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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   等待


    ◎谁的命定之人◎


    “我得好好感谢阮工, 不光是你这里,他肯改方案, 速度也快,估计之前斟酌挺久。”林晓培说。


    合作协议的事基本尘埃落定,她心情很好,话也比平时更多。


    “泳池改造的事,之前我们有提过。但阮工没牵头提改造方案的意思,结构工程师也不太乐意干,毕竟超高层改造牵扯的技术多,设计费再增补也不是特划算。”


    凌泽眼神古怪地看了林晓培一眼。


    “建筑师负责制。大陆这几年开始试点的,阮工什么都要管,大家都听他的,责任也是他最大, 那点设计费都不够补贴担的责任。”林晓培笑道:“你不知道吧,阮工是一年就考过注册建筑师资格的, 别人都是三五年。这个超高层是他盖章的第二个项目。”


    海面上日光碎得晃眼,凌泽将视线从海面挪回电梯内,没有说话,林晓培给的信息, 让他有点惊讶。


    阮青屿读书时,成绩并不拔尖。


    当年高考建筑学挺热门。所有人都劝阮青屿填志愿别选建筑系, 实在是太不稳;但他异常的坚持,在家里和吴老师闹了几天, 非要填滨城大学建筑系, 甚至不服从调剂。所幸最后踩着走读生的底线, 连滚带爬地进了建筑系。


    阮青屿大学毕业时成绩如何, 凌泽不清楚。


    但和自己待一起的那两年, 除了设计课成绩能低空飞过;高等数学,建筑力学这类的硬科目,阮青屿第一学期就挂科,补考还没过,甚至还要重修。


    吴老师气得不行,骂了阮青屿整个暑假;到了大二,阮青屿赌气连马哲也考挂科,差点没把自己亲妈气死。最后吴老师不时要求凌泽,在学校盯着阮青屿,别是和不正经的人瞎混,学坏了。


    凌泽清楚阮青屿,在学校就是跟着自己混,没别人;但阮青屿就是懒,还喜欢耍赖,巴不得所有事情凌泽都给他包办,考试包办不了,自然就挂科。


    所以,一口气考过注册建筑师证这件事,凌泽有点不敢相信。


    但事实如此,印有阮青屿三个大字的注册章,清晰地盖在蓝图上。


    林晓培随着凌泽沉默,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也不打算再接话;本来凌泽话就不多,今天比平时话更少,既然协议的事差已经搞定,她就不再麻烦凌泽。


    两人向陪同人员交还安全帽,齐齐走出现场。


    “我下午飞机回上海,你现在要和我一起回酒店吗?”林晓培问,她站在路边随手招了台出租车。


    “我自己走,后天回北京。”


    “你要留滨城?”林晓培觉得奇怪,阮青屿不在滨城,凌泽留着是要做什么。


    “嗯,祖宅有点手续要办。”凌泽回答。


    “行,那我们改天再聚。”林晓培上坐上计程车,挥挥手。


    凌泽微抬了手:“好。”


    待到林晓培的计程车开远,凌泽才叫了台车,直接往滨城大学方向去。


    凌泽在等阮青屿给自己来消息。


    但微信里螃蟹头像一直沉默着,偶尔手机来电,也都是工作上的事。


    凌泽本想找点关系,问下相关情况,但想着阮青屿去南城时,神色还算轻松,说明天就能回,甚至还给自己塞了个牦牛钥匙扣,歪七扭八的。


    或者就再等等。


    他坐在车里,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扣,总是得有个地方挂。想想让司机调转车头,往最近的4S车行开去。


    他想着阮螃蟹现在不太爱开车,总是需要司机,自己放台车在滨城也是必须的。等车开到4S店,他又想,明天阮螃蟹就要回来,如果有台车,直接开去接他也不错。


    最后,凌泽开了台现车回酒店,橘红的MINI COOPER,挂着临时牌,车子可可爱爱,自己接近一米九的个头窝在驾驶室里挨挨挤挤。


    *


    这会儿,捧着手机在等阮青屿回滨城的,还有一个人,周成资。


    他躺酒店客房里,隔半小时就给阮青屿打个电话,但是对方都是关机,也不知道是在忙,还是在飞回滨城的航班上。


    最后,他联系林晓培,让她帮忙引荐,约好明早十点半到滨城院与阮院长坐一坐。


    周成资要找阮青屿合作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是真心喜欢他。


    上个月的网络方案讨论会里,滨城院的负责人同凌泽一起嫌弃自己的方案,这件事他是在心里记下的。


    记下的倒不是方案被推翻的仇,而是滨城院负责人的声音听起来太好听,清澈得不像是能在项目里与各方人马周旋的样子。


    周成资也不懂,只是一句话而已,为什么自己能记得那么牢,牢到在香格里拉S酒店听到阮青屿说话,他马上就听出,就是滨城院的负责人阮工的声音。


    等自己一声阮工,喊得阮青屿回头看向自己时,他立刻找到阮青屿只用一句话,就让自己念念不忘的原因。


    如此好看又能干的阮工,必是自己命定之人。


    他既紧张又兴奋,忍不住当场就把心思倒了出来:“没想到阮工声音好听,本人还这么好看。”


    阮青屿客气地笑笑,就请自己吃煎蘑菇,哦,贴心,得体,大方。


    周成资当时就摸出手机,悄悄发了条INS,是酒店群山环绕的青绿草场,配文:命中注定。


    再到晚上的饭局,阮青屿千杯不醉喝酒气势,更是硬气得自己神魂颠倒,以至于第二天去看项目现场,路虎后排还有空位,他不坐,随便找个理由,和阮青屿挤在阿尔法的后排,一路欢天喜地的。


    可惜欢天喜地时间没持续太久,阮青屿就跑了,还是跟着凌泽,两人单独开着路虎,自己本想跟着去,却被林晓培拦下,还字字在理。


    他一度怀疑,凌泽那孙子是不是已经先下手为强,毕竟他和阮青屿一样都是滨城人,而且两人看起来很熟的样子。


    周成资和凌泽大学关系不错,两人家势相当;周家主业是医疗,不过周成资是家里老小,随意自在,爱做设计,就一直干着,直到遇到凌泽变成自己业主,整天板着个脸要改图。


    想到竞争对手可能是凌泽,周成资就更不服气了。


    他当下联系凌雯,问个刨根究底。


    周成资:你弟弟是不是在谈恋爱?


    凌雯:我弟弟大概只爱自己,这几年就从来没见过他正眼看过谁。


    周成资:OK,我要追他老乡去,我在项目里遇到名滨城设计师,漂亮又能干。


    凌雯:这样的好女孩给我家凌泽也留意一个。


    周成资:男孩子,男孩子。


    凌雯:……我会交代凌泽给你助攻。


    周成资:大拇指.jpg


    联系完凌雯,周成资便盼着凌泽的路虎快跟上自己,在香格里拉的时间不多,他得多找点事情和阮青屿待一起。


    没想到的是,自己从天亮等到天黑,最后等来的是凌泽和阮青屿两人在休息区的观景台抱一起,也不知抱了多久,连到项目的半程路都没走完。


    林晓培说他俩在打架,可周成资怎么看,都是凌泽抱从后面抱着阮青屿不肯放手。


    他当下心凉了一半,但见阮院长下车连凌泽一起训斥的架势,好像又是真在打架。


    周成资想想又交代陆颜,让他拿出建筑师敏锐的观察力,探探凌泽和阮青屿到底是不是一对。


    陆颜观察了大半天,发给自己一份严谨的反馈报告:


    首先:我说他们是一对时,凌总气得直接把我丢公路边开车跑了。


    其次:阮青屿看到我和罗接吻,那眼神似乎要把我们烧死。


    结论:他们不是一对。


    PS:阮青屿可能不喜欢男人,但是他喜欢咸蛋黄,一顿早餐吃三个。


    PS,PS:阮青屿睡觉挑枕头,我已经引导他睡胸比睡枕头舒服,你可以多练练。


    周成资:大拇指.jpg


    陆颜:骄傲脸.jpg


    周成资重燃战火,本着山不就我,我就山的原则,向阮青屿提出了合作邀请。


    结果,阮青屿又跑了,不过这次是自己跑,跑的时候还交代自己去找阮院长,甚至交代了两次。


    周成资听过阮青屿喊阮院二叔;他想,阮青屿特意交代两次,定有特别的寓意,所以阮院也约等于是自己未来的二叔。


    既然是见二叔,就要打扮精神,第二天周成资把头发用发胶整整齐齐地梳到脑后,不到十点,就抵达滨城院。


    阮院长办公室有客人,门紧闭着。


    秘书笑眯眯地端了杯茶来,让周成资在接待区稍等。


    接待区紧靠着办公区,是没有隔墙的大空间,所有设计人员热热闹闹地坐一起。


    办公室区装修得简单,电线裸露的工业风,到处都是堆成山的图纸和作废的模型,展板,几棵发财树挨着窗边长得旺盛。


    “阮工今天来上班了吗?”周成资问,眼神搜索着办公室,期待着能看到阮青屿的身影。


    “周总,阮工今天还在外地项目出差,还没回。”秘书回答。


    “阮工位置在哪里?”周成资问,看不见阮青屿,看看座位也行。


    “那里,最乱的那个空位。”秘书捂着嘴笑着说:“一下就能看到。”


    果然,办公区最大的空位是最乱的,两个工位挨着都不够堆,蓝图,参考书,档案夹,设计图集分类无序地堆成圈,双显示屏亮着屏保,装饰架上摆着棵小发财树和一只举着断臂的独角兽高达,威风凛凛。


    周成资满意地欣赏着心上人的工位,不错,乱得非常艺术,野兽派。


    他又坐回接待区,耐心地等阮院长忙完。


    一杯茶没喝完,阮院长办公室门就被从里面打开,走出两个人,凌泽在前,后面跟着位亲和的老太太,两人都皱着眉,面色不太好。


    “凌泽,你怎么在这里?”周成资惊讶道。


    凌泽抬头盯了周成资三秒,快步走到周成资身边,抬手从后搂住他的脖子,往阮院长办公室里押,他说:“你来得刚好,进来。”


    42   事故


    ◎“要是人死了呢?”◎


    凌泽手劲异常大, 押得周成资抬不起头,白搭健身房练出的一身肌肉。


    “出了什么事?”周成资他半缩着肩, 问道。


    凌泽的状态不正常,像是拉过紧的琴弦,稍不留神就会崩。


    “你去找人,联系南城人民医院,ICU,问下前天入院的运沙车司机情况。”凌泽把周成资按在阮院长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盯着人,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一字字地交代。


    “我怎么可能会认识南城医院的人?”周成资瞪大眼,


    马上肩膀一阵剧痛。


    “哎哎哎,凌泽你松手, 我想想,我这就去找找人。”周成资疼得叫出声来, 开始掏手机。


    周家在新加坡主营医疗,与大陆的医院学科技术交流密切,周家甚至在滨城大学附属医院,捐赠过一栋医技楼。


    行业就这么大, 按照六人定律,周家要在大陆医院找熟人, 并不算难。


    周成资立刻联系自己的大哥,迅速把要找的医院和人交代清楚;挂断电话后, 他双手怀胸, 背靠在沙发上, 面对凌泽。


    “事情都办了, 你是不是该告诉我, 到底发生什么?”


    “那不关你的事。”凌泽口气冷淡。


    “你——”周成资站起身,本想给凌泽一拳,但想到这是在阮院长办公室,阮院长正看着自己,边上还有位老太太,他生生是把自己一肚子火吞下去。


    “周总,来泡茶。”阮院长拍拍凌泽,把他人拉到一旁,自己坐到周成资对面,开始烧水洗杯。


    “阮院长客气,我大哥说,应该中午前就能有答复。”


    “周总,帮了我家小屿大忙啊。”阮院长放下公道杯,摇着头。


    那名亲和的老太太也就是吴老师,她在阮院长身边的位置坐下,冲着周成资感激地微笑了下。


    阮院长大致把事情同周成资说了下,并交代一定保密。


    前天一早,运沙车司机在南城项目作业时,地下室顶板突然垮塌,人同车掉进施工一半的地下室里。


    本来现场发生事故,必须第一时间主动通报相关部门;但南城项目的项目经理,竟然就想捂着不报,直到被住在附近高层住宅的住户发现,报了警。事情才暴露。


    所以前天下午,阮青屿在机场接到的是公安的电话,要求项目工程负责人立刻到南城协助调查。


    “现在在等调查结果,我们送现场的图纸,变更,联系函,已经全部封存。”阮院长说。


    “阮青屿,不会有事吧?”周成资完全不了解大陆法规,紧张地问道。


    “垮塌范围不小,经济损失定是超过重大质量事故的评判标准,现在还要看受伤的司机情况,不要有人员伤亡是最好。”阮院长回答。


    “要是人死了呢?”


