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古堡主人


    因为生源不多, 镇子里的学校两个?月前改成了?初中?小?学联合,之前一直废弃不用的房子被?打扫了?出来,桌椅、黑板都准备好了?, 只不过外面裸露的墙面来不及重新上漆。


    这不是个?大问题, 反正来来往往的学生绝对不应该把注意力放在房子上。他们这个?年纪该做的是好好学习,最好能将眼珠子抠下来按课本上, 这样才对得起国?家和人民。


    上漆或者推倒重建,这是大人关心的事。


    开学那天,兼职镇长的校长盯着墙抽了?根烟。


    他是见过世面的人,年轻的时候也到过几个?大城市, 思想?受过文艺的熏陶。盯着面前斑驳的墙面,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点灵光,琢磨着与其刷漆,不如找人在上面画点画, 往大了?说也是个?旅游点。


    只不过镇子里面会画画的那个?人前两天修房顶的时候崴断了?胳膊,好一段时间?不能拿笔, 所以这个?想?法一直搁置着,直到洛茨敲响校门。


    一番商议过后, 双方敲定了?一个?彼此都还算满意的价格,约定在工作期间?包吃不包住,画完结账。


    洛茨不担心校方事后反悔。反正学校就在这儿, 跑不了?, 要是亏一个?年轻外来人的钱,说出去能被?人笑话死?。


    商量完工作细节以后, 洛茨就准备提桶开干了?。


    他本身其实不会画画, 有限的记忆中?也没有任何画面显示他曾经从事过与绘画有关的任何行?业,但梦境就是梦境, 洛茨既然?占了?一个?流浪画家的身份,他就必然?能在这个?身份中?获得些许存在于原身的好处。


    而且这种画在墙上的画不需要创意,它只需要好看,然?后足够能宣扬一些正面的精神就可以了?。


    洛茨脑子里有一大把这样的画面。


    所以在上午的时间?里,他起了?几个?草稿,画在学校发的本子反面,黄色的纸配上铅笔灰,潦草中?又有一丝精致。


    他把本子拿给学校的一个?女?老师看。


    校长只负责和洛茨商量大体的规划和流程,交接都是这位女?老师在办。


    她年纪大约五十来岁,头发白了?许多,但都很齐整地?梳好,没有乱发散发;眼角的皱纹像鱼尾,平常应该是个?很爱笑的人,眼里有一种柔和的光。


    她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领口?和袖子上有白色的粉笔灰。


    下课时间?,离开课堂的学生乐得忘乎所以,大呼小?叫着从教室门口?窜出来,擦过他们两个?,朝外面的空地?跑去。


    洛茨靠在墙边,听着女?老师出声?制止学生在走廊里跑跳。


    她声?音不大,但学生都很听她的,马上就放缓了?脚步,一个?两个?相?当老实,跟小?鸡仔一样。


    女?老师将几张草稿来回?翻了?一遍,说道:“我一会儿还要盯一节自习,等那个?时候我再仔细看看,行?吗?”


    洛茨点头:“行?,我反正都行?。”


    “好,”女?老师合上本子,拍拍手里的粉笔灰,“辛苦你了?,学校里有些乱,孩子们就是不常见到生人,所以激动,没坏心的。”


    “我知道,”洛茨笑笑,“我以前也这样。”


    “说的好像自己有多大一样,年纪轻轻,喜欢装大人。”女?老师笑容慈祥,话语多是柔和的戏谑,不带恶意。


    洛茨喜欢和友善的人交往,因为他自己不是个?脾气多好的人,要是和那些混账多说话的话,洛茨会忍不住动手。


    “对了?,您怎么称呼?”洛茨问道。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脸上挂着一个?羞涩的笑意,正如女?老师之前说的那样,还是个?孩子,对人情世故的事不了?解。


    “我姓朱,”女?老师说,“我在这儿教了?40年了?。”


    “哦哦,是朱老师,”洛茨连连点头,“您是这儿的本地?人吗?”


    “不算是,我是嫁到这边来的,来这儿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教书,到现在也没变。”朱老师这么说着,微微侧头看向在空地?上奔跑笑闹的学生,“和他们待一起也挺好的,而且和其他工作比起来,教书难得清闲了?。”


    确实是这样,小?镇人口?流失严重,青壮年大多都离开家乡去别的城市寻找发展机会了?,他们的孩子也不会回?来,镇上的学生越来越少,教书的工作自然?就会清闲。


    不过洛茨的真正目的也不是打探如今的就业形势,见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左右,他索性把笔揣进口?袋,状似无心的问道:“老师,咱们镇子上的旅游业怎么样啊?”


    “旅游?这里吗?”朱老师有些惊讶地?回?过头。


    “对,这里,我看镇子上风景还挺好的,人也好说话,发展旅游业应该能赚些吧?”洛茨说,“最近不都流行?什么山水吗?而且路边的那个小馄饨也挺好吃的。”


    “是钟叔的摊子吧?”朱老师笑着说,“钟叔的馄饨都说好吃。”


    虽然?是闲聊,但师者的工作性质让朱老师不自觉地?关注每一句听到的话。


    她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洛茨提出的旅游业的事情。


    “这环境是挺好的,雨水多一点,但南方都这样。”她若有所思地?想?,“镇长之前好像也提过旅游啥的,我是不太懂……”


    洛茨眉心一动,顺着往下说。


    “但要是镇子不太欢迎外来人的话,就不好办了?,”他说得很小?心,声?音也低沉,“昨天不是下雨来着,我刚到这儿,想?找个?地?方避避雨,但那个?奶奶让我滚。”


    朱老师震惊地?看了?他一眼。


    “是那边吗?”她指了?一下进镇的方向。


    洛茨点头,被?雨水淋了?那么长时间?,直到现在他的脸色还没红润起来:“对。”


    “那里啊,”朱老师叹了?口?气,把本子卷成筒敲敲掌心,“他们平时不那样的,可能是下雨天,身体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


    “嗯,对,老一辈子干农活,伤病挺多的,”朱老师说着,指了?指胳膊肘和膝盖,“下雨天难受,可能语气就不好,平时人还是很亲和的。”


    洛茨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朱老师伸手捋了?一下头发。


    上课铃响了?。


    学生们乌拉乌拉的冲进教室,其他几个?回?办公室休息的老师走出来,彼此打了?声?招呼,上课去了?。


    朱老师也上课去了?。


    临走前,她跟洛茨说,下午上课前会告诉洛茨具体画哪几张。


    所以洛茨暂且空闲了?下来。


    他去学校后面的食堂转了?一圈,打探了?一下中?午的伙食。


    是米饭和炒青菜,还在做,没熟。


    南方一般都吃米饭,馒头很少,旅馆可能是为了?照顾别的地?方来的旅客的口?味,买了?那么一袋儿,最后全让洛茨给包圆了?。


    【一会儿放学,陪我去别的地?方转转,】洛茨和系统靠在窗户边说话,【工资过段时间?才能发下来,得先买点别的应应急。】


    【比如?】


    【比如纸、咸菜,】洛茨掰手指算,【药就先算了?吧,问题应该不大,颜料也再等等。】


    他靠在墙上。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墙被?冲刷得干净,洛茨只觉得后背发冷,没有嫌脏。地?上青苔翠绿,水灵灵的。


    系统听着他嘟囔要买什么东西,滴溜溜转着。


    【洛洛有什么发现吗?】它问。


    【发现谈不上,但刚才那个?老师应该没说实话,】洛茨慢悠悠地?说,【这个?镇子挺有问题的。】


    【她说谎了?吗?!】系统很惊讶,【怎么看出来的?】


    【……】


    洛茨没有立即回?答,他先是看了?一眼系统,然?后叹了?口?气,像是早就认命一般直起身子。


    【注意到她那些动作了?吗?】他耐心解释,【我和她聊了?那么多,她从头到尾都站着没动静,直到我谈起下雨的事,她才又是卷本子又是摸头发的,说明她对自己说的话心虚。】


    【哇偶……】系统似懂非懂。


    【这种行?为在赌桌上比较常见,】洛茨难得多说几句,就当给孩子科普社会常识,【就是那种赚了?点但没完全赚多的菜鸟,他们身上会有很多这种破绽,再熟练一点的老手会想?办法训练自己,把这些身体反应戒掉的。】


    系统的反应就好像它连夜刷完了?三个?系列的恐怖视频,被?知识洗礼,特别精神。


    【差不多就是这样,】洛茨最后总结,【镇子上肯定是有些问题的,况且我在这儿睁开眼,说不定二者之间?会有联系,查清楚这些再走也不迟。】


    系统没有异议,它很乖,听洛茨的。


    晚上六点,洛茨提着买回?来的东西,回?到旅馆。


    门是开着的,和他走时一个?样子,洛茨推门进大厅,看到管家站在前台那里。


    “管家!”洛茨和他打招呼,“还忙着吗?”


    正躲在柜台后面低头打盹的管家听到这么一声?充满活力的问候,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看清来人后心累地?叹了?口?气。


    “嗯,还没下班呢。”


    他掀起眼皮应了?一声?,不想?开启任何交谈。


    但洛茨不准备就这么轻轻放过。


    “问你个?事,叔,”他凑到前台旁,胳膊压在台面上,“今天早开门的人是谁呀?”


    “什么?”管家从喉咙里含糊着问了?一声?,好像没听明白。


    “就是开门的那个?男人,当时应该七点钟,”洛茨小?声?说,“长得很帅,丹凤眼,就是他开的门。”


    管家道:“……这我不认识,住的人多了?,钥匙在楼上挂着,谁都可能拿到。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洛茨:“知道,他说他叫陆明河。”


    不知是不是光影造成的错觉,洛茨似乎看到,当管家听见陆明河这个?名字后,眼皮狠狠抽了?一下。


    “哦,他啊,”管家抬起头来,“嗯,对,我认得他。”


    “那他是做什么的?”洛茨继续问。


    他对陆明河很好奇,虽然?最开始因为他不是蓝眼睛有点失落,但很快这点失落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探索欲。


    管家答:“就是住这儿,不干什么。”


    洛茨:“他也是旅客吗?”


    管家:“对。”


    洛茨:“他住哪个?房间?啊?”


    管家咳嗽一声?:“这是隐私,我不能说。”


    “好吧……”一无所获,洛茨有点失望,但还是问:“他经常这个?点下来开门吗?”


    管家脸色有些勉强,可能是因为他嫌洛茨话多。


    “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问问,我觉得他人还挺好的。”洛茨语气自然?,“要是明天能遇见的话,我给他道声?谢。”


    “这我不知道,”管家语速很快地?说,“我就是个?看门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还出去吗?不出去我就锁门了?。”


    洛茨看出了?管家的不耐烦,知道继续纠缠只会适得其反,于是干脆退后一步,往楼梯那里走。


    只是在踏上台阶时,他最后问了?一句:“都回?来了?吗?”


    管家拿着钥匙去关门。


    闻言,他头也不回?地?道:“都回?来了?,四周没什么好看的,逛逛也就不愿意逛了?。”


    语罢,他锁上了?门。


    第052章 古堡主人


    等?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 管家才转回身?来,将钥匙放回口袋。


    一楼大厅的窗帘仍未拉开,关上门以后更是少了光源, 仅有几支立在柜台上的蜡烛使人能辨别清楚脚下的路。


    管家收好钥匙, 走到柜台后面?重新?审视着一排排的抽屉。他心里有个数目,知?道哪些锁上了, 哪些没锁上。


    他每天?都要数上很?多,避免出现问题,这是他的习惯。从他第一次了解到自己往后余生都要在数字之间来回时,他就?已经可以做得?很?好了。


    数完抽屉, 管家随手拨弄了两把?离自己近的小?锁, 听着锁和木板碰撞时发?出的响声。


    0236房间的抽屉在他眼皮底下,管家拉开以后朝里面?看了一眼。


    他不常做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举动,只是今天?这位住户来问他的问题, 实在是太讨人厌了。


    这倒不一定?是那个年轻人的错,他只是来顺便多嘴几句, 他不是旅馆的目标客户,不该承受太多审视的目光。


    但管家就?是忍不住想?多些。


    尤其是当他知?道给这个年轻人开门的那个男人叫陆明河时。


    柜子里面?没什么特别值得?人关注的东西, 和往常一样。只是在木板的深处,往往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味。


    管家和这些东西待的久了,总觉得?自己身?上也有。


    好像将要腐烂的、见不得?光的。


    估计死了一年的人, 被挖出坟墓以后, 也是这个味道。


    管家不太喜欢。


    他合上抽屉,吹灭一支蜡烛。


    大厅昏暗了几分。


    管家抬眼看看周围, 接着吹灭了剩下几支。


    大厅暗了下去, 立得?高高的柜子像是深夜怪兽起伏的脊背,管家迈上楼梯, 径直走到三楼。


    昨夜发?出怪声的那个房间,此时已经安静得?彻底。沾着水渍的地毯换成了新?的颜色是暗红色,有点像干掉的血渍。


    管家踏在针绣的玫瑰和鼠尾草的枝叶上,停在房间门口,一言不发?,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没有等?太久。


    一阵猛烈的撞击声突然在门后响起,房门都被撞得?哐当一声,花瓶碎裂,瓷白的碎片顺着门缝掉到走廊里。


    管家不满地往后倒退一步,整理一下袖口,打开了门。


    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把?门往里用力一推,露出房间内的情形。


    屋里没开灯,也没拉窗帘,黑沉沉的一片,只有最靠外的花瓶碎片是白色的,有一点像光。


    “你想?干什么?”管家满是厌恶地开口,“这才第三天?而已,你已经疯了吗?”


