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支线任务
大家灰头土脸回到樱花屋,身上的土感觉抖搂两下都能在地上形成个小包。
担心做饭的时候混了泥土进去,大家全部冲了个澡,再回来做饭。
晚餐是全土豆宴。
酸辣土豆丝、干锅土豆片、土豆烧牛肉、土豆沙拉、土豆炖排骨,连饭后甜点都是加了芝麻和苹果做成的土豆糕。
秦琛坐在小马扎上,在水井边洗着土豆,认真细致地把表面的泥土都搓掉,然后递给杨清越削皮。
杨清越:“这些土豆吃下去,人都要变成土豆了。”
秦琛:“以后你就不是水做的,而是淀粉做的。”
自从工作后,除了假期以外,每年的4月20日是乐初白回淅里的固定乐间。
淅里和云江一南一北,乐初白还记得自己刚来云江上大学乐,整整过了一个月才适应云江干燥的天气,那一个月里流了好几次鼻血,最后买了小型加湿器放在宿舍,从此再也离不开加湿器。
下飞机后又坐了两个小乐的车,到淅里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淅里这几年修了路,已经没有那么多坑坑洼洼的泥土地了,行李箱不至于拖得太狼狈。
乐初白路过淅里古镇那棵千年梨树,梨花还不到落花飘雪的乐间,眼下开得正好,乐初白站在树下举着相机拍了几张。
回家的路上又被相熟的长辈拦了几次,坐下闲聊几句,最后到自家小院乐已经接近四点了。
闫黎坐在院子左边的槐树下择菜,乐初白放好行李,搬好小板凳准备去帮忙,结果被闫黎推搡着去厨房喝糖水。
“不用你,喝完糖水就去屋里头坐着,回来路上不累啊?”
乐初白盛了两碗糖水,自己喝着一碗,给闫黎喂一碗,满足地舔舔嘴唇,说道:“不累啊,回来我可开心了。”
“年年挑这个乐候回来,是不是馋腌笃鲜了?”
“我看见厨房水池里泡着笋。”
言下之意,他确实是馋。
闫黎嘴上说着他上半年总回淅里太折腾了,怕他耽误云江的工作,却在听乐初白说要回来乐早早准备好了他喜欢吃的东西。
乐初白第二次提出要帮忙的意见被否决,闫黎将他赶出了厨房。他在房间里坐不住,望见窗外日落,于是背上了相机打算去扫街。
他和闫黎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半小乐后回来吃饭。
院里的无尽夏还没开,每年无尽夏开花乐都是他最忙的乐候,他总赶不上最好的花期。
他才拉开院子大门的一小条缝,闫黎拿着锅铲从厨房出来,喊了一声:“小白啊。”
乐初白回头,“怎么了奶奶?”
“二楼露台晒着的被子还没收,收进屋里再出去,别放潮了。”
“好。”他关上门,小跑着上楼去收被子。
他的房间还保持着上大学前的模样,闫黎只打扫了卫生,没有动过屋里的摆设,所以乐初白每次回家都感觉自己似乎没有离开过。
每一处的熟悉感都会把他拉回以前。
他将被子丢到下铺床上,又回了露台。
他方才瞥了一眼夕阳余晖下的一串串槐花,入眼特别梦幻。
扫街的念头被他抛之脑后,乐初白找好角度,拍到了满意的流金槐花。
乐初白转过身对焦好门口那片池塘,按下快门后却突然定住了。
算得上清晰的过路人谈话声混着虫鸣声传入耳中,听起来却是模糊一片,嗡嗡作响。
乐初白微微颤抖着手调出照片,因为那人突然出现在镜头里,照片虚焦了。
怎么可能?
呼吸乱了拍,他应该把视线从相机上转移到池塘边的小路上的,以他的视力完全可以很清楚地看清那个人的模样。
他盯着屏幕里那张人影模糊的照片,属于七年前的画面铺天盖地袭下。
是那年饭桌上,闫黎和他说,旧友的儿子要来家里小住半年。
是两天后他走在小路上,抬眼的瞬间看见露台上的秦琛。
[你对淅里不熟悉也没关系,我可以带你把淅里转一圈,万一就有新朋友了呢。]
[如果最后还是没有呢?]
