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严下午到急诊科,公共区域还有庆祝过后的余热。


    时桉站在窗边,脸上和头发上都是奶油,被护士们围着,压根儿没看到他来。


    唯一注意到他的只有陈曼,“怎么这么晚才来,我们都庆祝完了。”


    钟严低头翻病例,不咸不淡的,“你多大了,陪一帮学生玩。”


    “多大也要过生日的。放心,小曼他们早和张主任申请过,没耽误工作。”陈曼还很兴奋,笑着说:“小时同学厨艺这么好,你平时没少沾光吧?”


    钟严的脸硬得像块石板,“他厨艺好关我什么事。”


    陈曼有点意外,“你没吃过?”


    两人同住屋檐下,共同吃饭也该理所当然。


    “他专门感谢你的,我吃什么?”


    “噢,怪不得某人一来就酸溜溜的。”陈曼偷笑,“看来钟主任十分清正廉洁,一点潜规则都没用呢。”


    钟严合上病例,“下班吧你。”


    “喏,凑合尝尝吧。”陈曼把最后一块三角蛋糕递来,“就剩这个了,小时做的菜实在太好吃,大家疯抢,一点没剩。”


    “特别是鸡汤,鲜香浓郁,回味无穷。”


    钟严藏着发泄未完的火气,“你说完没有?”


    “最后一句。”陈曼稍微凑近他,瞟了眼窗外,仍被护士围住的黄发青年,“他很受欢迎的,某人要抓紧机会咯。”


    *


    直到现在,时桉也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他就是炒了几个菜,感觉耳根子都吵起来了。


    平时在急诊科,大家各有各的忙,今天怎么都忙到了他这儿。


    护士们问东又问西,还帮他擦脑袋上的奶油,搞得跟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时桉正发愁,怎么找借口离开,身后就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时桉,过来。”


    钟严出没,刚立秋的天瞬间降至冰点。


    其他人迅速走散,时桉灰溜溜跟在身后。他一路上都在三省吾身,确定今天没犯错。


    钟严坐回转椅,脸臭得像全世界都欠他钱,“知道这是哪吗?”


    “急诊科。”时桉耷拉脑袋。


    “上班期间聊闲天?”


    时桉偷偷瞟时间,“还没上班呢。”


    他两点上班,现在刚一点五十。


    “不能有点觉悟?非得卡到两点?有心思和护士聊天,就没时间提前准备工作?”


    钟严的架势,就像老电影里的黑心地主,“房查了吗,心电图量了吗,病程记录都写了?不是想考博吗?复习的怎么样了?”


    时桉:“……”


    他吃火药了吗?


    *


    下午的急诊科难得平静,时桉独自窝在公共办公室,拼死完成钟严的极限任务。


    中途,他打着哈欠从洗手间回来,走廊吵吵嚷嚷,围着不少看热闹的实习护士和规培生。


    人群当中,就属陈小曼最显眼,不知道她哪来的精力,明明早该下班,愣是呆到了这个点。


    随着众人的呼声,一名穿黑色西装,戴金丝框眼镜的男人跳进了时桉的视线。


    对方身形挺拔,头发打理得十分整齐,皮鞋底和大理石发出声响,正穿过走廊,往门口走。


    他旁若无人,丝毫不在意尖叫和议论。


    “哇那个不会是徐主任吧?”


    “我眼晕了还是他变身了?”


    “他的练功服呢?”


    “我去,眼镜好适合他!”


    “斯文败类啊徐主任帅死了!”


    “苦行僧下山还俗了?”


    时桉靠过来,问陈小曼,“这个徐主任是那个打太极拳、会功夫的徐主任吗?”


    陈小曼眼睛里冒星星,“没错,是他。”


    时桉听陈小曼提过,中医科的徐主任,穿练功服步行上下班,打扮特仙风道骨,据说还会功夫。时桉还想跟他学两招呢,又怕他像钟严一样可怕,至今没敢搭讪。


    西装背影渐行渐远,时桉感叹,“武林大师穿这么帅,是去结婚吗?”


