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114在岩石后面幽幽浮现,忐忑不安看着路烈。它明白到宿主情绪,于是守护在岸边,不让外人靠近。
“他一定很难过很难过。”过去每一次人鱼的死亡,都会被闻歌感应,重复加剧着他的悲伤。
每次114看到闻歌这样,心都要碎了。
闻歌坐在海边礁石,海浪不知疲倦,卷起碎玉似的水珠。
今夜又是一个满月夜。清辉洒落大海,水光流动,勾显出人鱼银白皎洁的轮廓。
觉察到路烈的靠近,闻歌微微侧过头。
“坎因告诉我,它们都是失败品。人类实验的罪恶产物。”
路烈将衣服披到闻歌身上:“是多瓦。”
他知道人鱼体质耐冷,不会因海风生病。但只要看一眼海面上人鱼孤独渺小的身影,他就很想这样做,再抱抱他。
少年还不知道,他此时的情感叫做保护欲。
猩红色斗篷在海风中猎猎作响。闻歌伸手握紧领口位置。他穿这样的艳色,反而显得更为清冷。
“我发现了。”
“下一步你想怎么做?”
闻歌一时没有回答。
在过去漫长幽寂岁月中的他,一定无比愿意见到同族。
可这一刻,闻歌很害怕走下去。
害怕根本没有同族的存在。
更害怕同族真的存在。
失败品灵魂的痛苦尚且如此不堪。那他的,同族呢?
“不管怎样,我会帮助你。”路烈的怀抱总是比闻歌高上许多温度:“但是,就算同族,也有可能怀着异心。”
“你是在说坎因吗?”
“我可没说那个蠢货。”路烈明显流露出嫌弃。要不是小冰花的缘故,那个可笑的巨怪怎么能还在他眼底存在着。
少年啧了一声。“是说你之后遇到的同族。因为同族就相信到故意受伤?那太愚蠢了。”
他好像还在耿耿于怀巡礼上闻歌情急下做出的决定。
不过,无论114还是坎因,都告诉他这个世界没有同族。只有路烈,说什么“之后遇到同族”。
让他都快要完全笃定,这个世界一定存在着活着的同族。
……笨蛋。
“你才是……”闻歌不禁查看他治愈到今天的精神力——还是有那么多毛毛躁躁的荆棘倒刺。
真让鱼生气。
“就算是人类,难道个个都怀有异心吗?”
只要想到虹心岛里,那群大臣侍从将他视作救星的眼神,闻歌就很想捏少年耳朵。
偶尔也少找点他们麻烦啊。
路烈忽然凑近,与他额头相抵。
瑞凤眼近在咫尺,眼尾微挑,勾起一抹无辜的红。“他们自找的,都那么烦人。”
——什么人啊?
这样装模作样辩解,要是真不知情,还以为到处纵火杀人的暴君和这位陛下没有一点关系呢。
“你怎么看巴塞伯爵的?”
路烈低低笑起来:“巴塞年老无用。但他在我小时候救过我,我不杀他。”
除了巴塞,一连问了几个闻歌有所了解的人类,路烈的回答基本上就只有“说不定杀”和“看情况杀”。
完全油盐不进。
闻歌生了半天闷气,忽然问:“那我呢?”
那句会“杀掉他”的约定,究竟什么时候才愿意兑现呢?
路烈脸上戏谑的笑意缓缓收起。他摸了摸小冰花柔软长发:“你不一样。”
什么嘛?
说了又像没说。
内心的微妙期待落空,人鱼内心浮现出一丝茫然,眨了眨眼睛。他裹着属于路烈的衣服,在美好的月光下,银丝飞舞。
就像亲吻的邀请。
于是路烈伸出手,回应了那个邀请。滑落颈间的银发在海面上格外冰冷,却依旧柔软。
他亲上小冰花的眼睛。
看他眼睫在月光下轻轻的颤抖。
然后,他吻了小冰花的唇瓣。
诞生在他们之间的亲吻总是生涩摸索,磕磕碰碰。就算路烈收敛,犬牙也会习惯性对小冰花咬咬舔舔。
可是这一次,路烈纯粹在吻他。
闻歌没有睁开眼睛,漆黑无际的世界里,甜郁温暖蔷薇香占据全部感知。
生命的这一刻,本该充满未知的迷茫与漂泊的无定。
他竟然生出陌生的眷恋依赖情绪。
如果生命能够结束在此时……
不。闻歌想起雾区小怪物的冰冷手指,以及不知在何处遭受折磨的同族。
他的生命还不能结束。
既然不能,就让这一刻再长一点吧。
……
*
坎因本想尽快让人鱼与他们的地下联盟会合。可巢穴那边或许收到了什么信息,再度隐匿起来。
还活着的怪物们不具备交流的智商,只会悄悄跟随偷窥踏入雾区的人鱼。
比起滞留在自由区,闻歌,多瓦。
他没有勉强坎因同行。不过坎因又怎么会接受和人鱼分开,想也没想登上了回主星的星舰。
虹心岛有一些住所,皇室用来招待大臣或是外宾,以彰显宠爱,或显赫国力。
暴君登位后,宫中常年随时飘来血腥味,正常人都想尽办法逃脱这份随时可能让他们一命呜呼的荣耀。
路烈也对虹心岛内部狩猎兴致缺缺。
所以住所一直空置着。
闻歌给坎因一个为数不多靠近海的地方。
明面上,巡礼当日造成轰动性刺杀的坎因还在坐牢等着处死。他无法在公众场合出现。
不过对于习惯伪装的他来说,这并不算什么。
被迫从海域离开,坎因几经动荡,但没有离开过自由区。
他在巢穴与同盟生活,被引导得对人类仇恨,在随处可见人类的主星无所适从。
不仅是人类,还是手无寸铁、想要侍奉于他的柔弱人类。
这太可笑了。
坎因索性终日闭门不出,只与闻歌联络。
而闻歌一回来就陷入麻烦事当中,因为他的受伤,星网舆论到了非常夸张的地步。
他们强烈追责安保措施,痛恨自由区不知道珍惜人鱼亲临的机会,质疑巡礼所选星球居心不轨。
人心浮动,舆论导向越发危险。各部门大臣忙得焦头烂额,可是发布的公告声明,统统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星网实时更新的支持率,皇室先是诡异地掉了小点,而后“蹭”一下猛涨上去。里面的评论全是对人鱼挡伤行为的感动心痛,以及祈愿。
“哥哥,殿下好像在宫殿里,我感觉到了。”嘉利手里抓着遥控器,飞速向兰顿游来。身后水花“啪啦啪啦”溅起来,肚子上的金属块亮眼极了。
她和兰顿正在玩耍。
一个无人机玩具。本不该是娇贵人鱼的玩具,但这是闻歌殿下送给他们的。
没有人敢说什么。
兰顿试着感应了一下,确实朦朦胧胧的来自殿下的呼应感。
平常内敛的他不禁同样笑起来:“殿下也许在忙。不过,我们可以悄悄过去看一下。”
“嗯。”嘉利点头:“我先把无人机收起来。”
收的过程出现了一点意外。不知从何来了一阵怪风,无人机路线有些偏移,挂到了树上。
嘉利试图按回来,可是她才刚开始玩无人机不久,按来按去,只有螺旋桨从树荫里掉了出来。
垂直掉进了河水里。
嘉利和兰顿面面相觑,赶忙往它漂流的地方游去。
这里的水道是上游,嘉利和兰顿看着螺旋桨越漂越远,可他们的路被大门挡住了。
“大人,我们想出去捡玩具。”面对两双相同的翠绿眼睛,管理员怎么可能不心软。
何况,这两只一向有闻歌殿下庇护。在虹心岛其他地方稍微玩一玩,不会有什么大事。
螺旋桨就在水里沉沉浮浮,快要追到时,改向的水流把它卷进一个锁着门的住所。
嘉利不甘心浮出水面,看到大门上帝国的蔷薇标志:“哥哥,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妹妹。”兰顿没有来过这里。
“诶?”嘉利为难,该如何是好。她举起遥控器,不熟练下达指令,希望它能飞回来。
门里面传来一声咒骂。在幼崽听来,声音低沉像雷鸣。
嘉利下意识握紧哥哥的手。挡在他的面前。“里面有谁在吗?我是嘉利,可不可以把玩具还给我们。谢谢您。”
过了一会,门开了。高大如山的坎因走了出来。
“这是你们的吗?”他眉毛竖起,看到小人鱼模样后眼里闪过厌恶。将螺旋桨丢进水中,粗声粗气赶人:“拿好,走开!”
“谢谢您,先生。”嘉利飞快捡起螺旋桨:“再见。”
兰顿在她身后,越游越慢。
“哥哥,你怎么了?”
“我很不舒服。”兰顿握住嘉利的手,让她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好像……我见过他。”
第52章
她想起很久以前,在实验室里,被折磨到快要死去的时候,殿下满足了她摸摸头的心愿。
那样轻柔、任何人类无法比拟的摸摸头。
嘉利不由请求:“殿下,可不可以摸摸哥哥。”
闻歌的精神力足以稳定小人鱼状况。
为什么会需要摸摸呢?
闻歌不明白。他的双手并没有特别之处。
但是,他的手指还是撩开小人鱼额头上凌乱的鬈发,轻轻放了上去。
好烫。
兰顿紧紧抱住殿下手臂,眼睛止不住涌出泪水。一向文静内敛的他,第一次主动做出亲近的行为。可见他现在十分痛苦。何况兰顿本来身体就不如嘉利结实健康。
闻歌思考是否要让坎因来。
坎因的毒素不仅可以夺命,同样也能起到轻微麻醉、镇痛的效果。
米亚取了医护箱,球球二号顶着湿毛巾跟在后面。
“殿下。”她抓住兰顿左手脉搏的地方,又去测了测脖子的主动脉。“应该是封闭针的后遗症。”但是一直待在人鱼园的兰顿,怎么会接触到封闭针呢?
米亚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侍女。可是,闻歌默认米亚一直跟随后,她的职责就远比之前要重得多。
经过一层层严格特殊的训练后,米亚几乎能肯定,兰顿现在的情况是因为记忆封闭针的失效。
记忆封闭针是一个年代久远且效果显著的训练与刑罚手段。
持续百年的星际血战,一些星球在间谍身上使用封闭针。后来战争过去,时间渐久,一小部分拥有精神力的士兵注入的封闭针率先失效,才将战争各方的灭绝人性的丑陋行径曝光。
如今,星际间起码明面上达成共识,不再对犯人和间谍使用这样不人道的手段。
兰顿现在发热,头疼,浑身接近痉挛的颤抖,以及只有主动脉紧缩的表现,都与封闭针失效一模一样。
根据封闭针失效的程度轻重,受体反应症状同样轻重不一。
这种情况没有任何治疗手段。要么打封闭针强化封锁记忆,要么只能等待封闭针完全失效,也就是彻底想起被封锁的记忆,疼痛才会停下。
常人根本意识不到身体接收到的场景有多少有意无意注意的细节,更别提完全想起。
因此,理论上这种针剂永远不会彻底失效。被发病痛苦折磨的受体要么精神错乱而死,要么哀嚎着再来一针封闭。
可怕的是……
这种记忆封闭针,免疫系统很容易产生抗体。就算追打新的封闭针,也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
受体的症状会一次比一次发作快,所遏止疼痛的剂量也越来越大。
在星际人类生命无限拉长的背景下,没人受得了最后记忆错乱痴呆度过漫漫百年,都在清醒时选择了自杀。
米亚用沾着人鱼安抚素的湿毛巾轻轻擦拭兰顿疼痛的太阳穴,说话没有避开嘉利。
她觉得嘉利大人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幼崽,不会听懂殿下与她之间的说话内容。
闻歌则完全没有“人鱼脆弱珍贵需要小心翼翼”的意识。
要知道,嘉利一直都很聪明。
她听懂了,但她就是相信殿下无所不能,会像那天掉落进来的光拯救她一样拯救哥哥。她指着庭院人鱼雕像左手的方向,告诉殿下:“啊。我们在那边,见到了一个很高很高的老叔叔。”
“他出来,态度有点凶。然后哥哥就这样了。”
米亚以为是闯入者,紧张起来:“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攻击了你们?”
“没有。老叔叔还给我们螺旋桨。”
“而且他……”嘉利歪了歪脑袋。虽然外表上看起来很可怕,态度也差劲,但不知为何,嘉利在害怕之余,还有矛盾的亲切感。
闻歌看她指的方向就明白,他们遇上的是坎因。
为什么会是坎因?
……
“我、我想起来了……”兰顿呼吸从急促转为平静,渐渐松开了手。
“哥哥。”嘉利松了一口气,接住兰顿的手。
她抬头时看见,殿下手臂一道道深红凹陷的痕迹,有几处都差点被抓破了。
是哥哥干的。
米亚连忙为他抹药。
嘉利乖乖道歉:“殿下,对不起。疼吗?嘉利疗愈你好不好。”
闻歌摇头。
坎因那只巨大的手触发了兰顿记忆的关键点,超忆症让他不受控制回想被封闭的全部画面。
他现在从疼痛中解脱,脑内依旧盘亘着那段记忆。生锈的马达重新开始转动,起初还是滞涩缓慢,然后越来越快。
“哥哥,你好点了吗?”