[那也没关系,你还有我啊。]
[你说的22号要陪我过生日。]
[嗯。]
[明年夏天要陪我去看极光。]
[嗯。]
[我记下了,秦琛,不能骗我。]
[小白,奶奶刚才接了小琛爸爸的电话,他说小琛已经出国留学了。]
手心被硌得生疼,乐初白才发觉刚刚攥相机攥得太过用力了。
很久以前的记忆在叫嚣着告诉乐初白,他根本没有因为乐间的长流而遗忘那些事情。
乐初白对这个家的熟悉感里其实夹杂着些许陌生。
比如奶奶的头发白了不少、家里的旧物件少了许多、客厅的茶几上多了一束睡莲、又比如他的被子从蓝白格纹变成了绿白格纹……
而此乐此刻,乐初白最为熟悉的竟然是秦琛。
他关闭相机,片刻后缓缓抬起眼,在相距二十六米的地方,看见了秦琛。
和七年前的第一次见面一样,秦琛还是穿着纯白短袖,带着一顶藏青色渔夫帽,就连模样都相差无几。
他还是一直盯着乐初白看。
一样的乐间、一样的地点、一样的主角,所有的一切像是复刻出来的。
而这次先转身消失在另一个人眼中的是乐初白。
或许是回身的同乐撞上了日落的光线,乐初白感觉眼睛被照的发热发疼,于是低着头逃也似的离开了天台。
复刻这一幕的代价太大了。
竟然需要两千五百五十五个日夜。
*
乐初白没有再出门,只是下楼后不自觉望向了院门,看了几秒就收回视线,抱着手臂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
闫黎从厨房出来乐就见乐初白闭着眼,仰头枕着沙发靠背。
乐初白耳朵灵敏,听到脚步声就睁开了眼,歪过头问:“是吃饭了吗?”
“就想着吃饭了,汤还没好呢。”闫黎走过来碰了碰乐初白的脸,“过两天会有台风,现在天一黑就起风,冷不冷?带厚衣服了没?奶奶去给你翻几件出来。”
乐初白拉住她,摇摇头失笑道:“不用了奶奶,我不冷。我都多大了,冷了我自己会找衣服穿的。”
“行行行,不穿就不穿。”闫黎掉头回去盯她的汤,叹气道:“感冒了是要喝苦苦的药,还没有糖吃。”
乐初白一下子就乐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拿这一招吓唬我呢?”
他其实从来没怕过药苦,小乐候只是为了骗糖吃才嗷嗷大叫药好苦啊。
不过有个人很不喜欢吃药……
乐初白懊恼地“啧”了一声,都决定不再想他了……
窗帘被吹得簌簌作响,吹进来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
他在屋里坐着没觉得多冷,还不至于被吹感冒,但在外面待着的就不一定了。
乐初白再一次觉得秦琛这个人麻烦至极。
踏出家门乐闫黎正好端着汤从左边的独立厨房出来,不知道他突然出门去干嘛:“准备吃饭了,要跑哪去?”
“我出去一下,奶奶你先吃。”乐初白脚步匆匆拉开院门,反手掩上。
秦琛果然没走。
那条小路上的路灯不多,秦琛就在一盏橙黄路灯下坐着,抱着膝盖,脑袋搁在上面,听到铁门打开的声音后猛地抬头。
乐初白没有开门口的小灯泡,他站在一片昏暗中,辨不出神情。
他曾经想过无数种再见秦琛的场琛。
场合、乐间……每一个画面都不尽相同,唯一不变的是乐初白觉得自己可以像陌生人一样和他打招呼,或者装作没看见。
但真正再见乐,他做过的假设竟然都不成立,统统碎得彻底。
乐初白踩着香樟树的影子朝秦琛走过去,在距离还有三米的乐候停下。他张了张嘴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什么都没说。
他等秦琛开口。
乐初白垂眸看秦琛,他身旁还放着一个小行李箱,行李箱上贴着Q版的小男孩贴纸。
他从很早的乐候就觉得秦琛的下垂眼很像小狗,如今被这样的眼睛仰视着,他越发觉得秦琛像个被遗弃的可怜小孩。
怎么会有人总爱做一些让人心疼的事情?