    “轻则吊销职业资格,重则进去吃几年饭。”


    周成资听罢,茶水泼了一手。


    “请稍等下。”周成资顾不上搽手上的茶水,就着湿漉漉的手指又开始打电话。


    这次是打给自己母亲,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靠窗,用手半拢着嘴,皱着眉头和周母快速交谈着。


    凌泽坐在阮院长办工作前,面色阴翳,不时低头看着手机。


    他隐约听着周成资用英文说着自己老婆怎么样怎么样;周成资都没结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老婆,但凌泽也没顾得细想,他在等律师到达南城后给自己消息。


    昨天他没等到阮青屿联系自己,一大早就直接到设计院找阮院长;才知道阮青屿人到南城的第二天,就被带进公安协助调查,到现在都没出来。


    阮院长让滨城院的法务赶紧飞到南城警局配合,凌泽考虑了下,建议让自己的律师跟着过去。


    他解释道,酒管集团在大陆处理的纠纷量非常大,背后的律师团队绝对是强过滨城院的法务一大截,虽然建筑业不是擅长领域,但可以立刻请到相应专家补位。


    现在时间点特殊,要尽快让律师把人带出来。


    凌泽又委婉地提醒阮院长,是不是可以让律师在必要时,用阮青屿脑部受伤的问题,申请把人带出来。


    阮院长认为凌泽考虑得周全,不仅立刻同意,又喊上阮青屿的助理李琳跟着去。


    阮青屿脑部受伤后会宕机的事,也就自家几个人知道,表妹李琳算一个,而且她不懂设计,在阮青屿身边是纯当秘书打杂,项目完全和她扯不上一点关系,派到南城可以保证行动不受限。


    按照航班时间,律师现在应该已经到达南城公安,若是顺利,很快就能有律师传回的讯息。


    比律师讯息更快到达的,南城医院的信息。


    速度很快,从周成资起身打电话,到现在不到半小时。


    南城医院反馈,受伤的司机昨天手术后,体征比较稳定,再观察两天,差不多就可以转普通病房。


    “谢天谢地。”吴老师感叹了一句,哭出声来。


    “滨城院有人送钱到南城医院吗?”周成资汇报完司机情况后,又接着问:“医院那里说,昨天有人在医院自助机上转了三十万现金到司机的健康卡上,交代无论如何要救司机性命。”


    “现在情况稳定,用不到这么多钱。医院问结算的时候要不要原路退回,应该能退近一半。”


    “没有的。小屿的情况就我和阮院长,凌泽,还有项目的结构工程师王聪清楚,大家都是早上才知道消息的。”吴老师抹着眼泪回答。


    “让再查下,三十万现金转账,汇款账号还是很好查的。”凌泽提醒道:“也许是现场施工队的人。”


    “好,我再问下。”周成资又起身站到窗户角落打起电话。


    办公室又重新陷入沉默。


    只偶尔听到吴老师一两声抽泣。


    凌泽随手拿过阮院长桌上空白的A4纸,叠着消磨时间。


    叠起,按死,打开,翻一面,叠起,再打开。


    如此重复着,也不知叠了多久,纸张居然沿着叠线裂成两半。


    依旧没有律师传回消息,办公室的空调冷风吹得凌泽指尖发凉,他试着又拨了遍阮青屿的手机,竟然已经开机,但无人接听。


    院长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是结构工程师王聪,


    他没有敲门,莽莽地抱着大叠图纸冲了进来,涨红了脸,满头是汗。


    “阮院长。”老王打开图纸指着:“已经找专家重新校对过南城项目的图纸,设计确实是完全合规,没有问题的。”


    “你们有给现场施工限定地下室顶板的最大承重范围吗?”阮院长确认道。


    “有的,青屿之前特意交代过,我们还画了张示意图给现场。我估计现场肯定是超负荷施工。虽然说这次结构设计的无梁楼板方案不是最优,但是开几台运沙车,肯定不会有问题。”


    “不是最优什么意思?”吴老师抬着双红眼问。


    她听不太懂阮院长和王聪之间的对话,大概理解坍塌是因为承受的重量超出设计范围引起的。


    但不是最优的方案设计,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结构选的设计方案,虽然省钱,也合规,但是本身对重量分布的均匀程度要求高,所以不是最佳的选择。”


    “那你们为什么要选这个方案?”吴老师问道。


    “这个是业主要求的,他们要节约成本。”


    周成资一听,立刻抱怨起来:“业主要求,你们就改啊,一点原则都没有,你们结构工程师不怕死,最后连累我们阮工在受罪。”


    王聪没有回答,只是撇了下嘴,表情有点尴尬。


    “业主难道是神?都听他的,出事也不见业主来救啊。”


    办公室里,唯一的业主凌泽,垂着眼,看着手机,听着周成资大放厥词,面无表情。


    凌泽听到王聪说的话,只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南城的项目,不选择最优的结构做法。


    现在做法虽然可以节约造价,也符合设计规范要求,但这种设计,有点弊端,就是经不起太多超重。


    其实这种类型的设计也算常见,但这些年经塌了好几处,多是施工不规范引起,或者违规改造,最残酷的是韩国百货大楼坍塌,直接造成500多人死亡;所很很多项目不太采用这种方案。


    阮青屿之前坚持不愿意改三百米酒店泳池时,态度还是挺认真,不像是会草草应付设计的样子。


    类似南城项目,明显不是最合理的设计,阮青屿肯定不会同意。


    所以这个设计到底是谁放行的 ?


    “无梁楼板啊,难怪了。”阮院长抹抹额上的汗,说:“凌总,后续需要你们律师团队发力了;这确实不是最佳方案选型,但确实设计也没错。”


    “你们有内部的会议纪要吗?确认设计方案的流程,最后是谁拍板选的这个方案?”凌泽问王聪。


    他自私地希望可以通过滨城院内部评审的流程,多拖点人一起垫底,尽量分散阮青屿要承担的责任。


    凌泽问完,王聪的表情已经不是尴尬可以形容了。


    他挠挠后脑,硬着头皮说出实情:“地下室的无梁楼板做法,阮青屿也是同意的,一开始我们是希望业主能花点钱,几轮讨论下来,最终阮青屿还是顺着业主的意见。”


    凌泽一愣,怎么这件事阮青屿的态度,和自己这几天认识的阮工,又不太一样。


    “他不是结构设计专业的 ,怎么敢给你们建议?”阮院长明显不信老王说的话。


    “大概因为项目的业主。”老王被逼得不得不说出实情:“南城项目没卖掉之前,就叫左岸名都,就是我们被跑路一百三十二万的那个项目。”


    “阮青屿对那个业主的要求,几乎是百依百顺。”


    “啊?什么?”吴老师听得更是一愣愣的。


    “吴老师,我瞎说的。”老王觉得不好意思,他理应和阮青屿一起协助调查的,毕竟自己是项目的结构设计师。


    但阮青屿自己去了,甚至没有和谁说一句,确实是够担当。


    “阮青屿收了人家好处费?”吴老师还在刨根问底。


    老王皱着眉道:“吴阿姨,青屿不是这种人。撑死吃过几顿饭,业主在约他去玩其他的,他都拒绝;但确实又是处处放行,你看设计费没付完,图纸就给人家了。”


    “设计既然都合规,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自查下项目流程吧。”阮院长无奈地说到。


    43   礼遇


    ◎阮先生是我们的品牌要客。◎


    南城正午的日光毒辣, 只需晒上几秒,皮肤便针扎般疼。


    阮青屿缩在公安局围墙外的阴影里, 低着头,盯着人行道边水泥缝,缝被掏得挺干净,连颗小沙粒都没有。


    他还是香格里拉时那套高领冲锋衣打扮,只是口袋都是空的,没烟,手机不在身上,除了发呆也干不了什么。


    停车场就在马路对面,过个人行道就能到。


    “林总,掉个头,把车开得靠近点吧, 我哥怕热。”李琳对开车的法务说。


    “掉头还要时间,你喊青屿走过来不是更快, 怕热怎么还穿得这么多。”


    李琳按下车窗,趴在副驾驶喊了阮青屿几声,但他垂着脑袋,完全没有听到的样子。


    “哎, 掉头吧。”法务把车开出停车场。


    黑色的奔驰稳稳地停在阮青屿面前时,他还是垂着头。


    “小屿哥, 上车呀。”李琳喊他。


    阮青屿这才回过神,上了后座。


    车内的温度很低, 阮青屿上车时竟打了个寒战, 等坐好后, 才注意后座坐着个陌生男子, 中等身材, 头发斑白,玳瑁金丝眼镜,白衬衫,黑色西装裤,双肩包靠在车门边放着,隐约透着笔记本电脑的形状。


    “阮工,您好。”对方自报家门:“我是来协助滨城院处理南城项目的律师,姓倪。”


    “倪律师,您好。”阮青屿礼貌回应,带点迟疑,他开始对自己身上的事担的事有多大,没有底。


    本来阮青屿估摸情况应该不算差,不然也不会二十四小时内就让自己出来。


    按理公司法务应该就能处理;但阮院长居然又加派律师,看起来老辣稳重,很贵的样子;莫非是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棘手问题。


    “阮工,不用担心,事故和设计院关系不大,你在南城再待两三天,协助下现场调查,就可以回滨城的。”倪律师一眼看出阮青屿的顾虑,立刻解释道:“我这里会收集相关资料,减少对设计院的行政处罚。”


    事情处理得算顺利,设计院的图纸目前看来是完全符合设计要求,需要承担的责任不多。但最终结论要等建设局组织专家对图纸及坍塌现场进一步调查才能得出。


    “好,辛苦倪律师和林总。”阮青屿暗暗松口气。


    “哥,我们先回酒店休息。”李琳在前排说道:“这几天我在这里陪你,没什么事我们就南城到处逛逛。”


    李琳从滨城上飞机时,愁眉苦脸的,就担心这个哥哥被牵扯到。


    她没毕业就跟着在阮青屿身后打杂,没心没肺的;除了整理办公桌,什么事都做,有时甚至还上手帮他黏黏模型,阮青屿本身就是个温和乐天的人,几年下来,李琳把阮青屿当大半个闺蜜对待。


    现在律师说没事,那就是真没事,她喜笑颜开地把手机递给阮青屿:“阮工,警局还的,我不小心按了开机,你自己看看来点什么的有没有漏。”


    手机上还压着块金色的柚子蜜饯。


    “没有柚子叶,蜜饯将就下。”李琳笑嘻嘻道。


    阮青屿接过柚子蜜饯,一口全塞嘴里,甜得嗓子发酸,他皱着眉翻看着手机信息。


    来电最多的人,竟是周成资;从昨天白天开始几乎半小时打一个电话,这人生活还挺规律,晚上11点就安静,早上6点起床接着打,估计就是睡觉时间。


    穿插在周成资一串未接来电中,除了工作电话。还有凌泽的未接来电,只有一次,是在半小时前。


    微信的未读小红点两百多条,周成资竟占了其中的十分之一;都是描述联合设计大展宏图的愿景。


    阮青屿随意翻翻,给阮院长发了个微信:我和李琳一起了,挺好。


    才点出发送,马上就收到阮院长的回复:好好休息。


    而凌泽笼统只来了一个电话,还没接到。


    他是应该是第一个知道自己项目出事的人,却还挺镇定,凌泽似乎都是这样的风格。


    阮青屿想了半天,就想不出有什么时候,凌泽是主动来找自己的,一次没找到,就接着找一百次的那种。


    当年,大学时高数补考不过,自己给凌泽发了十几条哭泣微信,对方也只是回复了两个字:“活该。”


    最后阮青屿只得天天缠着凌泽,在重修考试前突击补习一个月,才勉强把高数给通过的。


    大概是自己太主动,就衬得对方不主动,阮青屿宽慰自己。


    车子达酒店大堂时,酒店门童快速迎上前为阮青屿打开车门,熟悉的制服颜色,是南城H酒店。


    阮青屿下车后问李琳:“阮院长发财了?安排这么好的酒店?”


    H酒店是属于奢华酒店,标间的价格在一晚2000左右。


    “不知道啊,他给我发的预订信息就是这个。”李琳回答:“阮工,你也被折磨两天了,二叔让你睡好点,是应该的。”


    阮青屿瞄了眼李琳的手机屏幕,四个人各自一间标准大床房,还都是无烟房。


    行吧,就当是阮院长花钱消灾了。


    酒店在市中心,是南城的地标建筑;大堂进门就是大型插花,十来株比人还高的马醉木切枝,搭着白色蝴蝶兰,插在水晶瓶里,苍绿连片,假意出凉爽的夏天。


    阮青屿突然有些恍惚。


    三天前,自己在还在高原冰凉的晚风中烤火看山,再切换,却是警局问询室冰冷的白墙。


    而现在,自己站在精心假扮苍绿下,竟不知自己再之后该做什么。


    酒店前台服务生依旧是标准的接待笑容:“阮先生,欢迎入住。”


    “是第一次住我们酒店吗?”服务生看着电脑屏幕,熟练地操作着,没等阮青屿回答,便接着说:“阮先生,这里给您升级到行政套房,但是今天广场景观的客房满了,给您升级到城市景观豪华套房,可以吗?”