    “别乱说,徐医生还单身呢。”陈小曼用手包着脸,“但他今天太帅了,我已经选不出,他和钟老师谁更胜一筹了。”


    “要是再加上梁医生。”


    “哎,好难,难上加难。”


    时桉无法共情陈小曼的烦恼与快乐,但钟严呵斥的声音,绝对不如听八卦顺耳。


    “都没事干?”


    “闲得慌是吗?”


    大魔头出没,寸草不生。


    众人四散而逃,急诊大厅恢复平静。而钟严的目光,还留在徐柏樟消失的区域。


    十分钟前,梁颂晟刚来找过他,向他询问:未婚夫可能早恋的解决方法。


    问题抛出时,钟严脑干差点烧干了。


    他们相识十几年,梁颂晟就如传言所说,老古董一个,除去工作,唯二的爱好是收集玉石字画和品茶,从没听说他和谁有感情瓜葛。


    梁颂晟的故事还没消化,徐柏樟又穿成这样,大摇大摆出现在门诊大楼。


    穿西装打领带就算了,他个能当飞行员的视力,戴什么眼镜?


    三人聚会,迫在眉睫。


    *


    傍晚,市中心清吧。


    三个男人坐在卡间。


    钟严端着瓶啤酒,分别和茶杯、保温杯相碰,“你俩算过没有?咱仨多长时间没聚过了?”


    梁颂晟抿了口茶,“太忙了。”


    “打住,少找借口。”钟严扫视身边,“来吧,谁先招?”


    徐柏樟面不改色,“招什么?”


    “少装傻,你前两天穿西装招摇过市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钟严直截了当,“我可听说了,实习护士跟疯了似的,连夜排队抢光了你的号。杨院长气炸了,把护士长骂了个狗血淋头。”


    提到这里,徐柏樟不免头疼,“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钟严:“你也金屋藏娇了?”


    徐柏樟:“什么叫也?”


    钟严指着身边,“这个老古董,不仅金屋藏娇,还老树开花。”


    “医院门口的房子不住,特意搬到那么远的别墅。”钟严瞥他,“美其名曰,怕他家的小未婚夫住不惯。”


    徐柏樟用眼神表达难以置信,和钟严当时的反应如出一辙。


    徐柏樟正欲开口,又被钟严抢了先,“别想转移重点,你先招,你完了老梁再招,谁也跑不了。”


    徐柏樟握着保温杯,“想结婚了,相了亲。”


    以钟严对他的了解,这人有结婚想法的概率比火星撞地球高不了多少。


    但婚恋嫁娶终究是喜庆事,钟严接着问:“相得怎么样?”


    徐柏樟:“明天领证。”


    钟严差点把酒杯都吞了,险些被酒呛到,“可以啊,不声不响干大事。”


    梁颂晟端起茶杯,“柏樟,恭喜你。”


    徐柏樟端起保温杯,“你呢,怎么回事?”


    “是父辈世交家的孩子,老人病逝,我把他孙子接来照顾,算是完成他的遗愿。”


    梁颂晟捏捏鼻梁,“至于婚约,是很久之前的约定。他还小,目前没那方面想法。”


    钟严:“人家正经的十八岁成年人,也就你觉得小。”


    梁颂晟转移话题,“别拉着我俩谈了,不如说说你?”


    钟严晃晃酒杯,“我有什么好说,没小未婚夫,也没人明天跟我领证。”


    “是么?”徐柏樟不遮不掩,“你们科新来的规培生是怎么回事?染黄色头发的。”


    “快一年不带学生的钟主任,竟然破天荒要了个人。”


    梁颂晟添油加醋,“据说经常私下辅导,格外上心,钟主任真这么负责?”


    钟严:“你俩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这都从哪听说的消息?”


    “你对黄头发情有独钟吗?”