兰顿脱力。如果不是嘉利握着,可能都要滑进水池里。
嘉利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明白了兰顿的想法:“殿下。哥哥说,他想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但是兰顿没力气说话。
114倒是可以连接人鱼的大脑,然后投屏。
得到允许后,水母触爪从透明变到粒子形态,“唰”一下塞进了兰顿脑袋。
嘉利好紧张。翠绿眼睛睁大,看哥哥没有异常才安心。
兰顿因为害怕有些发抖,用了一分钟才对接上。
114将记忆投成虚拟屏。
“这就是……我吗?”嘉利一点都不想承认,兰顿看到的爬爬虫一样短手短尾巴的东西,就是她自己。
和其他人鱼宝宝一样,兰顿和嘉利待在胶囊营养液里。
营养液是淡绿色的,因此兰顿记忆里的场景全都蒙着一层浅浅绿色的光影。
这段记忆里没过多久,不速之客闯入了实验室,打碎了他们一如既往的平静。
来者身形巨大,带着凶悍疯狂的气息。垂下的大手正好在兰顿嘉利的胶囊面前。这只手上的关节粗大变形,覆盖青色鳞片,黏腻着绿黑色的液体。
嘉利认出来这只大手:“是那个老叔叔。”
没错,正是坎因。
他似乎被实验室里井然有序的胶囊吓了一跳,而后脸上浮现出勃然怒火。手掌整个覆向兰顿的视角。
“唔……”嘉利感同身受地感觉自己在摇晃起伏。
一道接一道的巨力冲击,坎因试图破坏这个胶囊。无果后,他摔向地面。不知道是哪一步凑了效,总之,他最后用手硬生生拧开了胶囊。
淡绿色营养液流逝。兰顿的视角变成一片雪白。
他不习惯的闭眼,过了好久才睁开。
这时候他们的胶囊被坎因抓在手里。原来不是绿黑色,他手上是凝固发黑的红色血液。
坎因把胶囊塞进怀里,开始向外走去。
陌生的气味、温度、光照,都让兰顿本能不安,他往残破胶囊仅剩的营养液里沉去。
幸运的是嘉利也在胶囊里。他们黑暗中手牵着手,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也就没什么惶恐。
兰顿清楚记下所有声音。坎因激愤心跳,急促步伐在过道里的回音。
虽然此时投影出的画面一片漆黑,但不难想象出,那个过道的狭窄、阴冷。只有石板上,才会有这样的脚步落地声。
在远处有哗啦啦水浪声音。
他走了很久很久。兰顿和嘉利就在胶囊里晃啊晃。
或许是因为从出声起,所处的环境一成不变,突然周围晃动起来,嘉利其实是开心的。可是胶囊又变得一动不动。嘉利还没发育到能说话的阶段,在营养液里不开心甩尾巴,发出幼崽稚嫩的“啊啊咿咿”催促。
这似乎惹怒了坎因,他狠狠把胶囊丢到地上:“恶心的东西!”
兰顿视线又一次看到光,一点都不明亮的光,给石头过道镀上一层湿润昏黄的膜。
周围很寂静,“咔。”一声轻微的细响。
坎因突然在兰顿的视角里轰隆倒下,砸在石头上,溅起浮尘,被血染红。又过了一会,两种不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你们组的实验品竟然擅自逃出。”是女性冰冷严格的声音:“你是我的学生,怎么失责到如此地步。”
“老师,我……”学生愧疚不已,话都说不出来。
视线里出现兰顿熟悉的纯白。
“算了。”年长些的眼镜女性停在胶囊面前:“实验品都死了。”
为了补救损失,青年模样的学生主动上前收拾坎因尸体。
然后又是一声细响。
纯白工作服的女性,对着青年开了枪。
男青年无知无觉,像坎因一样倒了下去。
“实验品都死了,负责他的你也自然没有活着的价值。”
身后传来另一个懒散声音:“对自己学生都这么无情?”
“栗夏。”对比之下,眼镜女性声音尤为冷漠机械:“闯入此处的人不会活着离开,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吗?”
“放心。”叫栗夏的女人同样是纯白工作制服:“你手底下人的工作失误,我会帮忙遮掩。谁让你是我的大恩人呢?呵呵。”
橙色鞋跟落在胶囊面前:“那么,这两个小布丁怎么办呢?”
眼镜女性拿枪的手微抬。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栗夏把胶囊拿了起来:“这组胚胎,是高贵不可得罪的影族客人预订。你们部门犯错惹祸,还要搞黄了这次订单,恐怕你也会成为下一个……”她踢了踢男青年。“多可惜啊,长这么帅我还没睡过。”
一片沉默。
几分钟过后,眼镜女性开口:“用你的权限,调取两支记忆封闭针。”
“给他们用?”栗夏始终挂着假笑的脸出现一丝裂隙:“出后遗症怎么交代,我可不想惹祸上身。而且这两个小布丁还在初阶段发育,根本不会记得今天的事情……”
“所以我才没有直接动手。”眼镜女性冷冷打断她。
“至于后遗症。那不正好吗?劣等品会被销毁。而你,必须保守秘密到死。”
第53章
浩劫发生后,尽管阴差阳错来到自由区、混入人类社会,坎因的生活并不如何平静安全。
他太高大了。
人类对于比自己看上去强的生物总会生出戒备打压的心理。何况他还是落单的怪物。
坎因隐匿自身特征,隐忍痛苦和仇恨,暗中寻找同族与仇人的线索。
他尽可能低调,但还是屡屡因体型受到普通人类群体抱团的防备和敌视。
木峰自由区闭塞落后,领主是只知道趴在民众身上吸血的蚂蝗。
帝国重税政策没有漏过任何一个星球。领主直接将此转移到最底层平民头上,所有人苦不堪言,仇恨暴君路烈横征暴敛的行为,诅咒他不得好死。
数十年民不聊生情况下,木峰自由区形成了一种扭曲极端的局面。
几乎一半地区滋生出各种罪恶堕落,□□与官员勾结横行,另一半地区则死气沉沉麻木不仁。
温驯压抑累积到无可忍受地步时,民间发动了反抗。他们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小偏矮,将身材高大的坎因当成政府蛀虫,群起攻之。
坎因在暴乱中失去意识。再度醒来时,他和暴民一起被关押进监狱车,运往关押罪犯的星球。
私底贩卖罪犯是一项油水客观的灰色产业。木峰自由区偏僻,打通关系后官员睁只眼闭只眼,放任监狱车交易行为。
因为反抗过几次,坎因四肢和脖子都被手臂粗的铁链拴住看守。几经辗转,他有了个“买主”。
监狱官把他脖子上的铁链牵给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桌上一堆星币黄金,两人隔着桌子叽里咕噜说着坎因难以理解的词汇。
后来坎因才知道,那是影族的语言。
没有吃喝,不许入睡,毒打,他像家畜一样被老头拴着,愤恨之下,想过无数次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可是,心中复仇的意志与寻找人鱼的执念压过坎因无尽愤恨。
当他被迫膝行,被迫关在狭小笼子,坎因只能想象:或许有处在绝境的人鱼,正在某个角落等待自己。
所以自己绝不能死去。
他不记得日期变换,极为疲倦饥渴,失去全部意识。
再睁开眼,一群白色制服的研究员,正围绕着坎因。
依旧像对待畜生,粗厚铁环锁住他的四肢脖子。他们抽取坎因的血液和其他组织。
为了保证之后的长期实验顺利开展,人类很快为他提供了营养餐。
不知道几个月没进食的坎因饿了,吃什么都觉得美味。
那一群洁白不染尘埃的研究员,各自操纵器械、记录数据。
一连吃了几个小时。
坎因吃饱又倦倦睡去。得到食物和休息,坎因强悍的身体素质就像海绵吸水,快速恢复原样。
他们一族都是典型的深海生物,黑夜降临后力量尤为高涨。
坎因在半夜醒来,回想起发生的种种,愤怒烈火在胸中燃烧。他右手发力,配合毒液的腐蚀,硬生生崩断了铁环。
得到自由的右手扯开脖子,与另外一边的铁环。坎因踩碎实验床,站了起来。
听闻异样迟迟赶来的研究员,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早已准备得坎因毒晕过去。
他更想杀了人类。可是,尚不知身在何处,坎因必须谨慎使用毒素,以防陷入绝境。
他不辨方向,全靠直觉乱走,毒素将一路的人类尽数昏迷。
走出房间,映入眼帘的是灯光下复杂精美的建筑轮廓。
不输于海中大自然的壮丽奇观。
坎因看到海浪般层层叠叠玻璃后人鱼尾巴,心中惊疑未定,一路破坏而去。
这一路他有多少生起又灭掉的期待彷徨,后来就有多绝望愤恨。
——那只是个人鱼雕像。
人类所在的地方,竟然存在着一个巨大栩栩如生的人鱼雕像。
雕像背部连接着无数运输管,错综复杂,不知通向何处。
坎因目视着,误打误撞进入一间实验室。冰冷雪白灯光下,有序排列的胶囊密集到犯恶心的地步。
然后他看到了什么?
人鱼?
不,坎因旋即否定。淡绿色液体中的,是占据人鱼身体的虚假造物啊。
是赝品,是伪造,是深海的耻辱!
坎因愤怒嘶吼,一拳狠狠砸向最近的胶囊。海巨人的蛮力足以破坏坚硬岩石,可是胶囊不知什么材质构成,如同柔柔的水波,无声无息化去所有力道。
一击不成,坎因索性蛮横扯开胶囊管道,将胶囊拿在手中,高举摔向地面。
一下。
那胶囊纹丝不动。
两下。
三下。
……
不知道毒素、吼叫和摔打,哪一项起了作用,胶囊出现一道裂缝。
坎因愤怒举起胶囊,打算连同这两个赝品一同扭断。
就在那一刹那,坎因感应到人鱼的存在。
并非真是“感应到”,更像一个预兆或者幻象,似乎有人鱼发出一声幽泣叹息。
坎因手指痛苦抽搐,竭力想要抓住这一丝吊诡玄妙的感应。
似有若无微弱的人鱼气息。
他发誓那绝对存在。因为人鱼是坎因铭刻灵魂的镌联啊。
可是他奔出门,从电梯后的钢索跳到最底层,毫不放缓的追寻。直到最后周围,他站在路尽头。
石头之余一片空荡荡,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胶囊里的赝品同样无知无觉笑着。
是他们的手段吧!
迷惑了他的注意力,利用转瞬即逝的人鱼假象!
坎因感受到强烈的痛恨和虚无,厌恶扔下胶囊。
他捕捉到人类向他靠近。
受尽折磨的几个月让坎因身体条件性反射疼痛。
几度起伏的希望与绝望后,坎因暂时失去了斗志。
他闭合了颅顶腮孔,假死过去。
再睁眼,他听到年迈雌性坎因悲哀无奈的声音。几乎以为是幻觉。
可是雌性坎因是真实存在的。
不同于他过去的东躲西藏,年长的雌性坎很好伪装进人群,得到“清理垃圾”的工作。
坎因“尸体”就是她清理的。
在自由区,人类上层的垃圾有许多底层人梦寐以求的物质。
运输往垃圾星的时候,她偷偷把坎因和一堆废弃家具放在一起,假装想要在平民区倒卖,买通了负责运输的司机,趁着黑夜悄悄搬运到了“巢穴”。
雌性坎因告诉他许多信息。
这一切浩劫的根源,源自人类君王的贪婪掠夺。他残酷无情,弑杀取乐。不仅毁灭了人鱼坎因和其他深海族类,就连更遥远的星球也被占领屠戮。
而且……
原来坎因的感知没有错。
确实有个奄奄一息的人鱼。雌性坎因一直默默关注着,等候实际。可是在坎因假死的时间里,人鱼因上面的命令注射毒剂死亡。
一时心血来潮,一个命令,就可以杀害他珍贵的人鱼吗?
这算什么!
坎因心间刻入无法原谅的仇恨和执念,人类,尤其是人类的君王。
他一定会杀了他。
身体恢复后,坎因发现,他身处的地方有许多深海族类。尽管零零散散,不成气候。
雌性坎因非常具有智慧,她教会深海族类在人类世界掩人耳目的技巧。平时,他们散布在人群各处,生存下来,收集更多情报。必要时,他们会回到这里。
称为“深海巢穴”的地方。
坎因养好了伤,不甘心重新寻找那个实验室。
但是,自由区内遍寻无踪。
星球众多。
现在就能知道了。
*
辰砂星球,美丽、富饶,生态多样,是最适合帝国上层人士旅游度假的绝佳星球。
专属星舰稳稳落在多瓦家族的草坪停靠点。文森特向前几步路,便进入了多瓦核心基地。
绿眼女性机器人向他走来,声音温柔坚定:“欢迎回家,文森特。”
“你好,祖奶奶。”
眼前胸前戴着多瓦家族最高掌权象征绿橄榄胸针的仿生机器人,是以多瓦家族的创始人的形象和性格塑造生成的。
她不仅是多瓦家族的创始人,更是医学的创始人之一。又或者说,正因为她在医学上崇高伟大的贡献,才让多瓦成为名门望族。民间更是一向对多瓦拥戴和敬爱。这样一位奉献一生的人类,却在上一次星际战争的医疗援助中受到袭击,不幸殒命。
为了铭记创始人,多瓦家族花重金特意定制了她的仿生机器人。
“希望你今天也在为人类命运做出贡献,我亲爱的孩子。”当然,出于怀念的目的,机器人同样保留了创始人生活上的性格,比如说,絮絮叨叨。“人类命运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在熟悉的声音中,文森特经过重重身份认证,来到电梯。星舰降落的平层在楼内一百多层,他该去二十层的7号实验室。透明电梯提供了绝佳视角,玻璃与金属反射着太阳光,熠熠生辉的灿烂画面中心,是悬在空中的人鱼雕像。
虽是雕像,却在阳光下显出圣洁的神性,宛如下一刻发丝会飘动,呼吸起伏。
“……等待着实现,未来宏大愿景。真是美好的一幕,文森特。”
没一会,电梯就掉入了雕像的阴影中。一道道连接着母体雕像的输送管不知疲倦工作着。
“人类,应当是最伟大与智慧的种族。”创始人发出感叹怀念的声音。最初起源的混沌蒙昧,人类以一己之身对抗自然,适应世界,改造世界,征服世界。前行过程中惨重壮烈,文明几度分崩离析。
在接近灭亡的空前危机,新人类诞生了。人之初的探索与使命感,代代薪火相传。
多瓦家族继承创始人的意志,一心研究实验,以生命科技创造奇迹。
如今,时间推动着社会变革向前,创始人的建议下,多瓦研究着手研究普通人类的精神力觉醒。
文森特的同事各司其职,在岗位上穿梭忙碌着。不时机器发出警报声,意味着培育人鱼出现不合格数据。人工确认后,为了避免卡着管道,一般搅碎后流入下方的运输管。
管道片刻不停运输着医疗废料。这些废料会去向哪里,成为饲料还是肥料,并不是医生的关心范畴。
“Dr.文森特。”方块身后合金小翅膀扑扇:“族长正在找你。”
第54章
如同蝴蝶扇动翅膀,不知从哪一处微妙改变开始,陈设到闻歌面前的世界,已经完全超出114提供的剧情。
茫茫星际中无数颗星球,无数个故事在发生。而114只记录了围绕路烈的部分。
它只能反复对比坎因记忆片段:“看样子就是那座‘白塔’。”
辰砂星球的“白塔”,几乎是所有医学人向往的圣地。
连同基地在内,将近四分之一星球的占地,建筑本身两百多层,耸入云霄。
许久之前,因为嘉利的失踪,他们闯入见到的那个楼层,不过是“白塔”的冰山一角。
尽管楼层不同,坎因记忆里从他视角看到的人鱼雕像,与114那次闯入记录的有所相似。
路烈来找小冰花的时候,114正在卖力展示坎因记忆里假死的那段,试图和宿主一起寻找线索。
“这个啊。”路烈下巴搁在闻歌肩膀上,手指懒懒散散指着石头道路封闭的地方:“是专为皇室服务的囚牢。”
“不,准确来说。是为她服务的。”
——前任女皇。
毕竟,路烈的风格是一杀了之嘛。
或许是114投入工作太认真,头一次没有提前发现暴君的到来。突然听到熟悉至极的可怕声音,吓得画面一抖。
再然后,下意识立刻把坎因的记忆放了一遍。
路烈意外:“他去过多瓦的囚牢。”
“那时候,他感应到了人鱼的气息。”闻歌转过脸:“你没去看过吗?”
