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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第 151 章


    海浪层叠, 风声不断。


    施未眼见?詹致淳布法,拂尘凝光,划开重重黑幕, 不远处的石像似是察觉到了危险, 地面?轻微震荡, 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施未犹豫片刻,选择了斩鬼刀。


    他没?有用剑,而是用这把?生疏的长刀。


    历兰筝心头微颤,大抵是明白了他的想法,不曾多言。


    穹顶之下, 海水上涌,地动山摇, 昏聩的星光坠落石像双目, 那庞然大物仿佛瞬间苏醒,无数道黑影自背后探出,似要将闯入者彻底撕碎。詹致淳手持拂尘,稳坐阵眼,灵阵周转,符文撼动,死死绞住那些飞窜的黑影,定睛一看?, 那影中竟是慢慢显露出了人脸。


    憾事怨闻,百态交集, 终成妄相。


    詹致淳从那无数张狂的脸中, 见?到了曾经熟悉的面?庞。有与?他并肩战斗, 最终却分道扬镳的同道,也有亡于他剑下的邪魔恶鬼, 还有他未能及时挽回?的种种遗憾。


    那些黑影围绕着他,不断低喃着:“詹掌门,你此生当真无悔吗?”


    过往瞬间如同昨日焰火,灿烂盛大地绽放,又?如流星陨落,迅速消失不见?。詹致淳听见?了那一声又?一声的呼喊,或是悲痛决绝,或是温顺谦和,或是笑意盈盈。声声浪潮席卷而来,詹致淳不为所?动,只淡淡说道:“平生憾事颇多,悔与?不悔,皆已成定数。既是定数,便不可回?头。”


    言罢,他周身金光流辉,符文飞转,威力?大增,那些黑影顿时高?声尖叫起来:“詹致淳!你不得?好死!是你识人不清,致使潜鳞山对?你翎雀宫百般欺凌!卓吟的死!李逐流的死!甚至下落不明的李霁!你敢说你没?有一丝过错吗!”


    “就是现在。”


    詹致淳正?声,施未与?历兰筝兵分两路,剑锋与?枪尖裹挟着强大的灵力?,正?中石像天灵处。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冲天的煞气几乎将整个海面?笼罩,巨石崩裂,如滂沱大雨,倾盆而下。詹致淳拂尘一扫,便要撑开结界,岂料那些飞速坠落的石块竟是突破了他的防线,轰鸣着奔向大海。海水翻涌,掀起滔天巨浪,詹致淳一惊:“不好!”


    巨浪轰然而下,瞬间淹没?岸上一切,詹致淳飞身而起,座下羽鹤发出高?亢鹤鸣,施未与?历兰筝同时落在其上,那煞气飞散四野,根本不知坠落何处。


    “纪怀钧!你以为打破了我的石像,就能毁灭我吗?”


    幽幽长夜,有个陌生的声音张狂大笑,“纪怀钧,你我斗法数十载,我还会不了解你?”


    “轰隆隆——”


    天空风云变幻,电闪雷鸣。


    施未蹙眉:“我们失败了吗?”


    詹致淳垂眸:“欲使其亡,必使其狂。”


    “邪灵的力?量确实在减弱,这已经是穷途之争。”


    他双手结印,再?次调动毕生修为,施未察觉不对?,一把?抓住詹致淳的胳膊:“前辈,邪灵既已末路,我们——”


    “石像千百年所?聚怨气已化风雨,若出海降世,必催生心魔。红尘皆凡人,你我都不例外。心魔作祟,善恶不分,黑白颠倒,那才是真正?的浩劫开场。”


    詹致淳抬眼,目光深沉:“你们一定要记着,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浴血奋斗。”


    言罢,他竟是纵身一跃,飞身入阵,施未一愣,却只碰到那翻飞的衣角。


    “前辈!”


    仙鹤引吭高?歌,振翅高?飞。施未只来得?及看?上一眼那个决绝的背影,便被载着飞速离开了这诡谲之地。


    “想走?”


    邪灵怒喝,滔天的巨浪拦住了羽鹤的去路,羽鹤一往无前,竟是一头扎进了汹涌的海浪之中。施未俯身护住历兰筝,二人一鹤如同浪中浮萍,上下浮沉。施未眼前一片模糊,强烈的窒息感令他难以支撑。在这危难之时,一道金光飞来,稳稳托住他们。


    “带他们回?翎雀宫!”


    一声令下,羽鹤竟是突破巨浪屏障,一飞冲天,直往西北而去。


    詹致淳以身入阵,通天的金光不断吞并那些阴沉的怨气,瓢泼黑雨倾盆而下,那海浪更如猛兽嘶吼,摧枯拉朽。詹致淳力?破此局,竟是压下那冲天巨浪,大雨冲刷着他苍老的面?庞,本该洁净素雅的道袍也溅了一身泥泞。


    邪灵低哑呢喃:“詹致淳,你我皆是千载修行,你的实力?,我比谁都清楚。”


    “你我何不合力共事?若你我携手,九州唾手可得?!”


    “痴心妄想!”詹致淳横眉,金光迸溅,破天撼地,邪灵不甘示弱,双方?角力?,日月倒悬,江海翻浪,狂风暴雨席卷了整座岛屿,邪灵终是现出了原身,黑色的巨影尖叫扭曲着:“詹致淳!你与纪怀钧一样,不知好歹!”


    “我不需要这种好歹。”詹致淳说着,眼眶中泛出一丝血色,“我三岁学艺,及冠之年代为掌教,而立之时便是一派掌门,先经战乱,后历门祸,师友弟子,生离死别,不计其数!”


    他咬牙,竟是哽咽:“正?因如此,才不能让你奸计得?逞!才不能让这无数人的牺牲毁于一旦!”


    詹致淳再?次发力?,只见?穹顶崩塌,大地碎裂,海水彻底淹没?下沉的岛屿。那邪灵痛苦哀嚎,尖叫着:“詹致淳!我诅咒你不得?善终!”


    詹致淳岿然不动,任由海水将他的身躯淹没?。


    天仍没?有亮。


    冰冷的海水透骨生寒,詹致淳似乎看?见?了许多久违的脸。


    那一张张年轻的意气风发的脸,一声高?过一声的“师父”和“掌门”,转眼皆成累累白骨,而那山上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已零落成泥。


    “我怎么不悔?我亦是有悔。”詹致淳闭眼,消失在了大海深处。


    远在天边的叶星感知到石像被毁,心神受创,顿时喷出一口血来。手下赶紧扶住他,被他一脚踹翻在地。叶星怒不可遏:“詹致淳,你坏我好事!我必定加倍讨回?!”


    话音未落,他便一阵头晕目眩,再?次吐出暗红的淤血,叶星直觉不妙,静坐运气,压□□内逆行的真元。


    “叶星这个身躯,还是不足以支撑我完成大业。”邪灵喃喃着,似有癫狂之态,“我一定要打开剑匣,找到纪灵均。”


    他说着,突然暴怒,一掌拍碎身旁侍从,那人血肉横飞,连一声饶命都不曾呼出口,便命丧黄泉。


    “纪怀钧!你为何宁死,也不愿为我所?用?”邪灵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双目爬满骇人的血丝,他又?道,“传信给荆溪,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沈景越和历兰筝的妹妹找出来!”


    “是。”属下哆嗦着退下了。


    邪灵见?他离去,忽地又?叫住他:“等等,你去找栾易山,若他有异心,当场诛杀!”


    属下一愣,赶忙应道:“主人,栾易山修为远在吾等之上,此去恐怕——”


    “废物!”邪灵怒喝,“谢照卿呢!浣秋呢!”


    “禀主上,他们,他们皆未回?归。”


    属下以头抢地,根本不敢直视他。


    叶星突然回?神,像是打开某个关窍,反应过来。


    他默然不语,脸色深沉,吓得?那几个属下瑟瑟发抖。


    “谢照卿与?浣秋皆是我亲自培养出来的好手,就算不敌薛思,也不可能在这关键时刻,人间蒸发。”


    叶星轻轻扣了两下手指,“只有栾易山,完好无损地跟着我回?来了。”


    那几个属下胆战心惊,应是猜到了主人的意思。


    “传信给荆溪,告诉他,他的老师已死,务必为其报仇雪恨。”叶星微微勾起嘴角,“凶手,就是薛思和栾易山。”


    那受命之人万分讶异:“当真是栾易山?”


    “是或不是,有什么区别呢?”叶星冷笑,“栾易山的利用价值,就要到头了。”


    “是,属下立刻去办。”那人转身退下。


    “其他人,立刻与?我渡河,前往夜城。”


    叶星起身,走向那条奔流不息的血色长河,它似是屹立千年的天堑,阻隔了仙魔两道。和时天下太平,分时灾祸频发。


    “这条河,是当年夜城城主林止渊三魂七魄所?化,他死前立下诅咒,所?有修道之人,不得?生入此城。”叶星低眉,望着脚下滚滚逝去的河水,血色之中,他的脸格外扭曲狰狞,那些属下只听闻夜城传闻,并不知其深浅,只道:“愿誓死追随主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叶星仰头大笑,转身道,“那你们自裁吧,死了,再?为我所?用。”


    那些人惊愕不已,可已经来不及了,叶星发动术法,他们如同草芥,一排排整整齐齐地倒下,双目圆睁,无神地看?着昏沉的天空。


    叶星将他们的灵力?全部吸收,逆乱的真元迅速得?到补充修复,他手一挥,将那些枯骨全部投入河中,漂浮的白骨首尾相接,竟是成了一道浮桥。叶星抬脚,轻轻踩了上去。白骨微动,河水湍急,可叶星却极为满意,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稳当。


    他要去到夜城中心,见?一见?那据说已经成为废墟的聚魔池。


    聚魔池亦为吸收天地怨气之所?,和他,怎么不算殊途同归呢?


    叶星缓缓消失在了骨河尽头。


    千里雪山之下,本来在沉睡的巨蟒突然从噩梦中惊醒。


    他梦见?一个瓢泼的雨夜,林止渊一脚踹开他的房门,和衣往他床上一躺。他气急了,抄起枕头往这人身上砸:“滚出去,去找你那些相好的去!”


    林止渊只是抬了下沉重的眼皮,有些茫然地问?他:“你在这儿,我去哪里呢?”


    他哭了,抱着这个人,冷冰冰的,怎么都捂不热。


    夜深忽梦少年事。


    巨蟒落下泪来,他许久不曾梦到那个人了。


    “林止渊,你是在托梦给我吗?”他喃喃着,忽然很想回?去看?看?。


    于是他化作人身,沐浴更衣,重新束发。


    此刻的冲动是如此强烈,强烈到他真心觉得?,是林止渊在呼唤他。


    第152章 第 152 章


    叶星进入到了夜城深处。


    这座城池维持着当年被毁时的模样, 到处都是断垣残壁,满目疮痍,甚至连曾经匍匐脚下的残影都不复存在。


    这里?已经不再有魔族生息。


    “吱呀——”


    叶星推开?残破的大殿正门, 在遍地?狼藉中, 走向?已经归于沉寂的聚魔池。


    两?年前, 薛闻笛持剑开?阵,屹立千年的魔都毁于旦夕,聚魔池也沦为一潭死水,再不见往日?辉煌。但叶星知?道,这聚魔池只是在沉睡, 并不是彻底死去。只要这世间有人,便?有欲望, 便?生恶端, 如此,聚魔池就会永远存续。


    何况——


    叶星双手轻轻搭在聚魔池边缘,灵气催发,试图重新唤醒这个泉眼。叶星肉身已灭,邪灵寄生,虽说是灵,可已完全堕化,与魔无?异, 所用之术,皆与聚魔池相合。那沉寂许久的泉眼逐渐迸发生机, 鎏金涌动, 渐渐地?, 竟是显现出江河湖海的模样。


    叶星低眸,只见那泉眼中隐约浮现出一尾银鱼的影子, 它静静地?沉在水中,不知?是生是死。


    “原来薛思的原身是条小?银鱼。”叶星玩味地?勾起嘴角,而后掌心一拂,那水面微漾,小?鱼却不知?所踪。


    看样子,暂时还追踪不到薛思。


    叶星若有所思,他确实低估了对方的实力。不过既已化为原身,短期内应当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


    叶星便?转换方位,找到了荆溪所在。


    少年依照其吩咐,带着文恪赶往临渊。


    文恪神色清明,一言不发,镇定自若地?走着,并不惊慌。


    荆溪年少,不似其他人歹毒,相反,莫名?有着一股涉世未深的天真感。他甚至没有绑着文恪,而是走在对方身侧,手里?攥着根路边折下的梅枝,悠闲地?晃来晃去。


    文恪见临渊遭遇重创,悲从中来,可在外人面前,却又不肯显露分毫。荆溪没有多问,只是遥遥看了眼那倒塌的至阳殿,问道:“我们还要走多久?”


    文恪只道:“快了。”


    “你从入山开?始就和我说快了。”荆溪瞧着他,咂咂嘴,“你不会骗我吧?”


    文恪听了,顿感荒谬,他转过头,看了看身边这个年轻人,对方一脸单纯,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文恪不解,问他:“我就算骗你,那不也是应当的吗?你我本就势不两?立。”


    荆溪点点头:“你骗我的话,我就先把你杀了。”


    “悉听尊便?。”


    “然后我会把他们都杀了。”


    “你没这本事。”


    荆溪一听,忽然有些生气,他抓着那根梅枝,轻轻抽了下文恪的脸:“我有这本事。”


    “你没这本事。”文恪躲也不躲,有些愠怒地?重复了这句话,荆溪很不高?兴,又挥了下手里?的梅枝,文恪微微向?后仰了下头,那梅枝打在了他嘴角,那片皮肤顿时肿了起来。文恪本不是爱舞刀弄枪之人,又天生喜静,不爱出门,自是生得比旁人白皙许多,这两?下明明不重,可偏偏红了一小?片,隐约要出血似的。


    荆溪一愣,想起来叶星的命令,心想这会儿把人打死了,他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便?将那梅枝扔到了一边,道:“你这人不经打。”


    文恪不欲多言,转身就走。荆溪两?步就追了过去,装作无?事发生似的问道:“我们究竟还要走多久?”


