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许多福奉旨‘养病’。
他连个指甲盖都没伤着,被王伴伴抱回东厂,满屋子太监宫婢快吓死了,逐月脸都白了。许多福待在王伴伴怀里,挥着胳膊赶紧说:“没事没伤我打赢了,大获全胜!”
王圆圆露出笑意来。
“王伴伴,我能下来自己走。”
王圆圆就把小多福放下来,亲近的摸了下小公子脑袋,说:“在东厂,没人瞎传话。”
意思不用装病装晕。
许多福有点好奇问:“圣上知道东厂里的事吗?”
王圆圆只摇头不说话,心想:这大盛朝旁的地方,圣上想知道什么可能真要派人盯梢,唯独东厂不用。
许多福就是顺口问的,问完想起来了,他爹为数不多的爱好就是‘拉家常’了,只对熟人。只要认准了谁,对人好很实在的,那种朴素接地气的好,为人坦荡有义气,能说的不藏着,不能说的不开这个口。
以前救过王圆圆,算是生死之交。
对仲珵更没话说了,从冷宫一直跟随到巫州——巫州地处偏僻又穷又有瘴气毒虫,后来仲珵造反,听消息不顾生死直接带崽回去一起干掉脑袋的事情。
唯独生崽这事瞒着仲珵的。
东厂内部的事,他爹倒不是给皇帝汇报那种心态,就是两口子关起门来,做的时候无聊秃噜个干净。
许多福看的时候,锐评:这时候都能无聊,皇帝不行。
至于现在——
他是亲生崽,还是不想e不发声的剧情了。
孝顺崽崽许多福。
在东厂,许多福属螃蟹,想去哪就去哪,没人拦。也有最重要一点:太极宫里的东厂就是文员办公室,刑室监狱都在外面。
他爹没在,早上上学还没见到老师,打了一架又给送回来了。伺候的太监宫婢都围着他关心他,给他送点心零食热牛乳。
没一会赵二喜捧着东西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太医小药童。
仲珵听赵二喜回完话,知道许多福没事就让下去,赵二喜抬脚刚要退下又被叫了回来,立在原地等圣上吩咐。宁武帝坐在龙椅上,神色如往常有些冷漠,赵二喜也不敢多嘴催圣上,一直候着。
过了几秒,只听圣上冷声问:“小儿白日受惊不发作,夜里是不是容易梦魇?”
“是……是的吧。”赵二喜察言观色,立即说:“圣上,奴才没儿子也不懂,要不要请太医再过去留意看着些?”
“你去办,还有取珍珠,一同送过去。”
“喏。”
赵二喜去圣上私库取了珍珠才恍然明白过来,珍珠粉安神定神很是温和,圣上面冷心软,说是王圆圆在小多福不会有事,可还是牵挂着。
也是,也不看看谁养大的崽,那可是许督主捡来的。
即便不是亲生的,在圣上心里那也不一般。
此时,太医又把了一遍脉。
许多福坐在软塌上,一瞬间有种‘我真的挨揍了吧’而不是他揍的人,之后的事情有逐月打点,送赵公公、安排太医药童到侧院休息等等。
对了,还有磨珍珠粉的。
“小公子您瞧,珍珠可真大。”逐月捧着匣子给小公子瞧。
木匣子满满当当的珍珠,玻璃珠大小,颗颗圆润色泽一看质地上乘,结果就为了给他磨粉冲水喝安神吗?太奢侈了。
许多福巴巴捏着颗珍珠在手心有些发呆。
逐月以为小公子要玩,便留了些给小公子当玩具耍,她问过太医珍珠磨粉冲水一颗就够了,小公子将养个三五日就能安好,同时轻声吩咐小太监宫婢在外面守着,让小公子安心静养。
屋子静下来了。
许多福捧着珍珠看着看着,眼眶有点湿润,于是小身子板翻身躺下来,背对着外面,这样别人看不见他的情绪。
他以前也有这样的时候。
不是珍珠奢侈,而是……家人的关心。
从他名字能看出来,那时候爷爷还没去世,他爸妈真心相爱,他生下来时全家都疼爱,妈妈嘴上说:许多福这名字土了些,但是谐音梗,咱们孩子要许多许多福气。
就叫许多福。
拍板定下来了。
上小学时,男孩调皮捣蛋追逐打闹,许多福也一样,要是犯错了,老师喊家长,他爸妈赔礼道歉,从学校领着他回去路上却会给他买吃的。
淀粉肠、辣片、雪糕。
那是他记忆最深最快乐的童年。
但大人的感情说变就变。他爸有一年歪打正着遇到了机遇赚了些钱,自此后家里争吵多了,再后来父母离婚。
妈妈歇斯底里喊:你就是动心爱上了,精神出轨,要不是我发现了,你们肯定滚到一起。
真让我恶心。
俩人离婚,财产分割,孩子归爸爸。许爸爸后来生意越来越好,有钱了人忙,许多福是跟着爷爷过日子长大的,他妈妈经常也来看他。