    “我定的是标间吧?”阮青屿觉得奇怪。


    “对的,但阮先生是我们的品牌要客,所以只要入住都会有免费升级。”


    阮青屿想了想,自己大概负责过三个H品牌酒店,很贵,入住都很少,更不用提什么VIP待遇。


    “我之前没有入住过南城H酒店。你们再确认下,会不会弄错客人了。”阮青屿觉得这事不靠谱。


    “没有错的,阮先生,您上星期入住的是香格里拉的S酒店,同样也是要客礼遇。”


    阮青屿一下懂了,是凌泽。


    他悄悄弯起嘴角。


    凌泽总是在自己意想不到的地方,留下点什么,不多,但恰到好处。


    也许是两人待一起时他总是有求必应,所以很多事情就变得理所当然,


    而当两人分开时,那些零星的小事,就无限放大来,一点点地把自己填满。


    阮青屿默默地拿起房卡,乘电梯上楼。李琳叽叽喳喳地跟在一旁,说着要是每次出差都是高标准酒店待遇,那真是神仙日子。


    阮青屿教训她,别想多,每次都这样,很快滨城院就会破产。


    李琳吐吐舌头,说也是,为了赚点破设计费,我们阮工差点就被抓去踩缝纫机了。


    法务听到李琳的感慨,立刻补了一刀,结果设计费还没赚到,被跑路了,全白干。


    接着两人在电梯里,憋着笑,乐不可支。


    阮青屿想这两个人大概率是阮院长派来逼自己跳楼自尽的,一个比一个有毒。


    他不再说话,默默站在电梯角落里,数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数。


    五分钟后,李琳站在阮青屿的套房里,环顾着房间的布置,张着嘴,叉着腰。


    套房很大,起居室,书房,卧室都是完全独立的,起居室的茶几上摆放着精致的英式茶点,整整三层,还有只毛绒小狮子,穿着带着酒店LOGO的外套,举着个小纸条,写着:欢迎阮先生入住。


    “这就是你说的,滨城院很快就会破产?”李琳质问道。


    “阮院长这样不行,重男轻女,简直就是封建余孽。”李琳说:“等我回滨城,要和二叔好好谈谈。我这辈子都没住过五星酒店的套房呢。”


    阮青屿哭笑不得,阮院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扣上封建余孽的帽子。


    “不然我和你换房间?”阮青屿问,他不知道怎么和李琳解释,自己现在挂着H酒管集团要客礼遇的头衔


    “可。”李琳也没客气,抱起茶几上的小狮子:“阮工,回去我给你做牛做马,帮你把工位整理干净。”


    阮青屿笑笑,拿了李琳的房卡,回到房间。


    从前天落地南城,他就没合过眼,紧绷得太久,现在稍有放松,巨大的困意便侵蚀而来。


    他不等服务生把行李送进房间,便先草草冲了个澡。才出浴室门,客房门铃就响了。


    阮青屿想大概是服务生,随意套上浴袍打开房门,来的人却是倪律师,手里捧着笔记本电脑。


    “阮工,有几个小问题,现在方便和您确认下吗?”倪律师问道。


    阮青屿赶紧把倪律师引进门,请他在客房的书桌前坐下,找了瓶矿泉水放桌面。


    倪律师接过矿泉水,抬头喝了一口,瞥了眼阮青屿,刚好落在他脖子上的牙印上,他视线一转,又落在阮青屿额头上的淤青上,开口似乎要说话。


    阮青屿拢拢浴袍,把牙印遮上,自嘲道:“没有被严刑拷打,倪律师不用紧张,我们是法治社会。我的额头是上周坐车时候,不小心磕的。”


    倪律师笑笑,跟着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法规有要求,采用无梁楼板设计时,设计院需要向施工现场提供指导,阮工这里有提供过吗?”


    “有的。”阮青屿在书桌旁的沙发坐下。


    “现在相关部门反馈,现场封存的图纸里,没有这个内容。”倪律师的表情严肃下来。


    “我确实提供过,带着红章的正式图纸。这个我记得。”阮青屿回答得相当肯定。


    “但现在,现场没有。施工,监理都说没有收到这份图纸。”倪律师道:“你是自己送的图纸?谁接受的?”


    阮青屿垂下眼,回答:“给了之前的业主。我们的图纸在他转手前,是完整提供的,没有任何缺失的部分。”


    “施工荷载说明,是单独提供的?还是和其他图纸一起?”倪律师问。


    “单独提供的。结构设计图纸有相关的文字说明,我们为了确保施工安全,单独绘制了平面图供现场施工参考。”


    建筑法规阮青屿比律师清楚百万倍,都是设计师用来保命的条文,他从来不会疏漏。


    “接收图纸的业主是谁?他有没有签收回执给你?。”倪律师


    “倪律师,结构设计师有通过微信把图纸发给现场的,邮箱也有发。”阮青屿回答:“就算微信不能作为有效证据,电子邮箱附件是可以的。”


    倪律师快速地在笔记本电脑上记录着,推推眼镜,道:“阮工,盖章的纸质图纸还是最有效的证据,这个关系到对滨城院的处罚程度。”


    “接受图纸的业主是谁?他有没有签收回执给你?”倪律师重复着相同的问题。


    阮青屿沉默着将身子沙发后靠,湿漉的黑发把沙发洇湿出一小块水渍,他无力地张开口:


    “凌沛,接收图纸的人是凌沛。回执等我回滨城找找。”


    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另一个自己不愿正视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支持,每次气馁的时候,看到后台新增数据都会很开心,虽然是只有一点点哈哈哈。这个文是我在工作压力大的时候囤的,现在回头看问题不少。还是要修一修,下周字数就随榜更新。谢谢支持~爱你们~


    44   宝贝


    ◎他发现自己有新称呼。◎


    “凌沛?”


    “嗯, 凌泽的凌,充沛的沛。”


    阮青屿习惯性地解释着。


    不对, 律师哪里知道凌泽是谁。


    凌什么,阮青屿思绪混沌着,除了凌泽两个字,一时想不出别的。


    “就两点水,在一个那个什么。”他换了个解释法。


    “凌乱的凌,对吧。”倪律师确认道。


    “嗯。”


    阮青屿恹恹地应,他实在不愿意提起这个名字;粥里的老鼠屎般膈应着,关键是这颗老鼠屎,还是自己丢进去的。


    “他俩是兄弟。”倪律师说。


    “不知道,我没问过,名字看着挺像。”阮青屿闭着眼睛, 不愿睁开。


    不仅名字挺像,长得也有点像, 就是这么一点点像,让自己把老鼠屎看成咖啡豆,最后惹得一身腥臊。


    自己也不知是中的什么邪,但凡遇到姓凌的, 都要折进去点什么,凌泽是, 还有那个欠钱跑路的。


    “他们这辈,名字都带两点水。”倪律师又说。


    他们, 这辈……阮青屿听见自己大脑嗡的一声, 一道雷劈了过来, 自己无处躲闪。


    他立即坐直起身, 盯着倪律师:“你说谁和谁是兄弟?”


    “凌泽和凌沛, 远房表亲。”倪律师又说具体了点,他接着问:“所以,你可以确认的是指导现场施工图的图纸,是交给了凌沛?并且他有给了你签收回执,对吧。”


    阮青屿已经顾不上什么回执不回执。


    “不是,倪律师,你怎么知道凌泽和凌沛是兄弟,”阮青屿把人往书桌旁靠。


    “我有参与他们的资产清理工作。”倪律师解释着。


    第二道雷劈过来,瞬时把阮青屿点燃。


    “凌沛又有钱了?他有钱请律师了?”


    倪律师看起来就是很贵的样子,既然凌沛能请得起大律师,涉及的资产数额一定不少,自己被跑路的设计费定能有着落。只是阮院长到底哪里找来的律师,同时受理债务人和债权人的案件,这会不会有问题?


    “凌沛的资产在等待清算,有没有钱我不太清楚?”倪律师回答。


    “您接他的案子,可能得留意下律师费?别跟我这里一样。”阮青屿善意地提醒道。


    “我是凌泽的律师。”倪律师语气平直职业,不带感情。


    他从笔记本电脑屏幕后挪出半张脸,看着阮青屿。


    惊雷接二连三地劈过来。


    “您不是阮院长请的?”


    阮青屿惊得站直起身,浴袍一松,脖颈上的牙印又露了出来。


    “不是,我的团队只处理凌泽的事务。”倪律师抬头看着阮青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侧肩,刚好是阮青屿被咬的位置。


    牙印,像是个注册商标,凌泽牌,把阮青屿的事务也归属凌泽。


    阮青屿被雷劈得五脏六腑,彻底熟透,红着脸把浴袍整理好,又坐回沙发。


    倪律师果然老辣,他也跟着阮青屿安静着,看着他红透的耳根,从粉红转回白皙后,才接把话题转回南城项目。


    “阮工,签收回执在滨城院,方便让你同事先传份扫描件给我看下吗?”


    立刻,阮青屿的耳根,又红了起来。


    “倪律师,已经有发送电子邮件,这样就够了吧?”


    “邮件同样需要双方确认,阮工记得当时邮件接收方是谁吗?”


    “不记得,得去问问。”


    “如果你想要快点解决这件事,就速度把回执找出来,签确的人若是凌沛,就大概率可以保证设计院在事故中,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倪律师语速很快,他发现阮青屿似乎在回避提供回执这件事情。


    “阮工,你确保和我说的都是实话?这关系到滨城院是否会受到警告处罚。”


    “是实话。图纸已经交给凌沛,他有没有给现场,我也管不了。”


    阮青屿把半湿的碎发勾到耳后。


    “所以,签收回执呢?”


    阮青屿看了倪律师一会儿,没说话。


    那张签收回执有点特殊,阮青屿当时拿到以后,没有归档,丢也不合适,最后随手就埋进自己工位那堆小山般的图纸里。


    只是没想到,居然有天,那张回执会那么重要。


    他走到迷你吧翻了翻冰箱,本想拿瓶冰可乐,压压惊,看看价格表三十五一瓶,便又放了回去。


    “迷你吧是免费的,阮工,您可以随便喝。”倪律师看到他拿拿放放,好意地提醒着。


    “入住时前台说的吗?”


    阮青屿办入住时,升级到套房,所以他并不清楚标间的服务范围。


    “这是我们集团出差的标准。”倪律师回答。


    “我们设计院不行呀,我们的报销标准是一晚400,都不够这个标间的零头。”阮青屿说。


    他有点羡慕H集团的福利,但是想想,设计院花的也都是自己的血汗钱,那可乐还是一瓶两块钱比较实在。


    “这趟我们几个人酒店的费用,是由我这里结算的。”


    阮青屿呆住,他突然想起今天法务开的是台奔驰,不知道哪里来的。


    “所以今天滨城法务开的奔驰,也是你们的?”


    “对的,借的酒店礼宾部的车。”


    阮青屿现在是弄清楚了,阮院长做的就是派两个人来编排自己;而把事情安排得清楚舒适的人是凌泽。


    阮青屿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站在迷你吧嘿嘿笑了两声。


    倪律师听到笑声,马上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头,用探究的眼神看向自己。


    阮青屿赶紧打开小冰箱,拿了瓶可乐,仰起头吨吨吨地灌起来,等到一瓶可乐喝完,才发现倪律师还在等着自己回话。


    “阮工,回执有吗?”


    “回执就在我工位,现在也不知道埋在哪,等回去让李琳找出来。”阮青屿回答,他想着自己跟垃圾桶一般的工位,回执基本是找不到的,但倪律师这里不应付,对方就一直问下去。


    实在招架不住,就这么先应付吧。


    倪律师快速记录着,也不知道在写什么。


    他又想起刚刚倪律师说的,什么兄弟,辈分。


    “倪律师,你刚刚说,凌泽和凌沛是兄弟?”阮青屿试探着问,严格来说,这是属于客户隐私,自己不该问,倪律师也不该说的。


    “对,不过是远房亲戚,他俩甚至没见过。”倪律师回答。


    阮青屿听罢,在心里用脏话把那千刀剐的跑路业主又骂了一百遍。


    “我本来不该透露的。但是凌总已经交代过,你的事情以后我都一并处理。所以说就说吧。”倪律师笑着回答。


    “啊,哦。你别听凌总瞎说。”阮青屿耳根又热起来,自己今天就是只火炉上的螃蟹,反反复复地被烤得通红。


    “你刚刚是说,凌沛欠你设计费?那我这里资产清算时,一起处理?”


