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断的大夫叹了口气，摇头说道：“照顾得好，兴许还能再多活两年。”
谢重霄听完没什么波动，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脆弱的凡人尤其如此。
他谢过半夜出诊的大夫，送大夫回了医馆，拿着药去厨房熬。
毕竟沈朝雪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心口那道伤是他所为，再如何，照顾是应该的。
这是他的责任。
但看见这名脆弱的凡人说着绝情的话掉眼泪时，鬼使神差的，莫名有所触动。
谢重霄顺着沈朝雪的话说了句“好”，可床榻上的人呆了呆，脸色愈发惨白，可见那句“死生不复见”的言不由衷。
‘病人不能受刺激。’
谢重霄微微拧眉，想起大夫的话，顿了顿，缓声道：“等你痊愈，再谈其他。”
过了好一会儿，床上的人低下头，总算是肯喝药了。
谢重霄一勺一勺给沈朝雪喂着药，氛围难得平和。
他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计，动作间难免生疏，有一勺喂的太多，药又太苦太涩，沈朝雪喝得不及时，被呛了一下，溢出的深褐色药液顺着唇角蜿蜒而下。
谢重霄手边没有手帕，眼看药液要滴落下去，不假思索地用手指擦拭过沈朝雪唇角。
“咳。”沈朝雪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迟钝地眨了眨眼，看着谢重霄。
谢重霄神色丝毫未变，似乎并不觉得举动有何不对，是否过于亲密。
喂完药，沈朝雪困得不行。
见状，谢重霄不知从哪拿出一枚铃铛挂在床头，又渡了些灵力给沈朝雪，这才起身，淡淡道：“有事摇这枚铃铛，我能听见。”
灵力让全身变得暖洋洋的，心脏的痛楚也消失不见，身体轻松许多，沈朝雪只想立刻倒头会周公，勉强靠着优秀的敬业精神撑着，冲谢重霄乖巧地点了点头。
等谢重霄离开，房门合上，沉睡的前一刻，沈朝雪盖着被子，迷迷糊糊地想到，谢重霄让他摇铃铛，是因为他方才为了喊人……把自己摔在地上？
不会吧？
谢重霄冷漠是真，不通人情，也会在乎他这些细枝末节吗？
*
在沈朝雪养病的这段时日，两人都没再提过和离书三个字。
大夫让沈朝雪躺着修养，沈家下人皆被遣散，照料他的活便落在谢重霄身上。
大约是谢重霄有这方面的潜质，不过几日，端茶倒水、熬药上药这些简单的活计都已娴熟，偶尔做个三菜一汤也不在话下。
等心口的剑伤和风寒痊愈，沈朝雪大大松了口气。
两辈子常年病痛，只能躺在床上被人照顾的滋味他早已习惯，但不意味着他喜欢，在身体好一些的时候，沈朝雪更想自己动手。
谢重霄没说什么，有时搭把手帮个忙，同时默不作声地把家里的重活体力活做完。
就比如刚康复时，被照顾太久的沈朝雪有些不好意思，本想下厨做两个菜犒劳屈尊降贵的谢仙尊，才蹲在灶台前打算烧火。
庭院里练完一套剑招的谢重霄就迈入厨房，动作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烧火棍，道：“我来吧。”
沈朝雪被安置在曾经指挥过谢重霄首次下厨的老地方，看着熟练生火的谢重霄发呆。
沈朝雪险些没能把眼前这个干活好手，和日月峰上寒冽如霜的剑尊挂上钩。
“想吃什么？”
谢重霄煮上饭，偏头看他。
沈朝雪看了看摆着的食材，试探地说了一个：“煎鱼？”
“鱼可以。”谢重霄干脆利落地去处理食材，最后做了一碗鱼片豆腐汤。
端上桌时，看见似乎有些回不过神的沈朝雪，还以为他想吃煎鱼块，难得解释了一句：“大夫说要饮食清淡。”
再次发现谢重霄冷漠之下的体贴，沈朝雪没之前那么惊讶了。
他先前以为剑修大多没那么细心，或者说因为剑修大多信奉‘一力降十会’，崇尚武力，眼中只有如何提升修为，为此苦修也不为过。让他们主动体恤关心他人迁就他人，相当于让屠夫学习如何绣花。
谢重霄虽然看起来霞姿月韵，貌若神君，但骨子里是剑修的典范，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沈朝雪稍有欣慰，对一个人上心，就是沉沦的开始。
等积攒到一定的好感，爱意值就能开启了！
沈朝雪信心满满，痊愈后略显苍白的脸庞都多了几分神采，眼中散发着期待未来的明亮光芒。
谢重霄坐在他对面，将少年的神色变化收进眼底。
他微微一怔，一句关心而已……
谢重霄一时情绪有些复杂，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相安无事了好几日，离开的事似乎已经被两人忘却。