    “最近连车都换成了黄色。”


    “你俩串通好拿我开涮?”钟严举起酒杯,“来来来,喝酒喝酒,好不容易聚一次。”


    梁颂晟:“别岔开话题。”


    徐柏樟:“别藏着掖着。”


    钟严真服了他俩了,认识十几年都没见这么八卦过,“别瞎猜,八竿子还打不着呢。”


    钟严自顾灌了口酒,“那小子根本没开窍,就是个糊涂蛋。”


    徐柏樟:“他不开窍,你呢,没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钟严泄了口气,“他现在是我的学生,还是在医大读书。他怕我又得听我的,难道真让我动用职权、徇私舞弊、搞潜规则?”


    一个没有后门的规培生,在钟严这里,渺小得可以随便玩.弄,但他没想玩、也没想弄。


    同一时间,三人的电话相继响起。


    钟严掏手机的速度最快,“得,大事来了。”


    院里发来消息,日喀则发生雪崩,现急需省院支援,三个小时后出发,他们三人同时被抽中。


    高海拔雪山区,万事难测,危险重重。


    三个人共乘一辆车,分别回去收拾行李。


    第一站,先去的钟严那。


    他推开家门,时桉不在,电话打了好几次才接通,他简单交代了情况,这次支援,短则一周,长了就是未知数。


    钟严带了时桉两个月,彼此白天同工作、晚上同屋檐,还没分开过这么久。


    话还没交代清楚,就听到时桉说:“钟老师,我也去。”


    钟严卡住,“你去干什么?”


    志愿者由系统库随机抽取,只有人手不足时,才会抽中规培不到一年的学生,且有权放弃。


    “您都去了,我当然要去了。”


    实际上,时桉并未被抽中,但作为规培生,他可以自愿跟随带教老师一同前往。时桉答应时,甚至连脑子都没过。


    他越不以为然,钟严的火就越大,“你知道去干什么吗,怎么什么事都往前冲。”


    “我当然知道,我救援去了。”


    钟严仍在窝火,“你知道那环境多差,多危险吗?”


    时桉态度坚定,“我知道,我能吃苦。”


    这小子倔驴一个,事已至此,劝是劝不回来了。


    钟严看表,“你在哪呢,我去接你拿行李。”


    “不用,我已经上车了。”


    院里有统一安排的大巴车。


    “钟老师,等会见。”


    挂断电话,钟严的火没落下来半点。他喝了酒,支着胳膊坐在副驾驶。


    徐柏樟负责驾车,看他状态不对,“怎么了?”


    “那小子非要去,根本不清楚那种地方有多危险,就凭那点热血沸腾,一股脑往前冲。”


    徐柏樟:“和你年轻时一样。”


    “我可不像他,没脑子,糊涂蛋一个。”


    钟严宁愿他上班迟到睡大觉,也不想他蹚这趟浑水。


    徐柏樟笑着摇摇头,“刀子嘴豆腐心。”


    钟严看表,透过车窗看身后的别墅,“老梁什么情况,拿两件衣服这么半天。”


    “可能在告别。”徐柏樟说。


    “受不了你们这些有对象的。”


    “你加油。”徐柏樟说:“争取早日也有,让我们也受不了你。”


    钟严:“......”


    从梁颂晟家出来,他们马不停蹄赶到徐柏樟那,三个人都取上行李,在去机场的路上,徐柏樟又在中途停了车,说要与人告别。


    来回这么折腾,时间紧紧张张。


    车加速往机场赶,钟严算着所剩不多的时间,“老徐你真行,我不喊你,怕是要抱到天荒地老。”


    几分钟前,钟严在车里看到了他与人相拥的画面。当时环境昏暗,他没能看清对方的脸,


    那人身形高挑挺拔,有股子优于普通人的气质。想来也是,能让苦行僧破戒的人,肯定不会差。


    这个数落完,钟严又去找后排那个,“老梁你比他还慢,不会也抱得难舍难分了吧?”


    梁颂晟:“是。”


    钟严:“……”


    谎都不撒了?


    “你俩这么肉麻,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徐柏樟:“你的学生和咱们同行,很快就能见面。”


    梁颂晟:“你早点追到手,也能抱得难舍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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