    “不用,不用,这个我们滨城院自己处理,自己处理。”阮青屿赶紧回答。


    一是,倪律师专业又敬业,只是看起来很贵,滨城院是万万用不起;二是,被跑路设计费的事,确实被坑得不太光彩,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倪律师又问了几个问题,便和阮青屿道晚安,离开房间。


    临走前,倪律师突然回头交代,晚上别玩得太晚,明早还要去相关部门做设计情况说明签确,几个部门都走一遍,这件事才算完。


    阮青屿随口应答着,关上房门,立刻跳回床上打了个滚,痛痛快快。


    酒店的床是真的舒服,比警局的椅子强多了,也不知道倪律师操的什么心,还交代自己别玩太晚。


    凌泽不在,没人跟自己玩。


    在设计院熬了六年,只工作不玩耍,聪明的阮工也变傻。


    阮青屿抱着枕头又傻笑着嘿嘿几声,划开手机屏锁,拨通了凌泽的电话。


    关机。


    又拨了一遍,还是关机。


    阮青屿想,再等等好了,他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频道看起来,今天晚上电视台每个频道的节目自己看着都是香的。


    大概是这几天折腾得太累的缘故,没几分钟,他便迷糊起来。


    睡眼惺忪间,手机震了起来。


    他闭着眼睛,靠着肌肉记忆,划开手机。


    话筒贴在耳边后,阮青屿接着睡。


    “阿屿?”话筒那边有人喊他。


    “嘿嘿。”阮青屿闭着眼睛笑起来。


    “开门,你的房间门。”


    “哦,好。”阮青屿按掉电话,抱着被子又打了个滚。


    然后,他一下睁开眼,睡袍一裹,拖鞋都没穿,冲到玄关,把门打开。


    门外空无一人。


    阮青屿伸头往走廊两侧探了探,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等了会儿,一切都悄无声息。


    估计是做梦吧,阮青屿迷迷瞪瞪又摸回床上,他回拨凌泽电话,占线。


    那就再等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又震起来。


    “阮青屿,开门。”依旧是凌泽的声音。


    “凌泽,我开门的,可是门外没人。”阮青屿在电话这头带着鼻音,慢悠悠地抱怨着:“你别老骗我,影响我平躺,明早我还要去建设局写说明呢。”


    “宝贝,你现在起来,开门。”凌泽的尾音,又有点哑。


    阮青屿这时发现,凌泽对自己有新叫法,比阿屿还好听。


    他丢下手机,半闭着眼,又摸到玄关,把门打开一条小缝。


    门一下就被推开,凌泽一阵风似的钻进来,不等阮青屿反应,已经被他紧抱在怀里。


    凌泽力道大得吓人,阮青屿头靠在凌泽肩上,垂着手,不得动弹,甚至无法回应。


    “凌泽,你松开点。”阮青屿轻声道:“我没事的。”


    可凌泽竟没有反应,只是低着头,在自己侧颈不停摩挲着,呼吸声渐重。


    “凌泽?我们进房间好好说?”阮青屿勉力抬起左手,在他腰上轻拍了下。


    “来不及了,我马上要走。”


    凌泽抬手扳过阮青屿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


    45   异地恋


    ◎这可怎么办◎


    凌泽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阮青屿的唇立刻被他咬破个小口,他昨夜在警局一夜没合眼, 现在被凌泽紧抱得气都喘不上来,也只能尽力回应着。


    阮青屿感觉凌泽的情绪紧绷着,像是拧得过紧的琴弦一般,轻拨即断。


    “阿屿。”凌泽在喊他,声音也是紧绷绷的,他按住阮青屿下颚的手一发力,把人推到墙上,另一只手扯开浴袍,探了进去,盖住他的腰。


    凌泽的指腹满是薄茧,从小腹摩挲至侧腰, 揽紧发狠地掐了下去。


    阮青屿痛得挣扎起来,可身子却被凌泽牢牢钳住, 他只得抬腿,膝盖往凌泽小腹用力一顶,将人推开。


    “凌泽!”


    凌泽这才稍稍松开手,又将头埋在阮青屿的颈窝里, 轻咬肆虐。


    “吓死我了。”凌泽道。


    阮青屿叹口气,抚摸着他的肩:“到底怎么了?”


    “你没事就好, 我得走了。”凌泽还是埋着头。


    “你这是要去哪?”


    阮青屿微微抬起脖颈,任凌泽在自己肩上摆弄着。


    他觉得凌泽不太对劲, 但是又摸不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今天要到北京, 明天去新疆, 有项目签约仪式。”凌泽闷声道。


    “可这里是南城。”


    阮青屿更糊涂了, 南城在滨城的西边, 和北京完全是两个方向。


    “过来和你说下,马上就走。转机时间不到三小时。”凌泽的头还磨蹭着,身子依旧紧绷着。


    “打个电话就行了呀。”


    阮青屿抬起被钳得生疼的手臂,拥住凌泽,他的肩很宽,布料精细的白衬衫下,后背每一块肌肉都硬邦邦的,阮青屿顺着凌泽的背脊,一下下轻拍着,直到他整个人渐渐松弛下来。


    “嗯。”凌泽这时才缓缓地抬起头,眼底满是红血丝。


    中午时候,凌泽接到倪律师的消息,说阮青屿刚从警局接出来,就是情绪不太高。他便抓紧定行程往南城飞,因为晚上一定要回到北京的缘故,到了南城,自己马上得再往北京赶。


    凌泽本想打个平安电话就好,但是想到阮青屿在香格里拉时,追着自己行李跑了大半夜,觉得还是得见他一面,当面说清楚自己后面的行程才稳妥。


    转机时间只有三小时,扣除往返机场,安检,满打满算在酒店顶多待上十分钟。


    阮青屿的房间门灯亮着免打扰,凌泽打完电话在门口等好阵子,不见阮青屿来开门,他也等不及,哐哐地敲着客房门。


    结果开门的却是个自己没见过的女生,湿发披散着,外套随意裹着,衣衫不整的样子。


    女生磕磕巴巴地张口问:“你找谁?”


    凌泽一愣:“阮青屿。”


    女生的情绪立刻紧张起来,又问:“你是谁?找他什么事?”


    凌泽看了下表,只剩下不到十分钟时间,他不耐烦地回答,这不关你的事。


    怎料那女生直接回了句,不在,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门关上的瞬间,凌泽立刻觉得阮青屿从自己掌中消失般。他压着性子联系倪律师,才知道阮青屿和人换了房间,便又匆匆往下赶。


    现在,他看着阮青屿抬眼,盛水的眸里满是自己的影子在荡漾,终是松了口气。


    “嗯什么呀,你几点去北京的飞机?”阮青屿推推自己。


    “马上,车子在楼下等。我得走了。”凌泽又吻上阮青屿的唇,却一把被推开。


    “等我。”


    只见阮青屿小跑着进到更衣间,不到一分钟,便穿戴利落地出来。


    “我送你,走吧。”阮青屿边走边把冲锋衣拉链,拉到顶。


    “不休息下?”凌泽看着阮青屿行动利落的样子,十分新奇,换作是以前和自己一起上学,都是要催着踩点才能出门。


    “回来再休息也行,也没什么事。”


    阮青屿边穿鞋,边摸起放在迷你吧台上的烟和打火机往口袋里塞。一抬头,就发现凌泽正盯着自己鼓囊囊的口袋。


    “哎哟,丢错地方了,我是要丢垃圾桶的。”阮青屿摸摸鼻子,掏出烟盒,丢到垃圾桶里,勾着凌泽手臂,走出房门。


    南城的傍晚挺热闹,去往机场的高速满当当的都是车,凌泽在奔驰后座看向阮青屿时,那汪水里倒映的都是五色的霓虹。


    “不能在南城待一晚吗?南城也有飞机可以直达新疆。”霓虹冲着自己闪烁。


    “嗯?”霓虹又闪了闪。


    这霓虹真是漂亮极了。


    凌泽强压下自己让司机调转车头的念头,拿起车座间的冰气泡水,喝了口。


    “我父亲今天回北京了。”他用滨城话回答,他把视线转向车窗外。


    南城夜色热闹,各色变幻的夜景灯艳丽得有些俗不可耐。


    “你爸?”阮青屿也跟着改用滨城话。


    他从后视镜里瞄了眼司机,对方正全神贯注地开车。


    阮青屿懂得凌泽的意思,改用滨城话,大概就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外人知道。


    “对,昨天从英国出发的。”凌泽回答。


    “好像之前和我妈妈联系得比较多的,都是你母亲。”阮青屿说,细细想了一番,记忆里确实没有任何关于凌泽父亲的讯息。


    小时候,凌泽相当于半寄养在吴老师家,所以每逢过年,阮青屿都能见到凌泽的母亲来家里。


    记忆里,凌泽的母亲是个漂亮精干的女性,发型总是一丝不苟地梳得整齐,妆容精致,送的礼物也很用心,优雅的蝴蝶兰,漂亮昂贵的艺术摆件,有次还送给阮教授件稀有生物标本。


    而凌泽的父亲,自己确实是从来没见过。


    “对。去你家的都是我妈。”凌泽淡淡道。


    阮青屿注意到,凌泽喊的是妈妈和父亲,称呼不太一样。


    “我父亲,和我联系的次数,估计还没我妈到你家的次数多。”凌泽补充道。


    “这样啊。”阮青屿也不懂要怎么接话,因为自己从小就没离开过滨城,连大学都是走读,只要阮教授不出差,自己每天都能见到他。


    两人坐在车后座,一人一边,中间隔着沉默,慢慢地放大着。


    “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阮青屿斟酌片刻,打破了沉默。


    “嗯,他没多少时间剩下,不到一年吧,英国那边医生说。”凌泽语气平直:“他说要回大陆到处看看,那就回来呗。”


    “啊。”阮青屿这次是真的接不上话了。


    “没事的,你不用太在意。”凌泽说道:“我自己也没太大感觉,他想干嘛就干嘛吧。”


    “落叶归根?”阮青屿轻声问着,他对自己说的话,是否合适,没太大把握。


    “在大陆兜一圈,应该是要回东南亚。”凌泽说:“去年就开始安排的。”


    凌泽看了眼司机,放低声音道:“我的董事会席位,就是从他那里接来的,还有一小部分股权,在我姐那里。”


    “小混血的妈妈?”阮青屿问。


    “对,也是业主票。”凌泽突然说,然后冲着阮青屿眨了下眼。


    “哎,哎,你这人,哎。”阮青屿盯着凌泽怪不好意思,不盯凌泽又觉得洗不清。最后他板着脸严肃地说:“滨城院靠的是实力。”


    “滨城院?”凌泽问:“你不参加S酒店投标?”


    阮青屿暗暗感叹,这凌泽到底是多聪明,自己只是稍微换个表达,马上就能被他发现异样。


    “嗯,应该是吧。事故调查报告和处理结果出来,起码要半年,这半年我的注册建筑师章不合适再加入新项目。”阮青屿解释。


    “S酒店投标,本来用的就是阮院长的章,他资质才够项目要求,你的不行。”凌泽紧接着提醒。


    阮青屿垂下眼,一言不发,他是有些困惑,但自己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办。


    “如果你不想做,就休息阵子,项目以后还都会有。”凌泽猜到自己的想法。


    “嗯。”


    阮青屿抬头看向窗外,南城机场几个大字,快速从眼前掠过。


    “到了,我送你去登机口。”


    凌泽听完没什么表示,只是交代司机去绕机场开一圈,晚点到出发层接阮工。


    H酒店到机场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阮青屿只觉得一眨眼就到了。晚上凌泽到北京,明天去新疆,在之后,也不知道是什么安排。


    而自己下周应该就可以回滨城。


    自己和凌泽两人,一个在滨城,一个在北京?


    阮青屿站在隔离栏外等着凌泽换登机牌,头等舱的耀眼的红毯刺得自己大脑清明。他现在终于弄懂,为什么媒体老宣传香格里拉是梦想的天堂,大概都是高原反应缺氧闹的。


    典型案例就是自己,十天不到,晕乎乎地就谈起恋爱来。


    绝美异地恋,生根萌芽,还是中世纪时曝光会被烧死的那种。


    这可怎么办。


    阮青屿盯着凌泽发呆。


    凌泽今天依旧是白衬衫,深色西裤,笔挺得好看。自己还穿着三天前在香格里拉穿的黑色冲锋衣,和南城炎热的天气格格不入。


    他与凌泽并排走着,想着是不是得来个离别拥抱,毕竟下一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机场人来人往的,两个大男人抱着惜别,好像也不是太合适。


    阮青屿耷拉着脸发愁。


    “阿屿,住套房的那个女生,是你秘书?”凌泽站在安检口,突然问道。


    “啊?算是吧,李琳,我表妹。”阮青屿说:“你怎么知道她住套房?”