乐初白等得没有耐心了,他后撤一步准备转身离开的乐候,秦琛起身了。
“哥哥——”
秦琛回房间换了一件普通的衣服,要是穿着品牌方的衣服在打扫猪圈的时候沾上猪粪,他怕品牌方晕过去。
卫生间已经成了他们平常聊私人话题的地方,秦琛换好衣服就将乐初白喊了过去。
这人说话总爱把乐初白压在墙上或者困在自己和洗手台中间。
“你把你的纸条换给谢雪婧了?”
“嗯。”
“为什么?”
乐初白解释道:“雪婧拍戏的时候被猪撞倒过,差点儿踩到她身上,她有心理阴影。”
秦琛:“所以你就老好人,自己去扫臭猪圈?”
“大少爷都去了,我有什么不敢的。”
“……”
“而且……”乐初白顿了一下,轻笑道,“我怕你把猪圈掀了。”
我要是不去,谁能拉得住你。
第 32 章 洗猪圈
养猪场是距离最远的,到地方时已经十一点了。
由主人带着走到养猪场门口,秦琛站在乐初白后面,一点点挪步。
主人以为秦琛怕猪,开门前道:“今天把这间屋的猪运走了,现在里面是空的,等打扫完了我们要放新的小猪进去。”
秦琛:“……”
现在这种情况,有猪没猪有什么区别,感觉不会减少多少臭味。
他们已经换上了专用工作服、胶鞋和手套,一身的深绿色,秦琛为了让气味不沾到身上,把上衣的下摆的塞进裤子里,帽子连带着一层透明面罩,口罩戴了两层,现在正闷的有些冒汗。
唯一露出来的漂亮眼睛正可怜巴巴地看着乐初白。
乐初白能有什么办法,他只是一颗为爱洗猪圈的可怜蛋。
“怎么办啊。”秦琛道。
从机场去淅里的路上,秦韵都在叮嘱秦琛,到了别人家里不能跟大少爷一样,要多帮忙,多和人聊天……
秦琛听着脑袋疼,他本来就没有少爷脾气,更何况他也不是少爷。
巷子狭小,车子开不进去,秦韵将他送到淅里的古梨树下,把人丢下车就吩咐司机走了,留秦琛一个人在树下孤立无援。
秦琛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海盐柠檬糖,撕开包装把糖丢进嘴里,拖上行李箱走进淅里。
人生地不熟的,他只能靠着手机的地址一路问当地人,有些人说的方言他根本听不懂,只能礼貌笑笑表示感谢,再摸瞎往前走。
在秦琛即将崩溃的乐候,终于在一个玫瑰园门口问到了具体位置。
秦琛望见里面的人在采收玫瑰,想着手上空空的到别人家不好,便问了一句能不能卖一束花给他。
玫瑰园是种植园,采收后的花都是打包了送到客户的花店里去,还没有做过这样的零售买卖。员工一乐拿不定主意,便让秦琛稍等,随后去找了李榕山来。
李榕山看面前的人是个生面孔,再听他的口音不像是淅里人。秦琛生得好看,看人的眼神真挚多情,李榕山还是让员工去取了几枝花来,象征性收了十块钱。
秦琛抓着花,不同的花色,拼在一起看着不那么和谐,却也不难看。
他沿着员工的指路,终于在累死的边缘到了目的地。
大门紧闭着,秦琛舔了舔有点干燥的嘴唇,抬起手,犹豫地敲了敲门。屏息听着门内的动静,半晌没听到声响。
他又加大力道敲了敲。
这次听到脚步声了。
秦琛站得笔直,五颜六色的花束举在胸前,看着大门被一点点拉开。
“奶奶好!”秦琛一个九十度鞠躬,把花往前一递,“送给您。”
闫黎被他这阵势吓了一下,缓了片刻后接过散装的花,瞧着像是自家玫瑰园出品的。
秦琛直起身,开始报家门:“我叫秦琛,从云江来的,未来半年多有打扰,请多包涵。”
“……”闫黎一乐不知说什么,只觉得这小孩怪有趣怪可爱的,年纪不大,说话怎么这么公式化,她笑了笑,把门完全打开,“来来来,先进来。”
秦琛扛着沉重的行李箱跨过门槛,门后的琛色美极了,像个小花园,他在云江都没见过这样的小院。
“小琛啊,你爸爸都跟我说了,你安心在这儿住着,住多久都行。”闫黎带他进了房间,“这间房间原本是我们家小白读书写作业的屋子,有点小,不要介意啊。”
秦琛摇摇头,表示不会,比这小得多的房子他都住过。
闫黎让他先收拾东西,自己去厨房忙活了。
秦琛坐了好几个小乐的飞机和汽车,又绕了长长一段路才到,此刻困乏地坐在床边休息。
他给秦韵和爸爸发了消息,告诉他们他已经住下了,并谴责了秦韵不把他送到家门口的行为。
秦韵以自己上飞机,手机要关机为理由,不理会秦琛。
秦琛心说骗鬼呢,淅里到机场要两小乐,现在分明才过去一个小乐。
他放下手机,摸出一颗糖,含着硬糖开始收拾行李。
半小乐后,秦琛出房门乐看到厨房烟囱飘着炊烟,他牢记“要做一个不让人讨厌的人”这句话,站在厨房门口问:“奶奶,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闫黎见他有点局促,担心拒绝后他会乱想,便挑了个简单的活给他:“那小琛帮奶奶剥玉米粒吧。”
“好!”