    没有回答,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趴在地上沉重地喘息着。


    管家皱紧眉毛,说不上嫌弃还是烦躁。


    “路是你自己选的,我们明码标价,摔坏的东西往后都要赔。”他说,“保持安静,别惹人烦,明白吗?”


    一阵剧烈的呛咳声传出来,就?好像一个垂死的老人趴在病床前?。管家嫌恶地倒退两步,抬眼看了下天?花板。


    “小?声点!”他再次重复,“别惹他生气?,知?道吗?”


    说完,他没等?回答就?关上了门。


    “砰”一声,比咳嗽声还响,看得?出他迫不及待。


    管家站在原地,一脚踢开碎片,烦躁地转了两圈,眉宇间尽是思索和挣扎。


    片刻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管家站直身?体,再次整理衣服,然后快步朝着顶楼走去。


    顶楼房间里,他的雇主正?在看书。


    房间里到处都是书,进门就?好像进入了图书馆的狭小?隔间,基本每走几步就?会遇到一摞,有些就?随意地扔在地上敞开着,内页有铅笔留下的标注,字迹很?潦草。


    管家习惯性地低下头,绕过书堆和纸张,走到他雇主面?前?。


    “什么事?”


    问话传来,管家更低地弯下腰去。


    “门已经关上了,大人,”他说,“三楼那个也老实一些了。”


    哗啦哗啦的翻动书页的声音传来,管家闭了闭眼,额头冒出汗珠。他在紧张。


    “迟早会安静下来的,”他的雇主淡定?地说,完全不着急,“还有什么事?”


    “呃……确实还有一件。”


    “说。”


    “是那个新?来的住户,0236,”管家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和侧脸,他弯着腰,气?息不稳,“他向我打听您来着。”


    在他前?面?,原本还专注于书本的男人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


    他问:“0236说了什么?”


    用房间号来代称一个人是他们的习惯,毕竟来往的人实在太多了,记名字无疑是一种浪费时间,反正?一个房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会住一个人,用房间号带上他们不会出现重复或者错了。


    这是个习惯,但男人在念出0236的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古怪。


    那个孩子说过他的名字,男人还记得?。


    林生雨。


    记住名字是没有必要的,反正?在后来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会再和这个名字产生任何纠葛,唯一能证明区别他们身份的,只有他们的号码。


    但起码在这一刻,那个孩子仍然拥有自己的名字。


    “他……他向我打听您住在哪个房间,言语间似乎还有刺探为什么您能拿到钥匙的意思。”管家斟酌着开口。


    他觉得?这事儿太离谱了,要不是三楼那个蠢货一直发?出那么大的噪音扰人清净,管家根本就?不会跑到顶楼来没事找事。


    他觉得?0236问的那些问题压根不值一提,现在说出口只不过是想?随便糊弄糊弄罢了,就?像那些人们一看就?明白的台阶。


    但男人的反应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你怎么说的?”他问道。


    管家愣了一下:“我什么都没说。”


    陆明河猜测:“无可奉告?”


    “是的。”


    一声嗤笑,管家惶恐地抬起头来,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你告诉了他0515住在什么地方,然后对于我的位置却表示无可奉告。”陆明河慢悠悠地合上书本,“聪明。”


    这是句讽刺,谁都能听出来,管家的脸立马就?涨红了。


    真是令人惊呀,明明平时表现的那么疲惫、生无可恋,这时候的脸却能红得?像番茄。


    陆明河看出了管家的窘迫,但没有表达出愧疚,他重新?把?书翻开到之前?看的地方。


    “林生雨……”他生涩地念出那个男孩的名字,“他想?要什么?”


    管家踟蹰着回答:“他没说。”


    “另一个呢?”


    “一个女人。”


    “……”


    陆明河动作顿住了,半晌后他低声道:“让他再想?想?。”


    “是,我知?道,”管家连忙应道,“他会在这儿再住一星期,那0236——?”


    他还在等?自己老板的意思,毕竟旅馆的门是陆明河亲自开的,其中说不定?有什么管家不清楚的渊源,得?先问清楚。


    “你不用管,我会处理,”陆明河道,“你可以走了。”


    管家不再多言,鞠躬离开。


    门轻轻关上,顶楼的房间恢复寂静。


    陆明河手里捧着的书有一段年头了,散发?着和这座城堡一样的腐朽气?味,铅笔刚刚削尖,落在纸上的时候会蹦出一些粉末,陆明河并不在意,在页边留下寥寥几句。


    他看完了书本的最后几页,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城堡外没有路灯,镇子上也不会刻意多几分光亮,因此外面?格外黑,像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原野。


    陆明河放下书,走到窗户旁,俯身?向下看去。


    什么都看不到,像之前?的每一次。


    “他去镇子上做什么?”陆明河对着窗户问。


    在他身?后,光亮照不到的阴影中,一个声音悄然传来。


    “去镇子上吃了碗馄饨,然后在学校里画了一天?的墙画。”


    “还有呢?”


    “他还提起了昨夜下雨的时候,镇子上的人的反应。”


    “……”


    陆明河想?了一会儿,没做回应,只是挥挥手,阴影会意离开。


    从头至尾阴影都没露出脸,但如果洛茨此时在房间的话,他就?会发?现,这个阴影的声音非常耳熟,他今天?就?听到过。


    雨声沥沥,玻璃又粘上水珠,万千滴雨倒映出万千座城堡,和万千个站在城堡顶层的陆明河。


    陆明河拉上窗帘。


    是一场小?雨,很?快就?能停。


    ……


    第二天?,洛茨八点起床,打着哈欠下楼的时候,听到楼梯上面?有脚步声。


    【来人了?】系统鬼鬼祟祟地往上飘。


    洛茨不知?道,昨天?他回来以后敲过38号房的门,但始终没人开,然后在今天?早晨5:30,那个女人又出门了。


    洛茨懒得?追出去,只让系统跟着去看了一眼,得?知?那个女人下了楼梯,就?没再问。


    现在下来的,不知?道是哪层楼、哪个房间的住户。


    截至目前?为止,洛茨在这家旅馆一共就?认识四个人:管家、38号房的女人、陆明河,还有就?是那个住在0515但死活没露面?的大学生。


    其中管家、陆明河都和洛茨有过交谈,且都帮过他忙,勉强定?义为好人,正?不正?常另说,38号房的女人神出鬼没,不下定?论,至于那个大学生——


    洛茨面?无表情地咬了口馒头,觉得?大学生也很?难说。


    【你觉得?会是谁?】洛茨问系统,【管家还是大学生?】


    【为什么不是那个陆明河?】系统反问。


    【他也行?。】洛茨说,把?馒头放回包里,站在原地等?待。


    半分钟后,随着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一个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的男人停在洛茨面?前?。


    格子衫,牛仔裤,留着一脸浓密的络腮胡,还带着黑框眼镜。


    不想?洛茨认知?中的任何一个人。


    在洛茨看到络腮胡的同时,络腮胡也看到了这个靠在楼梯口背着包的青年。


    “你好?”他礼貌地打招呼,想?绕过去。


    但洛茨不想?放他走。


    “你好,请问你住几楼?”他开口询问。


    络腮胡脚步停住,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素昧平生的年轻人会如此唐突冒昧,他感到不满,但当他抬头看清洛茨的脸,一切负面?情绪就?都消融了。


    好看,特别好看,好像快要融化死去。


    “……我住五楼。”


    听到他的回答,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洛茨的心头。


    洛茨微微偏头,和系统对视一眼,又转回来。


    “大学生?”他抖了下嗓子,问。


    “啊,”络腮胡还愣愣的,只应了一声,“对,我是大学生。”


    第053章 古堡主人


    当事情发展与料想中不同?时, 应当先?意识到是自身的缺憾。


    洛茨,深深明白?了自己的不足。


    没人规定大?学生?要早起,也?没人规定大?学生?不能是个穿格子衫、长满络腮胡的大?汉。


    只?是有点震惊而已, 不算大?事。明白?错误, 及时改正,一切就还能挽回。


    短暂的震惊过?后, 洛茨操纵自己回归镇定。


    “管家提起过?,你是前两天住进来的,对吧?”他礼貌微笑,为?自己刚才的冒昧做出解释:“我一个人太无聊了, 所?以?就想认识一下。”


    “原来是这样, ”明白?人没有恶意后,络腮胡也?相当配合,“镇子上没什么?好玩的, 我就去那?儿看了一天,之后就没怎么?出门。”


    他说话的时候, 眼睛一直盯着洛茨的脸,眼神直勾勾的, 好像那?是多么?富有吸引力的东西似的。


    洛茨感觉到了他完全不隐晦的注视,明白?这是林生?雨的脸带来的好处,那?位可?怜的流浪画家也?长着一张落魄颓唐又纤美的脸, 因为?过?于憔悴, 反而有种常人难以?企及的美感。


    像是被暴雨打伤打残的白?色郁金香,将有吹进泥泞里的花瓣还是纯洁的, 但?已经伤痕累累, 香气馥郁。


    是和?上个梦境中,顾慈的面容截然不同?的美丽, 要更孱弱一些。


    洛茨还记得当他站在镜子面前时看到的事物。


    记忆中的那?张脸逐渐被现实存在的面容取代,就好像在消融粘合,从一种美变成另一种,变得更迎合身后华美古怪的装潢,洛茨自己的脸反而藏了起来,只?在眼睛中显露一二。


    “那?你一般吃什么??”洛茨装作不经意地问,“旅馆不供应,饭只?能自己买。”


    “哦,我带了一些泡面,”络腮胡说,“我睡的时间长,醒来以?后泡一桶就解决了,反正也?住不久。”


    “你准备住多久?”


    “还得一星期吧,你呢?”


    “我没带很多钱,可?能再住上几天就走了。”


    “哦,这样,”络腮胡又应了一声?,表情像是在思索,“你住几楼?”


    “二楼,”洛茨指指走廊那?边,“0236,38号房还住了个姐姐,但?她每天早晨都走得很早。”


    听到他这么?说,络腮胡的表情变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声?音来着,”洛茨回答时的神情非常自然,“我还以?为?旁边没住人呢,所?以?听到声?音后趴在猫眼上看了一下。”


    动机是假的,但?实际情况和?他说的差不多,加上洛茨表情很真挚,络腮胡相信了。


    “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我姓陈,叫陈初诚,”络腮胡指指自己,“今年大?三,学的是工程学。”


    “我叫林生?雨,是个画家,来这边儿写生?什么?的。”


    洛茨伸出手,陈初诚握了上去。


    就像他自我介绍说的那?样,陈初诚学的是工程学,他的手摸起来宽厚粗糙,很有力气。


    “你也?是来这边旅游的吗?”洛茨问。


    “不是,”陈初诚摇摇头,“我就是想找个地方散散心。”


    洛茨试探着问:“上学不顺利?”


    陈初诚的回应是轻蔑一笑。


    “怎么?可?能?”他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尖利,“就那?些东西,还想难住我?”


    听起来是个可?以?用大?脑碾压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天才,但?天才也?有不顺心。


    “那?是为?了什么??”


    “我女朋友,啊不,我未婚妻。”


    一提起这个女人,陈初诚的表情都变了,他烦躁地挠挠胡子,又把手伸到脖子后面去挠头。


    “我和?她商量着毕业就结婚,但?是前两天……吵了一架,我就想出来散散心,过?段时间再回去。”


    原来是感情问题,洛茨点头。


    “没事,吵架是常有的,冷静下来以?后回去好好说。”他用一种过?来人的姿态拍拍陈初诚的肩膀,表示理解,动作熟练到诡异:“你们的心还是在一起的。”


    说完以?后,还没等陈初诚有什么?反应,洛茨自己先?愣住了。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他懵懵地,为?什么?劝别人的姿态这么?得心应手,好像一切都经历过?似的。


    可?是明明从没谈过?恋爱,应该是从没谈过?……


    洛茨转头瞥了一眼系统,没法从那?白?色外壳上看出任何表情。


    好吧,一无所?获,先?干点别的。


    不管洛茨的安慰有没有真正起效,总之他的心意已经达到了,就算是为?了那?毫无用处的社交礼仪,陈初诚也?得表现出自己被安慰到了。


    “谢谢,”他感谢道,“一起去吃个饭吗?”