    “阮院长不知道你们换房,给了我套房的房间号,我去敲门,开门的是她。”凌泽解释。


    “我刚到北京,秘书还没到岗,你要最近不想回设计院,不然来我这里代班几天?”凌泽问道。


    “啊?”阮青屿想,这都说的什么胡话。


    “你考虑考虑。走了啊。”凌泽挥挥登机牌,抬手用大拇指抚过阮青屿唇上的细小伤口,转身走进安检口。


    46   衬衫


    ◎你为什么总咬我?◎


    阮青屿目送着凌泽过安检。


    安检到登机口还有段路, 和出发大厅之间用的是玻璃隔断。


    凌泽在玻璃墙的那头晃晃登机牌,示意阮青屿赶紧回去;阮青屿笑笑挥手, 一咧嘴,下唇立刻针扎般疼,他伸手摸了下,竟有一丝血渍。


    脖子被咬的账还没算,嘴唇又被咬破了。


    阮青屿有些气,在回酒店的车上,低头给凌泽发了条微信。


    阮螃蟹:你为什么总咬我?


    A-凌泽:螃蟹肉香。


    阮螃蟹:滚啊。


    回到酒店的第一件事,阮青屿就是冲进更衣室,脱下冲锋衣,毫无疑问,他一定是今晚南城街上穿得最多的人。


    阮青屿看着自己镜子里一脖子的红痕和牙印犯难, 这几天还要到处去写检查,冲锋衣再穿下去, 估计写着写着就要中暑晕过去。


    这倒也可以算是苦肉计。


    走出更衣室,却看到床上放着两件叠好的衬衫,上面放着带酒店LOGO的便签:


    尊敬的阮先生:


    您需要的衬衫已经洗涤熨烫完毕,希望您能满意。


    祝您在我们酒店住得愉快。


    有更多需要, 可以用房间电话直接拨打0与我们联系。


    H酒店客房部


    阮青屿拨通酒店服务电话问衬衫是怎么回事,电话里客房管家解释, 是北京总部早上安排的,因为新衣服还要洗过, 所以一直到晚上才送来。


    行吧, 做事还挺缜密, 阮青屿想到凌泽走的时候问自己去北京当凌总秘书, 两人一比较, 其实让他来当阮工的秘书,更合适些。


    做事缜密的除了凌泽,还有他的倪律师。


    第二天清早,阮青屿就被倪律师的起床电话叫醒,让他上班时间一到,就去相关部门说明情况。早点跑完早点回滨城。


    这是阮青屿活到二十几岁,第一次穿衬衫办事。


    一整天被调查下来,且不说同样的问题被反复询问无数次,光是扣到顶的领口,已经磨平了阮青屿的大半精神气。


    等他蔫巴巴低着头地走进酒店中餐厅时,迎接自己的,是李琳刻意压抑住的惊叹声。


    “阮工,你穿白衬衫怎么这么好看啊,啊,啊。”


    李琳用了三个啊,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澎湃,她跟在阮青屿身边的这几年,阮工的最高配置,也就是黑色卫衣加球鞋,从来就没见过他穿带领子的衣服。


    “你要不是我哥,我都想跟你结婚了。对吧,周总。”李琳对身边的人说。


    阮青屿这才注意到,周成资和王聪也在包厢里坐着。


    老王是应住建局要求,来滨城协助调查,时间安排在明天。但周成资这个外国人,就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只见他跟着李琳的话,看着自己猛点头:“对,好看,结婚,要结婚。”


    “周总?”阮青屿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阮工好,我来看看你。”周成资开门见山地把目的说出来:“阮院长说你没事的,但我不放心,就跟着过来看看。”


    周成资说的是真心话,在阮工面前他向来喜欢得坦荡荡。


    “哦,谢谢。”阮青屿心里纳闷着,自己和周成资也不熟,他如此关心是有什么目的。


    “明天我还要去南城医院一趟,我妈让我去给博士当面道谢下。”周成资补充道。


    老王向阮青屿解释,运沙车司机在医院的事,周成资家里帮了点忙。


    这下阮青屿更摸不着头脑,他与周成资,也就刚认识,对方竟如此用心,人脉从新加坡直接找到大陆;莫非自己不在的时候,周成资和阮院长谈合作,谈到把滨城院都买了?


    他偏头悄悄地问老王,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和周成资都扯上关系。


    老王低声道,听说是凌泽掐着人家脖子逼的。


    阮青屿嘴角微扬,边喝汤边想,这也算是符合凌泽的行为逻辑,看他昨天在自己身上紧绷的样子,掐周成资脖子已经算温柔的。


    老王声音更低道:你这前男友,是不是对你余情未了?


    阮青屿喝汤的手一抖,汤汁洒了一骨碟。


    阮工,和他破镜重圆下。


    老王说得情真意切,他真心觉得凌泽蛮好,阮青屿这次事故处理时,单独顶在最前头,给自己留下大量的回旋余地,所以现在只要是对阮青屿好的人,不论男女都可以。


    “你说,凌沛和凌泽,两人名字就差一个字,怎么人品差这么多。”老王突然来了句。


    阮青屿立刻又洒了一勺子汤,骨碟都快装不下了。


    “凌沛?”周成资听到老王的话,接着道:“是两点水三点水的那两个字吗?”


    “对,就是南城项目的前业主,他但凡肯多花钱,增加些成本,也不至于出这档子事。”老王愤愤不平道。


    “造价差多少?”周成资问。


    “综合下来接近三百万。”老王回想了下。


    “那他往医院打三十万给运沙车司机,是应该的。”周成资冒出句。


    阮青屿放下汤勺,不喝了。


    周成资和王聪两人再聊下去,所有的汤全洒自己身上都不过分。


    他追问着周成资,三十万到底是什么事情。


    周成资倒也不遮掩,他说账户信息本是隐私,不能说的。那天在打听司机病情的时候,因为收到不明巨额医疗费,所以医院就问嘴,是不是周成资这边打的钱。


    周成资这边否认完,又多问句,查查是谁,碍于关系,中间人隐约透露现金来源。后来知道阮青屿从警局安然无恙地被接出来,周成资一高兴,就把这事给忘了。


    晚上听到老王在提起这个名字,他才又想起来,漏了嘴。


    阮青屿看了眼倪律师,问周成资:“知道转账账户的银行在哪里吗?是滨城还是在南城?”


    “这就不知道了,医院也查不到这么细。”周成资说。


    “阮工,我这边会落实。”倪律师说:“财产清算的时候账户理应全冻结的。”


    “好,那就麻烦倪律师,有什么结果,麻烦通知我们法务林总。”阮青屿谢道。


    “凌总?凌泽去你们那里当法务啦?不至于吧?”周成资激动起来:“怪不得他掐我脖子,逼着我找人,他是不是打算要把滨城院买下来?”


    周成资心惊肉跳起来,凌泽是不是真要追阮青屿,直接这么大的手笔。


    “双木林,林总。”李琳赶紧解释,因为倪律师在的原因,今天一早滨城院的法务就飞回滨城,和周成资打了个时间差。


    周成资不好意思地端起酒杯,自罚一杯,说听错听错,暗自偷偷松了口气。


    几个人边聊边吃着,阮青屿兴致不太高,一个是累,另一个是衬衫扣得太高,勒得吃不下。


    “哥,你衬衫扣子可以松开了,现在又不是被调查,可以不用这么严肃。”李琳提醒着。


    “嗯,好。”阮青屿应答着,但是手还是拿着筷子夹菜,没有要解开的意思,衬衫下的痕迹是自己最隐蔽的秘密。


    李琳件阮青屿没有回应,只当自家哥哥累得神游,上火,嘴唇都破了。便不再纠结。


    *


    北京飞乌鲁木齐需要四小时,凌泽趁机躺着睡了一觉。


    昨天晚上飞到北京,他也没出机场,直接就在国际到达等待接机。


    凌泽的父亲凌兆昆是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的,老人精神还不错,就是长途飞行后体力不支。看到凌泽站在接机口,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拥抱很真挚,凌泽却顿了会儿,才抬起手,虚虚地落在老人肩上,肩胛骨嶙峋凸出,是强烈的陌生感。


    也不知是见到儿子兴奋的,还是时差没倒过来,凌兆昆见到凌泽后也没休息,说话,吃饭,最后甚至指导起酒管集团的经营工作,一直到凌泽必须出发去机场,他才停下。


    对于自己的父亲,凌泽总觉得两人之间,更像是完成任务的关系;他是凌兆昆商业联姻的产物,是凌家所谓延续香火的工具,是生意落败时被用来逼债的手段。


    逃到英国后,凌泽有次问凌雯,你爸的儿子,也不止我一个,怎么当时在东南亚被追的就只有我?


    凌雯想半天,回答,估计因为他们都随母姓,不姓凌,不好找。姓凌的就只有我俩。


    凌泽当时站在心理医生的诊所前沉默着,完全搞不懂自己的父亲在想什么。


    凌雯倒是急得要命,以为弟弟被吓傻了,摇着人又要往诊所里去。


    凌泽回过神道,我没事,就是想着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人姓凌。


    凌雯哈哈笑起来,说,因为就我们两个是领证的生的,其他都是不自律没管住。


    所以凌泽也不知道凌兆昆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直到去年他和凌雯被喊到律师所,签字接受股权转让后,他才渐渐与自己所谓的父亲有交集起来。


    至于为什么酒管集团只有他和凌雯有那股份,凌雯的解释是,因为只有H酒管集团才是凌兆昆的亲儿子,品牌从上一辈传到凌兆昆手上,丢了又买回来,费尽周章。


    亲儿子传给亲儿子,也算正常;要是这一年没有管理好,估计老头估计要和我们同归于尽。


    所以凌雯也千里迢迢地和凌泽一起去了新疆,她说,她也得好好表现,自己平躺着什么都不做,老头估计也要她陪葬。


    两人一同下飞机,凌雯让凌泽稍等她会儿,好去卫生间补妆。


    等从卫生间出来,凌雯看到自己的弟弟正和人通着电话,脸色比暴雨前的天还阴沉。


    “周成资,滨城H酒店的方案主题重新调整完没?半个月时间,你在香格里拉没玩够,你又跑南城做什么?明天可以有一稿方案出来汇报吗?”


    47   照片


    ◎撩拨而不自知◎


    凌泽是从倪律师那里得到周成资在南城的消息。


    他和倪律师接触的时间不长, 从进入H酒管集团到现在也就两年。不过倪律师挺敬业,发来的信息挺委婉, 一句话:周成资在南城和阮青屿吃饭时,透露凌沛往南城医院转了三十万现金救治司机。


    凌泽吩咐倪律师查下自己的这个远房表亲,这端在清算破产要分南洋别墅,那端却还在到处撒钱。


    交代完,他转身就给周成资电话,劈头盖脸一顿骂,改的方案半个月看不到影。


    “凌泽,方案新加坡团队在改的,再赶赶,明天初稿发你邮箱,行吧?”周成资在电话那语气哀怨:“我来南城追老婆, 我也不容易。”


    “阮工的秘书?”


    恰好凌雯补妆完走出卫生间,凌泽边随她往前走, 边回忆昨天给自己开门的女生长什么样,却毫无印象。


    “多了三个字,我喜欢的是阮工。”周成资毫不遮掩地表达了他对阮青屿的喜欢:“青屿是真的很好,做事还利落, 这类型全新加坡找不出第二个,你不觉得吗?”