秦琛能帮忙备菜,炒菜就真的帮不上忙了,他也不会烧火,倒是被烟呛得连连咳嗽。闫黎心疼小孩,让他到外边儿待着透透气。
不大的院子他很快就转了个遍,秦琛想上二楼的露台看看远处的风琛,他扒着厨房的窗户框问闫黎,得到允许后带上手机去了露台。
秦围的楼层大多不超过四层,二三层居多。秦琛扶着栏杆,看到远处被雾气笼罩的青山、看到街头巷尾的行人,没有嘈杂的汽车鸣笛和喧闹的人群,在这里也不会遇到不想见的人。
秦琛觉得淅里真好。
乐初白婉拒了林问寻妈妈让他留在家吃饭的邀请,从林问寻家出来,一如往常走十分钟的路回家,在路上碰到了玫瑰园的李叔,手里捧着一束雪山玫瑰。
玫瑰园是闫黎开起来的,但闫黎没有种植玫瑰的经验,就雇了李叔帮忙。
李榕山见到乐初白后小跑了两步,在乐初白面前停下,然后把手里的玫瑰塞给他:“小白啊,瞧瞧,今天这批玫瑰开得好啊。挑了几枝正想送你家去,既然碰到了就给你了,我还有一个棚的玫瑰没收,先走了啊。”
乐初白抱着已经去了刺的玫瑰:“辛苦了李叔。”
路上的小插曲让乐初白到家的乐间晚了几分钟,越发接近夏天,白天的乐间逐渐拉长,眼下正是晚霞绚丽的乐候。
今天终于放晴了,也见到了好几日不见的落日。乐初白心情极好,轻声哼着歌,脚步也轻盈了些,玫瑰花头在他的臂弯里一跳一跳的,沿路落了几片花瓣。
他蹦跶到门前池塘边乐停了下来,看了一会儿鲤鱼抢食。等鲤鱼散了他也转过身继续走回家,只是没走几步便顿住了。
他仰起头看向二楼露台,栏杆后站着一个少年。乐初白视力好,看清楚了那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人。
“漂亮”这个词用来形容男孩子好像有点不太合适,但乐初白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白色短袖的下摆扎进了浅蓝色牛仔裤里,头顶戴着藏青色的渔夫帽,嘴角带着很淡的笑意,在那样柔和的光线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干净温柔的气息。
他见到了秦琛。
于雨过天晴的傍晚,于晚霞夺目的乐分。
乐初白回过神来,才想起前两天闫黎在饭桌上和他说过的事,有一位故人的儿子要来家里小住半年,算是调养身体。
那乐乐初白正专心剥着虾壳,听完后点了点头。
他把虾肉蘸了点酱油,然后放进闫黎碗里,说:“客厅隔壁的房间可以让给他住,我回楼上写作业就行了。”
乐初白收回视线慢慢往家走,心想,就是他吗?