    “无?可奉告。”


    “好吧。”荆溪嘀咕着,“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计较了。”


    文恪听了,觉得他有点好笑,摇了摇头,没再和他争执。


    临渊依山而建,本就四通八达,布局多有巧思,如今大多数建筑已经垮塌,原本的布局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文恪生长于此,对此十分熟悉,但荆溪走着走着,就晕了,他觉得哪哪儿都差不多,时间一长,他又不安分起来,踢了一脚路边的碎石,直接打中了一棵松树,惊起几只小?鸟。


    “真的没到吗?”荆溪唉声叹气,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文恪淡淡地?说道:“过了这个山头就到了。”


    “哦。”荆溪沉吟片刻,“那个,照水聆泉藏在这么里?头吗?”


    “照水聆泉是我临渊灵气最丰沛之地?,平常不会有人进入,因此在最里?面。”


    “那,那纪灵均不就是一个人住?”


    “纪灵均是谁?”


    文恪有些疑惑,荆溪也很意外:“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她就是——”荆溪话音未落,突然神色微变,伸手去抓文恪,不成想,看似文弱的某人竟是一个闪身,撤出去好远。


    林中飞箭频发,密集如雨,荆溪果断持刀,尽数打落,再回神,只瞧见文恪朝山的那头奔去。


    “该死!”


    荆溪反应过来,是他小?瞧了对方,立刻飞身追了过去。


    文恪虽有眼疾,但仗在灵巧,借着地?形,很快与荆溪拉开?距离。他脚尖一点,如飞花飘絮,轻盈地?翻过一面墙头,落到院中。


    许久不见的思辨馆。


    他喘了口?气,来不及查看自己这半亩三分地?的情况,便?一头扎进屋内。荆溪穷追不舍,也紧跟着进到了里?头。


    思辨馆占地?不大,多是藏书之所,但因之前的战斗,受损很是严重。文恪痛心,藏进了书架后的暗门之中。


    荆溪的身影一出现,他便?轻轻按下了机关。


    利箭飞扑,打得地?面千疮百孔,荆溪并不惧怕,可这地?方明显狭窄许久,让他有些施展不开?拳脚。他有些恼怒:“我不跟你玩捉迷藏,快给我出来。”


    只见头顶又掉下来一张罗网,荆溪怒急,挥刀劈断,那罗网迅速碎裂,文恪单手掐诀,那碎裂的罗网竟是发出一道金光,变幻成符文,密密麻麻铺在了荆溪脚下。


    “伏仙阵?”荆溪暗道不好,正要抽身离开?,那伏仙阵已然启动,符文成链,绞住他的手脚,游走全身,乃至钻入七窍骨髓。荆溪试着运气,文恪双手结印,伏仙阵再次金光大作,死死压制住荆溪。少年闷哼一声,跪倒在地?。文恪不敢懈怠,准备将他彻底捆好。


    “哼。”在泉眼中目睹了一切的叶星觉得太?过可笑,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将指尖血滴入聚魔池中,口?中念念有词,“荆溪,你太?让我失望了。”


    数道血迹逆流而下,转瞬即逝。


    荆溪却是感知?到一股熟悉的力量在向?自己靠近,他瞳孔微缩,额上?青筋暴起,竟是挣开?身上?的枷锁,巨大的能量冲开?整个房间的阻隔,文恪躲闪不及,飞出去好远,滚倒在地?。


    “咳咳咳……”文恪挣扎着站起身,再抬眼,荆溪已经闪现到自己面前。


    只一眼,文恪便?察觉到他与先前的不同。


    “是被人控制了吗?”他顿感不妙,荆溪一脚踹中他的心口?:“你不该忤逆我。”


    文恪只觉身前剧痛,神思有一瞬的混沌,但他很快清醒过来,捕捉到这句话的非比寻常。联想到之前种?种?,他道:“你就是叶星?”


    “正是。”叶星似乎在通过荆溪看他,笑着,“文长老不愧是思辨馆馆主,这记性真好。”


    文恪自被擒住,便?一直被软禁,除了看守他的侍从,没有见过其他任何人。但他与叶星虽素未谋面,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的不详气息,仍是让他提紧了心。


    “你抓住我,是想威逼利诱,迫使沈脉主与你同流合污吗?”


    “同流合污这个词,太?难听了。”叶星轻轻叩着手指,“我们是合作,事成之后,这仙门百道,仍有你临渊一席之地?,岂不妙哉?”


    “我临渊世代皆为正道楷模,怎会与你沆瀣一气?”


    “唉。”叶星似笑非笑,“知?道你会这么说。”


    “但你要是再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叶星撤了术法,荆溪缓过神,看见自己一只脚还踩在文恪身上?,对方受伤不轻,脸都花了,少年一愣,下意识地?抬了脚,可文恪一动,他就想起来这人刚刚才揍过自己一顿,就又踩了上?去。文恪闷哼,荆溪左右为难:“把你踩死了怎么办啊?”


    “死就死了。”文恪没好气地?撇过头去,荆溪闻言,不情不愿地?把他扶起来,施术将他两?只手绑了起来,推着他往前走。


    “照水聆泉不在这头。”


    “你又骗我?”


    “怕被我骗,你可以自己走。”


    荆溪很生气:“我要把你们都杀了。”


    “哼。”文恪并不理会。


    荆溪猛地?一拽,对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荆溪便?像拖着一条不听话的狗一样,拖着他急急而行。文恪咬,始终没有吭声。


    荆溪虽说不认路,但一身好本事,临渊再大,也终有尽头。他拖着文恪泄愤,直到自己气消。而后他回身,见对方满身泥泞,狼狈不堪,又善心大发似的,将人松绑,拎了起来:“喂,我不生气了,下次别惹我不高?兴,听到了吗?”


    文恪脸色惨白,根本没有回应。


    荆溪还有点奇怪,使劲儿晃了晃他,没成想,对方喷出一口?血,强撑着没有昏过去。荆溪嘟囔着:“你太?没礼貌了。”


    “呵。”文恪冷笑,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抬手擦去嘴角血渍,手腕处两?道殷红的勒痕清晰可见。


    荆溪咋舌:“你长得真白,稍微绑一下就是两?道印子。”


    “等你死了,你会比他更白。”


    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幽幽响起,荆溪一顿,回头看去,燕知?不知?何时,已经倚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第153章 第 153 章


    荆溪见了来人, 猛地将手背在身后,有些心虚地说道:“我没有打他。”


    “哼。”燕知?皮笑肉不笑,勾勾手指, “过来。”


    荆溪看看她, 又瞥了眼文恪, 手一伸,拽着那人走了过去,然后在距离燕知?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怎么,怕我?”燕知?上下打量着他,“多日不见, 你?好像长高?了些。”


    “老师说,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荆溪好像有点畏惧燕知?, 说话的时候, 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移向别?处,燕知?单刀直入:“把人交给?我。”


    “不行。”


    荆溪拧着眉毛:“你?也背叛我们了吗?”


    “我又不是你?的同党,谈何背叛?”燕知?仍是倚着那棵树,有些不耐烦,“给?不给??”


    “不给?。”


    话音未落,燕知?身后闪过两道敏捷的身影,荆溪后撤一步,两道剑光自左右横出, 打向他的腕骨处。荆溪拽着文恪,将他往前一推, 可剑光未落, 那人却如雪中红梅, 纷纷飘零。荆溪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燕知?的幻术。


    “什么时候?”荆溪直觉不妙, 只?见燕知?勾起嘴角,轻蔑一笑:“你?觉得我受伤了,便奈何不了你?吗?”


    荆溪抿着唇,挡下左右分攻而来的两个人,抽身往西?边而去。孙夷则见状,当即掐诀,施术拦住他的去路。文恪头晕眼花地站在了树下,只?见燕知?仍抱臂而立,面色有点苍白。文恪猜她应是受伤不轻,便抬手按在她后背处,为?她渡了些灵气,好让她舒服些。燕知?却头一歪,悄悄站直了些,一点都不想领情的模样?:“你?本身体弱,灵气欠缺,我还不至于要你?救。”


    文恪微愣,道:“灵气欠缺是胎生的毛病,但我知?晓医理,也能帮你?一二。”


    燕知?不言,抬头看了眼打得难解难分的三个人,神色冷淡:“二打一还打这么久。”


    她似乎是想出言嘲讽,可不知?为?何,又停下了,冷着脸不说话。


    傅及与孙夷则先是被无渡峰重创,又接连赶路,耗损过多,确实有些吃不消。但仗着是在临渊地界,孙夷则将地形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他与傅及联手,将荆溪逼到那片松林竹海。此刻的竹海早已被积雪覆盖,看不清原本面貌,好在叶星进犯临渊时,这地方未曾有人,因此鲜有被破坏的痕迹。孙夷则催动?术法,积雪消融,竹叶抽芽,迅速生长,绿浪遮天。荆溪起先未有警觉,直到那茂密的竹林困住他的行动?,刀锋所至,皆被竹节挡住了去路,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圈套。孙夷则趁机杀出,以雷霆之势卸了他的刀,荆溪正欲反抗,傅及的剑锋正好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别?动?。”傅及沉声?,荆溪眼波微转,耳边,隐约传来叶星的声?音:“荆溪,你?暂且听我调遣。”


    于是他缓慢举起双手,没有再挣扎。


    聚魔池边的某人并不着急。他将临渊局势尽收眼底,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燕知?赶到,见了荆溪,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杀了他。”


    傅及一怔:“杀了他?”


    “难不成还要留活口?”燕知?不悦,“你?下不了手,就?我来。”


    言罢,她一步上前,夺过孙夷则手中长剑,正要解决某人,不成想,周昂却突然冲出来,挡在了荆溪前头:“别?杀他。”


    少年眼前一亮:“师兄?”


    此话一出,傅及更是呆在了原地。燕知?根本不管,剑锋直冲二人劈去,只?听“当啷”一声?响,傅及竟是拦下此招,神色微妙。燕知?顿时恼火起来:“你?做什么?蠢货!他们都是浣秋的弟子,是叶星心腹!留着他们性命,只?会后患无穷!”


    她握剑又是一招,傅及被骂得哑口无言,可他不忍心看着周昂去死,只?好硬着头皮又接了这招,燕知?气不过,一把扔了剑,怒喝:“蠢货!你?迟早害死这里所有人!”


    傅及不辩解,只?是无措地低着头,孙夷则察觉到他似有隐衷,便安抚道:“没关系,那就?先将他们关起来吧。”


    “孙夷则你?可要想好了!”燕知?闻言,连带着他一起骂,“你?关起来?你?关哪儿去?他们只?要活着在临渊,叶星必定无所不用其极!到时候真出了事,你?怎么承担?何况这么多人命,他们要拿什么还!你?将他们带进去,你?那些活着的门人会如何看待你?这个掌门!这点道理你?都想不通吗!”


    燕知?骂得句句在理,字字泣血,傅及听得眼眶泛红,轻声?道:“这样?吧,我带他们先离开这里,不会拖累临渊的。”


    不料,燕知?一听,更是暴跳如雷:“你离开?你能去哪儿?就你?这花拳绣腿,出了这地方就是待宰的羔羊!别到时候又要人费心去救你?!”


    “行了!”孙夷则喝止了她,“发脾气有什么用?你?冷静点,办法总比困难多。”


    燕知?狠狠瞪了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那你?给?我想啊!现在什么办法!我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我知?道有个地方,很适合关押敌人。”此时,文恪出来解了围,“既不会让傅及离开太远,也不会威胁到照水聆泉中诸位的安全。”


    他顿了顿,大有安抚之意?:“小年毕竟是我临渊掌门,身上肩负着临渊安危,必不能在此时,弃门中众人于不顾,”


    他说着,深深看了眼傅及,对方沉默着,眼帘低垂。


    文恪微叹:“但眼下仍需凝聚众人之力?,不可在这关键时刻分崩离析,诸位都先冷静一下,小年说得对,办法总比困难多。”


    傅及听了,抹了下眼角,郑重地点了个头。孙夷则也十分感激:“谢谢文长老。”


    文恪便上前,一掌打晕了荆溪,少年倒下之前,还有点惊讶,但他很快闭上眼,彻底昏了过去。周昂担忧不已,文恪也给?了他一掌,将他也打昏了过去,并封住二人的周身大穴,将他们的五感全部封闭。


    聚魔池中,临渊的一切忽地断了。


    叶星并不意?外,他知?道文恪有几分本事。


    “就?暂且让你?们苟活几日。”


    而他也需要休整一二。


    叶星放出信号,去搜寻浣秋、谢照卿和栾易山的踪迹。紧接着,夜城便再次陷入沉寂。它就?像一个孵化的温床,正等着黑暗彻底破壳而出的那天。


    文恪指挥着傅及与孙夷则背起二人,带他们往岫明山台而去。燕知?赌气说不去,坐在那棵枫树下的大石头上。孙夷则只?道:“我们很快回来,你?就?在这儿等我们,别?乱跑,会迷路。”


    燕知?翻了个白眼,转过身,背对着他坐着。


    孙夷则没再说话,跟着文恪走了。


    “我刚刚与那个叫荆溪的少年交手,发现他背后似乎有人在操控他。保险起见,我就?先封闭了他的五感。”文恪解释道,“我们这次撞见的敌人恐怕是前所未有的棘手,一定要多加小心。”


    “好。”孙夷则点点头。


    “燕知?虽是急了些,但她并非无理取闹,你?们不要和她闹得太僵。”


    “这是自然。”孙夷则应着,傅及心里难过,道:“是我不好,对不起。”


    “别?这么说,施未都叫我哥夫了,我总要为?你?考虑一二。”孙夷则莞尔,他本想说道侣之类,可又觉得实在难为?情,便只?好将这些推到施未头上,傅及被逗笑了,鼻头一酸,有些哽咽:“嗯。”


    文恪领着他们来到一处背阴的坡上,拨开凌乱的草木,露出下面一块冷铁。孙夷则仿佛心有感应似的:“这是?”