但沈朝雪知道，谢重霄迟早会走。
修炼和他从没被摆在同一个天平上，他不足以让谢重霄衡量，更不用说为他放弃去紫霄仙宗。
他只能孤注一掷。
沈朝雪抓紧手中的篮子，身体好后他每日都会上街走走，明面上是置办家中物品和买食材，实则在等着附近那群穷凶极恶的山贼盯上他。
每一个山贼都经过他的“精心”塑造，绝对又狠又能打。
天玄境中的谢重霄才踏入道途，不过炼气初期，只比凡人稍强一点，就算身手不凡，但一对多，也是一场苦战。
得到嘱咐的系统尽职尽责地盯着附近，发现目标后担心地说：“阿雪，真的有人在后面跟着你，看起来好凶。”
沈朝雪没有往后看，进了一家成衣店，假装在挑选新衣，镇定地在识海中问系统：“谢重霄跟着吗？”
系统肯定道：“跟着。”
每回沈朝雪出门，谢重霄必定远远跟在后头，也不知道是监视，还是保护。
一切都按他的想法进行，沈朝雪深吸一口气，和店老板订了一匹素色白布，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逛着。
没多久，系统惊讶地小声说道：“阿雪，那个人走了。”
沈朝雪一愣，手上力道微松，提着的篮子差点掉地上，他难掩失望：“怎么突然走了？”
不应该呀，他看起应该很好抢劫绑架才对。
难道是觉得他没钱？
但沈家曾经在城内是响当当的富裕人家，散尽家财救谢重霄也没有告知任何人，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只是突然遣散仆人，和新婚夫君关起门来过日子而已，手里肯定会有父母留下来的余钱。
在那伙贼人看来，无父无母、无亲朋好友、夫君不喜的弱“千金”，也没人会为“她”出头，是最合适榨钱的人选。
“没关系的阿雪。”系统安慰道：“他们也许是先来踩点。”
幻境虽然是沈朝雪制造，但进入幻境后，一切会按照设定自然运转，即便是幻境之主也没办法随意更改设定好的人物轨迹，更不可能全知全能，这也是极致的真实带来的副作用。
沈朝雪“嗯”了一声，没有再逛下去的心情了，慢吞吞晃回了家。
每次他回家，跟着他的谢重霄必定比他先一步抵达。
一踏进院子，沈朝雪习惯性地寻找谢重霄的身影，这回居然没有发现。
“谢重霄去哪了？”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沈朝雪奇道。
只要任务目标没有刻意隐匿踪迹，系统就能追踪到，它查了一下，疑惑道：“在城南郊外。”
“他去那做什么？”
沈朝雪愣了愣，紫霄仙宗在北边，那伙山贼在东边，南边……
沈朝雪蓦然想起来，设定里那名救了谢重霄的仙师，是紫霄仙宗派来镇守这座城的修士，正驻扎在城南的郊外清修。
谢重霄，是想走了吗？
不告而别？
他输了？
接连两件事发生意外，沈朝雪眼前发黑，手脚冰凉，针扎一般的刺痛瞬息包裹整颗心脏，额角当即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艰难地屏住呼吸，垂眸捂着胸口等疼痛过去，努力抛开纷纷扰扰的杂念，整个人迅速冷静下来。
系统吓了一跳：“阿雪？”
“没事。”沈朝雪抚了抚胸口，长舒一口气，常年病痛唯一带来的好处便是锻炼了他的承受能力，不过一点小挫折，缓过神来就好了。
“谢重霄走了吗？”
见沈朝雪恢复过来，系统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后台，“没有走，一直在那里。”
沈朝雪慢慢扶着庭院的石桌坐下，沉吟片刻，放下了心。
以前的谢重霄或许可能会不告而别，但这段时日他们相处尚可，怎么说也勉勉强强称得上半个朋友，以谢重霄的性子，离开会和他说一声的。
*
正如沈朝雪预料那样，谢重霄确实没打算立即动身去紫霄仙宗。
他来找记忆中救了他的胡仙师，一是想探寻记忆与情感不匹配的蛛丝马迹，寻求突破口，找到症结所在。
二是凡医对沈朝雪的心疾束手无策，兴许修仙者有办法，若是能彻底医治好沈朝雪，他便可心无挂碍辞别，去紫霄仙宗潜心修炼。
第一个问题胡仙师也说不出一二，第二个问题倒是有些希望。
“具体要看过才知。”胡仙师想了想，说道：“你带我去瞧瞧人？”
谢重霄颔首。
他带着胡仙师回沈家，只是刚到家门口，就看见惊慌失措的人群，以及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焰。
谢重霄瞳孔微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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