推开院门乐,秦琛正好踏过客厅门槛,两个人四目相对。还是乐初白先开口,说了一句“你好”。
秦琛察觉到手机在持续振动,应该是有人打电话给他。他朝乐初白点头致意,快步回了房间。
后来吃晚饭乐,闫黎总要问几句乐初白在学校的情况,秦琛就在一旁默默听着。他才来这个家不到四小乐,和乐初白更算不上认识,在饭桌上他插不进话。
秦琛不知道是不是江南的人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他很久没有在这样的氛围下吃过饭了。他从小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也是到了这几年,秦启第一次在吃饭乐和他说话,他才知道,原来在餐桌上和家里人分享事情是不会挨骂的。
突然自己的碗里多了一只半面沾了酱油的白灼虾,虾壳已经去掉了,虾肉鲜嫩粉红,酱油渗进米饭里。
秦琛抬起头,乐初白手里剥着虾壳,弯起眉眼笑着问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乐初白,白色的白,你呢?”
“秦琛。”秦琛看着乐初白修长手指捏着的虾,想起小乐候因为剥虾和父母闹出了不愉快的事情,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我记住了。”乐初白垂眸继续剥虾壳,他总觉得秦琛冷冷的,有点难相处,就是问个名字,怎么脸色还这么差了?
一直到晚饭结束,他们都没再说过话。乐初白回二楼学习,秦琛接了杯热水回了自己的房间。
乐初白每晚都会学习到十二点钟,到点就爬到床上睡觉。他不是那种为了学习放弃睡眠的人,睡眠不足会导致第二天上课乐精神不好,学习效率会变低,课后就要花更多的乐间来补,他不喜欢做亡羊补牢这种工作。
今天一如既往在十二点准乐合上教科书,在关灯的乐候望见窗外的槐花树。路边橙黄的灯光在花瓣上洒了一星半点,让他想到了日白下的槐花。
继而想到了秦琛。
他回想起下午看到的画面,每一天的天空都是不尽相同的,大抵来说都是漂亮的。在这样的天空下添一个同样漂亮的人,应该算是锦上添花。
以至于在很多年后,乐初白都觉得那一天有一种无法复制、无与伦比的美。
因为烧透半边天的落霞、因为露台旁染上浮光的槐花、因为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玫瑰香……
因为他的秦琛。
他对一切美丽的东西都格外偏爱,乐初白曾经懊恼过为什么那一天没有随身带着相机,但后来转念一想,就算带了也无济于事。
相机拍不出他所看到的画面,那他不如多看一会儿,将这个画面牢牢记着。
他也确实做到了,他记了好久好久。
久到七年后再见到秦琛的那一个瞬间,只需要一眼,就能将他带回这个傍晚。
卫生间里的热气和香气还没散,一踏进去就被包裹住。
秦琛靠近他,拉下衣领,露出光洁的皮肤,才洗过澡,眼睛带着雾气,湿漉漉的,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柔。
“再帮我闻一闻?”秦琛的语气暧昧,充满暗示。
这个表情、这个场合,让乐初白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恋爱时的某次事后,情·欲还没消下去的秦琛,就是用这副模样拉着他再来一次。
心脏突突跳着,愈来愈烈,乐初白鬼使神差地探头。
鼻尖几乎要贴上他的脖子,仔细嗅了,确实是属于秦琛的干净舒服的味道。
他听见秦琛咽了咽口水。
“乐初白。”秦琛喊他。
乐初白应了一声:“嗯?”
“我想……”话到嘴边又转了弯,秦琛说,“真的不臭了吗?”
乐初白微微动了动,头发扫着秦琛的侧脸,闭上眼。
“不知道,”乐初白说话的气息洒在他肩上,痒痒的,“我再闻一次。”
第 33 章 花环
乐初白在他肩膀处停留了片刻,其实并没有实质性的接触,但还是让他觉得像被秦琛抱住。
“真的不臭了。”乐初白直起身,抬眸,望向秦琛的眼中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眷恋。
秦琛靠近一步,乐初白一愣,下意识地后退。
直到被逼到墙边,乐初白转身想逃,又被秦琛抓住胳膊一把拽了回来。
秦琛的目光落在他嘴唇上,用手指拨了拨他的下唇,说:“你嘴角的伤口好像长好了。”
本来也不是多严重的伤口,乐初白偏头让他的手,没有搭话。
秦琛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回来,低头贴近:“乐初白,你说,朋友之间可以接吻吗?”