    “钟有期曾经在这儿建造的地牢。”


    提到这个有些久远的名字,傅及与孙夷则心情都有些微妙。


    文恪叹道:“这个地牢,师姐曾让我想办法如何处置,但我勘探许久,觉得它虽是血腥,但格局确实精妙,至少用来关人,可谓是天罗地网,若非高?手,简直插翅难飞。”


    孙夷则回忆起过往,却已不觉得痛苦,他悄悄看了眼傅及,对方低眉顺目,自是温善可亲。孙夷则看了许久,直到文恪叫他:“顺着这地道下去就?行。”


    “好。”他点头,很快就?下到了地底。


    地牢仍是阴暗幽深,但文恪对它稍作改造,没有之前那么潮湿阴冷,反倒干爽清洁许多。因为?之前完全没想好如何处置这个地方,文恪还多打了一个杂物?间出来,用来堆放需要修理的物?品。


    他领着几人穿过重重机关,来到了地牢最深处。


    “就?这儿吧。”文恪说着,打开机关暗格,两座牢笼旋即升起,上头密密麻麻刻满了符文,金光隐隐,震慑人心。


    荆溪与周昂被分开关在里头,牢笼紧闭,只?能看见两个人各自安静的躺着,面庞模糊不清。


    傅及心生忧虑,孙夷则将他拉到一边,从随身的灵囊里找到一串靛青色的铃铛,系到对方腰间:“这个给?你?,这是刻着我名字的辟邪传音铃。”


    “你?要有任何问题,就?摇响这串铃铛,我都能听见。”


    傅及一愣,指腹摩挲着腰间那串铃铛,那做工精巧,上头好像还留着孙夷则的体温。对方一把抱住他,紧紧地,贴在他耳边说道:“傅及,我知?道你?有隐衷,所以你?别?担心,等我回来。”


    傅及怔怔的,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孙夷则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哄着:“别?把燕知?的话放在心上,照顾好自己?。”


    言罢,他便松开人,准备与文恪一道离开,傅及猛地拉住他,孙夷则一回头,以为?他还有话要说:“怎么了?”


    傅及摇摇头,亲了亲他的嘴角,没有说话。黑暗中,那双温柔的眼睛仿佛浸在清亮的泉水里,宁静的,却又有着难以名状的哀伤。孙夷则心头一动?,凑过去,也回以一个轻柔的吻,而后便带上文恪大踏步地离开了。


    傅及握紧腰间那串铃铛,又遥遥地看了眼昏睡的周昂,席地而坐,沉默地以手掩面,怅然不已。


    第154章 第 154 章


    文恪与孙夷则一路深入, 来到照水聆泉。


    孙夷则对此地?并不熟悉,在?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他从未进入过这里, 只在?路过时?, 远远地?看上一眼。此刻, 照水聆泉外一片沉寂,草木无声,可细看之下,却隐隐有流光环绕,如夏夜微小渺茫的?星子, 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文恪抬手,掌心?之下, 灵气盈盈, 他道:“结界完好,大家在?里头应该还算安全。”


    孙夷则松了一口气,文恪单手结印,将自身灵力作为牵引,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将结界打开一道一人宽的?缝隙,他眼神示意孙夷则先走,对方点?头, 很快就进入了内里,文恪紧随其后, 并将结界再次闭合。


    另一头, 徐向晚察觉到结界有异, 便率人前来一探究竟,与孙夷则、文恪在?半道相?遇。同门相?见, 喜极而泣,尤其是李闲,紧抱着孙夷则大哭不止。孙夷则亦是红了眼,哽咽不已。


    “掌门。”徐向晚上前,向他抱拳行礼,李闲这才松开孙夷则,揉揉眼睛,退至一边。


    “师姐。”孙夷则轻轻扶了她的?胳膊,“边走边谈吧。”


    “好。”


    众人急急而行,徐向晚向孙夷则简单说明了临渊的?情?况,直言顾青、薛闻笛与叶星一战后皆不知所踪。


    “顾长老带走了长鲸行,我?遍寻山野,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徐向晚悲从中来,“门中弟子死伤惨重,若敌人再犯,根本无力抵抗。”


    孙夷则心?头一痛,强装镇定地?说道:“先救治伤患,余下事宜,今晚再议。”


    “密音帷铃音震响,正道百家应已得到了消息,但迄今为止,仍未收到回音,且门下各驻地?均未赶回,恐怕——”李闲神色哀伤,不愿再说下去。


    孙夷则知晓她的?意思,密音帷示警,可门下各地?辟邪传音铃未有回音,那外出的?弟子们恐怕凶多吉少。但这大厦将倾,孙夷则也只能竭力安慰年少的?师妹:“别担心?,困困,吉人自有天?相?。”


    李闲吸吸鼻子,点?了点?头:“师兄,你先歇会儿,我?马上给?你弄点?吃的?来。”


    “我?不饿,你也歇着吧。”孙夷则心?情?沉重,自也吃不下什么东西,这是他接任掌门以来,第一次面对此等生死存亡之局面,内心?的?煎熬、痛苦、迷茫,难以宣之于口。文恪见状,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孙夷则轻声道:“我?没?事的?,文长老。”


    文恪正要开口,忽然瞥见前方路上匆匆跑来一个小姑娘:“李姐姐!李姐姐!罗叔叔醒了!”


    “芽儿?”孙夷则又惊又喜,芽儿见了他,也是喜出望外,圆圆的?眼睛闪着泪光,一头扑到他怀里:“小年哥哥,我?姐姐呢?”


    孙夷则垂下眼帘:“她跟你施未哥哥去别的?地?方了。”


    “去别的?地?方了?”芽儿还以为他是那个意思,一下就哭了出来,“她不会,不会……”


    “没?有没?有,她好好的?呢,她只是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没?和我?们一起回来。”孙夷则吓了一跳,知道她误会了,便温声细语地?哄着,芽儿受了惊,没?忍住,哭了好久。孙夷则只好将她抱起来,一同带了回去。


    山野青葱,泉水泠泠,灵气充沛,天?生万物。


    照水聆泉仍是昔日模样,似乎不曾因为外面的?动荡而发生任何改变。


    但那又如何呢?


    春风不改旧时?波,到乡还似烂柯人。


    孙夷则怆然,芽儿渐渐止住了哭泣,小声和他说道:“小年哥哥,我?见到了傅及哥哥的?师父和师兄,是那个神仙哥哥带我?来这里的?,可是我?现在?见不到他了。”


    孙夷则很快听懂了她的?话?,没?有多作解释,只道:“他们暂时?与我?们走散了,也许过两天?,我?们就能再见面。”


    芽儿听了,擦擦眼泪,乖巧地?“嗯”了一声,问他:“那其他哥哥呢?”


    “我?们在?曜真?洞天?碰到叶星,他引爆了天?雷,我?们都被冲散了,不过我?和傅及、施未他们相?隔并不远,所以很快就又会合。可小师弟不知去向,我?们分开前,也没?有找到他。”孙夷则记得,当时?,历兰筝想完成乔序的?遗愿,决定往东走,施未陪她去,而他和傅及带着燕知、周昂两个伤患,分身乏术,决定先回临渊搬救兵,再来搜寻薛思与张何的?下落。


    不成想,这次分别,又是前路未卜。


    孙夷则只能祈祷薛思无事,且已与张何重聚。


    至于曹若愚——


    他看向文恪:“文长老,小若愚和你不在?一起吗?”


    “他没?有和你们会合吗?”


    四目相?对,双方顿时恍然。文恪更是如遭雷劈,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我?们在?曜真?洞天?遇到了乔序,然后我?莫名其妙昏了过去,我?就再也没?见到曹若愚了。我?醒来后,就在?叶星手上,可是我?始终没?见到他,我?以为他是逃脱了——”


    文恪说得太慢了,慢到他好像整个人都变得迟钝起来。他仿佛才想通一件事,曹若愚若是和孙夷则见了面,又怎会不来临渊?即使不来,要与历兰筝一同去东边,那他也一定会托傅及给?自己?捎个信,报个平安。


    文恪眼神有点?空,芽儿却学着孙夷则那样,安慰着他:“吉人自有天?相?,若愚哥哥不会有事的?。”


    文恪蓦地?心?头一酸,有点?哽咽。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燕知看不惯他们这愁肠寸断的?模样,非常不爽地?嘲讽了两句:“你们有这工夫伤春悲秋,早就把?接下来的?事情?安排好了。”


    一旁的?徐向晚闻言,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她虽不认得燕知是谁,但见对方言辞刻薄,对她临渊掌门和长老都不太尊敬,心?下多有不喜,道:“这位姑娘,再走两步就到了,路途遥远,想必你也累了,早些到,早些歇息。”


    “那你们快点?,我?有事要说。”燕知连个眼色都不想给?徐向晚,径直朝前走,一头钻进了驻地?。岂料,刚进去,就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你没?长眼啊——”


    话?音未落,燕知便愣住了。


    沈景越亦是如此。


    时?过境迁,她没?有想过,再次和燕知相?遇,是在?如此情?境之下。燕知显然也认出了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侧过身,迅速绕开她,走了进去。


    沈景越与年少时?变化不大,依旧干净、明媚、一尘不染。


    所以燕知一眼就认出了她。


    沈景越也发现了这一点?,可是她没?有多说什么,与回来的?孙夷则寒暄片刻,告诉对方黄二狗刚刚醒了会儿,又睡过去了,让刚刚回来的?二人不要太担心?之类云云。孙夷则并未说什么,许是一路坎坷,大家尚能活着相?见,已十分不易,如此,便无需多言。


    众人围桌而坐。


    李闲给?他们倒了点?水:“大家先喝点?吧,这一路上风尘仆仆,也一定很辛苦吧。”


    “好。”孙夷则将那碗温水一饮而尽,李闲又给?他添了些,忽然“咦”了一声:“傅及呢?我?刚刚听师兄你的?意思,他应该一直和你在?一起才对。”


    “说来话?长。”孙夷则缓了口气,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不过他并没?有言明傅及对周昂的?反常态度,只是一笔略过。


    李闲也没?有追问。她并没?有觉得不妥,她知道傅及是个良善宽厚之人。


    燕知嗤笑一声,可是临渊没?人理她。


    孙夷则看了她一眼,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而后他道:“叶星率部离开,却以文长老为质,让荆溪单独前往临渊,一是他极有可能也受到重创,短期内不会给?我?临渊带来灭顶之灾;二是他可能在?等待某个时?机,要一击即胜。”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趁此时?机,应该与正道同盟取得联系,得到他们支持。”


    “现在?的?正道,乌合之众颇多,你还指望他们?”燕知终于忍不住出了声,她觉得孙夷则太天?真?了,天?真?得根本不适合做一派掌门,尤其是作为正道支柱的?临渊掌门。


    可嘲笑归嘲笑,燕知还是认可了孙夷则的?猜测。


    她道:“叶星受到重创是必然的?,否则以他的?性格,怎么会在?临渊无主,即将崩溃之时?,放弃这个大好机会?还有你说的?时?机,叶星想要复生,必定要重新获得兰因琴,他让荆溪挟文恪过来,应该是想让文恪做饵,引你们出来。”


    她瞥了眼沈景越:“我?说得对不对?”


    平心?而论,她真?是给?足了这群小毛孩子面子。


    燕知等待着沈景越的?答案,甚至在?期待对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沈景越却装作没?看见,像个旁听者一样,自顾自地?点?了个头。


    孙夷则又道:“叶星应该是冲着沈脉主来的?,目的?应该是复原那把?兰因琴。可我?们先前收集的?琴弦已全都被他夺走,现在?的?局势对我?们十分不利。”


    众人默然,只有燕知眉梢一挑,像平常那样,略有些轻蔑地?说道:“也不全是。”


    “琴弦之间是有感应的?。”


    她语惊四座,所有人都压抑地?看向了她,可燕知仍翘着个二郎腿,八风不动:“很惊讶吗?我?可是兰因琴主,没?人比我?更清楚那把?琴是个什么东西。”


    她淡淡说道:“现在?要解决叶星,有两个办法,一是绝对的?力量压制,彻底把?他解决掉,但我?前面也说了,就凭你们,和你们那些废物同盟,根本做不到。二是找到剩下的?琴弦,由我?来施术,将叶星体内的?其他几?根逼出来,是他魂肉分离,这样你们的?胜算会大大增加。”


    孙夷则蹙眉:“剩下的?琴弦?我?们已经得到四根,周昂偷走的?那根,加上五柳山庄,栾易山可能给?出去的?一根,那,叶星手里少说有六根了,那——”


    “最后一根在?我?这里。”燕知风轻云淡地?打断了他的?话?,“不过不在?我?身上。”


    “啊?”孙夷则被绕糊涂了,“你把?它藏起来了吗?”


    “嗯。”燕知勾着脚尖,很是敷衍地?应着。


    “不行。”沈景越突然发话?,“燕知虽是兰因琴主,可仅凭一根琴弦,就要将其他几?根逼出,对施术者损耗太大,她很可能会死。”


    “哟,你在?担心?我??”燕知笑了声,却好像有点?满意对方的?反应。


    “我?只是就事论事,一旦术法不成,你也会被吞噬,就像——”沈景越抿紧了嘴唇,想到无辜被害的?历拂薇,难免伤怀。


    “没?事,大不了就靠你们努力修炼,一起把?他剿灭咯,”燕知似笑非笑,“不过就凭你们,再修炼个几?十年吧。”


    言罢,她便不想再多说什么,头靠着墙角,闭目养神起来。


    孙夷则心?事重重,难以抉择。他想起情?绪低落的?爱人,下落不明的?师父,死伤惨重的?门人,千疮百孔的?家园,岌岌可危的?正道,便悲从中来。


    文恪同样不好受。


    他在?想,曹若愚究竟会在?哪里?