    “我得去画画,”洛茨示意他看自己脚边的行?李,“中午可?以?一起吃。”


    “行?,”陈初诚很干脆,“我知道镇子上有家店味道还行?,到时候我给?你指,然后我们中午在那?儿见面。”


    ……


    或许是为?了感谢洛茨那?蹩脚的安慰,又或许是单纯为?着那?张脸,总之在中午见面吃饭的时候,陈初诚表现得比早晨见面时更热情。


    他出了很多汗,坐在小马扎上,弓着腰查看摆在桌子上的塑料菜单,洛茨能看到他的背上出了一层汗。


    “我绕着镇子转了一圈,”点完菜以?后,陈初诚主动说,“这边儿的建筑样式都很老,但?保存的还不错,都有些年头了。”


    洛茨想起来,陈初诚说他是学工程的。


    “你研究这样,会对你日后的工作有帮助吗?”洛茨问道。


    从今天见面开始,洛茨向陈初诚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有一些别样的用心在,但?这个问题只?是他随口说的——他举着胳膊在一面墙上画了三个小时,现在不想动脑子。


    但?陈初诚的面色却在洛茨提出这个问题后诡异地变幻了一下。


    只?有短短一瞬,但?洛茨看到了。


    “嗯,差不多,”陈初诚低下头,用手扣着木头桌子上的裂缝,“我毕业以?后应该会参与进城市老旧建筑改建的工程计划里,反正多看看没坏处。”


    这话他是低着头说的,洛茨看不见他的眼睛和?表情,但?他能观察到陈初诚的指甲修剪得很规整,边缘干净,没有脏污。


    对于一个学习工程并临近毕业的大?学生?来说,这有点不太寻常。


    毕竟他手上的茧子那?么?多,又表现得那?么?不修边幅,即使和?女朋友吵架,然后开启了一段独自生?活的调息之旅,也?不该将注意力放在这么?细节又不全面的地方。


    洛茨默默想了一会儿,然后把这点发现塞进脑子深处。


    显然住在城堡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包括洛茨,他要苦恼的问题最多。


    菜很快就上上来了,这种镇上的小馆子,味道或许算不上顶尖,但?量一定大?,并且做得快。


    洛茨如今的身体虽然瘦弱,但?到底也?是个一米七往上的男人,对于食物的需要是流淌在身体里面的。


    只?是原本应当比他还能吃的陈初诚,却在吃完几筷子菜以?后就失去了胃口,问老板要了瓶酒,开始一边喝酒,一边跟洛茨讲他和?他女朋友之间的事。


    洛茨对别人家的事没兴趣,权当听着下饭。


    等他把碗里那?碗米饭扒干净,对陈初诚和?他女朋友的事情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两人是高中在一起的,高考时分数也?差不多,报了同?一所?城市的两所?大?学,陈初诚学工程,他女朋友学护理。


    因为?在一起的时间太久,该磨合的地方都磨合的差不多了,除了偶尔会有些小摩擦外,生?活一直很甜蜜。


    陈初诚是个很典型的理工型男生?,不太注重打扮,对络腮胡有种别样的执迷。他女朋友则要相对更精致一些,对衣着打扮有自己的见解。


    两人一直相处很好,前段时间见了家长,定下婚事,约定大?学毕业就结婚。


    这次吵架是个意外,陈初诚只?是想出来散散心,婚还是要结的。


    可?要是洛茨的目光没有被玻璃杯的反光和?悬挂在镇子最上方的白?雾模糊的话,他应该看得很明白?,陈初诚提起结婚的时候,眼里闪过?一抹伤感。


    是不想结婚,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又一个疑点,洛茨记下来。


    吃过?饭以?后,陈初诚喝得有些醉了,说要回旅馆休息,洛茨则继续回到学校,去画不知道多久才能画完的墙画。


    中途朱老师出来看了几眼,没给?出评价,只?是单纯的赞美。


    她是这所?学校的老教师,教学经验很丰富,可?惜身体不太好,绝大?多数的课都被调走了,现在在学校里的主要任务是培养新来的几位教师。


    洛茨和?她闲聊了几句,之后她就走了,直到下班洛茨都没再见着她。


    回到旅馆的路上,洛茨穿过?那?条潮湿阴暗的回廊,目光落在下雨那?天他敲响的房子门前。


    门锁紧闭,之前被雨水淋得颜色暗沉的木板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颜色,贴在两边的对联写着:庆云兆日,芳草迎春。


    住在里面的人不知去了哪里,两天了,门就没开过?。


    洛茨短暂地瞧了一会儿,移开目光。


    八点左右,洛茨回到旅馆。


    踏进大?门,他看到,原本管家常站着的位置上换了个人。


    “陆明河?”洛茨惊喜地喊道,“你怎么?在这儿?”


    陆明河原本正站在台子后面翻书,听到洛茨的声?音以?后,他抬起头来。


    “等人,锁门。”他言简意赅地说。


    “哦,”洛茨愣愣点头,“你也?是这儿的员工吗?”


    “差不多。”


    差不多什么?意思?管家嘴里怎么?一句实话没有?


    “那?我回来了,你可?以?锁了。”洛茨指指大?门。


    但?陆明河没动。


    “还有人没回来。”他说。


    第054章 古堡主人


    还有?谁没回来?


    洛茨疑惑地?看着?陆明河, 但陆明河却?没有?给出解释。


    他弯腰在柜子下面捣鼓了?一会儿,抬出一个直径有?人小臂长的古朴钟表,将它摆在台子上, 然后离开前台, 双手抱臂靠在柜台前面,等待着?。


    钟表滴答滴答响着?, 黄铜色的指针挪过一格又一格,马上就要到陆明河之?前提过的锁门时间了?。


    洛茨听着?钟表内部?齿轮运作的细微声响,带着?背包坐在了?台阶上。


    其实他完全可以现?在就上去,洗个热水澡, 躺在被子里和系统聊一聊陈初诚的那?些问题, 但留在一楼大厅,和陆明河一起等还没有?回来的那?个人,对任务进度或许有?帮助。


    而且陆明河不爱说话, 沉默寡言,应对这种人, 就需要长时间的相处,然后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发现?端倪。


    铺在台阶上的地?毯前段时间刚刚换过, 加上一天来往使用次数不多,洛茨坐在上面,也没觉得?别?扭或者怎样。


    他低头搓搓食指关节上粘着?的油漆和粉末, 开口道:“陆先生, 你是这家店的员工吗?”


    他没看陆明河,像是随口一问。


    “……是。”陆明河回答。


    洛茨“哦”了?一声。


    中?午吃得?太饱, 他现?在还不饿, 一整天的劳动让他疲惫困倦,单是坐着?, 就已经想闭眼睡觉了?。


    “那?你是做什么的呀?”他又问,仍然没抬头,眼皮已经半阖上了?,声音也因为困倦,显得?含糊柔软。


    “开关门,”陆明河说,“偶尔。”


    洛茨抬起头来。


    他问:“偶尔的意?思是大多数时间你都不工作吗?”


    陆明河答:“差不多。”


    “工资呢?”


    “一般水平。”


    陆明河的回答很含糊,既没有?给出具体的数字,也没有?展示自己工作的细节,但这不妨碍洛茨感叹:“你们老板真是太神奇了?。”


    “怎么说?”陆明河停下拨弄钟表的动作,问道。


    此时距离关门的八点三十七分,还剩12分钟。洛茨坐在台阶上强撑着?困意?,等陆明河关门。


    而陆明河,也完全不觉得?让一个刚认识两?天的人在旁边等自己下班有?什么问题。


    “因为旅馆好像不怎么赚钱吧?”洛茨给出自己的解释,“房费低廉,但房间内部?的设施很好,这么一大栋房子,光维修养护就得?不少钱……旅馆有?多少员工?”


    陆明河告诉他:“很多。”


    “哦,很多,”洛茨不计较他的寡言,重复一遍,“那?是只?有?你的工作这么少,还是其他人也这么少?”


    “只?有?我。”


    “嗯……为什么?”


    “……”


    这个问题没有?立即得?到答案,相较于之?前的回复速度,这几秒钟的沉默已经足够令人思索。


    陆明河看向洛茨的方向,他的手指富有?节奏地?敲击着?柜台,像一个倒计时。


    一段时间后,他缓缓开口:“因为我快退休了?。”


    他的神情藏在烛光所不能覆盖的阴影底下,朦胧的光晕将陆明河分成明暗两?段,唯有?清脆的敲击声足够清晰显眼。


    洛茨似懂非懂。


    退休这个词用的很有?意?思,不是离职,不是转调,是退休,这说明他在这个地?方已经干足了?时间,接下来可以毫无负担地?离开。


    可陆明河的年?纪看着?还不如管家大,怎么就到了?退休的年?纪?难不成干的事太有?含金量了??


    洛茨很难想出一个答案,他太困了?,思维也变得?迟缓,此时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继续问下去。


    陆明河人看着?挺好的,虽然不爱说话,但第一次见面就送他奶喝,是个好人。


    洛茨凭着?感觉给人下定义,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看到钟表上显示距离关门还有?不到五分钟。


    要是到点人还不回来的话,是会在外面睡一晚上吗?还是有?其他措施?洛茨撑着?脑袋,一边打盹一边想。


    旅馆到点关门本?身就是一件很出人意?料的事情,好像不是它服务旅客,而是旅客迁就它,不过自从住到这里以后,洛茨遇到的怪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踉跄拖拽的脚步声,打断了?洛茨的困意?和思索。


    陆明河放下书本?,朝门口走去,洛茨紧跟在他后面。


    陆明河停在门口,望着?外面的夜色,洛茨就从他肩膀旁边探出头来,等着?看清那?个卡点回来的人是谁。


    比人先到的,是气味。


    夜风徐徐,卷来一阵刺鼻的酒味,像是白酒打翻后洒在穿了?三天的衬衣上,非常难闻,洛茨皱紧鼻子,想往后躲,但陆明河却?一动不动,像是没闻见。


    单看这一点,确实很有员工素养。


    洛茨继续探头探脑,然后在蒙蒙月色中看到了一件格子衫。


    陈初诚?!


    他不是吃完中?午饭就回旅馆了?吗?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洛茨有?些不敢置信,眼前这个醉醺醺几乎要在地上爬着进来的男人和自己早晨见到的陈初诚简直是两?个状态。


    虽然早晨的时候陈初诚也表现出了一定的烦闷和伤感,但还算精神,现?在的陈初诚简直像是一块儿被人从泥里捞出来的抹布,湿漉漉、脏兮兮、皱巴巴。


    他脚步踉跄地?朝门口走来,眼神恍惚但仍然透露出及一切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追着?他。


    在分针将要踏入ⅵ后面的第二个格子时,他终于迈进了?门里。


    接着?,他摔倒在陆明河脚边,趴在地?毯上睡了?过去。


    洛茨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距离的缩短让那?股刺鼻的酒臭味更明显了?,原主身体不好,对这种刺激性的味道反应敏感,灵魂的改变一定程度上增强了?他的体质,但仍然无法遏制那?种想吐的冲动。


    他只?往后退了?一步,动作轻微,不易察觉,


    然而就是这一步,让原本?还对自己脚边趴着?个人无动于衷的陆明河动了?。


    “柜子那?儿有?奶,”他转头对洛茨说,“在书旁边。”


    洛茨顺着?他的意?思踮脚往柜台上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一盒奶摆在陆明河看过的书旁边。


    【哇偶,】围观的系统干巴巴地?说,【他喜欢喝奶吗?】


    洛茨的回答也很生硬,他瞪着?那?盒奶,就好像瞪着?快要破壳的恐龙蛋:【有?可能。】


    也有?可能是这是陆明河给他准备的。


    天道好轮回,洛茨把系统当孩子哄,陆明河就把洛茨当孩子哄。


    好极了?。


    洛茨摸摸后脑勺,把疑问丢到脑后,抬脚走到柜台旁把奶摸出来,打开吸管插进去,鼓着?腮帮子嘬了?两?口,之?后靠在柜子旁,看陆明河锁门。


    陈初诚还睡在地?板上,只?不过翻了?个身,把手伸进衬衫里,挠了?挠肚子。


    大门合上的声音吱呀吱呀,比早晨那?回更刺耳,洛茨看到陆明河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形质普通,材质恐怕也没多特殊的钥匙,照旧在食指上绕了?两?圈,跟某种习惯动作一样,之?后才锁上大门。


    牛奶盒子只?有?手掌那?么大,几口就喝完了?,洛茨晃晃空了?的盒子,用牙把吸管咬扁。


    陆明河转过身来,抬腿迈过躺在地?上的陈初诚,完全没有?管一下的意?思。


    “就让他睡在这里吗?”洛茨问了?一句,仍然咬着?吸管,声音像是在嘟囔。


    闻言,陆明河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陈初诚。


    “不会死的。”他抬头说。


    啊。


    洛茨松开吸管,打量着?陆明河的眼睛,意?识到他是在很认真地?解释。


    有?点吓人,又有?点可爱。


    洛茨摸摸胸口,斟酌着?说:“不会死就行,哈哈,反正这里也不冷。”


    “嗯,”陆明河赞同了?他的看法,走到柜台旁,目光短暂地?停留在洛茨喝完的牛奶上,接着?拿起书,“他不会死的。”


    他再一次重复。


    洛茨心跳快了?一拍。


    如果陆明河第一次说不会死是在解释,那?第二次说,可能就是在强调某个洛茨并不理解,但已经成为现?实的规则了?。


    为什么不用管他?