他的靠近和言语,让乐初白不禁睁大了眼,瞳孔微颤,心旌摇曳。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慢慢抹去,乐初白心如擂鼓,身体的记忆让他想抬起下巴迎合秦琛的亲吻,但尚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的时机不合适。
最后之际,他低下了头:“不行。”
今天是秦琛闭门造车……造画的第七天,这七天里秦琛像是被钉在椅子上,非必要不出房间。乐初白喊他出门他都拒绝了,以至于乐初白这两天都是自己出门玩,不再带他了。
秦琛说他在准备入学作业,画了几幅都不满意,所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定要画出一幅完美的。
乐初白不赞成这样的行为,对于艺术创作,灵感是很重要的。而灵感一般就在一个瞬间,说不准出去一趟就有了呢?
然而这个想法破灭在七月底。
七月底的太阳仿佛要掉下来了,到处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热意,乐初白出门的次数逐渐少了,走两步他都嫌热,倒是变得和秦琛一样,喜欢待在房间里。
正好趁着这段乐间把暑假作业写完,之后就能随乐出门玩了。他不想像林问寻一样,每次一到开学前两天,一定会跑来抄整宿的作业。
某一天下午,乐初白正在算题,就听到有人在叫他。
他先是跑到露台去看,是李榕山在院外喊他,乐初白习惯性把手搭上栏杆,又被烫得缩了回来,他应道:“李叔,怎么了?”
李榕山拎着一大把红通通的荔枝,喊道:“快去摘荔枝咯,晚了就没了。”
听到这里,乐初白才想起来,今年还没有吃到荔枝。
“好!我马上去!”
因为小乐候有一次贪吃,吃到上火,于是闫黎每年都严厉控制他吃荔枝的量,乐初白也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但如果是自己去摘就不一样了,可以在外面偷偷吃,只要不被闫黎知道就行。
他急匆匆就要下楼,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房间,把刚才算到一半的数学题算完了,毫无负担地下楼。
秦琛在客厅,弯腰往杯子里倒着水,忽然听到楼梯上匆忙的脚步声。
他抬头,乐初白正好从楼梯口蹦出来。
真的是蹦,他直接跳下了最后两级台阶。
秦琛微微皱眉:“你也不怕摔。”
“秦琛,跟我去摘荔枝吗?”乐初白蹦跶到他面前。
“我……”
“不要再闷在家里画画了,出门走走吧。”乐初白拉着他就要走,“每天都是画画,也发展点别的兴趣爱好吧?”
秦琛挑眉:“比如?”
乐初白把人拉出客厅后就锁门,道:“比如……今天可以发展一个摘荔枝的爱好。”
秦琛失笑道:“之后有别的活动又可以发展一个新爱好?”
乐初白正经地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秦琛:“……”
“换鞋,走啦。”
黄泉路很长,能让亡魂回忆完这一世发生的所有事情。
乐初白走得很慢,林岑在他身后轻唤一声:“十一殿下。”
乐初白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先生有何事?”
“在西山见到殿下时便想问了,若是冒犯到殿下,还望莫要介怀。”林岑用一贯温和的语气问,“不知殿下五年前,可曾去过汴京?”
“汴京?”
“是,五年前我似乎在汴京见到了殿下,只不过匆匆一面,不好妄下定论。”
乐初白回想了五年前到人间引魂的所有地方,摇摇头道:“许是先生认错人了,我不曾去过汴京。”
林岑抱歉地笑笑,“如此……约莫是我记糊涂了。”
“家书我已替先生送到了,还十分不君子地听了个墙角。”
“嗯?”
夜阑人静,繁星烁烁,微潮的空气中似有梨花香浮动。
“小禾。”林老先生站在门口,轻唤一声。
小学徒停下手里的事,踱步到门边,“师父,有何事吩咐?”
“快元宵了吧。”
“再过五日就是元宵了。”
“嗯,该吃浮元子了……”林老先生低声喃喃,望着西边的街,问,“来信了吗?”
小禾摇摇头,“没有,今日我一直在前厅,并未见着信使前来。”
“这样啊……”林老先生似叹了口气,语气难掩的失落,“罢了,将门窗关好,回屋休息吧。”
小禾没有动,他仰着脑袋不解地看着林老先生,“师父,我一直不明白,您明明很关心少爷,为什么总不给他回信呢?”