    他心?心?念念的?某个人,在?掉入暗河之后,被一道旋涡吞没?,顺水而下,落入无边黑暗之中。


    曹若愚昏迷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所以当他睁开眼睛,看到满树梨花白?,还有那两间竹屋时?,还以为自己?见到了走马灯,否则,他怎么会回到岁寒峰?


    可是当他伸手摸到一边的?古井后,又觉得不对,他分明记得,师父的?院落中根本没?有井。


    曹若愚迷茫地?坐起身,眼前突然窜出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对方欣喜地?大叫:“爹爹!”


    “苗苗!”


    父子俩相?拥而泣。


    “你怎么也死了?是爹爹没?有保护好你。”曹若愚呜咽着,苗苗却摇摇尾巴:“我?们没?有死掉呀,爹爹。”


    “啊?”曹若愚眨眨眼,苗苗柔软的?头毛贴着他的?脸颊:“我?们掉下水之后,我?看到外面有亮光,就咬着你的?衣服一直往那个发亮的?地?方游,然后我?们就出来啦!”


    “嗯?”曹若愚感到不可思议,因为苗苗只是一只小水獭,它怎么有这个力气拖得动自己??


    可是苗苗却坚持认为是自己?救了它的?爹爹,骄傲得尾巴都竖了起来:“可是爹爹你一直在?睡觉,我?只好在?这里等你,还好你睡醒了。”


    曹若愚又疑虑,又感动,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考虑这个。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他在?哪儿。


    第155章 第 155 章


    曹若愚站起身, 捡起掉落在古井旁的剑袋,顺便?弯了个腰,朝那古井里头?看去。那井水澄澈如镜, 清晰地倒映出他那张有些潦草的脸。曹若愚再一瞥, 发现古井另一边还放着个水桶, 那水桶也颇有些年代了,可看起来依然很?结实,上边的竹箍没有一点要崩开的迹象——甚至一点青苔都?不长,好像这里的主人?昨天还在这片晴空朗日下生活。


    曹若愚拎起那水桶,打了个点水上来, 囫囵喝了两口?,又草草洗了把脸。他抹干净脸上的水渍, 井边那棵茂盛的梨树忽地飘下一片翠绿的叶子, 落在他肩头?。曹若愚不知怎地,心头?一动,便?朝着那棵梨树虔诚地拜了拜。而后他才缓缓走?向那两间竹屋。


    竹屋也有些年代了,可推开门进去,扑面而来的仍是?一股干净清爽的气息。


    只一眼,曹若愚就愣在原地。


    这里的陈设,真的和岁寒峰一模一样。


    曹若愚很?少进去薛思的房间,大?多数时候, 他都?是?站在窗外,望着里面静坐的师父, 等着对方写好手中小笺, 再从窗边递给他。


    曹若愚开悟较晚, 年少时又总是?自在随心,不爱争先, 傅及曾告诫他,得过且过终非良策,可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很?多突破的节点,他都?要差一两分意思,这时候他就会站在薛思窗边,寻求对方的帮助。


    “师父,你?再讲讲,再讲讲我就会了。”曹若愚一点都?不难为情,大?大?咧咧地笑着,薛思本在温书,听闻此言,便?微微抬起头?来,曹若愚见师父愿意搭理他,更是?笑得眉眼弯弯:“师父,你?信我,我马上就能领悟了。”


    薛思不言,脸色说?不上高兴,也谈不上生气,甚至连失望都?不是?。曹若愚那时候拿不准薛思的心情,见状,便?以为他不想再讲,就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师父,我确实笨了些,比不过二师兄聪明——”


    话音未落,薛思就将写好的小笺递了过来:“你?再看看吧,对你?有帮助。”


    曹若愚受宠若惊,双手接了过来,又信心倍增:“多谢师父,我一定好好学。”


    “你?会成长的,不必急于一时。”薛思忽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曹若愚只当他在鼓励自己,笑笑:“是?,师父!”


    说?着,少年又好奇地问:“师父,我是?不是?属于大?器晚成的那一类?”


    “不努力,无?论如何都?不会成的。”


    “啊?但我觉得我已经?挺努力的了,不过我确实比不过二师兄勤勉,他从早到晚都?在练剑。”曹若愚胆子大?了起来,竟和薛思聊起了闲天,“话说?回?来,师父,大?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薛思眼神微顿,反问他:“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曹若愚想了想,直言道:“我觉得他一定是?天纵奇才。”


    薛思默然片刻:“为什么这么说??”


    “你?找了他这么些年,都?很?少回?来,能让你?这么牵肠挂肚的,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你?一定是?希望大?师兄能继承你?的衣钵,所以才这样锲而不舍。”曹若愚言之凿凿,薛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那双宁静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一丝忧愁,轻轻的,像拂开枝头?柳絮的春风。


    “嗯,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薛思这样说?道。


    可现在,曹若愚翻开薛思的笔记,一本又一本,字字句句,写的全是?他对薛闻笛的爱恋。这一刻,曹若愚忽然感受到师父那天的眼神,他不是?在笑,他是?在伤心。大?师兄于他而言,不是?厉害,不是?天纵奇才,是?此生唯一。


    曹若愚翻阅着,心里便?不太好受。他从前听顾青讲过去的故事?,也不曾这样难过,那泛黄的纸张和略有些褪色的字迹,好像都?是?薛思的心头?血,读一句便?痛得深入骨髓。


    曹若愚合上那些笔记,思量再三,施术将它们通通变小,塞进了自己的灵囊当中。


    “这些都?要带走?吗?”尚不知情的苗苗有点担心,“这样偷偷拿走?别人?的东西是?不是?不好?”


    “我们只是?物归原主。”曹若愚抱起它,认真说?道,“这里,是?你?师公和大?师伯从前的家?,叫锁春谷。”


    “啊?师公?”苗苗小小的脑袋飞速运转了一圈,“我爷爷吗?”


    曹若愚:“……”


    叫爷爷好奇怪,因为师父看上去那么年轻,可叫爷爷也不错,毕竟自己都?当爹了……


    曹若愚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点了个头?:“嗯,是?你?爷爷。”


    苗苗一听,激动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太好了太好了,我又有爷爷了。”


    曹若愚赶紧按住它,哄着:“我们先去找找出口在哪儿,好不好?”


    “嗯嗯。”苗苗连连点头?,翻了个身,又乖乖趴在了他前襟处。


    曹若愚便?出了门,去找锁春谷的出口。


    他记得大?师兄说?过,这个地方很?神秘,常人?难以寻得入口?,想来出去也很?困难。而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就像海中孤岛,四面八方全是?茂密的丛林,根本不知后面通往何方。曹若愚抬头?,只能看见远处那块高耸的悬崖,本着站得高看得远的想法,他决定爬到那上头?去。


    曹若愚御剑而行。


    山风徐徐,野草蔓蔓,青云出岫。


    他低头?看去,发觉所有的景观都?隐藏于流云之下,并不能看得真切。曹若愚落到崖边,那里云雾更甚,飘渺迷离,谷中景象更是?隐蔽不可窥。


    曹若愚的计划在第一步就破灭了。


    不过他觉得也在情理之中,要是?这儿能被他轻易摸透,那锁春谷也就完了。


    曹若愚觉得还是?要自己走?一走?。于是?他决定徒步下山。


    他找到一条依着悬崖盘旋而上的小路,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建成的,但看上头?青苔密布,想来并没有什么人?走?过。曹若愚喃喃着:“大?师兄说?锁春谷一脉单传,鲜与外界往来,看来真是?如此。”


    他一想,就开始觉得寂寞了。


    人?烟罕至,孤独便?是?最难过的关卡。


    曹若愚想到师父师兄,不免伤怀。他加快了脚步,想着要尽快找到出口?。没成想,路边突然窜出来一只雪白的团子,从他脚边飞奔而过,吓了他一跳。


    “什么东西?”


    曹若愚还没来得及反应,苗苗就先跳了下去,直追着那白影而去。曹若愚赶忙追过去:“苗苗!别追了,危险!”


    “是?只小狐狸!”苗苗大?喊着,小小的四肢奔得极快,“小时候,有人?告诉我,小狐狸是?山谷的守护神,所以一定要跟上它。”


    “谁告诉你?的?”曹若愚有些茫然,“你?不是?一直住在水里吗?”


    苗苗一愣,也有点傻了,是?啊,谁告诉它的?


    它脚下一顿,整个身子就团在了一起,跟个球儿似的轱辘轱辘往前滚,曹若愚一惊,一把抱住了它。没成想,前面是?个小土坡,一人?一球全都?滚了下去。


    “咚。”


    曹若愚头?朝下,脚朝下,整个人?砸在了地上,顿时眼冒金星。他哎呦了两声,揉着脑袋坐了起来,结果一看,周围全是?断剑,蜂窝似的扎在地上,再近几寸,他就要被捅成个筛子。


    曹若愚心有余悸,再看苗苗,对方伸展开四肢,从他身上爬下来,扑到地上,到处嗅嗅摸摸,圆滚滚的屁股撅得老高。曹若愚哭笑不得:“你?又不是?狗,还能靠气味找到那只小狐狸吗?”


    苗苗摇摇尾巴:“能的,我学过。”


    “你?学过?”


    “嗯嗯,姐姐教过我追踪术,她说?我这样的小朋友最适合学这个。”苗苗凝神静气,十分细致认真的模样。


    曹若愚听到他说?姐姐,不免想起乔序那个故事?,接着,就想起自己的师兄弟和文恪。


    “也不知道文长老怎么样了,有没有和我二师兄他们会合。”


    曹若愚正想着,苗苗突然叫了一声:“小狐狸在下面。”


    “哪个下面?”


    “这把剑的下面。”苗苗绕着一柄早已生锈的断剑,眼巴巴地望着他,曹若愚点了点头?,起身握住那把断剑,缓缓将它拔起。剑锋初露的那一刹,曹若愚便?觉得耳畔的风变了方向,霎时间,天地倒悬,云涌雾散,再回?神,曹若愚已身处一大?门入口?。那大?门暗沉,两边挂着雪色流云灯,清辉流转,映照出大?门上那古朴的百兽铜文。


    曹若愚没有忧郁,抱着苗苗,推开那扇大?门。


    只听沉重的一声闷响,大?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悬灯百万,璀璨如星,无?数把未开封的剑气高高挂在半空,点点锋芒与那灯火相交辉映,浩渺如银河横卧天际,人?间难觅。


    曹若愚一愣:“这是??”


    苗苗爬到他肩头?,指着前面说?:“小狐狸在前面,我们去找它吧。”


    曹若愚闻言,便?往前走?了一步,身后的大?门缓缓关上,重新归于沉寂。曹若愚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多想,继续朝前迈进。可再走?两步,他就到了边缘。


    脚下是?个万丈深渊,深不见底。


    曹若愚见状,便?召来明曙,不成想,手中长剑刚刚现世,却被一股强大?的灵气吸了过去,与那些剑器一同挂在了半空。


    第156章 第 156 章


    曹若愚见状, 顿时发起了愁:“这是在考验我吗?”


    苗苗也不懂,只是紧紧盯着前方,只见无?垠星河中, 逐渐浮现出一只小狐狸的轮廓——可?也仅仅是个轮廓, 神色面容俱是不清。


    苗苗朝着那个模糊的影子喊了一声?:“小狐狸, 你怎么在那里啊?”


    对方闻言,乖巧地坐着,柔软的尾巴轻轻摇了摇。片刻后,有道同样稚嫩的声?音响起:“有缘人,你终于来了。”


    曹若愚一愣, 注视着那只小狐狸,有些出神。苗苗却?问他:“爹爹, 什?么是有缘人?”


    曹若愚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竟是局促地摇了摇头。那声?音再次响起,道:“我奉先谷主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


    话音刚落,那只小狐狸便缓缓起身,朝他走了过来,曹若愚微怔,心头涌上难以?言说的情?绪,如同白雨跳珠, 密密麻麻覆盖在他心头,过后却?又只剩一片潮湿闷热, 令他烦扰不已。


    他后退了一步。


    小狐狸在他身前停下。


    苗苗从他怀里钻出来, 溜到?那影子前面, 友好地扑棱了两下前爪:“你好,我叫苗苗。”


    “你好。”


    那个声?音应着, 可?曹若愚却?觉得,这并不是小狐狸在说话,真正与他交流的另有其人。


    可?苗苗不懂,它高兴地绕着小狐狸走来走去,一把抱住对方柔软的尾巴,两只毛茸茸很快玩闹在一起。


    曹若愚不解:“这小狐狸只是虚影,你怎么……”


    他蹲下身,试探性?地伸出手,摸了摸小狐狸,那小团子抬起头,蹭了蹭他的掌心。那柔软的触感传来,曹若愚这才明白,在苗苗眼里,它就是一只雪白的小狐狸,而不是自己看到?的虚影。


    是为什?么呢?


    曹若愚想不通,他喃喃着:“你一直在等我吗?”


    “对,一直在等你。”


    “为什?么等我?”曹若愚心里的疑问仿佛穿过层层迷雾,愈发清晰和不可?控,他忍不住连连发问,“你口中的先谷主,是谁呢?是叫李霁吗?你等我,和詹掌门,和他,有关系吗?”


    “是。”


    对方回答得很笼统,似乎是想只用这一个字,堵住他的嘴。


    曹若愚心绪复杂,不可?言说,可?他的脑子没能转过弯,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一概不去想。他问:“那现在我需要做什?么?”


