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没点灯,陆荷有些睡不着,对丈夫白铭道。
“你说,我们把卿卿送回闪国怎么样?”
反正当初要质子,也只是要她一个。
她再怎么样,也占着闪国公主的名头,能留在这儿,就已经算是扮演好质子的角色了。
所以她注定是离不开朝樱国的。
可她的女儿卿卿不是啊。
这孩子是来了朝樱国之后才出生的,本就不在质子的名单里,何必留下来陪着她吃苦呢?
若是能把卿卿送回闪国,不论如何也是皇族血脉。
闪国又是以女子为贵,卿卿定会比在这儿过得好。
想着这个,没等丈夫回答,陆荷翻身坐了起来。
“明日我就找人帮忙传话,一定要把卿卿送回去。”
“只要母皇那边动一点恻隐之心,想起来还有我这个女儿,能惦记着卿卿也是她的亲孙女,这事儿就能成。”
丈夫白铭叹息:“只怕卿卿未必愿意回去。”
他们的孩子,看着柔柔弱弱,但内里却极为倔强,认准了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更改的。
若是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回闪国,想必卿卿会很高兴。但若只是让女儿自己回闪国…
白铭只能叹气,知道这事儿很难成。
陆荷却不这么看:“倘若事情有转机,和卿卿说起此事,也要讲方法。循循善诱,让她觉得唯有回到闪国,才能真正帮到我们,她就会相信了。”
她的女儿她知道,虽在有些认定的事情上有些小倔强,但过于单纯,只要是亲近的人说的话,女儿就会无条件相信。
哎,这么好骗,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
陆蝶卿并不知道娘在谋划着,让她找机会回到闪国的事儿。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小人偶心心。
“今天我去见了阿桑,我和她说好啦,明日再去一趟藏书楼,到时候就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明明是按着传承上的典籍来做的,怎么心心你还是没有被点灵成功呢?”
夜都深了,陆蝶卿依然抱着自己的小人偶,和她轻声细语说话。
郑雪宁一言不发听着,敏锐地捕捉着关键词——藏书楼,阿桑。
明日去藏书楼?
所以为何她先前找到了去藏书楼的所有名册,但上面却找不到这絮叨的小宫人?
一个猜测冒出脑海——藏书楼的守楼人玩忽职守,并没有尽职尽责记录所有的借阅名册。
只不过,这小宫人到底是何身份?
住的房子,并不是宫女的通铺。
皇宫里的宫人,通常都是一个屋子里铺好几个床。但这屋子虽然简陋,却只有一张床,由这小宫人一个人住。
这不符合朝樱国宫廷的情况。
陆蝶卿此刻就像一个不断出卖自己信息的小糊涂蛋,每分享一件事,就让自己在郑雪宁那儿愈发透明。
直至最后,哪怕她没有说起自己身为质子的身份。
郑雪宁也已经猜出来,对方多半是偏殿里那些邻国皇室后裔。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对方会生得这么貌美,经常被人欺负,却又能单独住一间屋子。
朝樱国从先帝那个时代开始,就一直兵强马壮,武力过盛,是以周边的这些小国都被打怕了,便纷纷用各种方式来结盟依附。
起初是试图送美人联姻,但朝樱国根本不屑于和其他小国联姻,便又渐渐衍生出了送质子这样的方式,以向朝樱国表达忠心。
质子越来越多,朝樱国的偏殿里不知道塞了多少小国的皇室成员。
听这小宫人说过,对方在这儿还有爹娘。
那么对方约莫就是在朝樱国出生的了。
郑雪宁心中浮现了所有关于陆蝶卿的念头,猜着对方的身份,后者却丝毫不知道,还欢欢喜喜抱紧了木头人偶,贴在自己脸颊。
“今日我给阿桑送饼的时候,她夸我娘做的饼好吃。可是她根本不知道,娘在来朝樱国之前,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里会这些呀。可见一件事情坚持久了,就一定会磨出手艺来哦。”
陆蝶卿蹭了蹭木头人偶,觉得下次买好材料去做新的人偶时,应该做大一点。
嗯,就做成她这么大的,这样晚上抱着,就会很有安全感。
听着陆蝶卿在耳边一直这样说话,郑雪宁很想伸手去掐一下对方的脸。
哪怕这张脸蛋长得如花似玉,的确是我见犹怜,令她惊艳过,但那又如何?
长得好看,就能一直将她堂堂皇太女抱在怀里,各种贴着摸摸吗?
哪怕穿进了木头人偶的身体里,她郑雪宁也依然是有尊严的。
不知为何,郑雪宁忽然想起了那日去藏书楼,她的轿子经过了一片假山时,那里跪满了宫人。
但那些宫人里,有一个最迟钝的少女,是等她撩开帘子,眸光扫过去时,才慌慌张张跪下来。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张脸足够令她印象深刻。
——出水芙蓉,过于美艳。
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大脑,郑雪宁忽的反应过来。
那日看到的那个小宫人,就是如今将她抱在怀里,各种絮叨贴贴的少女。
郑雪宁:……
她下意识控制木头脑袋抬起,想再仔细看看陆蝶卿。
然而脑袋才刚动了一下,就被少女用手笼住,放到脖子的位置。
“好啦,我们一起睡觉吧心心。”
郑雪宁并不想睡觉。
猛地一下被少女放到脖子的位置,她整个木偶身体都有些抗拒和挣扎。
太近了。
人偶为何会有触感?
少女脖颈上的肌肤白皙柔软,贴着木头人偶的位置热乎乎的,这种触感如此真实,就好像郑雪宁并不是一个人偶,而是以活生生的人类身躯和对方这般贴着。
如此亲近和紧密。
郑雪宁如坐针毡。
她难耐地等着少女睡着。
大概是太辛苦了,陆蝶卿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少女睡着时侧着身子,好像一个小团子尽力将自己团在一起。
莫名的,郑雪宁感觉这姑娘很没有安全感,瞧着很脆弱,好像稍微来一股摧毁性的力量,就能把她完全毁灭殆尽。
所以对方才爱哭,胆子也小,在人前连和人对视都不敢,但回到安全一点的房子里时,却会对着寄予希望的人偶倾诉一切。
这些关于陆蝶卿的念头,闪过脑海时,郑雪宁自己都有些诧异。
她素来不爱分心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常年的头痛让她连觉都睡不好,只能尽力分出一部分心力在必要的政事上。除此以外,几乎所有事情出现在她生活中,都会令她焦躁愤怒。
若是四周环境安静一些,没什么人打扰还好。一旦四周嘈杂,她只会头痛到想要暴起杀人。
可见外界对她的传闻,也并不是完全捏造。
她的确不是那种好性子的储君。
一番思绪在心间浮现,郑雪宁控制着自己的人偶身体,缓缓从少女的怀抱中挪出来。
当人偶还是十几年来第一遭,没什么经验。
所以左摇右晃,不太能控制重心。
好不容易从陆蝶卿怀里挪出了一根手指的距离,郑雪宁正想再接再厉。
“心心…”陆蝶卿嘤咛了一声,柔软手臂将小人偶重新“啪嗒”圈了回去。
少女朦朦胧胧睁开眼,长睫毛纤长浓密,困惑地看向木头人偶,嘟起了红唇。
“我刚才梦见你要跑。”
郑雪宁僵住。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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