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结束后,谢重霄拜入掌门门下,顺利成为紫霄仙宗的内门弟子。
掌门居住在长水峰,压在一条灵脉之上,灵气丰盈充沛。若是修士,在长水峰修炼事半功倍,凡人却相反,他们的身体承受不住过量的灵气,长期居住有害无益。
沈朝雪做好了谢重霄会搬走的准备,好一些,谢重霄搬走后偶尔会来看看他,差一点,谢重霄不来也没关系,到了谢重霄想起一切的时候,谢重霄自然会来找他。
但没想到,沈朝雪等了两日,谢重霄竟是半点没有要搬走的意思,去长水峰和曾经去山门执勤一般,早出晚归。
傍晚时分,沈朝雪能准时看见谢重霄的身影出现在院门。
沈朝雪:“你不搬去长水峰吗?”
谢重霄正在厨房水缸旁研究阵法。
天气转凉,家中唯一的凡人受不得冷,他清晨离去前会将水缸中存的水暖热,可到了正午,水便没有了热度。
为避免他不在之时,脆弱的凡人用冷水感染风寒,谢重霄想给水缸布个常温阵法。
听见耳畔清凌凌的嗓音,谢重霄抬眸望去,就见少年瞧了瞧地上绕着水缸看似随意摆放的灵石,又看了眼水缸里不断冒着热气的水,眼中流露出好奇,葱白的指尖微动,碍于什么,矜持地收回。
谢重霄用水瓢随意勺了一勺,示意沈朝雪伸出手。
等温热舒适的水流从纤长白皙的指尖潺潺流过,少年舒服地微微眯起眼。
谢重霄用术法除去地上的污水,问道:“温度如何?”
“正好。”沈朝雪点头,明白地上那些灵石,应该便是所谓的阵法了,他羡慕地瞥了眼小阵法,知道没有灵气无法学习这些,没有多看,又问了谢重霄一遍:“你不搬去长水峰吗?”
谢重霄把水瓢放回去,帮沈朝雪擦干净手,淡淡道:“修炼与住处无关。”
胡说。沈朝雪眨了眨眼,连他这个凡人都知道,越是灵气充沛的地方,修炼越快。
他犹豫着问道:“你师尊不会生气吗?”
沈朝雪没见过紫霄仙宗现实真正的掌门,这里除却谢重霄之外所有的人,皆是他借由天玄境捏造的人物,他记得捏掌门时,编入的性格十分严肃刻板,对弟子负责却也严厉非常。
“不会。”谢重霄面不改色,他拜师的条件之一,便是不住长水峰的洞府,只住勤务峰的小院。
条件之二,则是进入坻川秘境的资格。
新认的掌门师父想让他闭关数月巩固修为,谢重霄没应,掌门似是被他气到,放出话来,除非他下山做满六个玄级任务,否则别想进三月后的坻川秘境。
紫霄仙宗有给门内弟子发布任务的任务堂,每日会发布“天、地、玄、黄”四个级别的任务,弟子接下任务牌,完成后获得的点数可以兑换修炼所用之物。
黄级任务简单,一些练气期的小弟子,只要谨慎些也能完成。玄级任务,则要筑基或金丹的境界,有些耗时较长,且有一定风险。
想在三个月内做完六个玄级任务,无疑有难度。
谢重霄答应了。
思绪回拢,谢重霄从储物戒拿出一枚防御法器,为沈朝雪演示了一遍用法。法器能抵御金丹全力一击,再多的,没有灵力的凡人无法使用。
谢重霄:“我明日下山办事,要离开一段时日。”
少年捧着形似小盾的法器不断翻看,似乎因为收到了礼物,眼角眉梢溢满愉悦开心,闻言微怔,意识到什么,满眼担忧地问道:“有危险吗?”