    “你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想出去,我要离开这里,和我师兄师弟们会合。”曹若愚说着说着,忽地想起乔序的嘱托,又道,“之前有人和我说,我要来锁春谷取一把剑,这关乎所有人的生死存亡,他告诉我,我一定要找到?这把剑,力挽狂澜。”


    “这里是锁春谷剑阁,八百年前,天降陨铁,历任谷主所铸之剑全部存放于此。”那个声?音回答他,“有缘人,你只要回答我三个问题,就能带走你想带走的那把剑。”


    曹若愚很是意外:“这么简单吗?我还以?为要过五关斩六将呢。”


    “你想要困难一点,也可?以?。”


    “那还是回答问题吧。”曹若愚挂念着他的亲朋好友,便不想节外生枝,那声?音便与他说道:“这剑阁,历来只有谷主能进入。”


    “你师父薛思,并未得到?这山谷承认,因此只是代谷主,他为薛闻笛修补横雁的陨铁,是我放在上面剑冢的。”


    曹若愚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竟茫然地“啊”了一声?。


    对方又道:“锁春谷自封谷以?来,传承单薄,若不出意外,秋闻夏之后,真正成为谷主的,应该是薛闻笛。”


    “哦哦。”曹若愚若有所思,“其实?我也知道,我听顾长老说过这件事。”


    “那我问你,假如薛闻笛继任谷主,你要怎么做?”


    “啊?你这什?么问题?他不管是不是谷主,都?是我大师兄啊。”曹若愚有点莫名?其妙,那声?音没有回答,只问:“假如我告诉,你也有机会接任谷主,你又该如何?”


    “啊?”曹若愚更是傻了眼,“我吗?”


    “对,你。”那声?音平静如初,冷淡得好像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并不会多作解释,“你与我锁春谷颇有渊源,若我告诉你,你也有机会接任谷主,你会选择取而代之吗?”


    “不会。”曹若愚恍然,刹那间就明白了他的暗喻,正声?道,“我是我,只是我,我不管那些什?么渊源,什?么前世?今生。师父师兄,都?是我的家人,我要做的就是拿到?那把剑去保护他们。”


    “好。”


    话音刚落,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孩子便悬空坐在了其中一把剑的剑柄上。


    曹若愚仰头,四目相对的那一霎,那些复杂的情?绪又开始翻涌,似是疾雷掣电,在他骨血深处奔腾,所过之处,只留下无?法?排解的慌乱和落寞。


    那孩子眉眼低垂,鎏金色的眼瞳仿佛这星河之中最璀璨的一颗,透着与他的样貌完全不同的深邃与宁静。


    “选一把吧,选择一把,你认为与你最有缘的一把剑。”他道。


    曹若愚回过神,挠挠鬓角:“你不是说要回答三个问题?怎么只问我了两个?”


    “我问过你了。”那人深深凝视着他“我问你,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啊?那时候就开始了吗?”曹若愚的头脑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对方道:“你一定要记住今天你的答案,你选择作为曹若愚来向我讨要这把剑,也是作为曹若愚,选择保护你的师门,这是你的答案,不要违背这个答案,不要辜负现在的你自己。”


    曹若愚眨眨眼:“你说得好深奥,感觉听懂了,又没听懂。不过——”


    他笑?笑?:“谢谢你,没有为难我。”


    “不用谢。”


    那小孩神色自若,曹若愚总觉得他像自己长辈,有种很奇特的不怒自威的感觉。


    曹若愚定定心神,看向那悬挂于半空中的剑器,冷铁折射出点点寒芒,遮盖住许多细节。曹若愚凝神静气?,脚尖一点,飞身而上,落在倒立的剑柄之上。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所有的剑器都?是虚空悬浮的,并未借助任何工具悬挂,他心一惊,差点失足掉下去。


    苗苗被留在悬崖边上,着急地叫他:“爹爹小心呀。”


    “我没事。”曹若愚屏住呼吸,仅凭一点,便静立于剑柄之上,如此,浩荡如星河般的剑芒仿佛流淌于他的脚下,无?声?无?息。


    曹若愚举目望去,鳞次栉比的剑器不胜枚举,若是一把又一把地找过去,不知要找到?何时。他思忖良久,从灵囊里找到?一只雨燕,并拔下自己一根头发,绑在上头,而后他施术,让雨燕振翅飞去。


    他想,雨燕停留在哪把剑上,他就去看一眼。


    那小孩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发一眼。


    雨燕徜徉在剑芒之中,灵巧敏捷,它轻盈地穿过闪烁星河,落到?了那个小孩身上。


    曹若愚呆了一下,很快就靠了过来,落到?离他最近的那把剑上,问道:“可?以?取走你身下这把剑吗?”


    “可?以?。”


    得到?应允,曹若愚又挠挠头:“你方便起来吗?不方便的话我拉你?”


    他话还没说完,那小孩就如风般散去,一会儿工夫,就又出现在曹若愚不远处。


    “好厉害。”


    曹若愚叹道,俯身摸到?那把剑的剑柄,五指合拢的那一瞬,曹若愚便感到?一股强烈的共鸣,那剑器就像是从他身躯里长出来的一颗种子,抽枝长叶,迎风生长,欣欣向荣。那剑芒昭昭,如三春清晖,迸发出无?限生机。


    “就这把了。”曹若愚很满意。


    “好。”小孩应着,勾起手指,那只雨燕很快融入剑身,变成了上面栩栩如生的图腾。


    “取个名?吧。”


    曹若愚莞尔:“雨燕,敏捷迅行,就叫它敏行吧。”


    “敏行?剑名?就叫敏行吗?”


    “是啊,以?后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曹若愚止不住地笑?,像是藏了什?么坏水,可?小孩并没有觉得他在胡说八道:“那以?后,我也叫敏行?”


    “啊?”


    “我是这把剑的剑灵。”


    曹若愚傻了眼:“剑灵?就是那个据说很难形成的剑灵吗?”


    “是。”小孩点头道,“自今日起,我便为你所驱,供你所使。”


    他说着,再次散作微芒,落到?剑柄上,曹若愚只觉肩头一重,听见对方道:“你现在跳下去,先谷主为你准备了一个剑阵,你要学会它。记着,剑阵威力巨大,要发动它,一定要选择道心坚定之人,否则必遭反噬。”


    “好。”曹若愚应声?,正要往下跳,苗苗又慌张地大喊:“爹爹你成功了吗?”


    “你在那儿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曹若愚说着,正要纵身一跃,突然又停下。


    小孩问他:“怎么了?”


    曹若愚有些不好意思:“我大师兄的横雁断了,我能给他也捎一把剑回去吗?”


    “不可?以?。”


    被断然拒绝。


    曹若愚有些失望:“不可?以?吗?他可?是你们未来的谷主。”


    “就是现任谷主也不行,要取剑,人必至。”


    曹若愚哑然,小孩又道:“不过,我还有一块陨铁,他若是需要,我可?以?给你,让他重新铸造一把。”


    曹若愚一听,顿时欣喜不已:“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


    “不客气?。”


    曹若愚重新燃起了希望,感觉浑身都?是干劲,他深吸一口气?,果决地跳入那万丈深渊。苗苗吓得大叫,趴在悬崖边大声?哭喊:“爹爹!爹爹你回来呀!”


    一旁的小狐狸用尾巴卷住它,安抚着,苗苗呜咽,满地打滚。小狐狸卷紧他,带着小水獭一同跳了下去。苗苗大哭:“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他稳稳掉在了曹若愚怀里。


    苗苗抱紧曹若愚的衣襟,迅速缩成一团,怎么都?不肯抬头。曹若愚哭笑?不得,单手抱住了这个可?怜的小东西。


    他不断下坠,眼前竟闪过无?数奇怪的画面。


    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在铸剑,火光映照在那张好看的眉眼处,将那抹忧愁逐渐抹去。年轻人伸手,一缕青烟缓缓落入剑林之中,变作一个小孩子的模样。


    曹若愚一惊,下坠的速度愈发快了些。


    他又看见了詹致淳,老人似乎在和那个铸剑的年轻人道别。


    曹若愚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能勉强看见詹致淳的口型。


    “小……鸡?”


    曹若愚有些茫然,谁家叫这个名?字?


    可?一阵风刮过,他又只能闭上眼睛。再睁眼,便是在那剑阵前了。


    “就是这个。”敏行钻出来,那行云流水的剑招和构思精巧的阵法?,看得曹若愚一愣一愣的。半晌,他才喃喃着:“这个剑阵,好像鬼主前辈在平湖城教我们的呀。”


    可?惜他也记不太清了,索性?从头再学一边。


    七日之后。


    他学成出谷。


    “五个人,那刚好我们五个嘛。”曹若愚掰着手指头,“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小师弟……”


    他嘀咕着:“应该能行吧?”


    “静观其变。”敏行坐在他肩头,明明是个小孩子,说起话来就和小老头似的。曹若愚本来要笑?他两句,可?一想,这剑灵的年纪说不定比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都?要大,就算了,转而恳切地问他:“我们怎么出去啊?我听大师兄说,锁春谷有封山大阵……”


    “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敏行瞥了他一眼,“锁春谷现有的封山大阵,是先谷主李霁在原本的结界基础上,重新布法?形成的,但我说过,你是有缘人。”


    曹若愚似懂非懂:“嗷,你是说我能走后门?”


    敏行:“……”


    “跳吧。”他道。


    “跳哪儿?”


    “从哪里出来的,就跳哪儿。”


    “啊?”曹若愚看了看那口古井,有点难受,“我发誓我后半辈子一定要住山上,再也不要被水淹了。”


    他没有过多地抱怨,一捏鼻子,“扑通”就往井里一跳。


    不同于上次昏迷时的情?况,这次,曹若愚清晰地感受到?了水流的流动。不过他没有心思去戏水,很快,他就照着敏行的指示,朝着有光的地方奋力游去。


    “噗。”


    曹若愚钻出水面,吐出一点水来,苗苗也探出头,看着这熟悉的人世?,不停地左顾右盼:“这里好像我以?前遇到?姐姐的地方。”


    “哈哈,说不定真能遇见呢。”曹若愚也很期盼尽快与施未他们会合,他迅速游上岸。可?天色阴沉,下着绵绵细雨,昏昏如夜。本该热闹的长街也空无?一人,连走街串巷的野猫都?没有。


    “嗯?怎么这么安静?”曹若愚疑惑着,往长街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眼前的景象愈发眼熟起来。


    曹若愚心情?微妙,直到?他走到?一个古旧的住宅前。


    风雨绵绵,不及那天夜里大雪纷飞。


    电光火石间,曹若愚想起来了,这里是孙雪华的故居。


    “孙掌门。”


    故地重游,曹若愚思绪万千。


    也不知道那棵草种长得如何了,大师兄说那木芙蓉开了花,想来聚魂应是顺利的。


    曹若愚望着那扇古朴的大门,忽地涌上一股冲动。


    想进去看看。


    曹若愚心跳如鼓,紧张地抬手,摸到?了屋外结界。


    “嗯?结界变了?”


    第157章 第 157 章


    曹若愚十分讶异, 他稍稍用力,掌下?灵气布散确与往昔不同,这四方走位分明被调转, 由?静息内守转为外御之势。


    谁会改变这个结界?谁又能改变这个结界?


    曹若愚想到大师兄信中所说?, 那颗发芽的草种, 心底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再?次用力,那结界似乎有所感应,竟是为他让开一条道。双手触碰到那古旧大门?时,曹若愚有一瞬的恍惚,明明相隔不过数月, 可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竟恍如隔世。


    不知这里头等待他的会是谁, 不知在未来等待他的又是谁, 推开这扇门?,就好像推开了一片惘然的前?程,再?无?路可退。


    曹若愚定下?心神,小心翼翼进?了这个老宅,并关上了身后的大门?。苗苗从他怀里探出头来,依旧好奇地?张望着,那低矮的屋檐、平整的瓦片、大红的对联,甚至窗下?那件挂着的蓑衣, 都和曹若愚初次见它一般,没有任何变化?。


    “爹——”


    苗苗一句话还没说?出口, 就被曹若愚轻轻捂住了嘴巴:“嘘, 苗苗, 别说?话。”


    小水獭乖乖点了个头,就往下?钻了钻, 只露出一双机灵的眼?睛在外头。曹若愚轻手轻脚往那屋内走去,可走近一看,才发觉那蓑衣上沾着许多水珠,滴答滴答地?缓慢掉落,在正下?方积聚成一小片水渍。


    曹若愚一愣,再?凑近一看,才发觉那窗户已被人重新糊裱,豆大的烛火透不出来,只有紧贴着才能勉强看清一丝光亮。


    有人在里头。


    意识到这一点的曹若愚陡然紧张起?来,心跳快到好像要直接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头脑一热,就伸出食指,想给那窗纸戳个小洞,好看清里边的情况。可那烛火一晃,他隐约瞧见一个影子在朝自己走近。


    只听“吱呀”一声轻响,那窗户就在他眼?前?打开了。


    曹若愚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直愣愣地?望着来人。


    对方约莫十六七岁,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一身月白天青的剑袍,眉眼?冷冽,如山上雪,似林下?霜,皎皎不染尘。


    “孙,孙……”


    曹若愚张着嘴,半天没喊出来“孙前?辈”三?个字,倒是对方很友好地?叫了他一声:“小若愚。”


    “轰隆隆——”


    天边电闪雷鸣,风雨骤至,曹若愚被那巨大的雷声吓了一跳,耸了下?肩膀,孙雪华打开屋门?,示意他赶快进?来。曹若愚这才回魂似的,躬身钻进?屋内。孙雪华将门?窗再?次关好,给他倒了杯热水。曹若愚局促地?捧着瓷碗,望着那桌上一盏灯、一本书和熟悉的长?鲸行,再?偷偷瞟了好几眼?年少的孙雪华,感觉自己在做梦。他使劲搓搓脸颊,再?细看,孙雪华依旧是年轻模样,冷肃之余,多了几分少年意气,这无?疑冲淡了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添了不少可爱可亲之状。


    曹若愚忽然心想,怪不得孙前?辈去一趟五柳山庄,山庄弟子都要去见他一见呢。


    “孙前?辈,你复生了吗?怎么变小了?”曹若愚问着,满脸困惑,孙雪华应是料到他会问,说?得不急不缓:“我没有完全复生,目前?只是个灵体。”


    “啊?”