话一出口,腰上环绕的力度微微收紧。他后知后觉到话中的几分疏离意味,想起路烈的斤斤计较,闻歌眨了下眼睛:“没有怀疑你,只是……”
闻歌不太喜欢说话,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
清凌凌的目光中,流露“你该明白”的意思。
路烈倒是很喜欢小冰花偶尔流露出的依赖眼神。“小冰花,你知道那个女人秘密设立了多少囚牢吗?不完全统计,就有十六万三千所。”
没感觉错的话,路烈提及前任女皇时,似乎整个人都不大高兴。
巡礼事发两个月后,民众终于等到处理结果。包括领主在内,自由区有一大半官员被流放,行刺的坎因处死。
【闻歌。除了没找到“巢穴”,我这一切都好。只是我很担心你在人类群中的安全,无论遇到什么事,绝对立刻告诉我。】
这是坎因发来的消息。明面上处死,他回到自由区,寻找已经隐匿起自身的巢穴。
这需要一些时间。目前巢穴的负责人作风非常谨慎,或许正在暗中评估着坎因是否值得信任。
毕竟,深海群族浩劫后凋零,剩下的再经不起任何动荡。
待在虹心岛筹划等候消息的这段时间,嘉利和哥哥经常来找闻歌。
看到殿下在忙,他们就在水中乖乖安静玩耍不打扰。
下午茶时间,球球二号履带发出前行转动声,对小人鱼投喂甜点。
闻歌想起来会问:“为什么不去找宁茉?”
“这个啊。”嘉利咬栗子糕的时候鼓起一边脸颊:“宁茉现在都不理我,她的主人竟然让她学习好多复杂课程。”
这个时候,希尔发来信息,说雾区最近总有鬼鬼祟祟的影子,还好提前布下了人手。她询问殿下是否需要加大防守力度。
闻歌便没有再问下去。他的全部关注点都在找寻同族的线索,忽略了身边存在的人鱼。其实他应该问的,而不是等到那天,蒙莱不顾礼仪闯入,“殿下,快救救宁茉吧!”
门外,一个多月未见面的宁茉,流着眼泪的红发人鱼。闻歌敏锐发现她身上的细微变化,本该明媚无知的小人鱼,带着将成为母亲的气息。
她怀孕了。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在宁茉焦急渴望中,梵苜夫人终于回到主星。她这趟旅途还去了一趟邓肯家族名下的安圣湿星,五个族人与她一同抵达。
这五个族人柏肖子爵都无比熟悉。他们都是邓肯族中看着柏肖子爵长大的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不再活跃,但在族中德高望重,掌握话语权。梵苜夫人这一举动,显然是为了日后平稳移交权利。
宁茉毫不关心人类的利益变化,眼中只有梵苜夫人。
——她思念多日、亲切温柔的面容。
梵苜夫人看到宁茉第一眼,就知道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
新夏节过后,是夫人内心最为满足平静的时光。或许这种平静满足不是她这种人该享有的,半年前她突然被查出大脑受损,正以极快的速度癌变。梵苜夫人做了好几遍检查,也去过不同的星球。似乎答案已无法更改。
尽管科技日新月异,机械仿生几乎毫无瑕疵,同时医学也发展到如今随意更换器官的地步。但是脑器官病变是无法挽回拯救的。
仿生机器,不过是自欺欺人。培育全新大脑更换,同样毫无意义。
多瓦曾经进行一项大脑器官培育的研究项目,但很快因不合伦理受到禁止。
谁能接受一个拥有自己记忆思维的替代品从此取代自己生活呢?
“不会的。还有人鱼疗伤的办法。”宁茉坚信,疗愈人类是人鱼的天职。可是,人鱼园里并没有教过她该如何疗愈梵苜夫人的疾病。
“我去问多瓦医生……我会努力学习的。”宁茉语无伦次,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孩子。”梵苜夫人把她抱进怀中,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少女红发。
当然,人鱼可以为人类承受所有病痛。
只要人鱼心甘情愿接收。病变的根源会一比一转移到人鱼体内。然后人鱼将替代人类死去。
可是啊……
在新夏节,一群可爱人鱼中,梵苜夫人看到人鱼的红发。那一刻她的内心就像被什么击中了。
她对宁茉的照顾疼爱,绝对不是因为日后出现的病痛啊。
梵苜夫人声音如同母亲对女儿的温柔:“我想你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宁茉立刻抬起头,虔诚地看着梵苜夫人。
梵苜夫人看了眼身边,头向着门的方向,微微抬起。
侍女蒙莱行了一礼,和其他仆从一道退出去,合上了隔音极好的大门。
哪怕站在人类的角度,蒙莱还是不可避免觉得宁茉可怜。梵苜夫人不过在优渥生活之余,给予人鱼物质与温柔亲情。可人鱼刚才的神情,简直愿意将全世界都奉献出来。
这么不对等的爱。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只是殿下派来的侍女,防止宁茉被强迫,受到任何伤害。
何况……蒙莱转念一想,以后她有人鱼了,难道会因为人鱼的爱而对她抱有全世界的爱意吗?
不,想想也不可能的吧。
毕竟,那只是人鱼,宠物而已。
蒙莱两股思绪互相驳斥矛盾,无法找到答案。最后变成愤愤在心里发誓,以后绝对不要拥有人鱼。
蒙莱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
到了夜晚的时候,宁茉终于回来了。她们都才十五六岁,年龄相近,因此常常睡在一起。
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蒙莱听到宁茉的声音:“蒙莱,你醒着吗?”
“我醒着。宁茉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我说。”
“……能说说人类的世界吗?比如你每天上课都做什么呢?”
她还以为宁茉要说夫人的密谈内容呢。蒙莱有些失望:“就和你看到的差不多,人类必须在二十五岁前完成基础学业,之后的发展就看个人选择了。”
“课程的话,通识、体术、艺术、基础星路原理……之类的。”
蒙莱说完,房间里面一片黑暗与沉默。
枯燥的人类生活果然对人鱼来讲很无趣吧。她轻轻问:“你睡着了吗?”
“没有。我可以和你一起听吗?家庭老师来的时候,我都会很无聊。”
人鱼不应该去人鱼学院吗?
但是……蒙莱是父亲母亲的独女,偶尔一个人的时候会不可避免的寂寞。“我是没什么意见啦。”
后来蒙莱接受专门家庭教师的指导时,就会带上宁茉一起。
梵苜夫人不仅没有为难人鱼,还多加了一份教师的聘金。和以前忙碌不见人影相比,她现在花更多时间在家陪伴人鱼,反倒是柏肖子爵成天在外维护业务。蒙莱不得不承认,梵苜夫人就像母亲夸奖那样,是位慈爱富有人格魅力的女性。
那天蒙莱看到宁茉在艺术课上创作,一下被人鱼与生俱来的审美和艺术感俘获了。“宁茉,答应我以后一直学艺术好吗?亲爱的你是我见过最有天分的存在!”
她亲眼看到这个家的主人对宁茉的疼爱关心,坚信她的日子会好过起来。
可是难得一个悠闲的下午茶,蒙莱发现她想错了。
宁茉分糖饼时,表达了希望夫人恢复健康的愿望。
“还是为你自己祈祷吧。”梵苜夫人作为人鱼的唯一庇佑,摸了摸她的脸,揭开人鱼一直想要逃避的事情。“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呢?”
宁茉想到人鱼学院的同伴,有时候,课上遇到的人鱼神情憔悴伤心,有时候在闹脾气。因为自己获得的短暂幸福,宁茉忽视了她的同伴那些细节,大部分同伴随波逐流的命运。
现在轮到她了。
“万幸的是,他好像对你有些兴趣。”
“求求您,夫人。”宁茉不想听下去了。
可是梵苜夫人不得不逼迫她认清现状:“吸引他,让他为你着迷。”
蒙莱看到人鱼颤了一下。
她心中涌现出怜惜,几乎有想要说出“以后她来照顾”的冲动。可她忍住了,她知道自己无法接受任何人鱼重如全世界的依赖与爱慕。
“当他靠近你,不要逃避,顺从他。”
柏肖子爵靠近宁茉,梵苜夫人只是视而不见。
邓肯家族上下看在眼里,都认为这是梵苜夫人的默许。
说到底,柏肖子爵才是夫人已逝丈夫那一支的唯一血脉。
邓肯家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他们都听说了,在梵苜夫人教导下,人鱼终于不再推拒青年的靠近。
柏肖子爵如愿命令人鱼在宴席上唱歌,许多客人出身军队,粗犷不拘小节,对比之下人鱼温婉美丽,举止透露出良好教养。男人们啧啧称奇,羡慕子爵的好运气。
子爵恩赏般极轻慢将柚肉喂到宁茉唇边。看她借着红发垂落避开众人视线,一语不发吃掉了柚子。他借着三分醉意,捏起宁茉下巴,得意亲吻。
蒙莱受不了了:“我立刻告诉殿下,我带你走吧。实在不行,你到我家里来!”
可是宁茉阻止她:“我不想再给夫人带来麻烦。”
“而且,没有人伤害我。我不愿意离开,就算殿下知道了,我依旧会留在这里。”
蒙莱反而被她逆来顺受的态度气到。
柏肖子爵恶作剧的捉弄,宁茉几次实打实忍受下来。如此一来,子爵迅速对她失去兴趣。可以说,先前欺侮人鱼的行为,不过是遗落远星的邓肯后裔对掌权梵苜夫人的挑衅。
他不再对她纠缠。
可宁茉开始向他主动靠近。
早说过,人鱼是种美丽诱惑的邪恶生物。尤其是红发的这种,含蓄、柔顺且热烈。
子爵很快沦陷。
他们渐渐漫步花园,他把宁茉按在最初那棵树下,完成生命里第一次接吻。回去的路上,他抱着柔软且娇小的人鱼。
宁茉犹豫半天,动作轻微环住子爵。风吹开她的红发,天空蓝得刺眼。
他带她进了房间。
每每宁茉看向窗外,侧脸总是凝结几分忧愁。
越发像柏肖子爵在废弃教堂看见的美神诞生图。
时间一长,子爵会想,一直把红发人鱼如此娇养下去也不错。
他结婚生子后,和妻子不会再养其他人鱼。
只不过子爵并无心动的妻子人选。偶尔想到“妻子”这一概念,脑内只能闪过唯一有过亲密行为的人鱼。
直到这一天,早晨定期体检,在梵苜夫人意义不明的目光中,家庭医生发现宁茉怀孕了。
这是当然的。
柏肖子爵从没想过人鱼怀孕的可能性。和她生活时从未采取过任何措施。
人类与人鱼结合生育的概率性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就算不巧怀孕,也不会生出正常的孩子。仅有三例的人鱼生育记录中,那些孩子都继承人鱼琉璃般的脆弱易碎,智力低下,且不具备精神力与疗愈能力。
邓肯家族古老高贵,不可以生出有污点的孩子。
还不到一个月,医生说,是对身体损伤最小的时候。
柏肖子爵授意医生强制流掉。
可是,一直以来沉默顺从的人鱼突然发了疯,拒绝医生靠近她,并且划伤了想要把她抱住的子爵。仆从害怕伤害到她,畏手畏脚不敢上前,竟然让她在蒙莱的帮助下逃脱。
……
第55章
就像一朵外表正当时的娇妍鲜花,内里快要无声无息枯萎。
再靠近宁茉一点,握住她的手腕。闻歌愕然发现,她身上蓦然出现一丝同族气息。
——微弱飘忽不定,仿佛随时可能消失。空玄、蕴含着月相群星,破碎又重聚的引力。
以生命追寻的同族气息像命运玩笑,陡然出现在身边。
这怎么可能?
最初的时候,闻歌不报希望,果然也并未从人鱼园任何角落感应到一丝一毫的同族气息。
但是现在,他切切实实从宁茉身上捕捉到同族气息。
在宁茉命运已无可挽回之时。
很久很久之前,人鱼群族共同的老祖母被群体决定流放。她死在被流放的第二天,五百多公里的死火山脚下。此后人鱼内部出现持久、残酷的激烈冲突,从群居走向互不干涉决定的独居。
闻歌学会一语不发,看着同族走向陆地,以及命运的终点。
后来同族尽数消亡。闻歌终日漫游深海,不分昼夜眠醒,也不知时间尽头。他习惯对任何生命保持漠不关心的状态。
被动来到陌生的世界,他在小人鱼的请求下满足他们的愿望,那只是因为请求而已。
只是他们身形与自己、与记忆里的同族相似,闻歌很难冷漠地对待。
深海放逐。未经情爱。闻歌安排侍女陪伴宁茉,只是为了保护她,而非监视生活那样事无巨细汇报。
只有宁茉受到伤害,蒙莱才会向他说明。
那就是她自愿的,吗?
“你……爱他吗?”