    因为城堡一楼的大厅很温暖且没有?坏人,在这儿睡一觉不会死。


    因为他不会死。


    “……那?还挺好。”洛茨勉强笑了?一下,权当在应和。


    “哪里好?”


    相对于他的敷衍,陆明河倒表现?得?很认真。


    “不会死什么的,”洛茨胡乱比划,觉得?自己说话自带一种喝多了?的愚蠢气场,“不死之?身,嗯,不是很多人都想要这个东西吗?”


    但出乎意?料的是,陆明河把书拿在手里,思考一会儿后,点头认可了?他的话。


    “确实很多人想要,”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打鼾的陈初诚,“但他不想要。”


    洛茨嘴唇抿紧了?。


    “他不想要?你怎么知道的?”


    一阵风穿过窗户,吹进大厅,烛光摇曳,陆明河的身形被光影恍了?一圈,他抬起手,掐灭了?一根蜡烛。


    “他想要别?的。”陆明河说。


    说这话时,他没有?看洛茨,只?是手臂一直横在洛茨面前,像遮挡,又或者保护。


    陈初诚想要的东西是别?的,他来这一家旅馆,是因为他有?想要的东西吗?


    洛茨想不出个所以然,他盯着?熄灭的蜡烛,脑海中?突兀地?回转起陈初诚讲他和他女朋友婚事时的表情。


    “他……”洛茨迟疑着?开口,“他想要他女朋友?”


    话音落下,陆明河偏过头来,注视着?洛茨的眼睛。


    他摇摇头,眉目是如冰一般的漠然,神情藏在阴影和极短的距离后,让人看不清变化和掩饰。


    又一盏蜡烛熄灭,沉重如蜜般的寂静暗沉将他们包裹。


    “你有?想要的吗?”


    洛茨听到陆明河的声音。


    第055章 古堡主人


    电光火石间, 洛茨不假思索地回?答:“钱,我想要很多钱。”


    这不是洛茨想要的?,是林生雨想要的?, 就写在?他的?人物关键词上。


    对于一个执行任务的?工作者来?说, 跟着关键词行动是重中之?重,因?此在?洛茨看来?, 对钱的?渴求算得上是他本人比较急切实现的?愿望。


    可能是因?为绝大多数的?平凡人都会对钱有迫切的?渴求,洛茨的?回?答很正常,所以陆明河不见惊异,神态自若地点?头。


    “有具体数额吗?”他继续问。


    洛茨没反应过?来?:“什么?”


    陆明河耐心地说:“你说你想要很多钱, 那?具体想要多少?”


    “……”


    洛茨低头扣扣手指, 情况开始不对劲了。


    如果?说他们?之?前的?话还勉强可以算进一起关门之?后打发时间的?闲聊,那?陆明河的?进一步追问,就让闲聊落进了一个较为尴尬的?境地——


    有点?太较真了, 好像洛茨的?回?答真的?关系着后面?事态的?发展。


    “嗯……”他犹豫着琢磨了一会儿,斟酌着说, “我还没想过?这个呢,越多越好吧?”


    陆明河没有因?为他的?敷衍而退缩:“还有吗?”


    洛茨:“……”


    你知道你这么问很像个要把我拐骗着卖掉的?人贩子吗?


    他心里是这么嘟囔的?, 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仍然是一个迷茫中带着点?期盼的?模样,好像流浪的?画家有一瞬间接触到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梦。


    “还想要大房子, ”他慢吞吞地说, “想要车,还想要各种好看的?东西。”


    话说到这里, 洛茨仍然没有抬头, 食指中指已经?被抠得通红,眼瞧着就要破皮了。


    他心里有点?乱, 混着焦灼。陆明河的?异样表现得太明显了,他问的?这些问题已经?远超正常社?交距离所赋予的?窥探权利。


    洛茨隐约察觉到这家旅馆正在?向他敞开第一扇门,秘密就在?后面?。


    “你会不会觉得我贪心?”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想要的?东西这么多。”


    陆明河垂眸,目光浅浅停留在?他的?手指上。


    “不贪心,”他说,“你要的?不多。”


    是吗?


    洛茨终于放下手,开始盯着陆明河看。


    他在?考虑一种可能性,因?此目光灼灼,那?个扫描仪似的?把人从上到下地打量。


    陆明河一动不动,任由他审视。


    洛茨开始头脑风暴。


    虽然陆明河说自己是个员工,但毕竟快要退休了,资产肯定攒了不少,加上身材盘靓条顺,人也挺好,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是减分项……


    半晌后,洛茨收回?目光,开口问道:“那?你想要什么,陆明河?”


    “我?”


    “对,你光问我想要什么,那?你呢?”


    “……”


    陆明河想了一会儿。


    在?这段思索的?时间里,他把书?拿到面?前,简单地翻一圈后,在?看到的?那?一页留下标签,然后再次合拢。


    大厅的?蜡烛又熄灭一支,现在?距离黑暗只剩下几点?光晕的?距离。


    陈初诚在?地毯上翻了个身,呼吸声断了一拍又很快续上。他在?梦里喊人家的?名字,很急切。


    而就在?这急切含糊的?呼喊声中,陆明河思索出了一个答案。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他说,“暂时还没有。”


    洛茨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是认真的?。


    ……


    回?到0236,洗完热水澡后,洛茨照旧烧了壶热水。


    在?等水开的?时间里,他屈腿蹲在?扶手椅上,借着台灯的?光,翻看一本他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


    真有意思,这么一个乡镇学校,居然还有图书?馆,而且里面?的?书?还不是那?种从废品收购站批发来?的?充斥着虚假信息和求子广告的?廉价杂志,是有阅读价值在?的?。


    洛茨借的?这本有点?类似于古代时候的?县志,只不过?经?过?后人的?精简修饰,具有更鲜明的?宣传作用,未来?可能会有更大规模的?修改,然后变成那?种见人就发一份的?旅游小册子。


    系统懒洋洋地趴在?陶瓷台灯边陪洛茨看书?,热水壶运作时发出的?嗡嗡响声和水的?咕噜声混在?一起。


    洛茨翻过?书?页,等着水开。


    他读的?速度很快,基本每隔四五十?秒就会翻过?一页,阅读几乎是在?没有障碍地快速进行着。


    等到热水壶发出汽笛般的?嗡鸣声,洛茨也把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呼……”


    洛茨找来?水杯,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氤氲水雾上升腾,柔软滚烫的?气息拂过?面?庞,像情人炽热的?吻。


    咚!


    水壶被放回?桌上,洛茨垂手站在?桌子旁,一手端着水杯,一手将书从头至尾又翻了一遍。


    来?到这个梦境这么些天,洛茨终于知道小镇的名字叫什么了。


    沧英镇,一个与南方小镇气质相对不太符合的?名字。


    按照那?本小册子里说的?,沧英镇历史相当永久,民风民俗都古朴大气,且因?为位置较为偏僻,历史上鲜少遭受战乱侵扰,更没有出现过?疫病等重大灾情,建国后镇子主要靠手工艺品和来?往船只维持生计,不算多富有,但居民安居乐业,是个宜居之?所,很擅长养老。


    册子一直记录到建国三年,也就是距今大约50年前左右,没提到城堡的?事。


    所以这座城堡是最近几十年才建起来的?。


    可为什么会有人在?这个地方建一座城堡呢?为着什么?


    洛茨想起门口被风吹雨打的?废弃喷泉,和不起任何作用的?铁栅栏。


    【系统!】


    沉思一段时间后,洛茨突然开口。


    系统连忙应道:【什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我们?来?确认一下任务目标,】洛茨深吸一口气,【我给出名字,然后你来?确认,对吧?】


    【流程是这样的?。】系统回?答。


    【有次数限制吗?】


    【没有,但如果?错误次数过?多的?话,有可能会引起程序内部的?纠正……不太好。】


    洛茨明白?它的?意思,点?点?头。


    【那?先确认一个,】他慢慢地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杯子把手,【我觉得很像。】


    【请宿主给出准确姓名。】


    【陆明河。】


    话一出口,洛茨的?胸口好像被石头砸了一下,沉重的?、疼痛的?,但又带着一点?不明所以的?如释重负。


    系统开始上升,同时一阵诡异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有点?像……


    剧痛骤然炸开,洛茨一时不察,按着杯子的?手没来?得及收力,跪在?地上蜷缩身体的?同时,杯子也倒下来?,滚烫的?热水浇在?裸露的?手臂上,带来?的?疼痛只是些微。


    “……怎么回?事?”


    没有人给出回?答,疼痛仍然在?脑海中肆虐,同时声音也越来?越鲜明,像是、像是——


    心跳停止后,仪器发出的?尖叫。


    洛茨恍惚地听着脑海中的?尖叫声,疼痛愈演愈烈,几乎无法忍受,他能看见自己的?手臂被烫红了一片,也能感觉到衣服上的?潮湿,但一切都不能让他清醒过?来?了,他的?喘气声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系统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灵魂捕捞程序绑定开始,目标陆明河。】


    【绑定进行中……】


    【……】


    【绑定成功!收集程序启动中……】


    【叮!程序启动成功,请宿主注意听题。】


    【帮助陆明河退休。】


    【系统帮扶功能解锁中,预计帮扶次数:1。】


    疼痛消失了,尖叫声也消失了,戛然而止。


    洛茨跪在?地上,听着自己的?喘息声,恍惚地抬起头来?,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湿漉漉的?。


    “好吧,至少说明我是对的?……”他喃喃自语着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挪回?椅子上。


    【刚才怎么回?事?】他问系统。


    系统也很疑惑,它只是例行公事确认陆明河是否是指挥官的?另一枚碎片,没想到洛茨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只是一旦程序开始,除非自毁,否则无法停止,系统只能等着确认完毕。


    【洛洛感觉到了什么?】它忐忑地问。


    【声音,】洛茨按着太阳穴,声音很迟疑,【其实听不出具体是什么,只有一种模糊的?感觉……】


    【什么感觉?】


    【心跳停止,】洛茨尝试着描述,【就是病房里的?那?个声音,一响起来?,人们?就知道没救了,然后开始哭什么的?。】


    疼痛让他不太清醒,话说得乱七八糟。


    但系统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能是上一个梦境的?事,】系统说,【洛洛在?上一个梦境里呆了很久,或许经?历过?一次死亡,这种记忆是是比较剧烈的?,容易产生不良影响。】


    【是这样吗?我都不记得了。】洛茨说,【我脑子有问题来?着,对吧?】


    系统:【有这方面?的?考虑,不过?为了任务的?进行,研究院也会封锁一部分的?记忆,避免记忆过?多扰乱程序。】


    在?解释这些的?时候,系统表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镇定和自然,像是剥去人造的?外皮,露出内在?机械的?本质。


    洛茨支着下巴,抬眼看了一眼小白?圆球。


    疼痛褪去,但带来?的?影响还没有消散,洛茨的?脸色白?得吓人,神情又漠然,注视着系统,像是注视着什么与自己无关的?存在?。


    这样的?感觉只存在?了一瞬,接着就消失了。


    【之?后会还给我吗?】洛茨问,【就是等任务都完成后。】


    系统回?答得很肯定:【会的?!研究院会竭力保障宿主的?权益。】


    【好的?。】


    洛茨点?头,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来?,一边拽过?刚刚搭在?架子上的?浴巾,一边扯开衣服扣子,往浴室走去。


    【我再去洗个澡,然后明天我们?去找指挥官切片聊聊,问问他退休的?事。】


    他头也不回?地嘱咐。


    衣服褪去,露出的?皮肤冷白?细腻,在?光下,比最完美的?釉还吸引人目光。骨骼在?皮肉下面?起伏,像小小的?山丘,被烫伤的?部分是残缺的?土地,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关注,就那?么裸露着。