    “临渊此?前?遭到无?渡峰袭击,损失惨重。”


    “什么?”曹若愚顿时叫了出来,“你是说?,叶星带人去了临渊?那,那我二师兄他们——”


    “不知。”孙雪华摇摇头,“叶星攻上山时,我并未见到你的师兄弟们,小年亦不在临渊。”


    “孙掌剑与我二师兄在一起?,他们如果没有赶到临渊,难道是——”曹若愚不敢想,他与众人分别时,尚在曜真?洞天,也未见叶星真?身,可现在出来,却?是变了天……


    孙雪华眼?帘微垂,微弱的烛火在他双瞳之中轻轻跳动,映出无?边怅然之情。他沉默片刻,道:“叶星的术法?极其?特殊,似乎能掌控他人心智,使其?臣服,或是直接毁灭。我与小楼皆是不敌,甚至当时,我已有再?次灰飞烟灭的危机,小楼为了保住我一线生机,施术将我暂时寄身于长?鲸行,我们这才逃出生天。”


    “那我大师兄呢?”


    “他目前?还好,只是——”孙雪华一顿,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继续道,“他受到重创,有了些变化?。”


    “变化??”曹若愚愣了愣,孙雪华微微颔首:“你见到他,就会知道了。”


    “那他人呢?”


    “在外面看雨。”


    “雨?”


    “这雨有蹊跷。”孙雪华凝眸,“小楼受了重伤,不得已,我将他带回了这里。可后来,天就下?起?了雨,雨势绵绵,终日不见天光。这镇上的百姓淋了雨之后,就变得有些古怪,有人喃喃自语,行为鬼祟,有人嬉笑怒骂,不避亲疏,有人癫狂躁动,自戕自毁,总而言之,性情大变。小楼醒来后,以为是邪祟作乱,可以术法?驱散,却?不见邪祟踪影。我与小楼勘探之后,认为是这雨有问题。”


    “叶星在背地?里,一定大有动作,可目前?为止,情势对我们很不利。”


    “临渊受创,我也听见了辟邪传音铃的警示之音,可我现在还不能离开这里。”孙雪华说?着,看了眼曹若愚碗中逐渐变冷的热水,又拎起?一边的茶壶,给他添了些。


    孙雪华便是如此?,纵然心中有千百般煎熬、不舍、痛苦,旁人也难窥一二。


    曹若愚听得心焦:“怎么会这样?”


    “阿青还未醒来。”孙雪华眉眼?低垂,终是流露出一丝哀伤,“我若现在带她回临渊,恐怕多有不测。可这大乱在即,我不知该如何安置她。”


    曹若愚闻言,亦是心头一痛,他在一瞬间明白了孙雪华心中挂念,家园、故友、亲人、天下?正道,哪个能轻易取舍?


    但曹若愚相信,一切还来得及。天降大任,必多磨难。但未来一定是光明的、美好的,灿烂盛大。


    “要不我们去岁寒峰吧?我师父——”曹若愚又是一顿,脑子终于跟上了嘴巴。临渊遭此?大难,师父又怎会袖手旁观呢?何况大师兄还在这里……


    他抿了抿唇,咬牙道:“我们还是回岁寒峰去吧,无?渡峰那群人,狼子野心,他不会放过你们的,若是在这镇上打起?来,定会伤及无?辜,不如一起?回到岁寒峰,我保护你们。”


    曹若愚想了想,将自己的剑袋解下?,放在桌上:“我从锁春谷出来,得到了一把新的剑,还有一块天外陨铁。岁寒峰上有铸剑池,我们可以给大师兄再?锻造一把佩剑,前?路艰难,但我相信,总是会有办法?的。”


    年轻人的手轻轻搭在剑袋上,上半身稍向前?倾,眼?神坚毅、勇敢、纯粹。


    曹若愚有着与生俱来的温厚善良,却?又不会被此?所困,他往往会在某个时刻,迸发出常人难及的勇气,并为此?一往无?前?。拨开那些迟钝、单纯的表象,他无?疑是合格的修道者。


    孙雪华注视着他,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好。”


    那声音太轻柔了,像是在笑。


    曹若愚有些不好意思,连连点头:“说?起?来,我这把剑上还有剑灵呢,是个七岁左右的小孩,不过他这会儿不出来,我怎么都感知不到他。”


    “缘分到了,他自然会出来的。”


    “也是。”曹若愚打开剑袋,想给孙雪华看自己的新剑,可还没露出个剑柄,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迫不及待地?说?,“对了,我灵囊里还有一颗悬命丹。”


    他摸索着,掌心很快多出一颗褐色的丹药,孙雪华摇摇头:“阿青并无?性命之忧,可她迟迟未醒,应是心神受创,我对此?毫无?办法?。”


    “啊?心神受创吗?”曹若愚皱着眉头,直言道,“如果叶星会操控人心的话,那顾长?老现在,是不是梦见了鬼主?前?辈呀?”


    孙雪华竟是怔住了。


    曹若愚看似一个简单的猜测,却?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若是如此?,我救不了她。”孙雪华喃喃着,只要有一分一厘的机会,他都愿意为顾青去尝试,可唯独这件事,他束手无?策。他太清楚年少时的生离死别,对顾青造成了多大的打击,虽然岁月流逝,往事尘封,再?血淋淋的伤口也已结痂,但它终归是个伤疤,不会再?好了。


    孙雪华默然不语。


    曹若愚见状,赶忙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顾长?老一定会醒过来的。”


    他有些慌张,怕孙雪华神伤,可对方只道:“嗯,一定会的。”


    那烛火将要熄灭,屋内昏沉,可孙雪华的眼?睛却?是明亮的,就像泛着泪光。


    曹若愚看不太清,有点头痛,他倏地?趴在了剑袋上,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累得不行了。


    屋外电闪雷鸣,大雨滂沱,结界灵气微转,孙雪华自有感知,轻声道:“小若愚,你坐好。”


    “哦。”曹若愚只当这是一句很平常的叮咛,便坐直了身子,下?一刻,屋内便被打开了。


    “嗯?这是谁?”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熟悉之余,又隐隐地?感到陌生。


    曹若愚转头看去,当即呆在了原地?。


    来人,长?得好像大师兄,可是,又比大师兄小了几岁的样子。


    “小楼。”孙雪华轻声应着,“介绍一下?,这位是曹若愚,我的一位好友。”


    孙雪华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击碎了曹若愚的困惑不解。


    “大师兄?”


    曹若愚小声地?叫了出来。


    第158章 第 158 章


    “啊?你叫我什么?”少年明显愣了?一下, 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们锁春谷一脉单传,我没?有师弟呀。”


    “他在叫我。”孙雪华很自然地接过话头, “小若愚是我一位好朋友的师弟, 所以他也叫我师兄。”


    “是这样吗?”少年有些困惑, 可见孙雪华那笃定?的模样,便没?有再纠结下去,径直坐到他身边,撩了?下额前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直言道, “外边雨势太大了?,我们先前在镇上角落贴上的灵符都被冲烂了?, 再这样下去, 恐怕凶多吉少。”


    孙雪华默然片刻,给?他倒了?杯热水,道:“我们离开这里吧,小楼。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这大雨一日不?停,便多一日危险,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让这天放晴。”


    少年注视着他, 没?有任何迟疑:“好。”


    “就?以我家为?阵眼,重构灵符法阵, 应该可以撑上一段时日。”孙雪华在桌上画了?一个圈, 少年明了?:“嗯,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他说着, 又看向?曹若愚:“曹兄要一起吗?”


    “啊?”曹若愚听得一愣一愣的,孙雪华又道:“小若愚刚刚经历过生死?劫难,让他休息一下吧,我们之后还?要麻烦他。”


    曹若愚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少年却率先点了?个头,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那你先休息会儿,我们马上就?好。”


    “啊,好。”曹若愚两只眼睛都直了?,根本摸不?清头脑,只能乖乖坐着,等他们安排好后续事宜。


    夜深人静,时局紧迫,危机藏于滂沱大雨之下,声声入耳,声声催命。


    孙雪华与薛闻笛合力?,灵气交汇,法阵周转,结界瞬发,散于各处的灵符很快挡住滔天的大雨,那无孔不?入的湿气散去许多。孙雪华一刻未停,迅速打开了?里屋的门,顾青正安静地睡在床上,神色安宁。她并未像薛闻笛那样,变回了?十七岁的模样,而是陷入了?无边梦乡。孙雪华眼帘微垂,薛闻笛紧随其?后,抱起顾青:“走吧,趁那幕后黑手还?未发现我们。”


    “嗯。”孙雪华点头,单手结印,瞬息之间,便设下一个传送阵,薛闻笛第一个站了?上去,看了?眼还?在发呆的曹若愚,对方顿时反应过来,也两三步跑了?过去,站在阵中。孙雪华最后一个走了?进去,站在他们中间。他最后一次环顾了?一圈自己的家,而后轻声道:“闭眼。”


    曹若愚闻言,立刻把?眼睛紧紧闭上。只听耳边风声呼啸,料峭寒风乍起,曹若愚脚下猛地一空,还?未来得及出声,就?又稳稳地踩在了?实地上。


    他睁开眼,抬头看见熟悉的山门,才惊觉自己已经到了?岁寒峰。


    “这是哪儿?”薛闻笛问?道,孙雪华答道:“小若愚的师门,这地方灵气汇聚,乃纯阳之地,可以躲避风雨。”


    “嗯。”薛闻笛点点头,“我感?觉很舒服,是个不?错的地方。”


    曹若愚欲言又止,可想了?想,又把?嘴闭上,打开了?山门,领着他们往内里走去。


    山中寂寥,无人等候,加之这凄风苦雨,更显苍凉。从前这满山的热闹人声,不?过是薛思为?了?安慰年少的傅及几人,设下的一个美好骗局。他用稻草、香灰、新鲜的泥土,甚至是一夜风过之后,落下的梨花,做出许多小小的人儿,赋予他们灵力?,赋予他们浅薄的生命,让他们陪伴着傅及三人长大。


    年少的几人哪里分得清真假?只会在师父每次出远门时,一排站好,等着对方一人发一个香囊。


    “等这香囊无香,师父便回来。”薛思温声说着,目光在他们尚且稚气的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傅及身上,“无缨,照顾好师弟们。”


    “是,师父。”傅及高声应着,又笑笑,“我一定?照顾好他们。”


    薛思微微点头,以示肯定?,接着,他便戴上自己的斗笠,转身入了?红尘。


    曹若愚就?站在傅及身边,目送着师父远去。那时候,他才十二岁,他问?傅及:“二师兄,我们的大师兄到底长什么样啊?”


    “等他回来就?知道了?。”傅及从不?多问?,不?是不?好奇,而是他内心隐约觉得,那是师父的伤心事,不?想再次提及,惹人伤怀。


    “我们练剑去吧。”同样年少的傅及说道。


    “好。”曹若愚便跟着他进门。


    门内,也是那些年轻的朝气蓬勃的脸。


    如今都已随风散去。


    曹若愚迎着那些风雨,想起自己下落不明的师父,不?免难过,他忽地看了?眼身后的薛闻笛,对方不知为何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而且,又将他们忘却了?。


    曹若愚有些郁闷,问?道:“你,你心里什么感?觉?”


    薛闻笛“啊”了?一声,有些疑惑:“你在和?我说话吗?”


    曹若愚更郁闷了?,摇了?摇头:“没?。”


    “我师父喜静,住的地方也很简朴,我们就?先在那里过夜吧。”他简单说了?几句,就?领着几人穿过大殿,绕到后面的小院。


    两间竹屋,窗下兰草。


    薛闻笛一顿:“这是?”


    “我师父睡在东边,你,”曹若愚紧急改口,“我们睡西边。”


    薛闻笛眉头微蹙:“这里好像锁春谷,我也睡西边那间。”


    曹若愚不?言,心中五味杂陈。薛闻笛却没?有太过纠结,而是推开西边那间竹屋,将顾青好生安置。孙雪华与他相谈片刻,很快就?走了?出来,看了?眼倚在门口的曹若愚,道:“阿青睡一间,我们仨挤一挤,方便吗?”


    “方便。”曹若愚一口应下,“没?事儿,我和?二师兄他们的房间,你们也可以睡。”


    孙雪华认为?不?妥:“我们最好不?要隔太远,山高夜深,若有危难,不?便相助。”


    “嗯。”曹若愚点点头,忽然凑过去,小声问?道,“孙掌门,我大师兄是撞到脑子了?吗?他总是忘事,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啊?要是他时时忘了?我师父,我师父该多痛苦啊。”


    孙雪华垂眸,只道:“小楼醒来时,只记得自己是锁春谷弟子,奉师命下山游历,来到临渊,与我相遇。他所言,与我们初见时并无差异,只是他忘记了?小鱼,乃至忘记后来的种种,以为?现在还?是与我结伴同游,只不?过遇到了?一些麻烦。”


    曹若愚一听,便心疼起薛思来:“那师父怎么办?”


    “你不?要担心,他们是正缘,不?会被轻易拆散的。”孙雪华安慰着,“说不?定?小鱼现身后,小楼就?会想起一切。”


    曹若愚闻言,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好。”


    正说着,薛闻笛便走了?出来:“接下来呢?”