闻歌说出这个对他而言有些晦涩的词语。
过去,有些同族一意孤行决定离开深海,言辞激烈与其他人鱼对抗,总是提到这个词。
闻歌觉得,这是人鱼命运中最残酷的诅咒。
宁茉久久不言,垂下目光。
“这是夫人的心愿。”
“不是你的。”殿下说话时声音依旧如同冰雪。听不出责备还是失望。
“你该让蒙莱告诉我。”
宁茉手指捏紧衣角又放开:“起先不是,但我已经慢慢接受了它。听上去会很奇怪吗?殿下。”
因为,她比其他人鱼幸运太多,在家园尚且如此身不由己。
殿下生活在守卫森严的虹心岛,陪伴在暴君身边,不是更加步履维艰吗?
她不再是动辄请求闻歌帮助同伴的人鱼。
“只是……”只是知道她真的怀孕后,宁茉非常地害怕。再听到子爵要对她的孩子动手时,更是生出反抗和逃跑的强烈意志。
闻歌知道为什么。
尽管不清楚这个世界的人鱼如何生育。但是,他知道同族孵化孕育幼崽时,生命与幼体密切相连,同生共死。
闻歌出生后,族中没有再诞生过新的幼崽。许多人鱼厌倦深海生活,向往陆地与天空,并将人鱼本身的孕育行为称为“伟大牺牲”。
好在宁茉来到了他这里。
比做梦还要不真实,沉寂数千年,再度感应到同族微渺气息。
她的红发随水波飘动。深海中,红发人鱼永远是闻歌第一眼就会看到的亮色,美丽绚烂如同海中瑰宝。
“知道吗小歌。”红发人鱼穿透海域的放肆笑声,鱼群追逐拱卫身后:“人类真的是很好玩的生物。当他们被你戏耍,求而不得,就会气急败坏编造他们心中最恶毒的坏话。”
红发人鱼喜欢人类赠送的“女妖”称呼。如同蔑视风暴般,蔑视丑陋恶意的言语。
很难听吗?不,这简直是勋章,见证人类低头荣耀俯首的勋章。
她们浮出海面时,红发在阳光下,如同海珊瑚的红,火山喷薄的红,是斗争战利品流出的血液颜色。
可是眼前的宁茉。
什么样的红色,才会这样柔弱又顺从?
宁茉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可她在生日宴会上,穿着礼裙面带微笑是那样鲜活明媚。闻歌冰蓝瞳孔中燃烧着怒火:“为什么你默认自己必须屈居人下?”
为什么毫无疑问地,把他们放在第一位,而把自己放在第二个位置?
为什么要将人类视作主人?
既然有着与他千丝万缕的同族气息,无论做出什么选择,起码,人鱼该有自己的骄傲,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
随之而来的是无力感。他知道宁茉没有错。
她只是不幸被困在陆地世界,失去能力的孤雏。
陆地之上的世界,就是基于人类话语权构建的世界。
——何日回归深海,便是安息之时。
可是,这些柔弱无依的人鱼,真的适合深海吗?
“殿下。”急促活动带来腹部疼痛,宁茉沁出冷汗:“我想要,保护它。”
“就算它会成为怪物。”
“夫人也会让它成为健康的孩子。”
“为什么?”闻歌的精神力带着对深海眷族的安抚。
宁茉温柔的眼睛中因坚韧意志而显得明亮。他熟悉这是怎样一种心情——经历过深重长久的悲哀,最后做出毫无退路决定的心情。
“殿下还记得夫人设计的礼服吧?那样美丽独特,就算她不在了,她存在的痕迹我会守护好的。”
人鱼雕像垂下的眼神悲悯温柔。
闻歌一点也不喜欢人鱼奉献给人类的牺牲。
无论是谁。
“通过这种方式生育,会很危险。”
但他同样不能对宁茉危险独木难支的境况视若无睹。
*
最为机密重要的议会,暴君姗姗来迟,竟然带人鱼一起。大臣们纷纷站起身迎接,心情意外又不意外。
一方面,会议与帝国统治机密要务息息相关,让人鱼参与其中,未免有些轻率荒诞。
另一方面,陛下对人鱼的宠爱明目张胆到人尽皆知的程度,先前法案修改到前不久的巡礼,每一次步数都把议会大臣们的接受度一再拉高。加上这是暴君统治下的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的平和,几乎所有人在“人鱼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的固定观念下,又觉得特殊对待“是殿下该得的”。
所以,会议室出现闻歌冰雪气息的银发,大臣们全是“终于到这一天”的释然。
只不过他们与人鱼共处一室,因其难以抵挡的美貌,很难不往首位的方向靠。但首位除了让人心向往之的人鱼,更有一位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大臣们一个个竭力低头,专心致志到仿佛面前桌上的花纹是大师难以参透的达达派画作。
议会有一套按部就班流程。首相之一负责文书的那位会将各星球的重要事情整理汇报。一般来讲,不出两句话,路烈就会厌烦打断他。但这次,文书先生没听到陛下任何不耐烦的声音,第一次在任上将足足三页纸的内容汇报完毕。
难道这次他撰写得格外优美风趣吗?一想到闻歌殿下也在场,文书首相得意翘着小胡子,等待来自陛下的“夸赞”。
他等了好一阵子,等到不得不耸起一侧肩膀,借着姿势偷瞄陛下的方向。他在右边第一个位置,也就能看到一些大部分官员看不到的角度。
原来陛下正拉着人鱼的手玩来玩去。这样啊……
不。等等!等等?
首相觉得认知被颠覆了。这还是他们那位任谁都欠了他几条命的陛下吗?
巴塞伯爵恰到好处轻轻咳了一声。
闻歌抽回手,冷着脸拍了他。
首相本人看傻了。不然他怎么会忘记收回视线,不幸与开会摸鱼玩人鱼手指的陛下对视。
他颤颤巍巍挤出笑:“陛下。”
“以后。”路烈后靠在红天鹅绒椅背上,目光由下到上,在他脖子上停留片刻。
首相一下僵住,只有心在扑通。
他看到陛下优哉游哉,再度勾住人鱼的手指,声音淡淡:“把这一项去了吧。”
啊——活过来了!
首相一屁股跌到座位上。
再这样下去,他的心脏可能要提早五十年换新了陛下!
冗长的例行汇报结束后,接下来是提案阶段。提案按照皇室、主星政府、金融教育等六大部门的顺序排序。一般来讲,和平年代,皇室很少提出议程,少部分官员会提出一些切合实际民生的事情,大多数时候则是各自想方设法推进一些符合自己利益的新政策。
政策的制定、推行、变动和废除,视提出方,紧急程度、适用范围和地域,有着不同流程和权限。
比如巴塞伯爵刚刚以皇室名义提出的人鱼权益保障草案。议会内阁三分之一同意即可通过,会议结束后可以直接签署推行。
以整个帝国为适用领地,草案要求赋予人鱼更为详实的权益。比如,着重花了两章规定的,进入婚姻的权利。
如果不是在最高会议现场,许多大臣贵族在其他地方看到,都要忍不住笑出声,将之视为什么民间星网的童话式幻想。
可惜这是在虹心岛。那么他们只会觉得,陛下心血来潮在哄人鱼开心。
真是太任性妄为了。
参与会议的大臣一个比一个精,慢吞吞翻着一页一页看,绝不比同僚更先合上草案。
他们并不认同这项提案。
因为,草案中赋予人鱼的权利,界定会与之前的人鱼保护法产生冲突。
人鱼原本的保护法案,各项权利细致完备。
但他们不具有成为帝国公民的基本权利,也无需承担帝国公民的责任。他们甚至都不是独立个体,怎么能拥有进入婚姻的权利。
如果真如草案预设那样。人鱼获得婚姻保护。那一个人鱼与监护人以外的人类结婚?那监护人和婚姻对象之间的权利责任该如何分配?
和监护人本身结婚?那么针对人鱼的权利,根本难以施行。帝国的婚姻,用来保障婚姻双方的利益,和侧重保护人鱼生命的保护法案完全无法并存。
随便摘出一则条例,都是可以预见的混乱。
没有人敢出声,一个个缩着头有如鹌鹑。
尽管如此,他们总觉得陛下视线正如冰冷刀锋,正逡巡注视着他们所有的想法态度。如此,激起一身恐惧惊栗。
“既然如此,先由我来陈述意见吧。”巴塞伯爵打开另外一份文件。
当然得是你。
除了老臣巴塞洛缪,在场的他们又有谁能摸清陛下的意思。
巴塞伯爵的意见非常有意思。他认为,生育的人鱼应当拥有进入婚姻的权利。
无意冒犯,大臣们听到后的第一反应,目光都稍稍往人鱼殿下小腹的方向移去。
但又不敢看,顶多偏移零点零五毫米的样子。
他们冒出无数猜想。
在场的没有傻子。巴塞伯爵前后两次发言,显然都离不开陛下的授意。但陛下能够以退为进,稍微敷衍他们一下,都足够把这群常年战战兢兢担心性命不保的感动到不行。
众所周知由于星际几次大爆炸,人鱼这样美丽奇异的物种已经无法自我生存,内部极难生育。多瓦家族联合其他星球的力量培育研究,才勉强让他们延续至今。
更别提和人类结合生育了。
他们并不觉得,会有多少人鱼够得上这个草案。所以说,大概率这还是陛下用来哄人鱼开心的手段吧。
尽管内心做出判断,但大部分人还是小幅度左顾右盼,期待着有谁能够率先表态。
议论声轻微持续了三四分钟。议会来自多瓦家族的医学部长突然表态:“赞成。我认为这是一项顺应时代变化、符合眼下需求的提议。”?
不少人都懵了。
众所周知,多瓦家族是为数不多从女皇旧党延续繁荣的贵族,政治立场非常老油条,从不积极参与站队,而是等到局势差不多明朗,再露出一副中立偏支持的态度。
但是今天,多瓦的部长竟然第一个表态。
一贯在人鱼领域倾注大量心血,最有发言权的多瓦都支持,那么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纷纷同意。既然认定草案是讨好人鱼无足轻重的礼物,大臣们还怕支持得慢了,给陛下面前成了不积极不懂事的印象。
私底下与多瓦部长素有往来的贵族大臣满怀不解,询问他这样做的缘由。
多瓦部长不慌不忙:“难道你忘了宫殿的红枫叶。”
贵族脸色一变,呼吸仓促,惊骇于多瓦敢提及这样尘封的秘密。
这样就说得通了。
陛下向来对私生子怀着极强的憎恶。
会议结束后,偌大的室内就剩下闻歌和路烈。
有小冰花陪着,会议第一次不算太无聊。路烈亲亲他的手,留下犬齿轻咬过的痕迹:“以后都和我一起来吧。”
会议上玩了半天小冰花的手指,他早想咬上去尝尝味道了。
稀里糊涂过去一上午,就将异想天开的草案解决。
闻歌有些一言难尽。
“你那些……皇室名义的提案都是这样吗?”
那些114从剧情里透露的,路烈强行推行的重税、改革,以及一系列激化矛盾的举措。难道都这样在议会波澜不惊通过了吗?
“是啊。”路烈唇角翘了翘。
其实不是。开始还会有被触及利益的大臣反驳,但他们太吵了,偏要来挑动毫不餍足的火焰。所以就杀掉了。
“我知道了。等事情告一段落,我会和你一起。”得把他恐吓别人的坏毛病解决掉。
好歹也是闻歌慢慢疗愈到今天的小狮子。如果最后因为精神力溃乱死掉,真是太差劲了。他本来无比希冀找到同族,迎接死亡,不管不顾任何事情。可是,在死之前,他不想放任路烈做杀人放火的怪事情。
路烈凑近,亲了亲他。
耳际红色骨钉闪烁,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视线落在面前的草案,闻歌有些茫然:“我不知道这样对她来说是好是坏。”
宁茉希望保护孩子,继续留在邓肯家族。闻歌这样做,算得上拯救帮助,还是将她在困难的道路上推得更远呢?
路烈:“你还有更加完美的想法吗?”
当然是回到大海。
闻歌将深海视为唯一的家园。如果是在原生世界遇到此时的宁茉,闻歌绝对会带她远离人群,在深海无拘无束生活。
“小冰花,我给你造海底宫殿好不好?”路烈下巴搁在闻歌头顶,语气带着懒洋洋的笑意。
闻歌一愣:“为什么?”
“你很想回到深海吧。”
……话是这样。可闻歌并没有把人类纳入深海领域的意思。
原本他还有一丝带小狮子回深海小岛的想法,但小狮子变成路烈这个大活人。那还是算了吧。
“深海的宫殿连着寝宫好不好?喜欢观赏台吗?可以看流星和烟花。”
有必要想这么具体吗?观赏台的烟花是什么样子?
闻歌口是心非:“我才不喜欢。”
路烈抄起钢笔在草案空白页上随手画了几笔:“像你这样爱吃,甜点厨房起码要准备两间。”
什么叫像他这样爱吃?
画着顺手摸了下小冰花的腰:“怎么还瘦了呢,还是再加一间。”
闻歌反驳:“我没有吃那么多甜点。”
不对。
“我没有要在海里建造宫殿。”
皇室成员幼年时期的基础教育包含美术在内,因此路烈画得很像那么一回事。白纸上隐隐现出宫殿雏形,有符合闻歌心思的布局,和好看的花纹。
“可是我想。”
“很麻烦。”
“住一辈子怎么会麻烦?”
闻歌不说话。他想,一切结束后,他会想办法疗愈好路烈的精神力。到时候路烈会不会愿意杀掉他。如果不愿意,114的奖励兑现,他可是会回去的。
说不定,还没有建好他就回去了呢?
可是路烈起草的宫殿很精致,他忍不住稍微想了一下,靠近海面的地方,该有一个水生花园。下午倦懒的阳光,适合下午茶与点心。
……
“巴塞提到人鱼生育,满屋子的人都想看你。为什么?”
走马观花翻了翻人鱼饲养书,对人鱼了解甚少的少年,好奇摸上人鱼平坦小腹:“你也可以生育吗?”