    无人在?意。


    第056章 古堡主人


    第二?天早晨起?床时, 敷在胳膊上的毛巾出现在地上,已经完全干了。


    洛茨抹开挡在眼前的头发,指挥系统拉开窗帘。


    清晨日?光明亮, 从被子里?出来时, 烫伤的皮肤擦过如今稍显粗糙的被罩,带来一阵令人不适的刺痛。


    洛茨捂着胳膊, 眉毛皱紧,面?上带着一些?暂时无法被睡眠掩盖的憔悴。


    昨晚他做了个梦,没什么具体?含义,就是很吵很闹, 睡了一夜精神?也没养回来, 还在想着疼痛和机器的尖叫声。


    就算睁开眼回归现实,余光里?仍然有些?抹不掉的黑影,有点像蚊子, 这是个信号,意味着他现在身体?很虚弱, 需要休息。


    洛茨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被褥将他簇拥, 几乎是让他陷进这纯白?的柔软中。


    “……”


    洛茨打了个哈欠,挪到床边,穿上拖鞋。


    今天是周六, 学校放假, 负责开关门的老师提前和洛茨商量过了,上班可以晚些?, 这也就意味着在去学校画的那几幅该死的画之前, 洛茨还有时间和陆明河聊聊。


    趁着他洗漱穿衣的功夫,系统已经到小冰箱里?面?把馒头拿了出来, 放在桌边,洛茨收拾好?后正?好?提着出门。


    38号的房门仍然是紧闭的,门口的地毯很干净,看不出有人踩过。


    昨天晚上洛茨没听?到隔壁有声音,而且陈初诚才是最晚回来那个人,说明38号房的房主早在洛茨之前就已经回到城堡了。


    洛茨还记得那个从他房门口路过的背影,窈窕淑丽,令人难忘。


    这几天他一直待在镇子上干活,如果?真的和38号房的房主擦肩而过的话,洛茨一定能认出来。


    难道这附近还有别的地方吗?


    正?在思索着,头顶突然传来咚咚的闷响,声音持续不断,好?像有人在楼上用力蹦跳,这是几天以来,洛茨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


    洛茨心?生疑窦,目光在天花板的花纹上停留片刻,随后关门房门一路跑到三楼。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刚到三楼楼梯口,那个咚咚咚的声音就消失了,走廊一片寂静,日?光照耀下,连粉尘都在平静地下落。


    洛茨犹疑着往两边看,没找到什么特殊的痕迹。


    当时听?到声音时,他只依稀感?觉声音是从头顶上方的某个房间传来的,具体?哪个没有定数。


    现在声音消失,想在短时间内找到究竟是哪个房间传来的动静,基本不可能。


    洛茨摇摇头,咬了口馒头,下楼去大厅。


    然后更令人失望的事情发生了,大厅里?确实有人,但不是陆明河,而是管家。


    洛茨可还记得管家骗他的事情。


    陆明河说自?己是员工,可管家却说陆明河是旅客,明显有鬼。


    而且当时洛茨问?陈初诚的房间号,管家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说了,换到陆明河,这老头却一个字都不肯吐,好?像他有多关注旅客的隐私安全一样。


    洛茨啃着馒头,一手慢悠悠地拽着连帽衫的系绳,手指灵活地在上面?打了个结。


    塑料袋在手里?哗哗作响,洛茨走到柜台前,像之前那样靠在柜台前,又咬了口馒头,慢悠悠地说:“叔,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


    管家瞪了洛茨一眼,眼睛钉在馒头上,好?像准备抢过来扔进垃圾桶里?。


    他一定很后悔自?己那天晚上善心?大发,卖了袋馒头给洛茨的事。


    这孩子话怎么这么多?


    “就随便问?问?,”洛茨无视管家全身的抗拒,赖着不肯动,“怎么一直是你在前台?没有其他员工吗?”


    “有,”管家一把将登记信息的册子拍到桌子上,“过两天就上任。”


    “他还在路上?”


    “不,已经到了。”


    洛茨猜测:“那就是在员工培训?”


    闻言,管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当然不是,我们这儿?没那东西,”他理所当然地说,“你以为这是什么,大集团吗?还搞什么员工培训……”


    他的语气愤愤不平,充斥着淳朴的上门就冲劳动理念,坚信任何工作只要上手就立刻能懂,是一种对低智商人群的鄙视。


    洛茨在他理所当然的嘟囔下理解了。


    “那他现在干什么?”他继续问?,察觉到管家不善的目光后,洛茨连忙补充,“我的意思是总熬夜对身体?不好?,叔你干的活那么多,该多休息会?儿?。”


    这句还像人话,管家阴沉的脸终于有所缓和。


    “水土不服,”他不情不愿地说,“他是从北方来的,不太适应这儿?的气候。”


    是个合理的解释,洛茨大概能理解那些?骤然变幻地域的痛苦,毕竟他昨天晚上刚刚疼到趴地上站都站不起?来——虽然不是从这里?换到那里?,但应该差不多。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管家一直在翻看那本破旧的册子,洛茨站的位置很不凑巧,册子正?好?完全被管家的手臂挡住,只能看到破旧发黄的书页边角。


    纸张好像很柔软的样子,带着纤维。


    洛茨换了个姿势靠在柜台上,手里?的馒头又凉又硬,每咬几口就会?在塑料袋底部掉出点碎屑,洛茨没带水,吃得很辛苦。


    但他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现在的情况是,他囊中羞涩,所以最好?不要因为吃的东西不好?就放弃进食,要是真的生起?病来,把系统卖了都未必能治好?病。


    洛茨得为系统负责。


    “……对了,叔。”吃完大半个馒头以后,洛茨终于停下来,决定缓一缓,他提起?刚才的事:“咱们旅馆里?有没有老鼠什么的呀?”


    “怎么可能?”


    管家抬起?头来,像是感?到荒唐似的笑了一下,脸上的褶子堆成菊花,笑的非常讽刺,而且阴险。


    “哦,那大概是我想错了。”洛茨慢慢地说,又咬了口馒头。


    “你想错什么?”


    “没什么,就是我今天上午出门的时候,听?到楼上有咚咚的响声,还以为是老鼠在墙里?跑。”洛茨知无不言,继续和馒头较劲。


    管家看他那个样子都觉得费劲,转身用纸杯接了杯水,摆到他面?前。“你没上去看看?”


    “没有,”洛茨嘴里?塞着东西,声音很含糊,“我怕老鼠,原地听?了会?儿?就下来了。”


    “胆子真小,”管家笑话他,但面?上并没有显露出讽刺,“别到处乱跑,我们会?有员工解决这个的。”


    洛茨收起?塑料袋,开始喝水:“你是说老鼠?”


    管家很不耐烦:“旅馆里?面?没有老鼠,可能是刮风。”


    他给出了一个毫无道理的解释,估计是觉得洛茨脑子不好?使,随便忽悠几下就能糊弄过去。


    被人当成傻子忽悠的洛茨咂咂嘴,放下水杯。


    瞅准管家放松警惕的一瞬间,他突然开口:“叔,陆明河住几楼啊?”


    管家翻动册子的动作突兀停住,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续上。


    “他没跟你说?”


    “没,我们昨天晚上聊得太乱了,我忘记问?了。”


    “……”


    管家合上册子。


    在他旁边,洛茨喝完了水,把纸杯倒扣在柜台上,手指戳着杯子表面?的菱形花纹。


    “真的不能说吗?”洛茨把杯子戳开,又推回来。


    管家严肃地说:“我们是有职业操守的,不能随便透露信息。”


    洛茨不吃他这一套:“你前几天还跟我说陈初诚住0515——他已经回去了吗?”


    “我开门的时候回去的,你不是要去上班吗?快去吧,别迟到。”管家回答了问?题之一,尝试着赶人。


    洛茨摇头:“不着急,你先跟我说他住哪儿?。”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管家快烦死了。


    “就是问?问?,”洛茨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你不觉得他——”


    手指在半空中颇有意味地转了个圈,充满暗示。


    但管家没看懂:“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洛茨感?觉管家好?像有点紧张。


    “——他有点好?看,你不觉得吗?”洛茨放下手,“我想和他交朋友。”


    交朋友?交什么朋友?


    管家像看鬼一样看着洛茨,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眼皮都跟着颤抖起?来。


    “你觉得他好?看?”他哆嗦着嗓子问?,“你,你要干什么?”


    这不像疑问?,更像个威胁,好?像只要洛茨说出不恰当的话,管家就会?给他好?看。


    在此情景下,洛茨回答得很老实:“就是交个朋友而已,没别的。”


    他站直身体?,从今天早上起?床以后,第一次板板正?正?地站在人面?前。


    而管家对此的回应是冷笑一声。


    洛茨咳嗽一声,不想放弃:“所以陆明河住几楼?有员工房吗?”


    “我不知道!”管家愤怒地抢走给他当玩具玩的纸杯,“你快去上班!要不就回去睡觉!”


    好?凶,人看起?来快要气炸了。


    洛茨倒退两步,越看越觉得此时的管家有点像眼瞅着自?己闺女要被黄毛小子糟蹋的、气而无能的父亲。


    闺女=陆明河。


    黄毛小子=洛茨。


    很诡异的等式,只存在于想象中,毕竟现实里?他俩真没什么。


    把人气成这样,洛茨明白?今天上午估计是没法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其实当他下来,看到站在柜台后面?是管家而非陆明河时,洛茨就清楚,管家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毕竟刚见面?的时候,这老头就为着陆明河对他撒谎,现在又怎么可能说实话?


    “行,那我先去上班。”


    洛茨往楼梯边上挪,打算走为上策,生怕把管家气出什么毛病。


    但就在这时候,一阵脚步声突然传来,洛茨抬起?头,正?好?和拐过弯的陆明河对上眼。


    啊哦——


    洛茨条件反射地看向?瞪着这边的管家。


    闺女来了。


    第057章 古堡主人


    陆明河没听到?洛茨的心声, 但即使?他没听到?,也能从?现场两人的表情中察觉出什么。


    他疑惑地看了洛茨一眼,洛茨对他摇头, 意思是啥事没有, 接着陆明河又去看管家,管家也闭紧嘴巴, 什么都不说。


    这个?反应大?概表示着,在陆明河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洛茨和管家暂且达成一致,不准备将他们刚才的争执透露出去。


    洛茨是不想让任务目标知道他眼里的体弱多病的流浪画家在馋他的脸, 管家则是怕自己老板生气?, 迁怒于人。


    毕竟被一个?男人觊觎,就算这个?男人长?得挺好看,也不会?是一件多让人骄傲的事情。


    管家在这家旅馆干了好多年了, 虽然称不上任劳任怨,但也差不多能拿个?全勤, 陆明河一直是他老板,不爱说话, 也不怎么出门,常常就是窝在顶楼的房间里看书,偶尔才会?出面?。


    外人可能觉得陆明河好欺负, 以前?也有员工上任以后临时反悔, 惹出各种破事,有些管家可以摆平, 有些管家没法摆平, 而当那?些更麻烦的问题出现,管家解决不了, 陆明河就会?出面?。


    问题迎刃而解,员工乖乖干活,一切都很平静和谐,好像这真的是个?清闲的活儿,适合养老,可以干一辈子。


    绝大?多数人都这么认为,管家应该也这样觉得,


    如果不是他见过陆明河发火的话——


    那?时候的陆明河,让管家想起了幼时上私塾,先生讲过的一个?人。


    那?个?人其实没什么特别,只是上过战场,打了很多场胜仗,是个?将军。


    先生形容那?个?人时,说他不怒自威、杀伐决断。


    他说这些的时候,胡子都跟着声音一起颤抖。


    管家一直想象不出能用这八个?字概括形容的人究竟什么样,直到?那?天。


    ……


    他跪在地上,血混着一些脏污的黑水,把地毯浸湿,沾湿了他的膝盖。


    陆明河的脚步声在他耳边响起,一步、一步,腥臭的腐烂的味道在房间里扩散开,接着是痛哭流涕的求饶。


    没有用,陆明河说,晚了。


    ……


    印象的改变,有时需要长?达数十年的潜移默化,有时只需要一瞬间。


    管家对自己老板印象的改变,就是一瞬间的事。


    他很难用言语形容自己都看到?了什么,只是能从?他的行动中看出,管家宁可把自己气?死,也不想看到?陆明河发火。


    他觉得自己老板收书看书,偶尔下来转转,保持这种没什么意思的生活状态就挺好的,别再有波折,别再有问题。


    这样才是长?久之?道,对大?家都好。


    所以当管家面?对着洛茨的好奇时,他选择了谎言和忍耐,这样至少在矛盾爆发时,怒火牵连不到?他身上。


    “你怎么现在下来了?”洛茨露出一个?笑容,指指管家那?边,“换班吗?”


