有人。”
她并非有意偷听,在姜既月这里时幸暗恋陆绥这件事情早就翻篇了,她不会无端怀疑这两个人。
但还是忍不住把耳朵贴近墙壁。
纸般薄的墙面,根本不隔音。
所以姜既月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
一个面对真诚告白毫不含糊的拒绝,一个自己听到都会有些许心疼的解释。
时幸听他说完后,坦然一笑:“总算说出口了,早就做好了被你拒绝的准备,但没想到你能这么绝情。”
她以近乎开玩笑的语气带过内心的苦楚。
陆绥的嘴角也微微翘起,继续补充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么傻。”
这么明显的醋都不吃。
时幸秒懂,笑着调侃道:“陆绥,你当个人吧,甩了我还要利用我!”
他的心思被戳穿,不太好意思地讪讪一笑。
时幸点头表示配合。
姜既月掐好时机开门进来。
对着时幸笑脸相迎,只给陆绥留个决绝的背影。
没好气地把洗完地水果往他面前一扔。
“姜总你照顾好陆教授,我先走了。”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她能做的只有尽快离开。
那样或许才不显得自己很狼狈。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
姜既月拉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拍了两下。
时幸觉得那双眼睛或许是此生看见过最美的。
带着热烈的肯定和释怀的欣慰,就是那一个瞬间,无须多言,她好像知道了一切,澄澈的茶色瞳仁没有了往日锋利的冷感,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遥不可触,是一种水光潋滟的温柔。
“一路顺风。”
姜既月的这句话是完完全全出于真心。
“谢谢,再不顺我就要骂老天爷了。”
都快打了十几年的逆风局了。
时幸谢过后甩了甩头发,潇洒地离开了。
眼泪是在踏出门框的同时决堤的。
酸涩有些难以下咽,她手里没有纸巾不敢哭得过分,只能咬着牙坚持着。
但是这怎么克制得住。
就算没照镜子她也能感觉到脸上划过数道狰狞的泪痕。
“心里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吗?”
“怎么还是哭得这么惨。”
“时幸。”
她一面抽泣着自言自语,一面摸到了口袋里的丝巾。
那是一条佩斯利纹的丝巾。
那也不巧是从少年的陆绥手中抢过来的。
学校的一次义卖活动,她和陆绥恰好选中了同一条丝巾,他绅士地把这条丝巾让给了她,即便他低着头,连一个对视都未曾有过,但她还是被深深地吸引了。
从那儿之后她便经常能在各种古董行、拍卖会、跳蚤市集里看见他,虽然每次他购买的东西不尽相同,但总感觉是为了同一个主题服务的。
“反正现在没什么意义了。”
时幸想拿它擦眼泪鼻涕却下不去手。
走出医院大门,骤然吹来一股狂风。
手里的丝巾就这么被吹走吧。
四月天,蓝花楹散了满地,积了一层盛放的春天。
凌乱地随风飘向宇宙的各个角落,整个天空都仿佛被薄薄的蓝雾覆盖。
她的视线依旧跟随着乘风而去的红色丝巾。
抬头看着风中起舞的丝巾,叹息道:“这可能就是天意吧。”
那面丝巾不偏不倚,
落入了一个身型挺拔的男人手里。
他的一只手握住丝巾,夹着细小的蓝花楹。
眼神关切地看着时幸:“你没事吧?”
……
窗外是弥天的蓝色,或许风花才是最春天最不内敛的存在。
姜既月的脑海里还在细细地思考刚刚他们两人的对话。
最初听到陆绥坚定的拒绝和炽热的表白,并没有让她感到开心,反而生出了一丝心酸与心疼。
她体会过被拒绝的滋味,也体验过午夜梦醒时脑海里还是他的痛苦,但她并没有觉得陆绥做错了什么。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她比起忠贞更喜欢用罪孽这个词来形容,没有一种爱不包含着个人的、绝对的罪孽。它是沉重的、排他的、非理性的;极端地说,爱的存在本就是一种剥夺,剥夺了对方看向他人权利。
她看向他的眼神早就没有了气愤。
反倒是陆绥依旧冷若冰霜。
不知为何,他开始斤斤计较,丝毫没有往日的豁达慷慨
姜既月还是好声好气地询问:“你怎么了?从早上开始就不正常?”
“不正常?怎样算正常?”陆绥像是一下子就被打开了闸机。
冰山瞬间火化:“和你一样遇到情敌还保持情绪稳定才算正常?不是我说,姜既月,你到底有没有作为女朋友的占有欲啊?”
他苦于没办法动腿,不然他非把她抱起来不可。
嘴唇翕动:“先前那个男模和男网红,我没当回事是因为那些都不足为奇,都不屑和他们争风吃醋……”
姜既月的眼睛完完全全就盯着他的脸去了。
她有些懂那些霸总听不进小娇妻的话只想亲的感觉了。
血丝饱满的唇,在换气时的轻抿导致唇角不自觉地向下,透着一股悲悯和脆弱。
她就这么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他话还没说完脸上更多的是震惊。
随后在她蜻蜓点水离开之际侧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眼睛里难掩害羞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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