路烈隔着衣物,摸到的是人鱼双腿形态时,光洁雪白的肚皮。然而在尾巴形态时,他指尖落下的那个位置正好是藏着生育囊的鳞片。
闻歌非常恼火,看在宫殿草图的份上,没有直接动手。
漂亮的耳鳍炸开:“拿走。”
人鱼并不通过交合,来生育繁衍后代。
有繁衍意象的人鱼,会挑一个月圆风轻的夜晚,在温暖平缓的水流中,各自产出拟合子。水中相遇形成合子。
孵化合子上人鱼职能分工。前三个月合子较小的时候,一般由在雄性体内孵化,后两个月由雌性担任。但也存在单性别负责全程的极端情况。
五个月后,只有手掌心那么大的人鱼幼崽就会离开双亲,独立前行,在祖母和其他族人的爱护下长大。
宁茉这样的生育方式,闻歌不明白。
因为所谓“爱”而离开的人鱼,献身人类后再没能回归深海。闻歌传承的基本常识中没有这一项,也没见过同族生育新生命。
第56章
“在藏什么?”但已经晚了,子爵向她走来:“又想做什么我不知道的小动作?”
轻柔且不容反抗握住她的手腕,子爵旋即拿到人鱼试图藏匿的书信。
质地上乘,泛着朦胧蔷薇色。一看就是来自宫廷。
那道针对人鱼紧急保护已经足够惹他不快。
这次,又想得寸进尺,拿出什么样制约他的手段?
但让子爵意外的是,信纸上只是简单交代了一些人鱼孕育期间的注意事项。
保护好合子。满月后的合子与人鱼性命相系。
三个月后,去往海面的月光为合子赋予灵魂。
……
既然被发现了,宁茉抽回手,没有言语。
她的身形依旧美丽如初。可这样一副单薄身躯竟然正在孕育他们的孩子。
子爵从未想过要孩子。起码不是现在。
可现在有条人鱼怀孕了,他还必须与之结婚。
如此荒唐可笑的事情。
子爵不相信人鱼会生出畸形产儿以外的东西。视线扫过第一条性命相系,一时无话。
梵苜夫人绝症以及宁茉怀孕,都是邓肯家族对外秘而不宣的头等大事。
作为邓肯稳定军心的存在,梵苜不能那么快离开她的产业。只是减少了一些工作量,以培养继承人的说辞,让柏肖子爵接替部分。
邓肯业务范围分布以主星为中心,将整个星系分为中、东、西、南、北五个星区。
柏肖子爵前半生和邓肯其他旁支末裔都在偏远的安圣湿星度过。
安圣湿星属于西星区。故而子爵最先得到了西星区的最高行政权。
这个星区和另外三个比起来,大部分星球都平庸无奇,更是包含木峰自由区这样封闭保守的在内。
除去贵族的私人资产,星球上挤满了中层。
四分之一不到星球数的西星区,却有着整个星球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口。
人类世界就是如此。
从来少数人占据大部分资源,而大部分人为瓜分少部分资源挤得头破血流。
子爵并不喜欢邓肯在西星区打造的一如既往的奢侈格调感。
那太昂贵不可触摸了。
普通人预支几个月工资的定价,才更适合在这片土壤吸金。他并不顾及梵苜夫人面子,立刻着手大刀阔斧改革。
他营造亲民慈善形象——邓肯家族在西星区低下高贵的头颅,注视到平凡人流光溢彩梦想。
总之,就是这样的剧本。
子爵第二天要出门。
手掌摊开的虚拟屏中进行身份认证后,星航列车的头等车票就已经自动订好。
宁茉看着他订购行程车票的动作,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列车都不知道?”子爵合上手掌,略带讽刺:“像你这样的公主,当然不屑于搭乘这种交通工具吧。”
灯光下,宁茉垂下眼睫:“我没有出去的机会。”
她只是一条被人类豢养着的人鱼,并不清楚外面世界有多广袤。宁茉最远的活动范围,不过是星网里的人鱼学院,以及学院周边的商业中心。
“我明天六点出发。如果你起得来的话。”
宁茉安静了很久,像是不敢相信。子爵离开前,才问:“可以吗?”
“弄清楚,我可不会等你。”
子爵认为她这样玻璃般娇养的人鱼是不可能受得了早起的。
可宁茉准点跟随他出了门。
在出门前,子爵给她带上了帽子,并且系好了丝绸蝴蝶结。
宁茉不喜欢戴帽子。她喜欢风经过身边,一切都被吹拂的宛如自由的感觉。
面对好不容易得来的外出契机,宁茉什么也没有说。
子爵的行程非常紧凑。从安圣湿星、雷顿,到布尼卡,上午就完成三个星球六座城市的访问。
宁茉适应良好。帽子很好遮掩住人鱼特有的美貌,而她的行为举止,与人类并无差别。
倒是子爵没表现出的气定神闲,无论什么场合,他关注宁茉以防任何可能出现的不适。
很快又因他不得不关注人鱼而烦躁。
这时的关键节点,宁茉出现任何差错,都会影响他的布局。
无论是在正式会议,还是所谓“需要放低身段”的场合,宁茉都保持礼节性微笑,一副真诚倾听的姿态。
合作商谈与推广出奇顺利。
“明天还能与您一同前往吗?”
“随你的便。”
子爵交游广阔。宁茉渐渐领悟到,人类对待同族的态度。与毫无根据的对人鱼的宠爱包容不同,人类与人类之间的关系冰冷复杂。
她认为这才是人类当中,互相接纳平等的关系。
说出去会被说奇怪和不可理喻的吧,人鱼永远不可能有这样的资格与待遇。
她很羡慕。
时间久了,西星区的人类大部分都知道,邓肯家族未来的继承人,有位非常美丽温柔的未婚妻。
但子爵似乎很介意他人窥伺到未婚妻的模样。她总是戴有着宽大帽沿的帽子,像一抹影子。
留给民众当谈资,印象最深的是她的红发。
梵苜夫人没想到,或许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把的牌局会如此之顺。
她不禁遥望虹心岛的方向。这一刻,他们是否也同样进入了那位的棋局呢?
十几年前的事情,还像昨日发生的那样。
真是世易时移啊。
偏头痛又开始作怪,梵苜夫人屏气服下止住疼痛的药片。
她想起那天促膝长谈,宁茉流泪握住她的手:“请别担心。”
她的小茉莉。
“这是你画的?”子爵撑在桌面。
宁茉面前的白纸上,画着一套潦草的衣服。
白色、柠檬黄和草绿的搭配,色彩明快,简洁俏皮风格。子爵不免意外,这与成天闷坐着的人鱼相去甚远。
西星区高层会议时,宁茉坐在他身边。应该是听不懂会议内容,所以无聊到涂画。
“那天的花很漂亮。”她以前待在梵苜夫人身边,偶尔夫人也会满足宁茉好奇心,讲到衣服的设计稿是怎样出现的。
第一次得到出大远门的机会,宁茉想把外面的缤纷明亮颜色记下来。
“可没人为会白雏菊买单,不值钱上不了台面。”
生命力顽强的杂花,西星区开得到处都是。
常见所以轻贱。
宁茉沾着零星墨水的手指轻轻触碰雏菊。她觉得她们没什么不同。无论常见还是稀少,轻贱亦或保护,是漠不关心踩在脚底,又或者放进高高的壁龛供养。
子爵本想嗤笑。
但是,宁茉的设计给了他新的思路。
*
闻歌想过,是否要将宁茉怀孕后出现同族气息这件事告知坎因。
但兰顿记忆片段里,海巨人对诞生自多瓦实验室的人鱼态度并不友好。
坎因是不擅长掩饰情绪的生物。闻歌担心,他知道以后行为露出异常。这样的话,或许会更加难以与深海遗族的地下同盟取得联系。
闻歌只能让114把人鱼传承里有关繁衍的部分记写出来,交予侍女蒙莱。
处理好宁茉突然而然的事情,他们在做的准备工作也差不多完成。路烈陪着闻歌深入辰砂星球的秘密牢笼。
前任女皇是个多疑冷酷的政治家。
和帝国分散各处的监狱一样,名义上归属多瓦的辰砂星球监狱在三百年前成立,实际为皇室服务。
责令相关部门提交的关于多瓦石牢囚犯的统计在第一时间内呈交。不出意外地,名单里都是一些遗留的政治罪犯。虽然从女皇时期关押至今,但躲过了路烈上位时血流成河的清洗活动,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幸运。
路烈看着看着就动了杀心。他倒是没想起来,回头得找个借口杀了。
说到女皇,闻歌有些在意路烈和她之间差一辈的缘由。他看路烈一眼。
“你在好奇为什么没有她的子女继承皇位?”路烈欠揍的漂亮脸蛋冷不丁靠近,冷幽幽笑起来:“当然是我杀光了啊。”
小冰花一点都没被吓到,反而在他脸上一捏。“你父亲呢?”
114提供的剧情里,路烈的生母一直在高塔。那他的父亲呢?
“倒霉的可怜虫。”
路烈眼神冷下来:“没什么好说的。”
但他还是和小冰花说了。
路烈的父亲,也就是当时女皇唯一的儿子,是个胸无大志的男人。先是找了情妇,再和情妇有了私生子,宣称情妇是他的此生挚爱,与斯图尔特的联姻不过是“女皇不顾他个人意愿强加的痛苦枷锁”。并且企图杀掉路烈,同时通过舆论施压,迎娶情妇,合法化私生子。
路烈只好找机会,满足他一家三口团聚的可笑想法。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六岁吧。”
因为三岁之后不得不和高塔的女人见面,路烈讨厌那些时而温情时而恐怖的会面。三年后他除掉了父亲的一家三口,前线急需斯图尔特家族的力量,路烈的母亲顺势被释放出来了。
他六岁以后,再也不用固定日期和她见面。
六岁就不得不算计亲族了吗?
闻歌难得在路烈抱住他的时候,带点安慰意思主动摸了摸少年金色的小辫子。他不由思考一下自己六岁的时候是怎样生活的。
但他完全想不起来。
应该是听年长人鱼唱歌或者讲故事,和水母小鱼在珊瑚礁石追逐捉迷藏,练习尾巴灵活度之类吧。
多瓦秘密监狱坐落在辰砂星球,和白塔对角线相隔。两者之间横向有一条运河,纵向是人为的城市规划线。
从地图上看,很难想到白塔与监狱的某处直接相连。
常年无人拜访的监狱哨卫处忽然听到星舰滑行的声音。守卫端起星粒枪,不耐烦想要“赶”人。但从枪上目镜,他看到星舰上刻入灵魂深处的徽章。
——皇室。
皇室早在几年前就惨死一片,此时会出现在这里的,别无他人。
暴君上位后并未废止前女皇留下的秘密监狱,也从未过问。
眼下冷不丁前来,哨所守卫不由捏了把汗,舰身通行行礼的同时,联系内部做好迎接准备。
面对突如其来的消息,监狱没人能够揣度陛下前来的想法。监狱长点头哈腰,眼尖发现暴君身侧还跟着一个人,和侍卫的距离不太一样,还要再近些许。
那个人穿着严严实实的黑色斗篷,头戴宽大兜帽,有意让人无从辨认他的任何特征。监狱长见多识广,认出这是来自专供皇室的某种高级面料,只有边沿一圈象征皇室与路烈的烈火蔷薇花纹。
监狱长请他们进入专为皇室打造的休息室。
随路烈一同前来的侍卫冷声:“不必了,直接开门。陛下前来是为了找人。”
“好好,找人……找人。”监狱长赔笑,站在原地,开门动作十分磨蹭:“不知是找哪一位?又不知这位大人是?”
这样试探和拖延时间的手段太低级了。
“呃……”一瞬间,监狱长喉咙传来灼烫。疼痛强烈真实到如刀子扎肉,几乎晕过去。
他整个人都在“呼呼”漏风,发不出声音来。他这是哑了吗?
“下一次可就是死了。”危险炙热的火焰在空中流转。
监狱长明明早有听闻暴君如何嗜血。可到了眼前这一刻,他才切实真确体会到他的修罗手段。
他不敢再有小动作,微佝着身子乖觉在前带路。
路烈本身行事喜怒不定,毫无章法。当一个高位者不按常理出牌,而是直接用实力差强压,那种表面虚与委蛇客套礼仪反而无法施展。
门缓缓打开,前行十分钟,露出内部错综复杂的布局,关押的囚犯视线都集中到来客身上,有的早已麻木,有的祈求,有的咒骂,有的意义不明哀嚎。
流火在监狱空间中越发旺盛。路烈浑身不快。
监狱里负面情绪纠缠,惹得他精神力处在焦躁边缘。他握住小冰花斗篷下的手。
到了分岔众多的路口,监狱长不再早早开好门,而是被侍从压着,跟在暴君身后一段距离。遇到门禁再一溜小跑上前服务。
踏足这座牢笼,闻歌感受到强烈的洇润气息,仿佛大海近在咫尺。而大海气息当中,又有同族存在的痕迹。
感觉很鲜活,又很近。
他希望自己的感觉没错。
同族,是闻歌沉寂千年不敢想象的事情。他极度紧张和焦虑,自己孤身太久的感应是否迟钝偏差?
他应当心跳很快,五感高度集中,牵着路烈的手都沁出冷汗。
如同全知之神的指引般,监狱长目瞪口呆看着暴君和斗篷人越发接近那个禁止之地。
他知道,此时从监控里全程跟踪着监狱一切的同事,正在紧急商量对策。
周围温度骤然降低,冷阴而昏暗的环境,与坎因记忆中多了几分相似之处。闻歌耳鳍捕捉到几十米外,海浪拍打的微弱声音。
他不可避免冒出一个猜想,这难道是在大海之中吗?
经过一次电梯,来到更下层。整个空间都萦绕着一层黯淡缥缈的同族气息。闻歌浮现出苦涩空落心情。气息还在,说明不久前,存在着同族。
是的,不久前。同族可能不在这里了。他多希望是自己错了。
一下来就看到一个石中湖。周围极为潮湿,竟然没有围栏铁门之类的东西。一个白发如枯草,衣服乱糟糟的老妇人一下握住闻歌斗篷的一角。
闻歌吓了一跳。
他的注意全在追溯同族气息,忽略了这里有个人类的存在。妇人形容枯槁,脚被铁球之类的终于拴着。其实没必要拴的,因为她就像腐朽家具,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塌。
闻歌避开了她的接触。那只手徒劳半悬在空中。
其他狱警吓了一跳,呵斥:“活得不耐烦了?”又赔礼道歉,唯恐找他们的麻烦。
只是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终于,闻歌在一道层层封锁的门前站定。这里和坎因闯入的并不是同一处。
谁也不敢开这处的门,犹疑着不动。监狱长不是不想动,但他没最高级别的权限。
熊熊火焰让空气越发灼热,刚才还各怀心思的喽啰,一下双眼空茫。
闻歌没来得及阻止,路烈就直接抹去了那些人的意识存在,强行让他们打开所有障碍。
门缓慢沉沉移动。监控室的人慌作一团:“这、这怎么是好?”