    陆明河朝前?台看了一眼:“是。”


    “管家说新员工过几天上任,”洛茨跟在他身后,再次回到?柜台旁边,“现在是你们俩先替他干着。”


    “对。”


    陆明河把带来的书放在前?台,洛茨从?他后面?探出头来,对着管家挑眉毛。


    这是一个?挑衅,绝对是。


    管家深呼吸,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快步离开大?厅,陆明河接替了他的位置。


    在管家顺着走廊走到?旅馆后面?的时候,他听到?洛茨问出了那?个?问题。


    “陆明河,你住哪个?房间啊?”


    色迷心窍,人心不古。


    ……


    “四楼,”陆明河不意外他的问题,“0411。”


    洛茨默默记下房间号:“我能去找你玩吗?”


    陆明河:“房间都是一样的。”


    “我又不是要参观房间,在这儿住太无聊了,”洛茨解释,“你们没有员工房吗?为什么也住在房间里。”


    “没必要特别开辟,”陆明河回答,“员工不多。”


    “可是管家说员工很多诶。”


    闻言,陆明河停下动作,看了洛茨一眼,像是要看清什么东西,接着又慢慢低下头。


    “都退休了,”他说,“最近。”


    “哦。”


    洛茨应了一声,看着陆明河翻到?做标记的那?一页,坐在柜台后面?读了起来。


    日光晃晃,照在身上很暖和,让人有想睡回笼觉的冲动。


    陆明河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衬衫,样式普通,带着一种被浆洗多次后的柔软与面?料模糊,衣料与他身体贴合,勾勒出肩膀的轮廓。


    洛茨没理由不相信陆明河是这家旅馆中的一名普通员工。


    虽然他是任务目标,虽然这家旅馆绝对有问题,但陆明河表现的种种姿态,就像他是一个这样朴素平凡的人。


    他穿普通的衣服,做着无聊清闲的工作,与他有关的任务与退休挂钩。


    如果一定要给?出一点,让他能与其他人画出分割线,那?就是陆明河太冷淡了。


    这不是社交距离上的那?种冷淡,因为话不投机或者失望疲惫而选择沉默寡言的对抗,不,不是,洛茨能分辨得出来。


    陆明河的冷淡更像是一种枯竭,就好像他身体内与情绪期待等等有关的河流已经流尽了,濒临干涸。


    这不是巨变或者个?人思索之?后能得到?的结果,这要经过时间的折磨,一遍又一遍地搅乱河床,让流水曲折,然后慢慢消失。


    “……你在看什么?”眼瞧着自己的背影越拉越长?,洛茨再次开口。


    “书。”


    陆明河把书举起,向洛茨展示了一下封面?。


    像是举起玉米的流浪浣熊,有点可爱。


    洛茨笑了一下,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问:“你现在对退休有什么想法吗?”


    “我很想退休,”陆明河把书放下,翻过一页后说,“但还不到?时候。”


    “是指合同上的合作年限吗?”


    “不是。”


    “那?是什么?”


    陆明河不再看书,他微微抬头,仔细打量着洛茨的神情。


    一段时间后,他果断开口:“你很关注这个?。”


    洛茨没准备否认:“对。”


    “为什么?”


    “好奇?”洛茨试着给?出一个?答案,但好像这个?答案不能够得到?自己的认可一样,他说完以后又耸耸肩,“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很想知道。”


    洛茨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但陆明河好像明白?了。


    他慢慢点头,语气?沉着:“我知道了。”


    洛茨:?


    “你知道什么了?”他追问。


    陆明河摇摇头,合上书本?,双臂压在柜台上,仍然仰视着洛茨。


    “我的合同上没有合作年限,”他提起了上一个?话题,“只有一个?要求,只要我完成这个?要求,我就可以退休。”


    “要求?”洛茨匪夷所思,“还有这种合同?”


    陆明河颔首。


    “法律会?保护这个?吗?”


    洛茨不太能理解,但很快他就想到?了在这家旅馆工作的员工。


    所有员工都签了这种合同吗?要完成什么什么要求才能退休,又或者离开?


    面?对他的质疑,陆明河坦然道:“恐怕不,但双方都会?遵守。”


    “好吧,所有人都签了吗,管家或者别的人?”


    “没有,他们的是时间。”


    哦,只有你的是要求。是被特别关照了,还是你脑子不好使??洛茨点头,表示自己完全清楚。


    他继续问:“那?你想退休吗?”


    这个?问题问的冒昧又亲近,不过与昨天晚上陆明河开启的话题比较起来,似乎也没有太过分。


    他们好像都在某个?时间段,问出了一些不太符合目前?社交距离的问题。


    陆明河没有感到?冒犯,他听完洛茨的问题,低下头,好像在思索。


    等他再次抬起头来时,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不如说,我是想完成那?个?要求。”


    “什么要求?”洛茨死死盯着陆明河的眼睛,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


    和水泥油漆混在一起,每天结束都感觉自己好像死了一遍。


    洛茨把自己扔进浴缸,放任温热的水流包裹全身乃至没过嘴唇,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颈后,苍白?的身体在波纹中模糊成一道扭曲的剪影。


    慢慢地,他打了个?哈欠,又往下坐了坐,等到?呼吸可以让水面?浮出泡泡,才满意地停下。


    系统也在浴缸里,充当着类似小黄鸭的身份。


    这小东西是防水的,在浴缸里游得很快,洛茨很无聊,于是用泡沫给?它做了顶小帽子。


    【我们一会?儿去睡觉吗?】


    系统满怀希望地问。它最近迷上了睡前?恐怖故事环节,洛茨每次睡觉前?都要给?它讲上一段。


    害怕还是害怕的,但是很刺激,系统表示愿意承受这个?。


    洛茨在水里摇摇头:【不,我们一会?儿去四楼。】


    晚上回来的时候他看过大?厅了,陆明河不在,是管家。


    老人家还记得洛茨白?天逗他玩的事,脸色很不好看,瞪了他好几眼。


    【任务目标的退休要求好模糊哦,】系统完全支持洛茨的打算,【他只说要等人,可是等谁呢?】


    洛茨:【戈多*。】


    系统:【嗯?那?还能等到?吗?】


    【恐怕不能,所以我们最好还是许愿那?个?人能在五十年内出现,】洛茨叹了口气?,为自己的笑话没有得到?肯定而遗憾,【不然就麻烦了。】


    他从?浴缸里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迈上去。


    找拖鞋穿的时候,一阵烦躁涌上心头。


    洛茨又叹了口气?。


    陆明河是任务目标,这就意味着他是指挥官灵魂碎片中的一部分,而这枚碎片给?出的任务是要帮他完成退休。


    而合同上黑纸白?字写?得很清楚,陆明河要等到?一个?人才能退休。


    至于这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是男是女?,一概不知。


    简直就是在忽悠人玩,还不如上个?梦境的任务——


    抱怨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


    洛茨搓搓头发,转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上个?梦境的任务是什么来着?


    第058章 古堡主人


    然而就当洛茨从迷茫中挣脱出来, 准备前?往四楼时,一位陌生的来客路过他?的房门?,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38号!】系统激动地凑在猫眼前?, 【她?今天回来的可真早!】


    洛茨伸手拨开它, 自己借着猫眼往外看。


    38号房客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但房间门?并不厚实, 因此他?可以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应该是在包里翻找钥匙。


    这家?旅馆给的房间钥匙真的很小,而且没有任何?挂绳或者房间牌之类的东西,就是把钥匙。甚至还没洛茨的小拇指长。


    一旦它和?其他?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混在一起?,那它就会变得相当难找——好?像掉进蜘蛛丝里的棉线。


    洛茨对此深有体会。


    如果38号房的那位女士包里东西足够多的话, 那它起?码要在门?外找上三分钟。


    而这个时间足够洛茨出去, 然后和?她?搭上话了。


    介于隔壁的隔壁的这位女士早出晚归、神出鬼没,洛茨又不是个喜欢晚睡晚起?的人,因此今晚上的意?外非常难得, 可能?不会再有。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好?吧, 】洛茨最后一次顺着猫眼往外看,然后拧开门?把手, 【我们明天再和?陆明河聊天去。】


    他?走?出房间,身上还带着浴室里的水汽,头发没擦干, 但衣着非常齐整, 脊背挺直,站在走?廊时是像个刚刚进入社会的学生, 只是有些过于苍白了。


    这是林生雨无法摆脱的东西, 洛茨也无法改变。


    夜风穿过窗户吹进走?廊,把衣服吹得贴紧洛茨的身体。


    有点凉, 洛茨打了个哆嗦,看向那个从刚才他?出门?到现在,一次也没有抬起?头来的女人。


    “你是在找钥匙吗?”他?轻声问。


    女人的手还放在那个浅红色的皮包中,听到洛茨的问话以后,她?翻找的动作停了下来,抽出手,挽了一下垂在脸侧的头发。


    接着,她?微微侧身,看向洛茨。


    洛茨很确信在那一瞬间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反应,没有骤然抽气?,更没有频繁眨动双眼,或者干脆闭上眼睛。


    他?看到了一张很奇怪的脸,好?像有人在创造它是刻意?用刀将其分成了两部分,一左一右。


    左边那部分光洁细腻,眼神灵动,唇角甚至还带着一点轻微的上扬弧度,足够妩媚,又不会低俗。


    而右边的那部分,则被无数黑色蔓延的曲线覆盖住,从脖子开始,一直往上,攀爬至额头,覆盖住的所有本可以称之为美的部位,像一块儿?用来遮挡的黑布,又远远要比黑布更加诡异扭曲。


    走?廊里光线昏暗,洛茨用了大约五秒钟才反应过来,那些黑色的曲线有可能?是刺青。


    而在他?思考那些黑色曲线有什么意?义的同?时,那个女人也在等待着他?的反应。


    她?认真观察着他?眼中可能?会闪过的惊艳与厌恶,但难以置信的是,她?什么都没看到。


    “……是啊,很难找,”一段时间后,她?停止观察,像放弃了什么似的,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提包中,“今天早晨走?的时候随手扔进去了。”


    “那样确实会比较难找,”洛茨笑笑,“没丢就好?。”


    他?没有继续往前?走?,保持着一个相对礼貌的距离,和?女人交谈。


    “我住在这里好?几天了,还是第一天看见?你呢。”他?说,“你也是来这儿?旅游的吗?”


    “不是,”女人说,“我是来这儿?打工的。”


    说话间,她?翻找的动作停下了,细长柔美的手指轻巧地将那枚小小的钥匙从包里捏出来,跟着钥匙一起?出来的,还有缠成一团的项链、戒指和?手表。


    “找到了,”她?炫耀一般对着洛茨晃晃那枚钥匙,打开门?,“进来坐坐吗?”


    洛茨觉得这时候,一个恰当的正常人的做法应该是委婉地回绝,起?码不要太热切。


    “我就不……”他?迟疑着,“你累不累?”


    “我?”女人指指自己,与她?诡谲的面容恰恰相反的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热情。“我不累,今天下班特别早。”


    她?略显浮夸地伸直手臂,像展示自身的状态一样,在洛茨面前?转了一圈。


    “不上班就是对女人最好?的美容。”


    “所以,你是这里的员工?”洛茨指指地板,又转了一圈,“然后你今天出去玩了?”