    凌泽顿时站定在原地, 迈不开脚。


    周成资叫阮青屿什么?老婆?凌泽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中文听起来很陌生。


    凌雯见凌泽突然定住,拉了他一把, 眼神疑惑地扫了眼:“走啦。”


    “我没去过新加坡。”凌泽回过神, 不动声色, 同凌雯继续往机场出口走。


    “无所谓, 反正他哪里都好。”周成资在电话那头笑得自我陶醉。


    “你就别想了。”凌泽冷冷地打断他的美梦。


    “为什么?”周成资口气紧张起来。


    因为你已经没机会了, 凌泽心里说,但想起阮青屿似乎还不太愿意公开两人的关系,便静静地不再说话。


    “凌泽,你说句话。你不会也想追阮青屿吧?”周成资在电话那头哇哇叫,吵得不行。


    “我不用追。”凌泽脱口而出,阮螃蟹从小就挂自己身上,全自动的。


    “为什么你不用?我除了个子没你高,其他都可以啊,我还能帮他画图,你只会要他改图。”


    周成资听到这回答,嗓门都提高几度,连走在一旁的凌雯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成资是不是找你,说要追你项目里的那个滨城建筑师?”凌雯问:“之前就来我这里打探过消息,你就帮他牵线下,当是积德。”


    凌泽听着周成资在电话里嚷嚷着自由竞争,这厢凌雯又说着要自己去帮周成资和阮青屿牵线积德,一把无名火烧在心口。


    “阮青屿不喜欢男的,你别想了。”凌泽说完,直接挂掉电话。


    “啊,那孩子不喜欢男的吗?怎么周成资连人家取向都不知道,就要下手,是要硬上弓吗?”凌雯觉得实在好笑。


    凌泽没回答,睇了眼笑得花枝乱颤的凌雯,钻进保姆车。


    阮青屿依旧是大清早被倪律师电话催醒。


    他迷迷瞪瞪刷牙洗脸,站在镜前一颗颗地把衬衫纽扣,扣到顶。衬衫领布料挺括,但侧颈领口处,还是隐约地露着点红痕。


    阮青屿拉拉领口,吻痕挺深,中间还有前几天留下的牙印,连成片明显的暧昧;估计牙印没了,红痕还得好几天才下去。


    他头一偏,用手机拍了张侧颈照片,直接转给凌泽。


    凌泽正在行政廊吃早餐,对面坐着凌雯和当地的官员。


    L集团与H酒管集团联合投资新疆三个度假小镇项目,两个确定,还有一个项目待议,为了全年的招商指标,负责招商引资的部门,一大早便来酒店值守,追着谈细节。


    凌泽与对面领导聊着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微信有新信息,阮螃蟹的钳子上,冒出个小红点。


    凌泽没多想直接点开,心瞬间狂跳,手没拿住,手机掉地毯上弹了下,落在凌雯脚边。


    “我捡。”凌泽制止住要刚要弯腰的凌雯,走到凌雯身边,弯腰拾起手机,直起身时他稍微顿了下,借机又细细看遍阮青屿发来的照片。


    相片的角度有点偏,只露出小半个尖下巴,修长的手指拨开衬衫领,在雪白的脖颈上落下细长的阴影,暧昧的红痕连成片,在阴影里若隐若现着。


    “看你干的。”阮青屿又发来一句。


    凌泽手一抖,手机又落地上;他开始后悔,前天就应该直接调转车头回酒店,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省得阮青屿大清早在这里撩拨,还不自知。


    他默默长按照片存入相册,坐回座位,继续与同桌官员攀谈,无事发生般。


    阮青屿等半天没等到凌泽回复,而倪律师已经在客房门口等着,他拉拉衣领,匆匆出门。


    南城的夏天是出了名的火炉,只是出大堂,上车几秒,早上九点的温度,便烤得阮青屿瞬间萎靡。


    他接过老王带来的冰美式,上了后座。


    车子往东开去,迎着太阳,路旁的树叶盖着灰垂着头,老王从副驾驶回头,向倪律师问这问那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落在老王的腿上。


    阳光照不到后座,阮青屿胃里的冰美式和车内的冷气交织着,心里郁郁;他很少不开心,但最近不开心却是常有的事,他想大概南城项目的事熬过去就好了。


    验证设计人员身份资质,说明设计图纸情况,复核陈述笔录内容,签字,盖指纹红印。


    阮青屿盯着自己右手大拇指看,鲜红的印泥染在指纹缝里,洗都洗不掉。


    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


    黑色奔驰停在住建局门口,映着日落的余晖。


    老王上车后,长吁一口气:“终于是告一段落,明天就可以回滨城了。”


    周成资扶着方向盘,也跟着长吁一口气:“终于是告一段落,明天就可以不用做司机了。”


    “周总,当司机是你自愿的。”倪律师提醒周成资,很专业。


    “刚换的驾照,总是要熟悉下左舵。”周成资从后视镜里瞄了阮青屿一眼,他垂着眼,今天的衬衫是淡蓝色,领口依旧扣到最高,白色的纽扣落在微凸的淡青阴影下,周成资心多跳了一拍。


    阮青屿正低头发微信,没注意车里的人说什么。


    凌泽已经在北京,往南城H酒店又送了好几件衬衫,一天一款,不重样。


    A-凌泽:酒店新送的衬衫合身吗?


    阮螃蟹:嗯,蓝色的布料更舒服点。


    A-凌泽:你可以把衬衫都放酒店,让他们洗好,帮你寄回家。


    阮螃蟹:没事,带回去给吴老师洗。


    A-凌泽:明天回滨城?


    阮螃蟹:嗯,明天下午的航班,该按的手印都按完了。


    A-凌泽:收拾行李的时候别漏东西。


    阮螃蟹:啰唆,我都几岁了。


    A-凌泽:听说香格里拉寄了条睡裤给你?


    阮螃蟹:那是意外,卷在被子里没看到。


    A-凌泽:所以你几岁?


    阮螃蟹:长命百岁。


    A-凌泽:螃蟹成精了啊。


    阮螃蟹:滚啊。


    “阮工,什么事这么开心啊。”周成资在等红灯的间隙问了句。


    每每停车,他就忍不住看阮青屿一眼,恰好看到他抱着手机,窃笑着。


    “不用盖手印,自然开心。”阮青屿随口回答:“得庆祝下。”


    周成资立刻响应:“对,吃顿大餐庆祝下。”


    在H酒店吃了近一个星期的行政廊自助餐,周成资感到自己裤腰带都松一圈,但阮青屿除了协助调查,两脚不出客房大门,他也不好吵着要换口味。


    再加上林晓培吃了弹药般,三天两头催滨城H酒店新方案,他也除了当司机,也都关在房间里,抱着笔记本电脑埋头改图。


    “王工,麻烦李助理找家当地的特色店?我请大家吃饭。”周成资一拍方向盘,对着老王说。


    老王也在酒店关得发慌,虽然晚上偶尔有溜出去走走,人生地不熟,也做不了什么,周成资的提议,与他一拍即合。


    十分钟后,奔驰调转车头直接开到李琳选定的路边小炒店,据说是酒店前台的本地人推荐的。


    小炒店就开在旧式居民楼底层,店面一半是厨房;折叠桌,木头方凳子随意摆在门口的人行道上,就着夏夜的热浪,人声鼎沸。


    当招牌菜一道道端上来时,所有人都傻了眼,知道南城擅长吃辣,但没想到如此夸张。


    每一道菜上铺满密密麻麻的辣椒,剁碎的那种,红得气焰嚣张。


    几人面面相觑,老王把公勺往阮青屿手上一递,阮工,建筑师负责制,你最大,你上。


    阮青屿用公勺小心翼翼地拨开鱼身子上盖的辣椒,去鱼皮,夹了块鱼肉,往嘴里送。


    还好,挺咸,不算太辣。


    看来,辣椒不过是虚张声势。


    阮青屿放心地夹起旁边的啤酒鸭往嘴里送,下一秒,天灵盖被掀开,疯狂地冒着烟。


    “咳——”他没命地咳了起来。


    “哎哎哎,水水。”老王叫起来。


    周成资起身就往小炒地里头跑,冲到厨房门口的冰箱前喊着:“老板,我拿两瓶冰矿泉水。”


    “小屿哥,先喝口汤。”坐在一旁的李琳赶紧把汤碗送到阮青屿嘴边。


    阮青屿不假思索地仰头往嘴里灌,


    很好,热汤加辣椒,天灵盖是再也合不上了。


    阮青屿被辣的迷得眼,只觉得嗓子也是过火般被卡得难受,他随手松开衣领扣子,希望可以缓解下这突如其来的辣椒水酷刑。


    衣领一松,咳得通红的脖子上红痕连片。


    “小屿哥,你辣得都皮肤过敏,起红疹了啊。”李琳看到阮青屿脖子上隐隐的红痕,着急地喊出声来。


    “没事。倪律师,冰啤酒。”阮青屿单手扣住领口,一手往倪律师方向伸,现在他也只能自救了。


    倪律师才把酒递上,周成资抱着两瓶大矿泉水回到包厢,手机用脖子夹着,贴在耳边。


    “青屿,过敏不能喝酒,喝矿泉水。”周成资满脸关切,回头对电话里的人说:“晓培总,晚点发图纸给你,我家青屿过敏得厉害,晚点再说哈。”


    48   夜奔


    ◎“我让前台给你张房卡。”◎


    阮青屿辣得太阳穴怦怦跳, 没顾上理会周成资,拿起冰啤酒喝半罐, 口中的针扎感才稍有缓解。


    “要死了。”阮青屿说了句,手还是抓着领口。


    “喝点矿泉水?过敏怎么回事?我看看?”周成资问道,递了瓶水给他。


    阮青屿放下啤酒,忍着口中的灼热,默默把扣子又扣回原位:“没事。”


    他接过周成资递来的冰水,打开瓶盖,喝开了口,在嘴里含着。


    “过敏厉害吗?”周成资还是不放心:“是酒店床品问题?还是怎么的?”


    阮青屿含着冰水,摇了摇头。


    “挺红的一片。”李琳道:“痒吗?要不要去药店买点药涂下?”


    阮青屿没回答,转身瞪着李琳,他觉得有两道水, 不受自己控制,从脸颊滑下。


    李琳瞄了眼阮青屿, 一下笑出声来:“阮工,你这是不用再按手印,喜极而泣吗?”


    阮青屿吞下口中的冰水,抽张纸巾胡乱擦着眼泪:“以后什么项目都不要盖我的注册建筑师章, 项目要我牵头也罢,试菜也要我来。”


    “王聪, 你来,你不喝一口鸭汤, 我今天就改姓, 不姓阮。”说罢, 阮青屿拿起公勺, 舀了小半勺啤酒鸭的汤汁, 送到老王面前,非要他喝一口。


    老王哈哈笑着闪躲,说着好歹得让他活着,可以分担点南城项目的责任,这一汤勺辣椒汁下去,会暴毙的。


    “滨城院不需要承担责任,倪律师已经分析过的。”阮青屿不依不饶地:“倪律师,你说句话,替我主持公道。”


    “对,提供下凌沛签收的回执,肯定没问题。”倪律师回答,他看着阮青屿和老王闹着,心情也不错,也自己开了瓶酒。


    “是吧,王聪,你赶紧喝下去,天天编排我。”阮青屿一心就想有人也跟他一样遭罪下,也没注意倪律师的话,站起身,举着勺子跑到老王身边,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


    周成资笑嘻嘻地看着阮青屿闹的凶,随手帮忙按着坐自己身边的老王,完全就是副帮凶的样子。


    老王拗不过,他心里也好奇,到底有多辣,接过阮青屿递来的勺子,抿了口。


    瞬间宽泪面两行。


    菜很香,但实在太辣,一桌人没吃多少菜,啤酒倒是一打接一打地喝。


    周成资老妈子一般,见阮青屿喝两口啤酒,就要唠叨两句,


    阮工,过敏别喝酒,青屿,少喝点。


    阮青屿听着周成资唠叨,仿佛吴老师附体,便越喝越凶,空罐在脚边堆了大半打。


    喝到最后,周成资把奔驰停路边,五人打了两台车,一前一后地回酒店。


    阮青屿酒量不错,一打啤酒不算什么。只是路边小饭馆没有空调,吃得一身汗,浑身黏糊得难受。他半醉着飘回房间,钻进浴室,洗了个澡。


    澡一洗,酒劲便退了大半,阮青屿站在浴室镜前看着自己的脖子发呆。


    额头的磕痕剩下一片淡青,侧颈就剩两个淡淡的圆齿印,红痕还有些,重的地方,应该还要在两三天才能褪干净。


    也不知道明天到家吴老师看到这些红痕要说什么,自己在滨城也不好天天穿衬衫,大夏天的怎么出门还是个问题。


    阮青屿摸着自己脖颈,想到这些红痕的制造者,这周他大概忙着陪他的父亲,两人联系也不太多,微信每天聊聊会儿也就过去了。


    阮青屿给凌泽打了个电话,关机。


    才八点出头,就睡了吗?睡觉也不用关机呀。


    他躺回床上,温习起两人的微信聊天记录,记录不多。半个月也就十几页。


    反复看了几遍后,阮青屿突然站起身,取下衣柜里的所有衣服,卷成团,塞进行李箱,拉上拉链,拖着箱子跑出房间。


    他打了台车,匆忙地往机场奔去。


    车窗外霓虹快速倒退着,阮青屿催促着司机,司机大哥,麻烦快点,我赶十点半最后一趟航班。


    司机嘴上不开心着,教育阮青屿以后坐飞机要赶早;脚下的油门踩到底,风驰电掣地把阮青屿拉到机场。


    买票,值机,托运行李,所有的流程都踩着最后一秒。


    地勤小姐姐打开安检绿色通道的隔离带,喊往里着,这里还有一位乘客要登机,麻烦优先下。阮青屿甚至来不及道谢,就被地勤姐姐一拍肩膀,带着点惯性,快步跑进安检。


    安检也过得飞快,手机,登机牌往箩筐里一丢;完全没有之前几次登机的麻烦,东西装进掏出的,过检速度飞快。


    装进掏出的……笔记本电脑没带,彻底忘了,还在南城酒店的书桌上摆着,还有装笔记本电脑的双肩包,挂在办公桌背后,也被忘了。


    他想起凌泽下午的叮嘱,东西不要漏装,挺好,直接漏个大东西,也只能怪凌泽没有提醒。但自己不说也没人知道,等明天退房时,让李琳去帮自己收好就行。


    阮青屿坐在登机口前喘气,他查了下手机里的航程追踪APP,前序航班晚点了十五分钟,踩点踩得刚好。


    他要去北京找凌泽。


    披星戴月,万里不辞。


    红拂夜奔大概也是这样的心境,阮青屿想,只不过凌泽不是大英雄,而自己也不是施慧眼择乔木的女侠。


    只是单纯地看一眼凌泽,仅此而已。


    他站在登机口旁的玻璃窗前,胡思乱想着。


    前序航班终于落地,正慢慢地与廊桥驳接着,大概是晚班机晚点的缘故,满载托运行李的小车,已经吭呲呲地在飞机附近等着。


    南城机场不大,到达通道和候机厅,只隔着一个玻璃墙,还没封到顶,阮青屿漫无目的在登机口附近踱步,眼神游离着。


    他盘算,南城飞北京需要一个半小时,等进到北京城区,顺利的话也要近凌晨一点。


    如果那时凌泽手机依旧关机,自己就在H酒管集团办公楼附近,找个酒店先住下?然后明天一大早去公司找他?阮青屿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北京这么大,凌泽确实不知道要去哪里找。