“能怎么办?废物!预警是怎么处理的?”
“联系长官……”
“要来不及了。”
“出现最高级别情况,按E?”
“那你按啊!按啊!”
操纵台的人手忙脚乱,脑袋热血直冲,不计后果按了下去。
轰隆!一阵地动山摇,炸.弹与加速耗竭精神力的催化剂同时引爆。
如同沸腾的岩浆火山,杀戮与毁灭的欲望以路烈为中心迅速扩张,他把闻歌抱入怀中,瞬息将附近整个生命绞杀。
监控室所有屏幕陷入漆黑。室内所有人瞬间被气浪波及,掀到地面。与此同时,操纵台那里爆发出惨呼。“啊!啊啊啊!”
“怎么了?”只是小臂骨折的人连滚带爬,往同事方向看去。语气猝然变得惊恐:“你、你的眼睛……”
鲜血从他的眼眶汩汩而下。
闻歌担心同族受到伤害,也害怕路烈被反噬,同样张开精神力阻拦了一下,没让火焰往更远的地方伤人。
冰雪冷冽气息覆上来,对失控爆裂边缘的路烈而言,有着要命的吸引力。还好没有伤到他。
躁动中,路烈低头,像要确认小冰花的存在,狠狠咬住他的脖子。
闻歌皱眉。
释放出比之前更多的精神力,希望犯病少年快点恢复正常。
四周岩石开裂,海水迅猛灌入,又加重它的的崩塌。四五秒内,曾经坚固一体的石头过道尽数瓦解。
外面果然是大海。
这几秒内,他们往海的更深处跌落。
第57章
路烈从昏迷中醒来,眼前海水幽蓝一片,光影缥缈变幻。他在幽光中看到银色发丝,优美随水波飘动。闻歌坐在不远不近的珊瑚礁石当中,水母发出点点晕光,在他身边轻舞。
时隔许久重回深海,并找寻到了同族存在的气息,足以让一直孤独冰冷的人鱼感到开心。海水静谧涌动,闻歌轻轻唱着月光的旋律。
听到路烈踩在珊瑚骨上的脚步,他停下歌声:“你醒了。”
“嗯?”114从珊瑚手链变成水母,扭啊扭地问闻歌:“怎么不唱了呀?”
它正听得开心呢。
闻歌还没有回答,114就像发现新大陆那样,凑到他脖子附近。
“诶?这块怎么红红的?”
它无心一说,闻歌不想理会,催动精神力要水母变回手链老实待着。
114可是小机灵鬼。触爪一弹,立刻游到路烈身后,可怜巴巴撒娇:“我已经很久没有泡海水活动啦。”
然后就游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屁股后面跟着一连串的月影水母。
在海底等候那么长时间114都没出来,反而路烈醒了这会要去活动……
虽然海底在闻歌眼中没有威胁,但为了避免人类在海中出意外,他还是分了部分水母留在原处。
珊瑚丛光线更暗了一点,人鱼却像沐浴在月色中那样,依旧皎皎生辉。
“怎么了?”路烈以为小冰花受了伤,撩开了他的长发查看,却蓦然发现是咬痕。
他一愣,想起精神力暴走前,那股霜雪清冷的气息,与他抓住的柔软,鼻腔和口腔的冰雪气息和血腥味。
路烈靠近时,水波的迫近轻轻落在肌肤上。
“看完没有?”闻歌拉开这人的手,稍微有些不自在:“在海里,你有不舒服的地方吗?呼吸之类的。”
“一切都正常,你对我做了什么吗?”
“才没有。”闻歌扭过脸,耳鳍微张。
小冰花好像一紧张害羞就会这样。
路烈鬼使神差碰了碰他柔软莹白的脸颊。在海水中的人鱼体温,比陆地上更为冰冷。
“那个老太婆,给了你什么?”在地下牢笼时,有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突然抓住了闻歌斗篷。监狱的工作人员没有看出来,但路烈怎么可能觉察不到。
闻歌已经想了好几遍:“她告诉我,石门后面的生物已经不在那里,而是在影子的手里。”
“你说,指的是影族吗?雾区……出现的那些家伙。”
“影族所在的青牙公国,一直封锁着和外界的来往通道。流落在外的影族,只有少数使臣和商人。”
“这么说,他们是到青牙公国了吗?”
要出发了。闻歌暗中催促114回来。
114在水母群的簇拥下快乐回来了:“闻歌,看!这是你喜欢的花吧——”它的透明触手抓着这个时节海底开的绒羽花。绒羽花一到彻底成熟的那刻,花瓣就会随着海水飘散,安静缓慢像天空雪花降落。
114哼着歌献宝。可是它哼的一点都没有人鱼随心哼出来的动听,还跑了调子。
尽管这样,闻歌神情难得柔和下来,没有第一时间堵住它的嘴。114毫不吝啬用了自己的能量,催开触爪捧着的大束绒羽花。绒羽花瓣在海水中缠绵漂流,飘飘若雪。
和以前盛开凋零的场景一下呢。
只不过最初,他的身边有同族环绕。
后来年复一年,绒羽花不知疲倦开谢在他漫长孤身的记忆里。
这个时代科技飞速发展,移山造海不在话下。许多星球的海域都是人为规划。但他们所处的,是自然形成的海。
“114,你还有辰砂星球的信息吗?”
“有啊。”114响应速度很快。
【……辰砂星整座星球都是常年温暖湿润的气候……】
“但是绒羽花,只在深海冬天出现。”
114这才发现不对:“可是,我沉睡前你们不是在辰砂星球的地牢吗?”
它试图确认位置,结果显而易见没有信号。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正处在海中央。
像是感应到人鱼的回归,从远方海域传来穿透力极强的鲸鸣。海底无边无际的,闻歌精神力尽力铺展,回应了鲸鸣,再远处的海依旧没有同族气息。
但和他过去那片海域同族死去不同,这里的人鱼并没有死。闻歌知道,多瓦秘密囚牢送走的人鱼,大概率还活着。
深海中,人鱼姿态自由且自然。银色尾巴游动时,弧度偶有一抹幽光,在海底显示出真正的美丽与强大
过了一会,路烈明白了为何闻歌最初会害羞。
当路烈开始感到空气稀薄。闻歌慢慢在海中停了下来,盯着路烈看了半天,泄气:“你还是闭眼睛吧。”
他捂住了路烈的眼睛,海水轻微起伏包裹着他们。路烈唇上传来湿润柔软的冰雪气息。
浅浅的一下。
闻歌旋即松开手,一拍尾巴游了出去。
路烈在后面笑意丝毫不加以掩藏:“小冰花,你就因为这个闹别扭?”
要不要这么纯粹好欺负啊?
“闭嘴。”
因为,看到掉下深海的路烈,闻歌有一瞬间慌乱,害怕他和同族一般永远离开。
理智上他明白,这是少年精神力失控时受到袭击的后遗症。
但是闻歌还是去摸了摸他的心跳。
现在轮到海中人鱼来说这句话了。闻歌勉勉强强牵着在海域远不如他灵活的路烈:“人类真是很没用。”
*
“蒙莱。”蒙莱在卧室里听到呼唤。
她打开门,看到穿睡衣站在门口的宁茉:“宁茉……小姐。”
蒙莱让宁茉进屋。
在外面,蒙莱还是会用侍女身份的称谓称呼宁茉,她待人接物的言行,都是品性能力的证明。
前些日子,蒙莱和宁茉之间单方面出现不愉快。可面对温柔美丽的人鱼,蒙莱很难再对她生气。
宁茉怀里抱着打包好的礼盒:“殿下还没回来吗?”
蒙莱摇头。宫中没有任何信息传来,米亚姐姐也一直在焦急期盼着殿下身影。毕竟,上次巡礼的意外,让他们每个人都不可避免感到难过和懊悔。
这一次,殿下又去向何方了呢?
而且,还是和陛下一起……
宁茉面露忧色:“已经半个月了,我越来越担心他。”
甚至,她还做过噩梦,殿下出现在阴冷简陋的囚牢。要不就是危机四伏深不见底的海水……
顾及人鱼现在的状况,蒙莱为她倒了一杯煮好的花茶,宽慰她:“听说陛下以前经常行宫狩猎,政事由近臣巴塞领着三大家族斡旋处理。”
“也许他们正在其他星球外出游玩。”
“我知道殿下不爱出门。他们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可我……”
可她无能为力,一点忙也帮不上。就连殿下在想什么,在做什么都不清楚。
宁茉把礼盒交给蒙莱:“到时候,请把这个带给殿下。”
“你不亲自带去吗?”这下轮到蒙莱纳闷:“你要去哪里?”
“西星区。”宁茉脸上不见悲喜,唯有平静:“他说,开拓新业务需要的时间不定。所以,这两年不会再回来。”
“蒙莱,你的礼物在我们共同学习的那个房间,答应我,等我走之后再打开它。”
“是他逼你的对吗?”蒙莱格外生气。
人鱼明明还在脆弱的怀孕期,却要她在这个时候远离主星,去往西星区的恶劣环境?
宁茉摇头:“抱歉,不是的。我有想用双眼见证的东西。”
想去亲自看见、聆听和触摸,藏在童话之外的真实。
蒙莱是王都贵女,她对西星区的认知来自于星网媒体既不偏颇也公正不到哪里去的报道。她知道那些星球拥挤,快节奏,有污染环境问题。
她眼中的宁茉是漂亮且易碎的花,无论如何,蒙莱也不愿意看到柔弱无依的人鱼在西星区受到伤害。
何况,殿下也让她照顾人鱼。
“我和你一起去。”
第58章
来自于它的光线很淡,呈现出冷白色,照射在海面上,更像深雾天气。
像这样的人造设备,闻歌只在木峰自由区见过。
因为靠近倾倒星际垃圾的星球,木峰大气中含有大量堆积霾,终日多云多雾。来自其他行星恒星的自然光线都无法射过大气层。生命的存续离不开光照与温度,自由区与其他垃圾星周边的星球承受了垃圾倾倒带来的影响,星际公约的组织协调,为这些星球提供人造能源的援助。
在坎因过往记忆的讲述中,他在多瓦地牢伪装死亡,然后被年长坎因救下,在自由区巢穴醒来,停留养伤。
因为这一点,闻歌在坎因提及他们的地下联盟时并没有完全信任。
现在从他们的亲身经历来看,辰砂星球和自由区之间或许存在某种密道。也许,多瓦牢笼外的海与自由区的海就是两者的中转枢纽。
当时雾区先一步消失的实验室失败品,穿着老旧的多瓦实验室衣服。难道也是通过这样的途径运输而来的吗?
那么影族急不可耐销毁雾区,背后多瓦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路烈懒懒散散搭腔:“这群人总是自作聪明。”
前任女皇统治末期,帝国高层诞生出一个融合计划,妄想将人类内部才能,以及不同种族间特性融合,在人类文明上前迈一大步。然而,接连失败加速参与人员内部分化割裂,计划宣告破产。
曾经牵头计划的多瓦一族动过重启的心思,但在路烈的施压下,计划被完全搁置。
“你的那些同族,应该和“融合”有关。”
闻歌第一反应是记忆里那些挣扎和战斗——同族被迫成为融合计划的牺牲品。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路烈绽开笑:“不一定哦。”
没错。闻歌很快想到坎因提及的,这个世界的同族厌倦深海,渴望天空。
抱着这样心情的同族,难道主动参与了融合计划。
茫茫大海与天一色,闻歌精神力铺展到远方,粗略计算一下行程,照这么过一会就要给路烈渡气的速度,他们还要游上十几天。
靠着这几天小冰花的主动贴贴,路烈精神力达到前所未有的稳定状态。他倒是可以用翼狮形态抱住人鱼飞掠大海。
闻歌才不乐意。
无论是海水包裹,亦或陆地托举,人鱼都有自主行动的能力。但是,在空中人鱼没有倚仗,难道要他紧紧抱住路烈不松手吗?
想都不要想。
路烈在水中摸到人鱼尾巴:“你怕高啊?”
置身深海无比美丽强大的小冰花,偏偏在提到空中时闭合耳鳍,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模样。
……
闻歌不高兴看他一眼,才要反驳,脸色骤然变得冰冷,将路烈压在礁石的凹陷。
他抬起头,冰蓝瞳孔凝视着远方。周围的风都因此止息。
白茫茫中渐渐现出一艘船只的轮廓。
人鱼对这种东西无比厌恶和仇恨。他亲眼看过相似轮廓的庞然大物带走他的同族,挣扎反抗中血液从巨轮冰冷的钢铁外壳直直流进海水。
“小冰花。”路烈熟悉闻歌触及同族和人类僵持对立状态时带刺的状态,猜到八九分。这一刻,他莫名学会了顺着小冰花的后背安抚:“只是一艘十几人的小船。”
巨轮追捕人鱼的画面一幕幕在闻歌脑海中翻涌,在心间埋藏多年独自拥抱的仇恨。
闻歌面无表情盯着它,精神力起伏不定,海风时而无踪时而猛烈,形成漩涡向船底极速逼近,如同等候掀翻吞噬的时机般盘旋。
船只方向立刻传来人类手忙脚乱的操作指令和惊恐呼声。
狂风中无人注意到远处礁石后,银发人鱼冰冷的目光。
这艘容量只有十几个人的老式船只,前行速度很慢,和巨轮相比,毫无威胁力。
再这样下去,连人带船都将葬身海腹。
路烈无动于衷看着,只要小冰花能开心,想做什么都无所谓啊。
但是,闻歌情绪几度变化,终究还是没有动手。他知道,眼前人类与人鱼一族的血仇没有关系。
报复他们只会让他在仇恨的泥淖里陷得更深。过往岁月中,他已经独自体会过无数次了。不是吗?