后来妈妈再婚,日子幸福,难免精力不够管不到他了。
妈妈说:我和你爸高中大学一路长跑,他爱我的样子我都记得,婚姻宣誓时,我坚定我们会幸福,现在他爱上别人,我真的受不了。
没那么爱,婚姻里或许能睁只眼闭只眼走下去。
上高中后,他玩游戏成绩下降,有人找茬,他打过架,打赢了却挂了彩,老班打电话叫家长,都忙,再也没人来给他收拾烂摊子,也没人问他疼不疼,是不是受委屈了,给他买淀粉肠、炸鸡、雪糕、辣片哄他高兴。
现在,他打了架,有人给他撑腰,请太医送珍珠怕他受惊。
……许多福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碎碎念:你都十八了,又不是小孩,怎么还哭起来,多丢人啊。
又想,这里也没人看他。
高三那年意外打开《太监男后》,虽然直男第一次看到俩男人谈恋爱很震惊,也被作者超高车技看的面红耳赤怪害臊的——
可许多福没有关掉页面,看着攻受艰难时相爱。
尽管作者罪大恶极突然转折报社。
尽管许多遗憾。
尽管被虐的眼睛红肿趴在被窝里掉眼泪。
但许多福还是被《男后》抚平了一些什么东西。自此爱上了看小说,因为小说的世界好幸福。
-
王圆圆送多福到东厂就直奔宫门出去找许小满了。许小满说过,多福要是遇到了什么事要是方便都跟他说一声。
那要是你不方便呢?
许小满:我现在还有啥大事?没有吧。圣上屁股坐在皇位上稳得呢,只有多多了……
得嘞得嘞,那就是多福小事也是大事。王圆圆打断,不听许小满唠叨。
于是王圆圆摸到了外头东厂设的刑房。
如此这样那样一说。
“……没受伤,我算是发现了,多福平日看着乖巧跟你一样老实相,却是背地里时不时冒出个机灵点子,我一说田少爷打人,他就知道装晕。”王圆圆说起来还想笑,裂开嘴:“行啊许小满捡了个你的种,你们父子俩像的,真是天生的都比不上。”
许小满又担心又美滋滋想:什么捡的种,什么天生的,那是本、九千岁、公公、亲自生的!生的!
他好牛,生了多多。
就是可惜没能在仲珵那儿吹牛逼。他多厉害多有本事啊。
以前不说那是那会闹脾气,后来误会解开了,但是仲珵造反,许小满私心舍不得儿子,他能陪仲珵一块死,造反失败就是掉脑袋的事,但是多多才一岁大,以后人生长着呢。
再再后来,仲珵当了皇帝,按理吧能说了,但是——九千岁不好意思张口,怎么说?说,仲珵,我一个太监,没有根,给你生了个崽?
本来就被人骂男不男女不女的死太监,说了真坐实了。
还有外头说多多的,义子还行,亲生的,大家得怎么看多多?
“不行,我回去看一眼多多,王圆圆你盯着。”许小满这话说完影子都不见了。
可见着急。
许小满驾马直奔宫门,到了东厂想到从昨晚到现在没闭眼,身上还有些污糟血味,操心多多也没来及洗澡,换了身衣服,期间听逐月说太医来了、珍珠粉定神、多多睡着了。
没事就行。
等许小满换好了衣服,轻声推开里间门,软塌上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孩背影,盖着毯子都显得小,不由想:多多身子骨不好,也不能全怪当时跑路没吃好,也有可能像仲珵,孩子当然是俩头像爹妈,多多已经像他机灵了,那身子骨瘦肯定跟仲珵了。
仲珵十岁那会就是瘦的一把骨头。
脚步没什么声的靠近,许小满往榻边一站,伸手摸摸崽脑袋,眼神好使的九千岁就看到了他家多多眼睛底下红的,还有干掉的泪痕。
哭了?
许小满愣了下,王圆圆不是说没受伤吗,怎么多多哭了?
田文贺打的?
真他爹的可恶。
许多福被痒痒醒来的,迷瞪睁开眼就看到他爹——
“爹?”
许小满手里拿了个小玩意,讨好的凑到崽脸前,笑眯眯的哄着说:“多多你看这是什么,爹编的,有小兔子,还给你编了个老虎,咱不害怕啊。”
他的枕头旁放着用尾巴草编的小动物。
在他哭睡过去的时候,有人耐心等着,没去叫他,找了草编织小玩意想等他醒来哄他高兴,哄小孩那样。
幼小的脑袋一把扑进了他爹的怀里。
“爹,爹……”
许多福不知道哭什么,就是想哭。
他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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