    “差不多吧。”女人耸耸肩。


    她穿着一身宽松的红色衣裙,裙摆上绣着繁复的花纹,与红色的面料配合得很好?,脚下蹬着一双鞋跟细长的高跟鞋,黑色漆皮,鞋带的位置有小小的装饰。


    这无疑是一身足够引人注目的服饰,只是鞋子这种存在,往往越美丽就越不适。


    女人穿着这双鞋走了一天,现下已然觉得疲累不耐烦,她?很愿意?和?洛茨这么说话,也不着急回房间,于是在回答完上一个问题后,女人站在房间门?口,直接把鞋脱下来扔了进去,然后光着脚站在地毯上。


    咚咚两声闷响,洛茨被她?这一系列的动作惊了一下,苍白的皮肤上缓缓浮现出一丝因惊诧而出现的红晕,眼睛瞪得很大,黑润明亮。


    像只猫,美丽的、娇纵的、无害的。


    喜欢的时候可以抚摸,可以亲吻,可以给一切能?给的,不喜欢的时候,拎着后脖颈皮扔出门?外,或者找块砖头,那么一下子之后也就结束了。


    女人看着他?此时的样子,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笑容。


    “聊聊吗?”她?再次邀请道。


    洛茨咽了口唾沫,系统顶在他?后腰上,瑟瑟发抖。


    【真、真的要进去吗?】它哆嗦着问,【好?吓人呜呜呜……】


    富贵险中求。


    洛茨义无反顾地走?进去。


    深夜,万籁俱寂。


    四楼,0411,灯还开着。


    陆明河用钥匙打开门?,进门?的时候顺手扯下刚刚拆开的塑料防尘布,拖着一路浮尘走?进室内,坐在那把唯一干净体面的扶手椅上。


    白天没看完的书还好?好?地放在桌前?,枯燥无用的理论知识很适合打发时间。


    陆明河拉亮台灯,把书放在腿上,悠闲地翻开一页。


    他?还穿着白天干活时的衣服,经过多次洗涤,隐约透出些许肌肤的色彩,衣领翻过去以后能?找到线头,扣子也是经过缝补。


    经历了一天的工作,衣服的袖口上沾了一点灰,已经不大体面,陆明河有的衣服不多,前?前?后后一共就那么几套,都穿旧了,也习惯了。


    旅馆的营业额很狼狈,至少存在于现实中的营业额不足以让陆明河买几身好?衣服,但幸好?他?一直对奢侈生活没兴趣,怎么样的衣服都能?穿。


    坐在扶手椅上,陆明河和?以前?大不相同?,周身多了些许被强行沉淀下来的沉稳儒雅。


    如果有旧识到访,恐怕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能?确定这就是自己的昔日故人。


    门?口有敲门?声,陆明河抬起?头来,手指点动在扶手上,发出的声音很小大,门?外的人好?像听见?了。


    一段时间的犹豫后,把手旋转半圈,门?打开了。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仍然穿着那身红色的衣裙,仍然穿着那双鞋跟又高又细的鞋子,红色的手提包被她?拘谨地拿在身前?。


    她?站在门?口那一段且有阴影存续的狭小空间里,关上了房间门?。


    “他?问什么了?”


    陆明河放下书本,双手合拢放在大腿上。


    “没问什么,”女人回答得有些紧张,“就是在了解完我是员工以后,想知道这家?旅馆的事。”


    “比如?”


    “比如工资多少,合同?的具体内容,”女人欲速保持平稳,尽力回忆着,“还有……”


    “什么?”


    “他?还向我打探了三楼的事。”


    三楼?陆明河看了那女人一眼。


    他?什么都没说,但女人好?像已经被空前?的威胁击溃了,慌忙摇晃着身体跪在地上,双手用力压着裙摆,修剪圆润的指甲扣进布料里,被刺青覆盖的半张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他?听见?什么了?”陆明河观看着女人慌乱的掩饰和?表演,不做表示,只是慢慢问道。


    “也,也没说什么,就是提到楼上有老鼠跑。”


    陆明河道:“这里没有老鼠。”


    女人还在笑,但非常苦涩:“是啊,我也说没有……”


    陆明河盯着她?看,眼神很专注。


    在他?的目光下,女人面上的表情摇摇欲坠,笑容越来越僵,将要挂不住,透过那些面具般的恐惧恍惚,更不堪的东西正在慢慢浮上来。


    而在这些东西真正涌上来前?,陆明河已经把头转了回去,重新将目光落在书页上。


    “还有呢?”他?问。


    没了审视,女人的表现轻松了许多,她?仍然跪在地上,可脊骨却在不知不觉间柔了下来,俯着身,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裙摆上的刺绣。


    “他?还问了我的工作,问我是不是新来的前?台,我说不是。我说我是外勤,他?好?像不太懂。”


    “继续。”


    女人双手按在地上,微微撑起?身子,她?为自己老板对这个新来的年轻旅客的好?奇感到困惑,也怪异于那位旅客的窥探。


    在她?那个时候,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和?手,可是会没命的。


    然而就算有再多的不解,该回答的问题还是要知无不言。


    女人重新跪好?,眼神专注温柔地描摹着自己裙摆上的一朵小花。


    “他?还问了您,问您是什么时候到的,平时喜欢做什么之类……我没怎么说,我不该说,对吧?”


    这句接近于刺探的问句没有得到回应。


    陆明河还是看着那本书,等到房间里一丝声音都没有了,他?才慢慢掀起?眼皮,平静地看着门?前?的阴影。


    “你可以走?了,”他?说,“好?好?教书,看着他?。”


    女人叩了个头,离开了。


    第059章 古堡主人


    降神节的时候, 有许多花。


    年轻的孩子会在凌晨太阳尚未升起时,起床跋涉到城区郊外的花田中,亲自拾取鲜花, 然后按照三步一朵的数量, 慢慢将花朵铺满整个降神典礼的大道两边。


    等到太阳升起,节日?的乐曲奏响第一首, 离城区神庙最远的人家?走上大道,走在鲜花中央,捧着他们?将要献给?神火的祭品——大多是编织的手工艺品和香草——等待着第一次开门。


    洛茨走在挤挤攘攘、满怀期待的人群中,瘦弱的身体被来回推搡, 不慎踏入装饰的花朵中, 跌倒也没觉得疼,只觉得清香柔软。


    在人群的惊呼声?中,他慌忙站起身, 在拍打裤腿的同时,一种异样的渴望将他的心灵占据。


    借着弯下腰的功夫, 他偷偷拾了一朵花,装在了口袋里。


    这是他仅有的有关年幼记忆中的一个片段, 平凡的、贫穷的、美好的。


    那?朵花一直被他保存着,夹在一本又?厚又?沉的书里。


    ……


    洛茨趴在前台的柜子上,从兜里掏了一会儿, 掏出一根红绳, 把它推到陆明河面前。


    陆明河拿起来看?。


    “挂在钥匙上,”洛茨说, “你不觉得钥匙太小了吗?我总觉得会弄丢。”


    又?画了一整天, 洛茨感?觉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他现在最不想做的就是直着身子和人说话。


    他觉得这样挺好的, 尽管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有点像趴在垃圾桶盖子上的流浪浣熊。


    “确实?。”


    陆明河点头赞同,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用?红绳穿过圆孔,在最上面打了个结。


    等他弄完,洛茨又?从口袋里掏了一会儿,然后用?中指勾出另一根系着钥匙的红绳,把它吊在陆明河眼前晃了晃。


    “你的,”他用?下巴点点陆明河的钥匙,“我的,”他晃晃手指。


    “系法不一样,”陆明河说,“分得出来。”


    洛茨笑?了一下,把钥匙揣回兜里,撑着下巴看?陆明河干活。


    他今天回来的有点早,陆明河还没把钟表拿出来,前两天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那?本书,今天没出场,换了本新的,洛茨瞟了眼封面,发现是本古代?志怪小说。


    这个和上次看?的现代?理论?书籍差距有点大哦。


    洛茨想了一会儿,突然看?到陆明河转过身,打开了那?个编号为0515的抽屉。


    陈初诚的房间。


    抽屉内部的绝大多数空间应该是没有被利用?起来的,打开时发出的声?音空空荡荡。


    受限于阴影和距离,洛茨无?法看?清抽屉里究竟放的是什?么,他只听到了几声?脆响,接着,陆明河取了一张纸出来。


    那?是一张大概只有人巴掌那?么大的纸,可以很轻松地透出光线,上面似乎写着字,密密麻麻,很难分辨。


    洛茨眯起眼睛,心里有了些思索。


    看?着陆明河将纸放在柜台下面,洛茨开口问道:“他要走了吗?”


    “谁?”


    “陈初诚。”


    “他后天退房。”


    洛茨回忆:“可是管家?说他还会在这儿住一星期。”


    陆明河看?了他一眼:“情况有变,他很着急。”


    这是个回答,尽管没有派上什?么用?场,但至少洛茨可以在今天晚上结束之前去0515拜访一下。


    “……你想过什?么时候离开吗?”


    “什?么?”


    “就是,你想过到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吗?”洛茨犹豫着说,“我昨天晚上和38号的那?个姐姐聊了一会儿,她?签的合同上也是按时间算的,只有你的不太一样。”


    陆明河停下动作,转而凝视着他:“你似乎并不惊讶。”


    洛茨反问:“惊讶什?么?”


    “一切,”陆明河示意洛茨看?向四周,“正常旅馆不是这样的。”


    正常旅馆不会有一个嵌满抽屉还上着锁的柜子,正常旅馆不会硬性规定旅客必须在晚上8:37之前回来,正常旅馆的员工也不会签一个只有在达成什?么什?么要求之后才能退休的狗屁合同。


    这里的一切都太不对劲了,毫无?掩饰的,赤裸裸的。


    更有意思的是似乎除了洛茨以外的其他人都对此接受良好,和他们?比起来,好像洛茨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他是误入此地,应该离开,可以离开。


    但只要陆明河不走,洛茨就会是这家?旅馆里最不可能离开的那?个人。


    他当然不会明明白白地把这些说出来,在坚固的信任关系尚未建立前,任何有关任务的透露都会被定义为居心不良。


    洛茨已经在为自己对陆明河某些不合时宜的关注感?到心虚了,不需要露出更多纰漏。


    因此面对这个问题,他咳嗽了一声?,不作回答。


    这样的态度让陆明河感?到困惑,但又?夹杂着些许理所当然的感?觉。


    两人四目相对,胸口好像堵了块石头。


    洛茨又?咳嗽了一声?,借着挠头发的功夫,挡住发红的耳垂。


    “你之前说如果你想退休的话,要先找到一个人。”他开启新的话题:“那?你对这个人有什?么……”


    洛茨试着转动手腕,手指勾画出一个圆圈:“……有什?么想法或者概念吗?”


    “……”


    陆明河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洛茨。


    洛茨好像明白了,他感?觉自己正在掌握一部分和陆明河交流时可以用?到的小技巧。


    他猜测:“没有?”


    陆明河点头。


    洛茨开始觉得头疼。


    “那?你怎么能确定那?个人是谁?”他匪夷所思,“会有感?觉吗?比如心跳加速、恶心,又?或者在你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就确定这个人可以让你退休?”


    陆明河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他的表情和动作。


    他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但眼神很专注,甚至还带着些微几乎不可被察觉的笑?意。


    这让洛茨感?觉他正在被观察。


    他不得不把一切往最坏的方向想。


    “……都没有?”


    终于,陆明河点头了。


    “都没有。”他说道,摧毁了洛茨快速解决问题的希望。


    洛茨失魂落魄地倒退两步,每次呼吸都好像闷在水泥里。


    “好吧,”他点点头,“没事,我的意思是,你肯定能等到那?个人。”


    “我也这么觉得。”陆明河说。


    他把钥匙放进口袋,翻开书。


    洛茨和他道别,往楼梯那?儿跑去。


    噔噔噔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的大厅里,这是很长一段时间里,陆明河能听到的唯一声?音。他的手指压在书页两边,眼神却并没有落在上面。


    他长久地凝望着洛茨离去的方向,修长的身影在暗淡的灯光下,被压缩成一张极薄的纸,就那?么孑然地站立着。


    好像等了许多年,并且会继续等下去。


    ……


    洛茨跑去五楼的时候,留意了一下两边的楼梯。


    没有其他旅客的痕迹,这家?旅馆空旷得让人担忧它的未来的命运。


    洛茨来到0515的门口,透过门缝看?到里面有光。


    和他房间门口造型、颜色都一致的门牌号挂在房门的上方,0515的数字上方挂着锈痕。


    洛茨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来了。”


    门内传来声?音,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门向内拉开,陈初诚的脸出现在门缝里。


    他脸上挂着汗,头发一缕一缕的,络腮胡也得很乱糟。看?到洛茨以后,他的眼中划过一抹惊讶,但很快就震惊了下来。


    “聊聊?”洛茨喘着粗气,问道。


    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弱得要死,爬个楼梯都能累成这样,真不敢想要是遇到逃命或者什?么破事该怎么办。


    陈初诚打开门,洛茨弯着腰,再深吸一口气,走进房间。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摊在地上的行李箱,皱巴巴的衣服堆在床上,房间里的小冰箱敞着门,喝完的啤酒罐被人踩扁以后踢到墙角。


    “不是说要再住一个星期吗?”洛茨看?着眼前这一切,轻声?问道。


    陈初诚从他身后走过,坐在床边。


    “计划有变,得先回去了。”他随手拿起另一件绿色的格子衫,一边叠一边说,“我妈疯狂给?我打电话,快急疯了。”


    “是吗?”洛茨勉强笑?笑?,走到窗边的扶手椅前坐下,“和女朋友和好了?”


    “嗯,差不多了,”陈初诚说,“我们?聊好了,反正……”


    他停下叠衣服的动作,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形容。


    半晌后,他缓缓说:“……反正什?么样的结果我们?都能接受。”


    他说得语焉不详,但洛茨已经?提前从陆明河、管家?以及38号房的女房客身上得到了足够的信息,因此勉强可以推断出陈初诚是什?么意思。


    “你做交易了吗?”他问,“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你签合同了吗?就是那?种。旅馆给?你什?么,然后你要干多少年或者达成什?么要求才能退休的合同?”