    他又开始拨打凌泽手机。


    电话通了,嘟——地响铃着。


    谢天谢地,阮青屿心里默念着。


    “阿屿。”凌泽的声音从另一头,开始周围有点嘈杂,很快便安静下来。


    “你手机怎么关机啦?”阮青屿问:“在忙——”


    然后,他怔怔定住,目瞪口呆。


    廊桥那头,第一位出现的旅客,是凌泽。


    宽松的白T,牛仔裤,脚上拖着双做旧的布鞋,侧面头发大概是坐飞机压的,乱翘着,精致流浪汉般。


    阮青屿冲到隔断前,冲着凌泽拍了两下玻璃。


    其实也不用拍,凌泽正拿着手机,与自己面面相觑。


    “啊?”阮青屿一时说不出话。


    “你要去哪里?”凌泽先回过神。


    “去北京找你。”阮青屿语无伦次:“哎,我打你电话关机,脑子一热,这怎么办?哎,等我。我就买了张机票,我找空姐问问怎么办。”


    “去吧。”凌泽低笑道。


    阮青屿看着玻璃隔断那头熟悉的面孔,浓密的睫毛下,眼角微弯;到港旅客陆续从廊桥走了出来,凌泽静站在步履匆匆的人潮前,远离纷扰。


    “嗯,等我。”阮青屿抬手摸摸凌泽的眼,隔着玻璃。


    阮青屿找到空姐,说他临时不需要去北京,现在该怎么办?


    空姐看着阮青屿的脸蛋,诚恳漂亮,也生不起气,反而小心翼翼地问:“确定吗?确定我联系地面,把你托运的行李从机舱里找出来?”


    “行李不可以自己去北京吗?我找人去帮我取?”阮青屿想着也就耽误一天,让凌泽找个同事帮自己拿下就行。


    “规定不行呢。”空乘柔声解释着:“您确定的话,得抓紧,这一翻行李,起飞时间可能会受影响。”


    阮青屿看了看四周,急性子的旅客已经开始拎着行李往登机口走,晚班机总是归心似箭。


    “怎么办?要把行李翻出来吗?”阮青屿问凌泽,他想出机场的,又觉过分兴师动众。


    两人靠得很近,再往前一步,两人鼻尖都能碰上,却隔着玻璃,只能用手机联系。


    “你在北京等我?明天我一早飞上去?”凌泽想了想说:“行李都进机舱了,再要人再翻出来有点过。”


    两人想法差不多。


    “你到了北京,就去东三环的H酒店,我让前台给你张房卡。”凌泽交代着。


    “嗯,那你去H酒店我房间?”阮青屿嘴一咧,冲着凌泽眨了下眼,闪着有事相求的光。


    与其被抓个现行,不如自己大胆承认。


    “你什么漏带?”凌泽问得毫不客气:“明早我帮你带上去。”


    “笔记本电脑。”阮青屿不好意思地挠下头:“还有双肩包,电源线要记得收。”


    “你这跟空手出门有什么区别?”凌泽揶揄道:“还好意思提醒我收电源线?”


    阮青屿隔着玻璃瞪凌泽,撇撇嘴:“但凡你手机开机,接个电话,我也不会走得这么急。”


    “我在飞机上自然是关机。”凌泽回答得理所当然。


    “所以,你大半夜突然跑来干吗?”阮青屿这才想起问。


    自己是因为凌泽手机关机,自己又喝了点小酒,脑子发热。而凌泽一声不吭地飞来南城又是要做什么?


    “你不是过敏吗?”凌泽仔细看着阮青屿的脸,大概是喝了点酒,脸颊透着点粉,气色挺好,一点都没有过敏的样子。


    “没过敏,你哪里听来的?周成资说的吗?”阮青屿想了想应该就是周成资,没别人。


    凌泽随意应和着,没有再多说。因为通风报信的人是林晓培,她只发条微信:周成资说他家青屿过敏了,你知道吗?


    49   海浪


    ◎“你想我选谁?”◎


    凌泽不知道阮青屿过敏, 更不知道什么时候阮青屿变成周家的人。本以为催着周成资改图能让他在南城老实下来,没想到还是低估了那小子的热情劲。


    凌泽在英国几乎没有朋友, 周成资算一个。


    四年前,凌泽重新回学校读书,周成资和他住在同一栋学生宿舍里,宿舍就两层,住五个人,楼上是三间带卫生间的卧室,楼下是起居室,厨房等公共区域和另外两间卧室。


    凌泽第一次见到周成资时,是在自己二楼卧室的窗前,窗户对着后院;傍晚日落时,周成资站在草坪上, 举着根烧烤用的叉子,仰头朝着自己挥手。


    “新同学, 下来和我们一起吃烤肉啊。”周成资喊他,很热情。


    周成资逆着光站着,看不清长相,凌泽只看到双大眼睛, 黑白分明;恍惚间,他似乎看到自己魂牵梦萦的那双眼, 便不假思索地应声下楼。


    等到后院看清楚人,凌泽才发现周成资完全是东南亚小麦色长相, 眼睛是挺大, 牛眼般。所有日落余晖的旖旎瞬间散尽, 空气中只剩下烤焦的鸡肉味道。


    出于对自己肠胃的保护, 以及干活可以少说话的原则, 凌泽主动揽下烤肉的活;他沉默着,剔骨,撒调味料,调蘸酱,各类食材都被凌泽料理得恰到好处,同住的舍友惊为天人,中国人做菜果然不一样。


    这是凌泽在中餐厅后厨躲了近一年的收获,他对着吃的感激涕零的舍友们笑了笑,谁吃都一样,毫无意义。


    但周成资从此对凌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每每出去玩时要喊上凌泽,原因很简单,那个孤僻的凌同学做饭很好吃,在英国这个破地方,是非常重要的资源。


    凌泽当时插班转专业,学业占去大部分时间,又恢复独来独往的习性;对于周成资的热情邀约他其实不太感冒,但架不住对方总是热情地瞪着一双牛眼冲自己乐。


    就像阮青屿那样,一双盛水的眼总是对着自己笑,凌泽想,若是阮螃蟹对人这样热情时,却被总拒绝,大概是会不好受。


    所以凌泽也不太拒绝,不忙时偶尔还能做顿饭给周成资吃。


    两人的关系一直挺好,而周成资对凌泽的称呼也从“孤僻的凌同学”,进化成“变态的凌总”。


    但是现在,变态的凌总的名头,似乎起不到震慑作用,周成资对阮青屿狗皮膏药般的追求,让凌泽决定找他谈谈。


    其实也不用找,周成资自己就摸上门,只不过他要找的人是阮青屿。


    凌泽正在阮青屿房替他收拾遗漏的笔记本电脑,听到有人按门铃,开了门。


    门一开,周成资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外卖小袋子,贴着药品标贴。


    “你,你,你。”周成资的眼瞪得如铜铃般。


    马上他又被凌泽掐住后颈,按进房间内,砰地关上房门。


    周成资心里一惊,这人不是在北京,怎么突然就衣冠潦草地出现在阮青屿房间里?就算被凌泽按着后颈,他还是赶紧瞄了眼床,床品铺得笔挺整齐,酒店开夜床的矿泉水,点心也没有动过。


    周成资松口气,揉揉自己被掐疼的脖子,冲着坐回沙发的凌泽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凌泽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成资,没有回答。


    这名生性乐天的新加坡公子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站在床头四下张望了番:“我买了治疗过敏的药膏,我家阮青屿呢?”


    凌泽突然站起身,脸色阴沉,往周成资走了一步。


    “青,青屿呢?”周成资跟着往后退了步。


    “周成资。”凌泽绕过周成资,拿起床头的矿泉水喝起来。


    “青屿人呢?”


    “在北京。”凌泽床头坐下来。


    “开玩笑吧。”周成资也拿了瓶水,房间里里外外走了一圈,更衣室,盥洗室都没人。


    “应该刚落地。”凌泽看了下表。


    “他去北京做什么?也都没说。”


    “去找我,这不需要向谁说吧?”凌泽懒得再多绕弯:“周成资,你要清楚一件事情,阮青屿不是你家的。”


    “迟早会是的。”周成资喝口水,顺口回了句。


    马上,一个空矿泉水瓶就朝他砸来。


    周成资倒是挺灵活,头一偏就躲过了。


    “等等等,凌泽,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阮青屿脖子上的红痕不是过敏。不需要你的药膏。”凌泽靠在床头缓缓开口:“你赶紧回房间去把滨城H酒店的方案改清楚,别在没有希望的事情上一厢情愿。”


    “什么事情没希望?”


    “你和阮青屿,项目往来我没意见,但其他时间你少纠缠我的人。”凌泽一字字说得清楚。


    周成姿瞪着他的铜铃眼,霎时原地入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成资突然来一句:“你们在英国登记了?”


    凌泽站起身收拾笔记本电脑电源,没搭理他。


    “没登记,那就不算。”周成资哼哼笑了两声:“凌泽,我都说了公平竞争。”


    然后,他抬臂比出手枪的瞄准姿势,对向凌泽的脸,嘴里biu一声,收手吹了口指尖,晃着他的蓝色外卖袋,高高兴兴地走了。


    凌泽摇摇头,把电源线塞到阮青屿的双肩包里。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交上周成资这个朋友,因为周成资确实和阮青屿有那么一点点像,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阮青屿满是执着的韧性;而周成资大概是一百个阮青屿的水平,倔得像头怎么都拉不回的牛。


    凌泽想到周成资在电话里和自己呛声的话,两人相比自己除了个头略微逊色,其他也不差的,心里竟有些不痛快。


    *


    阮青屿做了个梦。


    梦里头阮小橘压在自己胸口,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脖子上蹭个不停,他推了把阮小橘,让它别打扰自己睡觉。怎知梦里头阮小橘霸道得很,根本不理会自己,反而还舔上了。


    大胆猫妖。


    阮青屿很气,用尽全力,挣扎着睁开眼,看到的埋在自己胸前的东西,竟是凌泽。


    他还是那副流浪汉打扮,衣服都没换,就往自己被窝里钻,手勾在自己腰上,头埋在自己耳边的枕头里,头发挠得他耳后痒痒的。


    阮青屿在被窝里包了一晚,体温挺热,凌泽大清早从南城飞回北京,带着机舱空调的冷意;阮青屿被凉得身子紧绷,他摇了摇身上的人:


    “这位外国人,讲点卫生。你刚下飞机,能不能换套衣服再上床,很脏啊。”


    “嗯,一会儿让客房把布草都换新的。”凌泽还是埋着头不动。


    阮青屿发现凌泽的状态和前几天突然从滨城跑南城找自己时,有点像,那天他是跑错房间,今天不知道又是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了?”阮青屿问道,他裹了裹被子,用自己的体温笼住埋在自己侧颈的人。


    “周成资说要娶你。”


    “听他胡说。”阮青屿哑然失笑。


    “他昨天到你房间送过敏药时,对我说的,说你迟早会是他们周家的人。”


    阮青屿一时语塞,这周成资难道是掌管铁轨的神,满嘴跑火车的那类。


    “我和他完全不熟啊。”阮青屿想半天,只能说这么一句。


    “多接触就熟了。”凌泽微微抬头,用鼻尖在阮青屿的侧颈轻抚着,熟悉的香气,萦绕着自己。


    “然后呢?”阮青屿抬手贴在凌泽的后脑上,指尖穿过他浓密的乌发,摩挲着。


    凌泽的回答让他觉得怪怪的,多接触就熟了,然后自己就可以去和周成资结婚是吗?


    “你选谁?”