蔷薇流火的气息宛如海洋中被真正太阳晒过的暖流。
精神力带来的急风缓缓消散。人鱼身体由紧绷变为柔软,一语不发任由路烈抱着。
他闷闷不乐:“我讨厌他们。”
“我帮你杀掉。”又是摸着人鱼背脊的动作。
“不要。说什么傻话。”
人鱼,从来不是童话书里纯洁善良利他生物的代名词。闻歌将同族遭遇的事情奉还给人类,可随后产生的,是强烈的虚无和自我否定。孤独寂寞到更加想死去。
少年也不坚持:“船可以快一点到哦。”
深海漫游的速度太慢,小冰花怕高,那还是用船更为方便。
“既然这样,那也没必要对他们动手。”
这是一艘靠近海边的平民冒着风险出行的船只。
风平浪定后,他们松了一口气,旋即发现两位衣着华丽的大人物,在礁石边看着他们。
闻歌和路烈现在都只是114忙活半天给上的星网标准建模脸,但自由区的平民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
船长被他们与普通人截然不同的高位者气势所慑,打开甲板,忙不迭将他们请上船只。
闻歌默不作声听着路烈张口就来的谎话。说什么风暴摧毁船只在迷途中失去方向。
明明刚才还满不在乎随便就想杀人,真是狡猾的人类。
船上的人类倒是和他过往海中遇到的不大一样。大部分男性扎着白色头巾,裸露在外的身体或多或少带着新伤老伤,没有对人鱼渴求到疯狂的扭曲眼神。
船长本人似乎是个淳朴的自由区土著,听闻路烈瞎编乱造的经历后,丝毫不介意空舱回程。
“两位大人,不介意的话,还请在这间空舱室休息。顺利的话,只要一周,我们就能回到港口。”
事实上,闻歌精神力与海风相契,还能再加快两天。
114自告奋勇。
【闻歌,我来控制船只吧,本系统出马,可比人类的判断更加精准。】
可是,这艘船居然没有任何计算机操控中心,114不能通过端口直接控制方向。
一想到此处离岸边的距离,114大为吃惊,竟然全靠经验和人力在大海上拼搏穿梭。
船顺海风急速行驶,马达转动,在海中排出黑色的未能完全燃烧利用的机油。海浪拍打声中,舵手擦了擦手中的汗,悄声问船长:“是,是他们吗?”
船长狠狠吸了几大口烟,平复心情的激荡:“错不了。”海中莫名其妙出现的两个人,还说什么风浪打翻船只。要知道,自由区的海可都是被那群怪物诅咒过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人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
另一个独眼舵手顶着肩膀挤了过来,忍不住即将发财的笑:“詹文船长,可真有你的。”
“回头这趟船可真快,看来老天都要帮我们。”
几天前,有一道传遍海边渔民的神秘任务,让他们出海寻找两个人,看到就用派发的特制枪将针剂限制住他们自由。
起初没人搭理,但是全村人什么都没干,就一连收到好几天工钱。这时候任谁都开始相信任务的真实性。据说,从上星区出逃了重要囚犯,是要掉脑袋的事。负责的官员不敢声张,只能这样暗暗悬赏寻找。不然为什么,海边这段时间多了一堆不知从何而来的陌生人。说是普通人,可看他们那言谈走路的姿势,比特卫队的还要规整,不是军人谁信啊?
再想到完成任务丰厚奖励,以及令人垂涎三尺的帝国范围移居权,大部分人都动心了,纷纷开始出门寻找逃犯。他们这一船,抢在了别人前面行动,更是胆大开得更远。
这不,命运之神垂青了勤劳的好人。
重赏在前,加上闻歌路烈有意收敛精神力,船上这群莽夫认定他们就是所谓的上星区重要逃犯。
船长能在自由区恶劣的海边混到今天,也算有点脑子。尽管外表上看舱室里只是两个好看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上等人,但真要面对他们动手,船长内心深处隐隐有种不安感。
为求稳妥,他暗地命令厨师在食物中混入昏睡药——这同样是出航前为控制逃犯准备的。
等到夜深人静,船依旧在海上急速破浪而行。苦苦压抑半天激动心绪的船员,急不可耐冲向了那个在他们眼中等同于无尽财富的舱室。
让他们意外的是,舱室内悬浮着一个荧光水母样的大灯泡,正在一闪一灭。预想中早该昏迷倒下的待宰肥羊,在黑暗中闲适有余,似乎从容等了很久。
说不上惊惧还是激动,独眼脑袋一热,端起最为普及的粒射枪:“不许动!”
*
“早上好,文森特。”白塔内部,创始人的仿生机器人向他问候:“看起来你做了整晚研究。”
“早上好,祖奶奶。是的,研究终于有所突破。我们取得了些微进展,往好的方向。”
一个菜鸟新手的误操作,筛选编辑基因阶段忘记确认执行,却误打误撞得到了更接近目标的结果。
文森特·多瓦,毫无疑问,如今星际范围内,对人鱼研究最深的医药学天才。但自从文森特看到银发人鱼,就陷入必须创造出他那样独特完美人鱼的渴求执念。
大批量实验产物的催化、失败和最终搅碎混着营养液运输至垃圾堆,文森特并不在意。
销毁是绝对正确的行为。
大批量造出的实验体如果任由生长发育,去掉一半存活率,人鱼数量都会急剧上升。这不是能够决定人物命运的人愿意看到的,人鱼稀少珍贵才能获得足够宠爱,人鱼稀少珍贵才能成为主人的炫耀资本。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鱼,为了人类文明。
“我很高兴你在为这一切付出。你,和白塔的同事,就是人类光辉未来。”
距离路烈不出现,已经过去半个月,政事一切井然有序,表面风平浪静。
巴塞伯爵有条不紊与三大家族议会临时管理协调。他几乎毫无破绽,但在多瓦眼中,这位伯爵已经开始焦躁。
因为他们为了守护掩藏在牢底的秘密,不惜触动了最终的机关,引爆了海中过道。
暴君从此失去行踪。
如果能够就此消失是最好的。
多瓦族长早就派人到木峰自由区,布下重重封锁,和高额追赏。只要看到金发的陌生人,就立刻注射毒剂死去。
“诸位,相信你们对王都最近的变化有目共睹。”族长环视密室中张张熟悉同盟的脸,打破集会的寂静。
多瓦派别下的小贵族反复玩着两张昆特牌:“这可是个绝佳的时机。”
在场的都清楚,路烈此次失踪,凶多吉少。
他们完全可以趁这个时候发动政变,拥立新王。等到大多数人反应过来,为时晚矣。上有新王名正言顺,下有多瓦民心所向。
“在动手前,我建议先处理掉那条人鱼。”
因为人鱼的缘故,皇室风评近来有所回升,给多瓦行动带来一定阻碍。
参与会议的多瓦大臣内心思虑重重,认为人鱼是个不确定的隐患。陡然提出的有关人鱼生育的草案似乎也在暗示他,倒时候如果人鱼公开说出怀孕之类的信息,百分百会影响王权争夺。
他要求所有盟友,都将“杀掉人鱼作为行动起点”纳入考虑。
……
“再等等。”族长沉吟,给这场集会打上总结:“两天之后,福祈节。”
福祈节是一个举国欢庆的节日,需要统治者出席,为国家,民众带来丰收和富饶。
到那天行动,无法现身的路烈便是傲慢蔑视福祈节的暴君。
于是多瓦安排的“民众”将忍受到极限,表示抗议后遭到“政府”射杀镇压,反抗之火烧到主星。多瓦再顺势而为。
一切推给暴民。
第59章
这里的空气干燥,保护罩等级过低,远远达不到能让人鱼舒适的湿润度。
宁茉对此安之若素,并没有抱怨什么。因为蒙莱的陪伴,这些日子脸上偶尔出现更多笑容。本该成为分别纪念的礼物,在宁茉的同意下,蒙莱仔细拆开包装。精致零散的礼物中,蒙莱第一时间看到礼裙的设计稿。她知道这绝对是宁茉为她花费心思设计的。因为蒙莱曾经和宁茉抱怨过,时下风靡的礼裙款式有多累赘以及不适合腿还没长的五五分身材。眼前的设计稿,用蒙莱最喜欢的钻石搭配,排列分布隐隐是蒙莱族徽雪心兰的形状,礼裙掐收的褶皱加深腰部动线,流光溢彩。
见过的几百个设计师,完全比不上宁茉懂她的想法,蒙莱小声叫起来:“我太喜欢这个了!你简直就是天才!”
诞生在她手中的创作第一次收到夸奖,宁茉欢悦之余没有失去理智,微笑着:“太夸张了,蒙莱。”
“要知道你真的很有才能。”蒙莱握起宁茉的手,紧紧地,希望把她内心坚定的相信传递给她:“如果是在秀场看到,相信我,大家一定会和其他人抢破头。”
不说遥不可及的秀场,如果能有机会亲自看一看她设计出的打样实物,就已经是人鱼完全不敢肖想的宽容。
柏肖子爵不乏政治嗅觉,王都风云突变的氛围人人生疑。最大限度资金回笼。
安抚宁茉。允许她带蒙莱一起参与会议。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子爵的未婚妻小姐是件优美的摆设,没人过问她的想法。大会里面套着小会。每次宁茉都在安静不打扰的位置,在纸上涂一些天马行空的想象服装。
“蒙莱,你知道‘基准计划’的意思吗?”宁茉在一次会议结束后,突然问她:“‘范围蔓延’又是什么?”
“‘基准计划’就是最初计划的意思。”蒙莱在双亲身边,耳濡目染了解过这些东西,但也仅仅是个半吊子水平。后面这个“范围蔓延”,她就忘了指的是什么:“这些都能在网上找到啦。问问终端能搜到一大堆结果。”
宁茉笑了笑:“搜不到的。”
“我教你。”蒙莱是觉得,教会方法才是最有效的。她让宁茉点开属于自己的终端。
然后,检索信息。
“啊……”不可思议睁大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糖果色缤纷漂亮的终端界面,Q版人鱼趴在搜索框上托腮微笑。蒙莱在花里胡哨的界面辨认了好久,惊讶发现,和人类的终端相比,宁茉这个很多板块都没有。他们国民普及知识盲点区,军事,百科,政治……甚至连新闻都没有。
为什么?
只是宁茉终端特殊,还是说,人鱼的终端原来都是特意定制成这样的?
“好漂亮的终端。”蒙莱勉强微笑:“是梵苜夫人送给你的吗?”
“是人鱼资格统一发放的。只有拿到这个终端,才有进入学院的资格。”宁茉早就觉察到和人类终端的不同。
那么人鱼的终端还剩下什么呢?
蒙莱抱着求证的心情,一个个仔细看过去——【歌曲聆音】、【睡前故事】、【购物天地】……
以及各板块之间,或显眼或隐蔽的讨论帖、小文章。
《与主人必做101件事》
《如何有效撒娇~主人更爱你的小窍门》
《身为人鱼,这些搭配你应该学会》
……
蒙莱终于找到类似普通终端搜索的功能,在人鱼终端里面,有个叫做“全知问答”功能。点开后,终端拟人出的长发双翼人鱼被唤醒,当蒙莱问出“范围蔓延”,人鱼极快响应答案——【啊呀,我还没学会这个词呢?再聊聊别的吧。】
接着浮现出了过往宁茉使用的痕迹,一些烘焙相关的搜索,“妈妈”、“母亲”的搜索,以及如何在人鱼学院选课。
蒙莱不敢再看中间的搜索词。
她也不知道,是宁茉刚到邓肯家心怀忐忑和对夫人的爱驱使她搜索了“母亲”,还是现在面对腹中生命她感到无依无靠才去搜索。
这样子一切都不为人鱼开放,算得上是对人鱼的保护吗?只提供她们娱乐舒适的温床。
“抱歉。”蒙莱说,为她不小心看到了宁茉的搜索记录。
宁茉:“是我先向你提问题的。应该我说‘谢谢’才对。”
抱歉。
蒙莱又在心里这样说了一遍。
*
大块头詹文抓到了逃犯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村庄每一寸土地。无论他走在何地,都会收到祝贺或者酸溜溜要他请杯啤酒。
他们哪里料得到,詹文丰厚赏金压根没兑现。他苦恼坐在酒吧小吧台上,借着三分醉意大声嘟囔得人尽皆知。
酸他走大运发财的邻舍这下又冒出来猫哭耗子:“这还了得,这帮满肚流油的贵族,真是没良心。詹文大哥出海难道容易吗?”
看热闹的二流子撺掇:“要是我啊,我就干脆把逃犯走丢的消息捅大。让他们狠狠跌跟头,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欸,詹文大叔你觉得呢?”
一酒吧人谈得兴奋不已,冷不丁冒出个尖细嗓子:“捅什么捅啊?都变天了,这点事谁还在乎。”
所有人看向那个瘦细人影,等着他有何高论。他们认出来,这人是和发布任务那一批同时到来的外来者。
“环境闭塞一时无法更改,人的脑子可不能落后。”黑影在沙发脚下,晃了晃酒杯,
“难道你们还不知,皇帝都死了。”
酒吧里一下议论纷纷。他们这边偏远,一辈子都碰不上主星那位暴君。惋惜叫好么,都没有。他们好奇当初巡礼那日的人鱼出路如何,又开始猜测暴君没有继承人,谁来继承皇位。
“听说他把族人杀得一个不留,现在这个局面,谁也没资格出头。”
“要乱了啊……”
“主星的贵族哪个是好惹的?没了王,只怕谁也不服气谁。”
詹文船长听着周围发散议论,颤抖着喝下一整杯苦艾酒,然后摸出一支烟。
他又不是傻子,前因后果连起来一想,那天海上遇到的人身份是谁不言而喻。只是不知,另外一位又是谁。
当时,枪在一船人面前沦为齑粉,吓得船长一五一十交代了海边村庄发生的一切。
也是走狗屎运,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居然暂时没有杀他们。而是命令他们,带着伪造的尸体交代领赏。
第60章
咖啡补充体能的间隙,创始人模样的仿生机器向他问候:“发现了吗?最近拜访辰砂星球的星舰格外得多。”
文森特心不在焉点头。
他们组的实验再次遇到瓶颈,无论如何试管胚胎也达不到理想的程度。银发人鱼那样对于人类独特自然的吸引力,究竟是怎样构成?