    陈初诚的后背一瞬间就僵住了。


    他背对着洛茨,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动作,直到洛茨终于缓过那?股头晕目眩的劲,换了个姿势坐着,他才慢慢偏转身子,看?向洛茨。


    洛茨仍然坐在扶手椅上,脸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稍稍泛着潮红,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个没什?么用?的病秧子。


    只是这个病秧子的眼神有些太锐利了,都不像他。


    陈初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家?旅馆根本就没有正常人,他以为自己是来做交易的,虽然算不上猎人,但也绝对不是猎物,而洛茨是个不小心闯进来的蠢货,懵懵懂懂、纯白天真,随便忽悠两下子都成。


    他甚至为此自满过一瞬间,因为他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但现在看?,真正是蠢货的还不一定是谁。


    陈初诚突然松了口气。


    “……是,签了个合同,”他扔下衣服,站起身,“他们?给?我时间,等我死后来这里打工还债。”


    洛茨坐在椅子上,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被陈初诚随意扔在桌子上的纸张上面,那?应该是他从学校带来的各种文件


    “为你女朋友?”


    陈初诚瞅了他一眼,摇摇头。


    “不,不是,”他这么说着,踱步到行李箱旁边,蹲下身来,“不是为了她?,是为我自己。”


    “什?么意思?”


    “是我快死了,不是她?。”陈初诚笑?着说,看?着很轻松。他把手伸进行李箱里,摸索一会儿后,提出一塑料袋的白色药瓶,上面贴着各式各样的标签。


    “肝癌,来不及了,”他空着的那?只手指着自己,“只有两个月了。我不能让我爸妈就这么没了儿子也没了钱,我家?穷,拼尽全力?供出我这么一个能赚钱的,我不能死。”


    洛茨看?着那?一袋子的药:“……那?结婚呢?”


    “骗你的,”陈初诚说,“不结了,回去就分手。”


    “为什?么?”洛茨不明白,“你如果签了合同,那?就又?有时间了。”


    陈初诚看?着他,胡子挡住了他的绝大多数表情。洛茨只能看?他的眼睛。


    “我……”陈初诚放下药瓶,仍然蹲在地上,只是搓了搓手指,“我没有很多时间。”


    “什?么意思?”洛茨拧紧眉毛,追问道。


    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帮助他理解合同的重要机会。陆明河不能说的,管家?不肯说的,都在接下来的话里。


    “因为你要的越多,付出的就越多,”陈初诚坦然道,“等价交换,明白吧?有人要钱,有人要权,都好说,但命是不一样的。命比所有东西都贵,要的多了,真的还不起。”


    “……”


    “我只要了三年。”陈初诚坐在地上,像个大孩子一样露出笑?容,声?音是心酸的憧憬,“我再活三年,给?我爸妈挣钱,挣完我就不活了。”


    第060章 古堡主人


    洛茨没?想过这种可能。


    等他离开?0515, 坐在楼梯转弯的台阶上,陆明河那天夜里的眼睛,还在他脑海中闪烁。


    命才是最贵的, 陈初诚没?说错, 如?果这家旅馆真?的在交易这些昂贵的、不该被?交易的东西,真?的有一张价目表的话, 人命这一项一定高高在上。


    陈初诚只换了三年,那陆明河呢?


    他换了多?少年,又或者说他换了什么,才会连交易条款都和别人的不一样?


    洛茨想不出答案, 他感觉脑子乱得很, 听?到的、看到的东西都在有限的思索空间里凝聚成乱流,让人难以从?中寻求答案。


    洛茨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刚才在大厅里,陆明河暗示洛茨来0515, 然后他就从?陈初诚这里得知了旅馆的秘密,管家还有38号房的女人的种种异样同时揭开?, 那个至今没?有露过面的新员工大概就是许多?年前?与旅馆做过交易的某个人。


    管家说他水土不服,但洛茨猜他是还没?接受现实。


    不管他交换了什么, 那都一定是呼风唤雨的一生,骤然结束。来到这个破地?方,开?始漫无天日地?打工生活……


    恐怕即使心里清楚现实无法更改, 也要折腾上一段时间。


    洛茨换了个姿势, 蹲在楼梯上,用手抠地?毯上的花纹。


    这是他最近养出来的坏习惯, 之前?在大厅里也是, 他和陆明河聊天,手就一个劲地?在柜台上抠个没?完。


    包括好几天前?的那场谈话, 洛茨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陈初诚喝醉了酒,趴在地?毯上睡了一夜,洛茨看着?陆明河关上门,走回到他身边。


    蜡烛灭了一盏又一盏,陆明河问他想要什么。


    洛茨说想要钱。


    陆明河又问想要多?少,洛茨说不知道?。


    那时候,陆明河就想要和他做交易了吗?


    真?是个好员工,连怎么退休都不清楚,就想着?给这家破公司拉业绩。


    洛茨烦得很,毕竟当时说要钱,陆明河也没?真?给他,捶了地?板一拳后,他站起身来。


    【现在几点?】他问系统。


    精美的报时小机器——系统,积极回答:【凌晨一点!】


    洛茨点头:【好极了,走。】


    他踮起脚尖,吹灭一根钉在墙上,用来装饰的烛台,招呼系统下楼。


    系统乖乖跟上。


    洛茨一路把它?带回到一楼。


    藏在楼梯拐角的阴影中,洛茨探头往下看,一楼大厅的蜡烛已经全部熄灭了。


    说来,这一点也相当奇怪——明明各个房间内部都有供电,大厅也安了照明灯,但每次洛茨来到一楼,看到的都是蜡烛。


    就好像某种古旧的习惯,长久存在于?人的行走和每一次的视线流转间,在这个怪异的旅馆里生长蔓延,毫无消退的迹象。


    洛茨趴在楼梯口,适应黑暗的视线,逐渐看清了大厅内部。


    没?有人,陆明河已经走了,钟表还留在柜台上,哒哒哒地?转着?。


    洛茨直起身,拍了拍飘在他旁边的系统。


    【给我照明。】他嘱咐道?,接着?踮起脚尖,尽量悄无声息地?下了楼梯。


    等来到柜子前?面,系统大概明白洛茨要干什么了。


    当然,抽屉是关键,住了人的没?锁,没?住人的锁了一大片,陈初诚的0515最开?始没?锁,但现在也要锁了。


    洛茨合理怀疑抽屉里放的是与交易有关的东西。


    比如?信物或者纸张。


    合同或许也放在里面,但可能性不大。


    撕毁合同意味着?交易取消,而?这个柜子就明晃晃地?摆在刚进门的地?方,如?果有人想取消交易,那只需要闯进来,然后夺走合同就可以。


    洛茨不觉得这个破旅馆还能承受住这样的噩耗。


    ——对,从?他意识到这家旅馆是干什么的,而?陆明河又处在一个怎样窘迫的尴尬境地?以后,他就开?始这么称呼这座城堡了。


    【你准备怎么打开?它?们?】系统在旁边悄声问。


    洛茨没?说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色的小东西,对着?系统晃了晃。


    系统认得它?。


    这枚回形针,本该卡在被?陈初诚扔在窗边桌上的文?件上面,但现在,它?出现在了洛茨的手里。


    【我以前?什么都干过,】洛茨把回形针掰直,拿在手里细细打量着?它?,眼神?像是在怀念过去,【试着?开?过高级智能锁,不过那个一般要用智脑和一点点的运算,单纯动手的我也会。幸亏这些没?忘了……】


    他喃喃自语着?一些连档案中都未曾记忆过的东西,系统听?着?他说话,让光亮足够落到洛茨需要的地?方。


    洛茨从?上到下将每个抽屉打量了一遍,最后选择了一个靠近中间位置的抽屉。


    0515


    陈初诚的房间,一天前?还可以任意拉开?的抽屉,如?今已经上了锁。


    细长的铁丝在他手里闪烁着微弱的亮光,洛茨向前?一步,伸手抓住了那把小巧的锁头。


    与此同时,四楼房间。


    陆明河点亮了一支蜡烛。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光线节能照亮周围大约半米的距离,灯下面放着?书本,而?书本底下,压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纸上写满了字,在最末端的地?方,印着?陈初诚的手印和签名。


    陆明河站在窗户边,蜡烛只有一根筷子那么细,制作它?的匠人别出心裁,在蜡烛表面留下了螺旋状的花纹,光亮仅有黄豆大小,但比一般的蜡烛亮上许多?。


    黑暗中有人推门进来,陆明河回头看了一眼,是管家。


    “已经安排好了,大人,”管家站在门口,“合同签好了,抽屉也锁上了,他明天就走。”


    “嗯,”陆明河抬手示意一下,“坐。”


    “……”


    管家踟蹰着?站在原地?,没?有立即动作,陆明河好像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并不在意管家有没?有真?的执行。


    “那个新住进来的,就是0236……”


    一段时间后,管家还是开?口了,他并不想提这个话题,但他是管家,所以这家旅馆里的所有破事他都得掺和一脚,包括那个贼不讨喜的孩子。


    陆明河问:“怎么了?”


    蜡烛在他手里极其缓慢地?燃烧着?,辐射出来的热与光照亮了窗户,将里外的黑夜衬得更黑。


    陆明河低头凝视着?这点光亮,半晌后缓缓张开?手掌,让蜡烛凑近手心。


    火燎过皮肤,带来一阵接近痛感的热。


    管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咳嗽一声,像是在局促。


    “我的意思是,大人,我们要和他交易吗?”他尝试着?问,“他一直住在这里,还在镇子上找了份工作,朱云柔说得很清楚,他好像不准备走。”


    “他是迷路到这里的。”陆明河说。


    “对,是这样,那我们就让他在这里住着?吗?”


    “……”陆明河将蜡烛拿远,回头看着?管家,“你不喜欢他。”


    这是个陈述句。


    管家愣了一下,苍老的脸上还带着?点疲倦,瘦弱的身影在阴影下看着?像一根竹竿。他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双手自然垂下,谨慎又卑微地?站着?,自然而?然地?融进角落。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本能告诉他要谦卑,要谄媚,要讨好,但理智要求他说实话。


    比起虚伪的奉承,他的新老板显然更喜欢听?真?话。


    “……他总是打听?东西,”管家说,“好几次了,他总是问您的事,我怕出什么事。”


    陆明河:“问我?”


    “对,”管家点头,开?始上眼药,“这孩子心术不正,不知道?想什么呢,看您那眼神?鬼精鬼精的——”


    陆明河打断了他的话:“——打听?出他想要什么了吗?”


    管家怔住了,他重新低下头去,用力地?弯着?腰:“没?有,大人。”


    这个答案在陆明河意料之中,他点点头,回过头去。


    蜡烛已经烧了一半还多?,烛泪凝固在陆明河的脚下,慢慢堆积成小小的山坡。


    “……他说他想要钱。”陆明河若有所思地?轻语。


    管家没?想到自己废了这个大的劲都没?得出的答案竟然这么简单,连忙道?:“那我们给他钱。”


    陆明河摇摇头:“他在说谎。”


    “什么意思?”


    “他不会为?钱做交易。”


    洛茨的眼神?,陆明河看得很清楚。


    当他说想要钱的时候,陆明河没?有在他眼里看到应该存在的渴望。


    他给出一个答案,仅仅只是因为?这个答案足够合理,而?且普遍。


    陆明河没?办法用钱换来一个交易,洛茨不会签字的。


    这可真?是个令人沮丧的回答,从?来都是人们主动找上门,想和旅馆做交易,哪里有过这种突发情况。


    管家在这儿打了数不清多?少年的工,一直是人家求他,见面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明确彼此要求,你要什么,又要付出多?少,不需要多?费心力。


    临到现在,为?着?自己老板的老房子着?火,管家居然要去猜一个初来乍到的小毛孩究竟想要什么。


    真?是荒谬。


    管家心里骂声连天,面上丝毫不显,只是谦卑地?躬身。


    “那我再去查查,”他说,“0236在这儿住得挺好的,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走。”


    陆明河没?出声,只是熄灭了蜡烛。


    管家知道?自己该走了。


    但他刚准备转身,就听?到陆明河叫住了他。


    “朱云柔回来了吗?”陆明河问。


    管家回答:“已经回来了,就在房间里。”


    陆明河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盯着?窗外看。


    他不开?口,管家也不敢动,就这么停在原地?,等着?陆明河再开?口。


    但他等了许久,什么都没?发生。


    又过了半小时,陆明河才离开?窗边,打开?了房间的灯。


    “你可以走了。”他对管家说。


    好像他那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只是在留着?人不让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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