    凌泽说的话,一句比一句不可理喻,


    阮青屿哑然失笑道:“这位外国友人,你还是先起床洗澡,换身衣服,身上都是酸味,熏死。”


    “你要选谁?”凌泽又问了一遍。勾在腰上的手越收越紧。


    “你想我选谁?嗯?”阮青屿反问道,把问题抛还给耍混蛋的人。


    凌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抱着阮青屿,抱得彻底,他的鼻尖在阮青屿的锁骨窝里徘徊,再一点点地往上,直到吻上阮青屿的唇。


    阮青屿不紧不慢地回吻着凌泽,手落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心脏的跳动。


    “你只能选我。”凌泽压低声音说道。


    阮青屿嗯了一声,语调细软。


    凌泽压抑了一晚的情绪终是寻到出口,他握住阮青屿的手,指引着他的掌心缓缓地往下游移。


    ……


    “以后不要再问这样的选择题。”阮青屿轻喘抱怨着,他是真心不喜欢,倒不是因为被逼着做选择不开心,而是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与等待被忽视了般。


    “好。”凌泽眼眸一暗,带着滨城的浪,再次汹涌而来。


    ……


    两人折腾到过午,阮青屿感到自己的两只手腕已经快抬不起来了,抱怨一直是他的强项,他板着脸训着还搂着自己不放的祸首:“凌总,滇藏线S酒店的可行报告还要不要?现在我双手全断,怎么拿鼠标键盘画图?”


    凌泽饶有兴致地听着阮青屿抱怨半天,咬着他耳朵道:“阮工,不想练手头功夫也行,下次口述记录。”


    阮青屿顿时又变成煮熟的螃蟹,他挣扎着从凌泽手臂中脱开,拿起手机,掩饰着自己;随手翻翻手机,一串未接来电,都是李琳的。


    他这才想起,还没有通知李琳自己已经飞到北京。


    电话回拨过去,小姑娘果然叽叽喳喳地投诉:“哥,你跑哪里去了?退房也不说一声的,我们现在在机场,你人呢?周成资说昨天送药就没看到你,要不是倪律师拦着,我早就报警了。”


    “我啊,我在北京啊。”


    “你去北京做什么?又被通知按指纹吗?”李琳整个人完全炸开。


    阮青屿听到站边上的老王也跟着兵荒马乱地问询zhe


    “没有,没有。”阮青屿顿了下,随手找了块挡箭牌:“H酒店项目这里有点事,酒管喊我来□□忙下。”


    “哦,那就行,吓死我了。”李琳说:“对了,昨天喝酒的时候,倪律师说要找凌沛的签收回执,我早上喊档案室的人查了,文件签收回执没有归档,你记得丢哪里去了吗?”


    “大概就是在我的座位旁的垃圾山里。”阮青屿拍开凌泽摩挲着自己小腹的手,回答道:“我估计你找不到,还是叫老王查下邮件签收情况,有邮件发送,和已读回执也是可以的。”


    “哦,好的,那你北京那里忙完早点回,记得和阮院长说一声。”小姑娘听到没事,安心地挂断电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支持,最近一边修文一边理脉络,有时候日更会迟到,偶尔隔日更。计划下周可以恢复日更,谢谢支持~我会好好努力写都完结,谢谢支持。简直了,我写了什么了?我写了一堆省略号,可以了吗?


    50   回执


    ◎“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李琳作为阮青屿的跟屁虫助理, 工作态度向来敬业。


    倪律师说要尽快找到文件签收回执,回滨城隔天一早, 她便挽起袖子站在阮青屿的工位旁,对着图纸山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老王把指导施工的图纸发送邮件记录找出,提交给倪律师协助公证。之后,他拿着台车载吸尘器也加入寻找回执的工作。


    毕竟脱责证据不嫌多。


    两人摸摸好几摞叠得快一人高的图纸,满是灰,无从下手,恰好阮院长走出办公室活动筋骨,便跟着凑过来,指导两人整理。


    他昨天下午接到阮青屿电话,说酒管公司有点事找自己, 在北京待两天就回去。当时,阮院长直接揭穿阮青屿的谎言, 说只给两天假,别整天不工作和凌泽那类小开厮混,没前途。


    阮青屿哼哼地回顶,凌泽人很好的, 又马上补句,记得和吴老师通气下, 回滨城给您带豆汁喝。


    阮院长骂了两句就挂断电话,南城项目的事情处理得算顺利, 虽然他不待见凌泽, 但是阮家国宝喜欢, 就让他玩两天当时放松也行。


    “这孩子, 怎么能攒出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保洁阿姨估计每天都虎视眈眈的,能卖不少钱呢。”阮院长看着图纸堆唠叨起来。


    纸山里不光有图纸,还有各类广告,路边宣传单,厂家产品手册,以及被更新替换的规范,国家标准图集。


    从文件的日期来看,在三年前阮青屿还是有整理分类的,大概是当上项目经理后,时间不够用,从此就是一摞叠一摞。


    李琳和老王分工干活,李琳找出同类型图纸,老王拿吸尘吸把灰过一边,李琳再按分类好的地方摆好。


    吸尘器噪音不小,忽开忽停,吵得办公室的设计师们避让三分;阮院长也嫌吵,站了会儿,就走回办公室关起门,两耳不闻门外事。


    垃圾山高度一点点地降低,临近中午下班时,李琳突然伸手,按开老王手中吸尘器的工作键。


    在刺耳的噪音中,她拿着张白色A4纸,手掌挡住文件下半部分,靠近老王的耳朵,问:“王工?你看下,这是你们送工地的图纸内容吗?”


    文件盖着红章,清楚地写着项目名称,签收图纸的内容,时间;经办人:阮青屿,接收人:凌沛。


    “对,是这个内容,但接收人是打印体,没有签名啊。”老王皱了下眉头,没签字的回执相当于零。


    “签字有的,就是不太,那什么,符合规范。”李琳支支吾吾地说着。


    老王觉得纳闷,凌沛二字就两个豆腐块,还需要什么规范;他看着李琳把挡住的手拿开,凌沛龙飞凤舞地签字下,还带着几行留言,就在签收文件的空白处。


    老王盯住回执愣了愣,关掉吸尘器,表情古怪地看向李琳。


    “这东西,阮青屿看过吗?”老王问。


    “我不知道,估计是看过,不然文件肯定归档到档案室了。”李琳说,她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合适:“现在这东西是交给阮院长,还是给倪律师?”


    “先问问你哥意思吧。”老王反复看了几遍回执,也开始憋笑。


    现在老王大概猜到阮青屿在项目里对凌沛几乎有求必应的原因;他拿起手机,拍了张照,转发给阮青屿,顺路发了句调侃语音。


    此时,阮青屿正坐在客房餐桌前和凌泽吃午饭。


    这两天他大门不迈地待在凌泽的长住的大使套房里,养脖子。套房的落地窗同样正对长安街,据说天晴的时候可以看到故宫,反正阮青屿这几天除了雾,什么都看不见。


    凌泽的办公室就在隔壁楼栋,早上凌泽去公司,中午见缝插针地回来两人凑一起吃顿简餐。


    手机提示有老王的语音时,阮青屿正低头吃着意大利面,没多想,便随手点开。


    “阮工,这张带着你和凌沛风流史的图纸签收回执,要怎么处理?”扬声器传出老王带着戏谑语调的留言,“风流史”三个字发音还特别加重。


    阮青屿突然拿不稳叉子,意大利面卷散开,肉酱溅了自己满身,连鼻尖上都喷上点。


    凌泽同时放下手中的叉子,在瓷盘上哐的一声响。


    阮青屿神经跟落下的叉子一颤,低头扯起衣服,上面落满番茄肉酱,他尴尬地抬手抹抹鼻子。


    “用纸巾,别用手。”凌泽递来餐巾纸,皱着眉低声道。


    阮青屿迅速打开纸巾,盖在鼻尖,纸巾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他偷偷地用余光从纸巾边缘处打量凌泽,对方又拿起叉子,一声不吭地卷着意大利面。


    阮青屿突然有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错觉,但看了眼手机,屏幕上老王发来的语音对话框,却真真切切地亮在那里。


    风流史三个字,仿佛耻辱柱上的钉子,把自己和回执钉在一起,但要命的是,实际上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当然也不是全没做,未收设计费给凌沛放行图纸算一件,同意无梁楼板结构做法勉强算半件。


    阮青屿开始胆战心惊。


    前天走错房间李琳开的门,凌泽就把自己抱得快断气;昨天周成资呛声要娶自己进周家,凌泽又是缠自己身上大半天;今天老王发微信来问自己和前业主凌沛的风流史。阮青屿听到后自己心脏都慢两拍,更不用说容易患得患失的凌泽。


    那人笔挺的白衬衫职业打扮,正有条不紊地吃着面,面色毫无变化,也不看阮青屿,仿佛是在另外一个次元生活,对面坐的是空气。


    “凌泽,你不要听老王乱说。”阮青屿觉得自己还是需要解释下:“没有风流史,只是回执上凌沛多写了几个字。”


    凌泽没有立即回答,他静静放下叉子,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没什么。你也不是小孩,自己爱怎么处理都行。”凌泽抽了张纸巾擦嘴,喝了几口矿泉水,站起身:“我过去上班,下午那谁还要开会。”


    那谁指的是凌兆昆,阮青屿从来没听过凌泽喊爸爸,最多就是我父亲,大部分时间用的是那谁。


    “真的什么都没发生。”阮青屿还在解释。


    他解锁屏幕,调出老王发来的照片,签字栏里,凌沛除在签名后,还多写几行字。


    阮美人:


    图纸收到。


    晚上记得给我电话。


    想你。


    阮青屿把手机往凌泽面前递,靠近时他迟疑一瞬,想想还是继续解释:“我晚上从来没找过他,后来都是让财务去催款的。”


    凌泽对阮青屿的解释置若罔闻,他走到阮青屿身边,揉揉他的头发:“我回办公室,你不用在意我。”


    “就没什么可处理的,我和凌沛…”阮青屿仰起脸,拉住凌泽的袖口,他有点急,漂亮的眼里满是焦虑。


    凌泽眼一垂,猛地抬手捏住阮青屿的下颚,低头狠狠吻上他的唇。


    吻又急又深,凌泽手指发力,配合舌头撬开阮青屿的牙关,捉住他的舌尖,反复吸咬着,像是要把人吞了才罢休似的。


    “唔…”阮青屿气快喘不上来,嘴唇也有点疼,他双手握拳抵在凌泽的胸口,却不敢发力,只得闭紧眼受着,但凌泽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侵略般把自己的气息充斥满整个口腔。


    最终是凌泽手机来电将阮青屿从濒临窒息的状态中解救出来,手机在餐桌上又震又响,是凌雯来的电话。


    两人的唇分开,唇齿间湿润黏热,凌泽的拇指在阮青屿红肿的唇上反复摩挲,边盯着阮青屿微湿的眼眶,接通电话。


    “凌泽,你人呢?时间观念呢?”手机那头隐约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马上到。”凌泽这才松开阮青屿,挂断电话,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阮青屿呆坐在餐桌前,胸腔上下起快速伏着,大脑一片空白。


    没过一分钟,房门又被打开,凌泽迈着大步走回餐桌前。


    阮青屿还在前一个吻的喘息中还没回过神,凌泽的吻便又落了下来;一下又一下,吻得很轻,夏日热风般柔软。


    “对不起。”他指头顺过阮青屿的眼眶,慢慢抹掉湿润。


    “去吧。”阮青屿叹口气,推推凌泽:“我等你。”


    *


    凌泽整整迟到十五分钟,走进会议室时,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最基本的守时,你都做不到吗?”凌兆昆干瘪苍老的声音从主席位上传来。


    凌兆昆坐在长桌的中心位置,没有用轮椅,腰挺得笔直,满面深刻的沧桑,目光锐利。


    “抱歉,可以开始了。”凌泽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身子往椅背倚靠。


    “你迟到的时间,会议进度可以完成两个议程。”凌兆昆接着训斥着。


    “现在说话的时间又可以多完成一个议程。”凌泽冷冷道:“很闲的话,我走了。”


    凌兆昆抬手指向凌泽又要开始说,被凌雯探出身来挡在两人中间。


    “开始吧,开始吧。”她打着圆场,摆摆手让电脑旁的高管开始汇报。


    今天的议题是滇藏线的S酒店布店,云南部分的建筑方案已经有初稿和投资估算,凌兆昆集中了大中华区的相关部门,对每个酒店选址和投资进行初步评估。


    “香格里拉往北的选址有问题。”凌兆昆每个项目看过一遍后,对着其中一个项目皱起眉:“偏离国道太远。”


    凌兆昆说的项目是那日凌泽与阮青屿单独去看的那块地。


    “上周的报告里,这个项目不是这块地,是山南面离国道近的选址。”凌兆昆虽然年纪大,身体机能也出了问题,但是记性还是很好。


    地块选择的调整,是凌泽昨晚临时决定改的,他反复对比,考虑近一周,最终选择了阮青屿喜欢的山阴地块。


    “我认为没有什么问题。”凌泽反驳道:“云南区域一共七家S酒店,都是在国道附近,调整出其中一个项目差异化处理,增加整条线路趣味性,避免同质化。”


    “除了增加成本,没有任何好处。”凌兆昆打断凌泽的话:“换回原有地块,其他没有问题。下一个议题请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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