谢重霄眼也不眨:“没有。”
“那我能去吗?”沈朝雪眼巴巴的,谢重霄看着他,仿佛看见一只皮毛漂亮蓬松的长毛猫,轻轻晃动着尾巴,软绵绵地在他脚边挨着他撒娇。
谢重霄垂下眼帘,敛去了波动的眸色,残忍拒绝:“不能。”
沈朝雪颇为失落地低头,把谢重霄送给他的法器放好,“好吧,那你要注意安全。”
脑袋上忽然一重,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生疏地轻轻揉了揉他以作安抚。
沈朝雪抬眼,谢重霄已然收回手,神色如常,道:“有事去找管事,他们会帮你。”
沈朝雪没有当真,忽然恍然大悟了,认为谢重霄确实要搬走了,之所以说下山办事,只是怕他死缠烂打的托词,之所以拜师后还停留两日,是想给他一个缓冲,再顺手帮他改善一下环境,怕他一走他就死了,这样不太好看。
沈朝雪早已做好谢重霄离开的准备,只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抱着下次见面便是幻境最后一面的心理,他让谢重霄给他做了最后一次晚膳。
来了仙宗后,沈朝雪都是吃膳堂,或者坊市买的食物,谢重霄没有再下过厨,此刻对他忽然提出的请求有些微讶,却没有拒绝,干脆利落地去买了沈朝雪想吃的食材,开始下厨。
“很好吃。”
沈朝雪吃了一口,倏然粲然一笑。
少年爱吃鱼,却不爱挑鱼刺,谢重霄本是坐在另一旁陪他,顺手帮他挑掉鱼刺,不知不觉,也执起了长筷。
他们安安静静吃完,沈朝雪倚着门看谢重霄洗碗,仿佛不经意地问道:“你以后还会帮我做饭吗?”
专注洗碗筷的谢重霄随口“嗯”了一声,碗筷本可以用清洁术清洗,但沈朝雪觉得那样洗不干净,谢重霄通常都是手洗。
在沈府时,谢重霄就知道,他这位“娘子”病弱娇气,敏感任性,有许多的小毛病。不顺他的心意,便要用倔强不服输的眼神看他,偏偏眼尾红红,泛着水光,好似是他做错了什么。
再过分些,则一声不吭,生一场令人头疼的病。
几次下来,谢重霄学会了顺着沈朝雪,左右这些小毛病无伤大雅,况且他的“娘子”年岁还小,尚不及弱冠,纵容又如何?比起那两种后果,他宁肯麻烦些,多做点事。
沈朝雪看着谢重霄利落地洗完碗筷,去院中练剑,他熟练地拿着一张小板凳坐在门口,看谢重霄练,时不时鼓一鼓掌,特别捧场。
谢重霄从刚开始不习惯练剑时有人在旁,到如今已然适应良好,甚至能控制剑气,不让卷起的风吹到沈朝雪。
夜幕之下,比修士俊朗出尘的容貌更显眼的是他的剑,每一招一式浸润千年不化的寒霜,一尺寒光斩下,势如破竹,连清辉月色也被劈成两半。
收剑之时,却如春风化雨,锋锐无匹的剑尖轻柔地接住了一朵被剑气斩下的晚山茶。
这朵晚山茶落在了沈朝雪手里,他捏着把玩了会儿,插-进花瓶,等谢重霄沐浴出来,站到谢重霄房门前,望着他:“谢重霄,我今晚想跟你睡。”
谢重霄静默了几个呼吸,道:“好。”
他只当沈朝雪是听他要下山,心中不安,于是想汲取安全感。
沈朝雪顺利躺上了谢重霄才铺好的床,后者晚间从不睡觉,床上只有一个蒲团用于打坐修炼,因此这会儿床上的被褥都是抱的沈朝雪屋中的。
这不是沈朝雪第一回和谢重霄睡一张床,第一回是沈宅被烧他们睡客栈的时候,那时他睡床上,谢重霄在床尾打坐修炼。
如今看样子要梅开二度。
谢重霄正阖目修炼,衣袍的袖子被拽了下。
只穿着白色里衣的少年趴在床上手肘撑床,托腮看他,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细细的手臂,肤色凝白如雪,“不是说一起睡吗?”
谢重霄:“修士以修炼代替睡眠。”
沈朝雪坐起来,认真道:“可我想和你睡觉。”
谢重霄:“……”
“明天你就要走了,不行吗?”