    “联系临渊,摸清现在敌我实力?。”


    孙雪华言罢,便率先进了?薛思屋内。曹若愚关上门窗,点了?蜡烛,再转身,却见薛闻笛站在薛思的书架前,静静凝望着。曹若愚一怔,还?以为?他有所触动,没?成想,薛闻笛却只是沉吟着:“这个书架,我师父也有。”


    “师父?”曹若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可薛闻笛接下来的话却像当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嗯,我师父就?是锁春谷谷主,秋闻夏。”


    曹若愚莫名委屈起来,他有点赌气地说道:“我师父,薛思,是这里的主人。”


    虽然名头比不?上锁春谷。


    曹若愚气馁,孙雪华淡淡说道:“薛掌门,芝兰玉树,皎皎如月,是个很好的人。”


    薛闻笛听得倒是认真:“薛思,好名字。”


    这礼貌又客套的模样,看得曹若愚有些无奈。他只好将蜡烛放到桌上,邀请两个人一同坐下。苗苗早就?在他怀里睡着了?,柔软的肚皮轻轻起伏着。曹若愚叹道:“我们先传书临渊?”


    “我师妹打开了?临渊的封山大阵,若不?胜,他们应该全都进入了?照水聆泉。关山难越,鸿书难寄。”孙雪华说着,从袖中找到那破碎的辟邪传音铃,那本该是一整串铃铛,如今只剩最后一颗,上头刻着的名字也已模糊不?清。


    “小年身上,应该也有一串署有他姓名的铃铛。”孙雪华微叹,“我们先试试吧。”


    “好。”


    曹若愚不?知为?何,捏了?把?汗。


    孙雪华的指尖拂过那颗染了?尘的铃铛,忽地眉头微蹙,捂住了?心口。薛闻笛见状,赶忙扶住他:“怎么了??”


    孙雪华闷哼一声:“没?事,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那你歇会儿吧。”薛闻笛目露担忧,孙雪华静坐,闭目调息。他尚未完全复生,加之这风来雨疾,多是冲撞了?他的根基。


    曹若愚不?由揪心,找到自己剩下的最后一颗悬命丹,递了?过去:“孙……你,你吃这个。”


    孙雪华抬眸,不?忍拒绝他的好意,接了?过来:“多谢。”


    屋内寂静一片,无人言语。窗外大雨倾盆,电闪雷鸣,窗内只有一根小小的蜡烛,燃烧着昏黄的烛光,落下一片温暖又倍显寂寥的光晕。


    曹若愚一整夜都没?睡好,梦里全是血腥的杀戮与凄厉的惨叫。外面雷电轰鸣,他猛然惊醒,却见床头站着一个黑黢黢的影子。


    “啊——”


    他刚要大叫,却被来人死?死?捂住了?嘴。


    第159章 第 159 章


    曹若愚顿时瞪大了眼睛, 右手反握住剑袋,正要拔剑,却见那人迅速贴了过来, 极其?轻柔地说道:“是我。”


    曹若愚一愣, 这声音, 怎么有点耳熟?


    犹豫之?间,那人微凉的?发梢便落到了他鼻尖处,温热的?气息轻轻地洒在?他颊边,曹若愚吓得一哆嗦,握剑的?手又紧了一分, 对?方轻笑:“我送你的?石头,在?哪儿呢?”


    石头?曹若愚盯着来人, 紧绷的?心弦陡然放松下来。


    是明山深处那条大蛇。


    它怎么化成人身了?


    曹若愚眨眨眼, 来人却没有要松开他的?意思,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勾着他的?衣襟,无声无息地探了进去。曹若愚又是一惊,抓住这人的?手腕,小声嘟囔着:“前辈。”


    对?方手一顿,转而掌心向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膛, 似是安抚:“别怕,跟我来。”


    言罢, 他便松开曹若愚, 幽幽地从?窗户上跳了出去。曹若愚心有余悸地坐起身, 转头一看,苗苗正躺在?他枕边睡得正香, 打着地铺的?薛闻笛和?孙雪华也未被惊醒。曹若愚擦擦额上细汗,迟疑了一下,没有拿起自?己的?剑袋,而是孤身一人,蹑手蹑脚跟了出去。


    雨夜之?下,一袭青衣的?男子格外安静地站着,墨色长发几?乎垂到手腕,衬得那露出的?指节苍白到毫无血色。曹若愚有些局促地走了过去,叫了声:“柳……柳前辈?”


    柳惊霜莞尔,倒不似从?前那般蛮横刻薄,经年日久的?沉睡竟让他生出几?分温柔可亲来。


    “这个给你。”柳惊霜从?袖中捧出一个圆形的?茶碗似的?东西,托在?掌心,交给曹若愚。对?方接了过来,喜出望外:“师父?”


    碗内,一条小小的?银鱼正静静地沉在?水底,似乎是睡着了,不怎么动弹,偶尔会轻松摆动下尾巴,吐出一个两个泡泡。柳惊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这碗清水自?始至终都保持在?同一高度,无论如何摇晃,都不会溢出。小银鱼就这样安静地睡着,无所察觉。


    可曹若愚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师父,薛思。他记得,当时薛闻笛还认错了鱼,抱着那只碗,哭得满脸都是泪。


    “师父。”


    此情此景,曹若愚再也憋不出,委屈得小声哭了起来,柳惊霜沉默地等待着。


    风雨凄凄,长夜难明。


    曹若愚擦了擦眼泪,抱紧手中的?小碗,低声道:“谢谢你。”


    “不客气。”柳惊霜温声说着,“我是在?夜城不远处捡到他的?。那时候,我还能闻到他身上有一丝淡淡的?梨花香,和?你掌心的?印记如出一辙。心想?他与你应是关系匪浅,才一路寻到这里。”


    曹若愚闻言,感动不已?:“谢谢你,柳前辈。”


    “说了不必谢。”柳惊霜抿着唇,思量再三?,才问道,“我有个问题,你师父,和?魔都什?么关系?”


    曹若愚有些为难,他不知道还从?何说起,柳惊霜见状,心下便明白了,道:“我从?你师父身上感知到了聚魔池的?气息,所以才想?问问,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不是这个原因?。”曹若愚眉眼低垂,支吾半天?,还是开了口:“我师父,是之?前夜城城主的?儿子,我大师兄说,他是聚魔池一缕精魂所化,所以,身上应该会有聚魔池的?气息。”


    “哦~”柳惊霜尾音上挑,似乎早已?料到,曹若愚有点摸不准他的?心思,便没有说话,低头看着还在?沉睡的?小银鱼,默默抱紧了些。


    柳惊霜敛了神色:“你师父受了很重的?伤,但并不致命。他之?所以一直维持着原身,是因?为聚魔池再次发生了异变。”


    “它又异变了?”曹若愚心惊,想?到上次魔都惨烈一战,更是忧思满怀,柳惊霜轻声解释道:“聚魔池异变,应是受外力影响所致。我猜测,这天?降鬼水,也和?这件事有关。”


    曹若愚直直地盯着他:“难道,是叶星占据了夜城?”


    “叶星?”柳惊霜表示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曹若愚一句“无渡峰峰主”,瞬间唤醒了他尘封多年的?回忆。


    “无渡峰,怎么会有峰主?那应该是块无主之?地才对?。”柳惊霜蹙眉,“还有呢,其?他事情你知不知道?”


    “嗯,知道。”曹若愚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言简意赅地告诉他,柳惊霜从?满脸错愕,到眉头紧锁,再到相顾无言。他在?听到“詹致淳”这个名字时,眼睫微颤,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声。


    “那个叫叶星的?,应该是对?聚魔池动了手脚,致使这天?降大雨,使人癫狂,想?必是要催生心魔,好?为他所控。”柳惊霜好?心提点着,“你们也不例外,多加小心,尽量不要淋到雨。”


    “我自?己感觉还好。”曹若愚点头应着,柳惊霜轻笑:“因?为你不一样。”


    “我不一样?”


    柳惊霜没有解释,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着:“我也不一样,因?为我天?生就是魔,所以不受影响。”


    “可是魔物也有心啊,有心就有执念,就会成魔障。”曹若愚说得一板一眼,格外诚恳,柳惊霜却只觉得他傻得可爱,笑笑:“我的执念早就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所以我没有心魔,也不可能再有,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发生异变,加害于?你。”


    “听着,”他正声道,“你师父既是聚魔池一缕精魂所化,那么现在?唯一能阻止聚魔池继续变化的?,只有他。他现在?选择维持原身,实际上是在?为你们争取时间。只要他存在?一日,叶星便不可能彻底占据聚魔池。你现在?最好?集齐人手,尽快赶赴夜城。”


    曹若愚想?了想?,道:“可是,修道之人无法活着进入夜城,上次狗哥——”


    “有我在?,就不要担心这些。”柳惊霜静静地注视着他,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曹若愚被看得有些心慌,摸了摸鼻子:“怎么了吗?”


    “没事。”柳惊霜闭上眼,“我先走了,你休息吧。”


    “你也在?这儿休息吧,柳前辈。”曹若愚赶忙道,“你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很累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那眼神中的?关爱太过纯粹,竟让柳惊霜想?要回避一二。可柳惊霜又觉得,这双好?看的?温情的?眼睛,看一次便少一次,少一次,便可能是永远没有下次。


    柳惊霜只觉喉中发苦发涩,发酸发痛,无法出声。


    曹若愚又劝道:“休息下吧,等明天?我大师兄和?孙掌门醒来,我们再一起商量商量,多个人总多个办法。”


    柳惊霜微微摇了摇头:“我就在?不远处,若有需要,我自?会出现。”


    言罢,他拂袖而去。曹若愚想?拉住他,却见对?方瞬间消失不见,化作一条小蛇,消失在?草丛之?中。曹若愚心中怅然,捧着那只碗,悄悄回了屋内。


    熟睡的?几?人没有醒来的?迹象,想?来应该是太过劳累,暂时放松了警惕。


    曹若愚盘腿坐在?了薛闻笛身边,捧着那只碗,放在?膝上。屋内昏昏,只听得微弱绵长的?呼吸声。


    曹若愚看看睡得正香的?薛闻笛,再看看碗里虚弱的?师父,打定主意,将手里的?小碗放在?了薛闻笛枕边,然后重新躺回了床上。


    “你去见谁了?”


    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曹若愚吓得叫出了声,这动静不得了,薛闻笛当即惊醒,迷迷瞪瞪抱住手边的?长鲸行,坐起了身:“怎么了?”


    曹若愚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剑灵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他顿时捂着心口,倒在?了枕头上:“你是要吓死我啊?”


    “不说算了。”剑灵很快钻入剑中,消失不见。


    曹若愚又好?气又好?笑,脸埋在?枕头上,哼哼着:“命苦啊,我真是命苦啊。”


    “你怎么了?”薛闻笛揉揉眼睛,只听见曹若愚像是要哭了,迷糊着安慰了两句,“别难过呀,有什?么事和?我说。”


    孙雪华也坐起来,只是并没有说话。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人曾经来过,于?是他默不作声地点了蜡烛,照亮这方寸之?间。


    曹若愚嘴一撇:“你等会儿,我现在?有点烦,小心我发脾气。”


    “啊?”薛闻笛彻底醒了,手一摸,发现枕边多了只碗。


    “咦,这儿怎么有条鱼?”薛闻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低头凑过去,只见一尾银鱼沉在?水中,漂亮的?鱼鳞正泛着晶莹的?光。


    “真好?看。”薛闻笛喃喃着,捧起那只碗,给孙雪华看,对?方一眼便知这是谁,竟愣了下,问道:“小若愚,刚刚是谁来了?”


    “一个好?心人。”曹若愚单身下床,挤到两个人中间,指着那银鱼说,“这个,就是我师父。”


    薛闻笛一脸的?不敢置信:“你师父?可是它,它……”


    “不像吗?”曹若愚这一晚上被吓得够呛,心里很是郁闷,说话的?时候,眉毛都耷拉了下来,十分委屈的?样子,“我师父受了重伤,才变成这样的?。”


    他一把按住薛闻笛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薛兄,你我虽是萍水相逢,但你侠肝义胆,不会见死不救吧?”


    “啊,这倒不会……”


    “那就好?。”曹若愚目光炯炯,“我师父要想?变成人身,离不开薛兄你的?鼎力相助。”


    薛闻笛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都没来得及细想?:“那,那你是想?要我怎么做呢?”


    “从?现在?开始,你能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吗?你既是锁春谷谷主亲传弟子,想?必道行十分深厚,我师父在?你身边,也能受你庇佑,说不定伤势会好?得快一些。”曹若愚一本正经,薛闻笛却会错了意:“你是希望我给他治伤吗?那很好?办呀。”


    说着,薛闻笛便双手结印,将自?身灵气灌注于?那碗中,融入澄净水里,可那条小银鱼却像是受了惊吓,不断挣扎起来,孙雪华当机立断,断开二者?联系,并撤去薛闻笛的?灵气,小银鱼这才安静下来,摆了摆尾巴,又昏昏睡去。


    “怎么会这样?”薛闻笛不解,孙雪华沉吟片刻:“小鱼,是混沌之?体,灵气太过或是魔气太胜,都会破坏他体内的?平衡,让他不适。”


    “啊?”薛闻笛琢磨着,“混沌之?体,我只在?书?上看到过,原来真的?有。”


    “嗯,很罕见,但并不是不存在?。”


    “那现在?怎么办?”薛闻笛犯了难,“这不能太过,又不能不做,它这么小,我哪知道要使出几?分力?”


    “好?办。”孙雪华淡然自?若,薛闻笛和?曹若愚都竖起了耳朵:“怎么办?”