文森特无比想要接近闻歌,但他几次想要找机会进入虹心岛,都吃了闭门羹。
没和仿真生命多聊几句,翅膀金属方块找上来,提醒文森特到族长大人那里去。
“我知道了。”文森特打断小方块的喋喋不休。族长找他,不外乎有关人鱼的对外业务。文森特在多瓦只负责核心研究,至于家族地位,名声和金钱,全由族长大人苦心经营。
“白塔”需要多瓦庞大家业的支撑运作,如此文森特的理想国才能维持下去。
不过最近族长找他的频率明显变高。文森特换下实验室衣服赶去,路上厌倦的神情早已转变为多瓦医生一贯温文可亲的微笑。
不出他所料,密会室都是国内外的熟面孔。族长让他来,是为了开启“白塔”底下的密牢。
创始人将“白塔”总负责权交给多瓦医学最有天赋的孩子。也就是说,文森特掌握“白塔”最高权限。
受命于女皇,族中修建庞大密牢,位于“白塔”深处,由多瓦族长直接向皇室服务。
后来权利更迭,地牢受到暴君冷落。文森特忙碌于研究,他只知道,许久不曾使用的地牢,最深处需要他和族长两种权限开启。
文森特有权知道其中内情:“为什么要这么做?”
族长看着只知研究不闻其他的晚辈,哂笑:“你恐怕还不清楚,卡特蒙的皇帝已经死了。”
“不,应该说“上一任皇帝”才对。”
什么?
文森特内心一惊。强大如暴君,怎么会轻易死去。不过他更为在意族长后半句话。
“上一任皇帝”?难道他们这么快就有能推出去的皇帝人选吗?
纵有满腹疑问,文森特依旧没表现出来。
随着一道道障碍机关打开,很快他知道了地牢最深的秘密。
眼前这个多瓦家族不惜炸毁密道,也绝无可能让暴君知晓的存在。
不是人鱼。
而是一个人。
与想象中阴暗潮湿黑暗不符,地牢最深处干净舒适,设施一应俱全。等候在其中的,竟然是一位年轻人,肤色不正常的苍白。
多瓦族长打开隔绝两边的门,双手举起一枚权戒,微微颤抖:“踏过这道门,从今往后,您将成为帝国至高无上的存在。我的陛下。”
牢笼中的少年抬眼静静看过每一个人,神色木然。然后沉默伸出手来,任由族长将红宝石戒指套在他手指上。
族长得意笑起。
文森特作为古老贵族家族的成员,怎么会不知道皇室那场秘辛。
女皇膝下唯一的儿子,索图皇储冷落妻子,与情妇生下孩子。并妄想和妻子离婚,将私生子立为合法继承人。
私生子乔希·多瓦——出身并不光彩的私生子,不被皇室认可,女皇不允许冠以“卡特蒙”之名。
后来乔希被送出宫,实则女皇在途中下达秘密处死的命令。
没想到,流淌着卡特蒙与多瓦血液的私生子就在“白塔”底层。
文森特不由想起面对暴君时,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威慑畏惧感,没有人敢直视。
而地牢的乔希十五岁,整个人无害温和,任由打量。
文森特极有分寸快速看了一眼。
乔希洗漱换上专门宫装,仍是气场上不足。不似暴君那样凌厉迫人。
等到“暴君身殒”的小道消息在民间铺天盖地传开,多瓦家族已将乔希言行身姿教导辅佐得更接近一个皇室成员。
在民众惶然骚动时,越来越多的信息流向不同渠道,不约而同说着同一件事:多瓦家族在暴君屠戮亲族时,冒着风险庇护了一位有着皇室血脉的遗孤。
他们巧妙掩盖其私生子身份,而是将乔希暗示为某位在战场牺牲的公主秘密结婚的孩子。
身世高贵凄惨,还险些被暴君残忍杀害。星网信息传递速度飞快,一时间激起舆论哗然。
尽管以巴塞为首的忠实老臣宣称陛下一切安好,但无人相信。
操纵舆论的精准一步是聚光灯下造神。
多瓦势力下的媒体开始造势乔希个人品性的高贵,比之凶杀无度的暴君,更适合作为帝国皇帝。
他有着更卡特蒙的样貌,看上去中正。而暴君容貌更多遗传自母亲,眉眼间皆是攻击意味极强的凌厉美感。
他还有着无与伦比亲和力。除了地牢皮肤苍白,没有任何缺点。
多瓦私下保护乔希·卡特蒙,蛰伏忍耐至今,是正义之行。眼下扶持幽囚皇子登位,应当全帝国欢庆。
阿贡联邦与青牙公国已经发来外交上的文书,相当于直接承认了乔希作为皇帝的合法性。
国内,贵族之间人心惶惶,但除了多瓦派系,没有一处敢先有动作。
族长慢悠悠整理棋局:“文森特,千万注意看现在的局势。”
文森特觉得糟透了。
局势急促转变和持续不断的动荡严重干扰了他的人鱼研究进程。
他只在意虹心岛上的银发人鱼,这样动荡不安的局势是否影响到了他?虹心岛偏偏什么动静也没有。
可自从嘉利那件事后,文森特和其他多瓦族人一样,都不被允许踏足虹心岛任何人鱼所在的地方——除非通过闻歌的允许。
虹心岛内,仿佛无人知晓外界信息,一切都在巴塞伯爵和其他侍官的带领下有条不紊运转。
人鱼园更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一如既往轻松甜蜜的氛围。
安洁莉娜被紧急召回斯图尔特,和巴塞道别。她收起平时的散漫不拘小节,显出在军中的冷肃:“请不用担心,父亲说陛下一切安好。”
斯图尔特家族的翼狮守护像,多年前巧合与路烈的精神体产生共鸣。如今从翼狮像上看,陛下的精神力正在稳定好转。
安洁莉娜知道,不会有事的。
但她还是祈求,如果世界上有所谓的神明,请一定庇护姑母唯一的孩子。
*
事实证明,蒙莱说的很有道理,宁茉随性发挥的设计,误打误撞符合当下品味。
柏肖子爵拿她几张设计稿测试后,决定将它们开辟为西星区发布的新系列。
直到会议上投屏出自己的作品,加上负责部长的介绍,宁茉才知道这件事。
只是,当她意外之余,想要询问子爵。子爵始终忽视她的视线。继续听下去才知道,新系列定义成新的主题,和宁茉初衷没有任何关系,当然也没有她的署名。
蒙莱对此义愤填膺:“他侵占了你的……额。”她本想说设计的知识产权,可是猛然止住,人鱼哪里有这个权利。就连外星球那些与人类相去甚远的物种都有详细法律规定,帝国之内的人鱼却没有。
宁茉陷入前所未有的消沉,哪怕是主动靠近子爵那段时光,她都没有如此郁郁寡欢。
第二天子爵靠在门口,这是他等待宁茉的惯有动作。
一开始,他从来不等。但来到西星区这么长时间,渐渐地他会稍微等一等。
宁茉一动不动,并不转过头看他:“抱歉,我不是很想出门。”
“也好。”子爵戴上帽子,径直走了出去。
蒙莱在意宁茉的情况,默默陪伴安慰她。宁茉本来借画画缓解心绪。但现在提起笔,就会想到那些被强加概念的设计搞。她不理解“逆浮金主义”,也丝毫没有想过当代人类内心。这只是宁茉的内心映射,人鱼的自白书。
像他抢走了她的孩子。
而她在孕育属于他的孩子。
应当是怀孕的缘故,宁茉有些恶心。
她和蒙莱一起烘焙了整个下午,边问了一些最近听到的不理解的地方。幸而有蒙莱陪伴,宁茉慢慢调整回温柔平静的状态。
三天后,自称多瓦家族的贵客登门拜访。
宁茉没有准备,和他们面对面互相看到了彼此。领头男人笑着恭维:“不愧是邓肯家族的人鱼,果真非常漂亮。”
所有人鱼都听习惯了这种话,宁茉没什么反应,屈膝行礼后躲进了屋里,但没有完全阖上门。
反倒是子爵面露不悦。
来人呵呵笑起来,使眼色让周围人离开,低声说道:“大人,听说您和那个漂亮的人鱼小姐有一道不得不履行的婚约。仅仅因为虹心岛那位的心血来潮。”
“眼下就是摆脱桎梏最好时机。”
“暴君死了。相信您有一颗公道正义的心,会站在多瓦这边,协助乔希陛下稳定局势。”
……
这样大的局势变化,宁茉一无所知。蒙莱抱住激动的人鱼,把她带离门口:“宁茉,你听我说。早就有这样的传闻了,但都不是真的。你前段时间精神太差,所以没告诉你。”
她再次强调:“这不是真的。”
其实蒙莱并不清楚王都局势如何,只是为了安慰稳定人鱼情绪。她看到的局面令人不安,贵族纷纷倒戈拥护幽囚中的不幸皇族。斯图尔特家族明确反对,集结调派军队。联邦和其他国家尚未回应,但看样子大概率或许会“支援”。
战争原来可以这么近。
“我知道。”宁茉眼泪忽然流出来:“我知道殿下还活着。”
那道微弱的感应,虽然时远时近,但一直支撑着宁茉继续前行。
可是这种情况下殿下还好吗?他会不会孤立无援?会被人类欺负吗?
为此这个夜晚,冷战几天的宁茉主动缓和了态度,询问多瓦那几个人行动的意思。
“行动?别看他们沸沸扬扬,多瓦缺真正能够站一起同级别的盟友,这才急不可耐找上门。”
柏肖子爵是个典型的野心家。他会投注在多瓦那边吗?
宁茉小心措辞,试探子爵态度。
子爵讥诮她:“这好像不是人鱼该关心的事情。还是说,你害怕没有法律保护,不能和我结婚?”
他话说得重了。
宁茉低头。她动作很快,但子爵还是看到人鱼眼圈红了。
第二天,子爵托助理订购一束红蔷薇,送给人鱼充作安抚。
果不其然,他回家后,看到宁茉收拾心情做好的栗子糕。玻璃花瓶里,插着子爵送的红蔷薇,沾着露水娇艳欲滴。
宁茉努力笑了笑:“我做了点心。你要,吃一些吗?”
她以前珍惜与梵苜夫人共度的下午茶时光,认真学习烘焙点心,将分享视为快乐的事。
一开始殿下收到她的点心,还差点因为她的不仔细意外出了状况。
不过现在,宁茉的技艺有所进步,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
红发人鱼坐在蔷薇后面,眼神专注,忐忑等候他的反应。
鲜花、点心、相顾的眼神,子爵忽然一瞬希冀人鱼腹中孕育着的生命成为正常孩子。
这种陌生可怖的柔软情感连绵不绝,近乎“家”的错觉。
真可惜。如果她不是人鱼……
子爵并非善于温柔与异性相处的那类男子,默不作声三两口吃掉栗子糕。
这对宁茉而言,就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较之前几日和缓的气氛下,宁茉:“多瓦来的客人,您想要……”
“不要再问。”难得氛围宁和,子爵没给人鱼甩脸,而是触碰到她的腰身。动作堪称温柔。
人鱼腹部平坦,并不显怀。像是知道双亲并不期待它的到来,子爵掌下并未感受到任何轻微动静。
宁茉握住子爵停在她腹部的手,不容拒绝将之推开。“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你……”子爵这才发觉手臂处传来的一阵阵麻痹。
红发人鱼神情并不意外,依旧美丽中凝结着忧郁。显然,她在栗子糕里面做了手脚。
也许是对人鱼软弱一贯的蔑视,也许是对她不自觉亲情的寻求。但无论如何,他竟然会被这样可笑的把戏骗到,子爵心绪复杂。
“抱歉,我不能让您影响殿下。”人鱼分辨不出与多瓦联盟是好是坏,又将为邓肯带来多大利益。但她知道,如果事成,虹心岛的一切都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人鱼园时,宁茉聪明细心,多瓦医生选她一同协助人鱼医学护理。进入工作状态的多瓦医生,偶尔忘记人鱼的界限,不经意透露医学上的知识。
她以前就知道酸辛子混在秋栗粉中,会对人类造成麻痹作用。
柏肖子爵神色不改,暗自催动精神力,打开终端紧急联系外界。
只是麻痹作用影响下,衣服内侧的枪也掉了下来。
宁茉以为他要拿枪射杀。人鱼总是用来疗愈人类疲惫伤口的精神力,第一次阻滞人类行动。
她捡起那个陌生沉重的家伙。
和人鱼一贯充满糖果、玩具温和无害世界不同,它能够轻易夺走生命。宁茉手心出了冷汗。“您想杀了我吗?”
子爵只当她在说疯话,与麻痹搏斗着断断续续说出:“……放,下。”
对枪威力一无所知的人鱼,如果乱碰走火,后果不堪设想。
可他怎么会想到,宁茉以标准的姿势拿起了枪。
人鱼学院的记忆纷至沓来,安洁莉娜老师我行我素,在课上组织小型手.枪射击气球游戏。“啊呀,这种东西操纵起来都很简单的。犹豫什么呢?射中分数最高的人有神秘奖励哦~”
宁茉想到殿下在所有人鱼后面,冷淡中含着期许的目光。
那么,再见了。
青年表情因痛苦扭曲,鲜血溅到宁茉脸上。
“哈。”
原来人类的鲜血也有温度啊。宁茉擦掉脸上的血迹,浑然未发觉,她的胸口,衣服上都是子爵的血。
枪响之后,子爵意识开始快速模糊,恍惚听到女巫的声音。
他的视线里,宁茉红发是唯一色彩,正如他多年前行军途中在死亡的萧瑟荒原上发现的红色野蔷薇。视线渐渐下滑,落到人鱼腹部。
……要结束了吗?
子爵不明白,人鱼为何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果然,她们都是蛊惑人心的邪恶生物。
但是如果有来世,“你会……”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内心充斥着冰冷害怕,宁茉看着子爵从不可一世的表情到痛苦,再到平静,只觉得身在不真实的境地。她茫然握紧手中的枪,害怕他再次睁眼。
不知过了多久,宁茉听到身后脚步。
是面露惊异悲伤之色的梵苜夫人。
她如梦初醒,将沾了血的双手藏在身后:“……夫人。”
抱歉。她真是个坏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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