谢重霄觉得这句话十分耳熟,他瞄了眼沈朝雪,后者眼尾开始泛红:“……”
“好。”
谢重霄还是答应了,他褪去外袍,躺在外侧,和沈朝雪隔着半条手臂的距离,甚至没盖被子。
沈朝雪犹不满足,借口秋日晚间冷,要求谢重霄靠近他,最后成功蜷进谢重霄怀里,感知到谢重霄宛若石头的僵硬身体,沈朝雪眼中不着痕迹地漾开一抹狡黠笑意。
他在明晃晃的试探谢重霄的底线,谢重霄看出来了,结果依旧令他满意。
“夫君,你都要走了,我们还没亲——”沈朝雪得寸进尺,他想知道哪里是谢重霄的底线,他能让谢重霄退让到哪一步,没想到话还未说完,便被堵住了唇。
“唔?”沈朝雪缩在谢重霄怀里,里衣因方才动来动去,领口微微扯开,露出一片动人心魄的精致锁骨。
没有留意到乍泄的春-光,少年仍在伸手扒住捂着嘴巴的宽大手掌,灵动的眼眸轻眨,传递出真实的疑惑。
谢重霄冷漠地挪开视线,喉结轻滚,收回手,尾指不小心滑过少年柔软的唇瓣,轻缩了下。
“不是困了?睡吧。”
沈朝雪更疑惑了,他没有说困啊。
他还想说什么,眼皮忽然一沉,浓浓的睡意涌上心头,沈朝雪一闭上眼,须臾间沉睡过去。
谢重霄收回施法的手,表面镇定,为怀里的少年拉上衣领,再轻轻将人从怀里推开,放去一旁。
谢重霄没有趁沈朝雪睡着继续修炼,而是躺在床榻外侧,睁眼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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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朝雪醒来时,伸手一摸,旁边冰冰凉凉,谢重霄早没了影子。
不太敢在谢重霄面前出现的系统跳了出来,小声告状:“阿雪,谢重霄根本没睡,卯时就走了。”
沈朝雪半点不意外,起床后,在桌上看见了个钱袋子,里面是满满当当的上品灵石,是谢重霄的手笔。
沈朝雪欣然收下,就当分手费了。
紫霄仙宗每时每刻有弟子巡逻,这里没有鸡鸣狗盗之徒,更没有修士敢随意伤人,沈朝雪一个人住的很安心,每日上四处坊市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偶尔练练字,倒也自得其乐。
那本没写完的话本子,断了半月,左右赶不及,沈朝雪没有再写,他将那本记载各种八卦信息的小本子还给书局掌柜,把定金还回,在掌柜依依不舍的目光下辞去了这份活计。
沈朝雪自顾自过得挺开心,但没有人再悉心用灵气养护他的身体,给他找医修买灵丹妙药,督促他按时服用,再加上沈朝雪有意放纵,病情迅速开始恶化。
时如逝水。
一个月后,天玄境突然浮现,镜面怦然破碎,昭示着被困在幻境之人挣脱了桎梏。
而谢重霄,也再度出现在沈朝雪面前。
这一回,谢重霄没有往日那般从容不迫,他提着斩霜,风尘仆仆,身上没有丝毫伤势,可面沉如水,眸色晦暗如长夜,若隐若现的戾气环绕周身,令人不敢近前。
坐在床上的沈朝雪一看见这样的谢重霄,忽然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是啊,谢重霄全部想起来了,这是提剑来杀他了。
幻境是他所造,剧本是他所写,天玄镜的主人是他,他知道谢重霄会来找他,知道谢重霄已经想起一切,他还知道,谢重霄这段时日必然听了不少催促。
掌门、胡仙师,乃至紫霄仙宗所有长老,知道谢重霄有望飞升,定是会排除一切阻碍,让谢重霄登顶仙途,让他顺利修成无情道。
毕竟无论真实还是幻境,修真界六百年没有出现过飞升者。传言天道有缺,所有修者飞升不得,若是出现一个成功飞升之人,便打破了那层蒙在所有修者心头的阴霾。
所以,他们一定会劝谢重霄,“杀妻证道”。
谢重霄是未来紫霄仙宗倾尽一切培养的仙君,他们不一定真的让谢重霄动手杀他,把他送走,冷眼目睹他病死,减少沾染的因果,是最好的选择。
沈朝雪无所谓谢重霄是来杀他还是送走他,反正结局都一样。
他给谢重霄选了既定的结局,为这场漫长的梦境画下一个深刻的句号。
沈朝雪出神地想着,谢重霄已然提着剑走至近前。
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为什么不告诉我?”谢重霄目光沉沉,克制着,淡淡的愠怒还是从眉宇间弥漫出来。
沈朝雪:“?”
“什么?”沈朝雪迷茫地望着谢重霄,感受到谢重霄握着他的手传递过来熟悉的温暖灵力,宛如不要钱般,疯狂朝他输送,妄图修补早就残破不堪的身躯。
谢重霄不是来杀他的吗?
沈朝雪困惑地眨了眨眼。
怎么看起来,像是要救他?
“你的病……为何不跟管事说?”感觉到输出的灵气填补进一个深渊,宛若石沉大海,没有丝毫反馈,谢重霄心沉了下去。
沈朝雪不知为何想笑,谢重霄不是已经知道这是幻境了吗?这是在干什么呢?
一笑,牵扯到心脏,尖锐的刺痛扩散开来,喉间血腥气上涌,沈朝雪死死抿着,还是溢出一点血色,顺着唇角蜿蜒而下。
谢重霄瞳孔微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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