    “你亲他一下就行了。”孙雪华如是说道。


    “???”薛闻笛的?脸色变了又变,有些微妙地看着自?己的?好?友,“你,不会是想?——”


    “嗯。”孙雪华点了点头,“如你所想?。”


    “嘶。”薛闻笛倒吸一口凉气,有些纠结,曹若愚见状,附耳问孙雪华:“孙掌门,你这个法子,是认真的?吗?”


    “嗯。”


    “嗯?”曹若愚有点意外,“我以为你开玩笑的?。”


    “我从?不开玩笑。”


    曹若愚一愣,恍然大悟:“哦,也是。”


    薛闻笛见曹若愚嘀嘀咕咕的?,有些赧然,催促着:“你先去睡觉。”


    “啊?我还不能看了?”曹若愚还没理解问题的?关键所在?,就被薛闻笛推了一把:“快去睡。”


    曹若愚也拗不过他,自?己也困得不行,就回床上躺着了,脑袋一粘枕头,直接睡了过去。


    第160章 第 160 章


    薛闻笛见他没了?动静, 这才松了?一口气,身子一歪,也倒在了?枕头上。孙雪华也不催他, 规规矩矩仰面躺着?, 闭目养神?。没一会儿, 薛闻笛就开始在他耳边小?声说起了?话:“小?雪,这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孙雪华轻声应着?,眼皮都没抬一下。


    薛闻笛知道好友的意思,他要是直接给这条小?鱼灌入自?身灵气,会伤害到它, 嘴对嘴的话倒是没那么冲撞……


    呸,什?么嘴对嘴?


    薛闻笛有点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问他:“直接亲吗?”


    “嗯。”


    “他要是醒来, 知道我亲了?他,会不会生气啊?”


    “不会。”


    “你这么肯定?”


    “因?为我认识他。”


    薛闻笛一愣:“你认识他?”


    “我认识小?若愚,自?然也认得他师父。”


    “哦,也是。”薛闻笛反应过?来,“我傻了?,这都理不清。”


    孙雪华听了?,终于睁开眼,转过?头看向?他, 薛闻笛半趴在枕头上,那只小?碗就被他握在手里, 搁在身侧。见人转了?过?来, 薛闻笛便?将?那只小?碗摆到二人中间, 一脸深沉地:“要不,你来?”


    孙雪华闻言, 眼神?一滞,而后微蹙眉头,一手按在了?心口,薛闻笛一下紧张起来:“没事吧?”


    当然没事,可再说下去,可能真的会有事。


    孙雪华垂下眼帘,薛闻笛赶忙催他睡下:“你你你快点休息,我来我来。”


    “嗯。”孙雪华又默默翻了?个身,两?手交握放在身前,假装闭眼睡着?了?。


    薛闻笛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再喊哪里不舒服,便?松了?一口气,看向?那只小?碗,还有里边沉睡的小?鱼。他伸出手指,轻轻探了?进去,食指指腹在小?鱼肚皮上摸了?摸,那里没有鱼鳞覆盖,触感柔软细腻,小?鱼似乎感应到有人在摸他,尾巴摇了?摇,吐出一个细小?的泡泡。


    薛闻笛见状,便?将?小?碗挪到自?己边上,左边手肘搭在枕头上,支着?上半身,另一只手就绕着?那碗口打圈。他想,曹若愚看着?和自?己一般大,那他师父会不会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前辈?那自?己岂不是太冒犯了??可眼下救人要紧,老前辈应该会宽恕自?己吧?


    薛闻笛又把指头伸了?进去,摸了?摸那光滑的鱼脊,小?鱼倏地一个激灵,一头撞在了?碗壁上。薛闻笛吓了?一跳,生怕它撞出个好歹来,便?收了?手,趴在碗边,仔细观察了?许久。好在小?鱼很快就又安静下来,没有再游动。薛闻笛见状,悄悄朝着?碗里吹了?一口气,水面起了?点小?小?的褶皱,水下的小?鱼还是沉睡着?,连个泡泡都不吐。


    薛闻笛小?声地自?言自?语:“前辈,晚辈不是有意冒犯,罪过?罪过?。”


    他说着?,便?伸手将?小?鱼捞了?出来,滑腻的鱼鳞紧贴着?他的掌心,湿漉漉的,感觉很奇妙。薛闻笛定下心神?,撅着?个嘴,真就亲了?他一口,连带着?自?身的灵气也一并渡了?过?去。小?鱼蜷起尾巴,又不动了?。薛闻笛不知为何,特别心虚,赶忙将?小?鱼放回碗里,两?手抱着?小?碗,趴在枕头上,默默祈祷着?一切顺利。


    大抵是这一整天都大起大落,薛闻笛也累得慌,很快就睡了?过?去。梦中,他总能看见井边那棵繁盛的梨花树,雪白的梨花灿烂纷扬,他就倚在树下,百无聊赖地折着?手里一根翠绿草茎。山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像某人微凉柔软的掌心。


    “咦?”薛闻笛突然从梦中醒来,有点茫然地望着?面前那只小?碗。


    谁呢?


    薛闻笛有点奇怪,他起了?身,发现孙雪华和曹若愚已经坐在了?桌前。他伸了?个懒腰,抱着?那只碗,也坐到了?那里。


    “怎么样?联系上了?吗?”曹若愚焦急地问,孙雪华放下手中那颗铃铛,有些拿不准:“小?年的铃铛,应该不在他身上,但我没有感知到危险。”


    他沉吟片刻:“临渊目前来说,暂时还是安全?的。”


    曹若愚忧心忡忡,从自?己的灵囊里找到那块天外陨铁,放到了?桌上:“这个,给你。”


    “这是?”薛闻笛没有见过?原始的陨铁,有点疑惑,曹若愚说道:“我从锁春谷带出来的天外陨铁,你的横雁断了?,要重新铸剑。”


    薛闻笛一怔:“你怎么能进到锁春谷?”


    “因?为我师父——”曹若愚猛地打住,感觉这件事很难解释清楚,便?含糊着?将?这个问题盖了?过?去,“我师父说,要想打败叶星,就得学会一个剑阵,要五个人,你得加入我们。”


    薛闻笛听得云里雾里,曹若愚匆匆比划着?,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跟他再梳理了?一遍,薛闻笛默而不语。曹若愚将那块陨铁推到他面前:“我们岁寒峰有铸剑池,可以为你铸剑。”


    薛闻笛心里闷闷的,好像有块石头压着?,不太舒服。他知道自?己的横雁断了?,在与敌人相搏时,被打断了?。他明明接受了?这件事,可为什?么提起来,还是会痛呢?


    薛闻笛来不及细想,只问:“那铸剑池在哪儿呢?”


    “在校练场后面,”曹若愚顿了?顿,很明显底气不足,“但我没去过?。”


    “没事,我们现在就去看看。”薛闻笛说着?,便?一手抱着?小?碗,一手抱着?陨铁,起身往屋外走。


    雨势未歇,雷云翻涌,天际黑白交织,诡谲狰狞。


    曹若愚御剑而行,很快就带着?他们进入到校练场后的一个铸剑池中。说是铸剑池,看着?却很小?,连个像样的冶铁炉都没有,只有一个简陋的棚子,下边摆了?些简单的打铁工具。一缸冷水上甚至飘了?几点浮萍,颇有些落败之感。


    曹若愚最开始都不知道岁寒峰有铸剑池,直到薛思为他们授剑,才偶然提及此事。如今见此残破景象,难免哽咽。


    “这个棚子,没法铸剑。”薛闻笛眉头紧锁,“天外陨铁无坚不摧,只靠这点工具,是造不出来好剑的。”


    曹若愚如遭雷劈,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声问道:“试试呢?我师父当初也给我二师兄锻造出了?度波,那也是把好剑。”


    “你师父应该是个道行高深之人。”薛闻笛思索着?,“若我猜得不错,他当初在这里铸剑时,倾注了?自?己大量心血,灵力充沛时,所得之剑也是不一样的。”


    言罢,他就将?手里的两?样东西放在了?打铁台上:“我来试试吧,你们帮我烧火。”


    “好。”曹若愚满口答应,后知后觉才发现,下了?这么久的雨,哪还有干柴?厨房都差点被冲垮,别说那堆在院中的柴堆了?。曹若愚漫山遍野地找,摸索到半路,才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直奔薛思的仓库。


    他顺利打开门,一头钻了?进去。苗苗好奇地从他衣襟里探出头,问道:“这是哪儿?”


    “你爷爷的仓库。”曹若愚点了?个根火折子,翻箱倒柜地搜寻着?,“他喜欢收集些奇门异术,说不定就有能燃烧很久很旺的东西。”


    苗苗一听,来了?劲儿,从他身上跳了?下来:“那苗苗也来帮爹爹找。”


    小?小?一团往角落里头一钻,一下没了?踪影。曹若愚赶忙唤道:“苗苗你小?心啊。”


    “我没事。”苗苗在缝隙中穿梭,到处嗅闻,曹若愚挠了?挠头,他这是养了?只小?水獭,还是养了?只小?狗?


    不管了?,正事要紧。


    曹若愚将?一切疑问抛向?脑后,专心致志搜罗起来。没多久,苗苗就用头顶着?一块木炭钻了?出来:“爹爹,你看,我找到了?这个木炭。”


    “哪儿呢?”


    “东边的箱子里有很多。”


    曹若愚走过?去一看,发现那箱子上的封条被苗苗咬断了?,重新贴合,才看清上面的字。


    “槲栎炭。”


    简洁明了?。


    曹若愚想也没想,打定主意这是自?己要找的好东西,一把将?箱子扛了?起来,顺手抄起黑乎乎的苗苗,揣进怀里,就一路狂奔回了?铸剑池。


    三个人脑袋挤在一起,听着?薛闻笛点兵点将?,好一通安排,曹若愚听得连连点头,孙雪华不不做声,苗苗左看看,右看看,圆圆的眼睛都快转不过?来了?。曹若愚将?它放到一边的小?板凳上,叮嘱它别乱跑。苗苗晃着?毛茸茸的脑袋:“好,我知道了?。”


    “乖。”曹若愚摸摸它的头,转身就去忙活了?。


    苗苗看不懂,只觉得他们三个都很忙的样子。那木炭烧得旺盛,火光蔓延,照得这四野通红一片。小?水獭看了?一会儿,就有点坐不住了?。它头一抬,就看见摆在台边的那只小?碗。


    好奇,实在是好奇。


    苗苗骨碌爬了?上去,溜到了?碗边。


    “哇,小?鱼!”苗苗看得眼睛都直了?,好漂亮的小?鱼,它这辈子都没见过?。


    “小?鱼,小?鱼。”


    苗苗伸出一只爪子,摸到了?那光滑的鱼鳞,小?鱼吐出两?个泡泡,晃了?晃尾巴。苗苗更是稀奇,便?搅和起那碗清水,小?鱼贴着?它的爪子游来游去,倒是比昨晚有些精神?。


    苗苗更是欢快,问道:“小?鱼,你从哪里来呀?你有名?字吗?我叫苗苗,今年有五斤重呢。”


    小?鱼没有回答,苗苗就坚持不懈地跟他说话:“你放心,我爹爹不会把你做成鱼汤的,你这么漂亮,我会让他好好把你养大的。”


    苗苗格外投入,完全?没注意到曹若愚那边的动静。


    不多时,只见那火光冲天,一声震天撼地的爆鸣,三个人顿时飞了?出去,巨大的冲击几乎夷平了?整个铸剑池。苗苗吓得浑身的软毛都竖了?起来,一头扎进水里,叼着?小?鱼跳下高台,往犄角旮旯里一钻,躲了?进去。


    “砰砰砰——”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爆炸了?,乱石纷飞,苗苗尾巴直抖,叼着?小?鱼往别处跑,四下寻找着?曹若愚的身影。


    “咳咳咳……”


    薛闻笛扒开身上的碎石,灰头土脸地站了?起来,举起手里通红的铁器,两?步冲到水缸下,将?剑沉了?下去。


    “滋——”


    白烟滚滚,直冲天灵。那水气格外滚烫,薛闻笛根本睁不开眼,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被烫得起了?泡。他单手结印,轻盈的灵力顺着?剑柄贯通剑锋,一道紫色剑芒直达天际,震彻九霄。


    “嘶。”


    白烟散去,薛闻笛将?新剑夹在腋下,满手是泡地走了?出来。


    他是铸剑的主力,因?此消耗极大,此刻他浑身是汗,湿透的头发混着?泥灰全?都黏在颊边和颈侧,满脸通红,就跟煮熟的龙虾似的。曹若愚和孙雪华急匆匆赶来,他们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赛一个的脸黑。


    三人互相看看,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曹若愚笑?着?笑?着?,突然心里一惊:“糟了?,我师父呢?”


    话音未落,一个小?煤炭就冲了?过?来,嘴里还叼着?一条黑乎乎的小?鱼。


    “师父!”


    曹若愚大叫一声,赶忙从苗苗嘴里抢下那小?鱼,可对方一动不动,肚皮也不见起伏,就跟没气儿了?一样。


    他顿时急红了?眼,薛闻笛也吓了?一跳,一把拽住他的手,接过?那条小?鱼,嘴对嘴吹了?一口气进去。


    孙雪华一愣,欲言又止,薛闻笛见那条鱼还没动静,也急了?,又吹了?两?口气。


    “小?——”


    大雾骤起,孙雪华一个“楼”字卡在嘴边,没能说出口。


    薛闻笛重心不稳,一头扑进了?某人怀里。


    淡雅的香气将?他整个人包围,乌黑的发梢拂过?他耳侧,就像梨花树下那徐徐而来的山风。


    薛闻笛心跳漏了?一拍,一抬头,那人颊边的浅痣便?晃了?下他的眼睛。


    “师父!”曹若愚惊喜地唤了?一声,薛思却眼睫一沉,摇摇晃晃倒了?下去。薛闻笛抱紧他,整个人都晕乎起来,心跳快得厉害。


    曹若愚的,师父?


    薛闻笛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烫,像是真的要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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