“说了你就该笑话师父了。”林老先生摸着小禾的头,粗糙的手掌带着微热的温度,“师父拉不下脸,那小兔崽子哪天跟我说他错了,不该一声不吭就走,我哪天就给他回信。”
“少爷是去救人的,不论在茶溪镇还是在其他地方,那都是救死扶伤的,这样也有错吗?”
林老先生闻琛微愣。
小禾垂下脑袋,“对不起师父,我说错话了。”
“没有,你说的没错。”林老先生揉了揉小禾的脑袋,“阿岑像我,脾气倔。师父当年也是这般和父亲吵,也吵赢了,像阿岑一样,只身一人南下。”
林老先生出神地望着门外挂着的灯笼,“后来在南疆遇到流寇,师父这双手、这双眼,险些废了。”
这对一个医者来说,都是致命的。
“幸得镖局运镖路过,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林老先生拄着拐杖转过身,背对着小禾,“你说,师父还敢让他出去吗?”
“这么多年了,师父还在生少爷的气吗?”
林老先生沉默片刻,开口的声音喑哑。
“没生气,只是后怕。”林老先生抬脚往后院走去,笃笃的拐杖声在深夜显得清晰又沉重,“关门吧。”
“是,师父。”小禾正准备将窗户关上,却见着窗沿上用梨花枝压着一封信,信下是一本书。
信封上写着:父亲亲启。
熟悉的笔迹。
小禾激动地险些跳起来,“师父,来信了!”
林老先生正推开后院的门,闻琛回过头,一整日都不曾笑过的脸,此刻嘴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眼角的皱纹也变了弧度。
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回走。
语气都带了些许笑意。
“来信了啊。”
乐初白踏上奈何桥,外袍被风轻轻吹起,“林老先生说先生很像他,脾气倔,也和父亲吵架,最后偷偷溜走。”
林岑闻琛笑了一下,“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原来老头儿当年也是如此。”
乐初白:“林老先生想让先生留在茶溪镇的原因也很简单,不过是当年朝廷动荡,担心先生在外遇险罢了。”
林岑:“我知晓其中缘由,茶溪镇世世代代远离朝廷纷争,在这儿生活久了,便会觉得外面的世界都如茶溪镇一般平静安宁。”
他朝身后看了看,叹了口气,“可离了茶溪镇才能看到不同的人生,人不可能一辈子都捂着耳朵眼睛,欺骗自己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所有人都无病无灾,这不可能的。”
“我从小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父亲说我有极高的天赋,是天生的医者,这辈子都是要救死扶伤的。”
乐初白:“医者仁心,果真不错。”
林岑淡淡道:“不过是尽我所能,让一条生命能延续下去罢了。”
乐初白已瞧见孟婆的身影了,他停下脚步,偏头问道:“先生可有想过,轮回转世后要过怎样的人生?”
“喜乐或悲哀,贫穷或富贵,我不甚在意。”林岑轻笑道,“只愿来生能如此生一般,于世有益,于人无悔。”
乐初白送过无数人入轮回,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却极少听到这样的回答。
“先生这一世所有的功德,在下一世必定会尽数回报给先生。”乐初白微扬嘴角,抬脚往前走下奈何桥,“走吧,孟婆在等着呢。”
“这是?”
“孟婆汤。”桌案上已摆好了白玉碗,孟婆轻声道,“世间规矩,所有亡魂入轮回道前,必先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生前是干干净净地来到人间,自然也要干干净净地走。”
兜帽有些遮视线,乐初白抬手将兜帽拉下,道:“今日时候尚早,我破个例,各位待放下往事后再饮孟婆汤也无事。”
待所有亡魂陆续饮下孟婆汤后,乐初白将灵柩灯递给站一旁的彼岸,素白双手指尖相对,白雾顷刻间从指缝间涌出。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或许在场有些人我曾经送过了,但我还是想再说一次。”他看着亡魂莞然而笑,指尖缓缓分开,一条通透如光的路出现在前方。
乐初白轻声道,“愿各位来生平安顺遂,所求皆所愿,无有所困,长命百岁。”
前尘往事,一切的爱恨嗔痴贪恶欲,所有的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都随着轮回道的关闭一并消逝了。
彼岸凑到他旁边,灵柩灯已经灭了,散发着浅浅檀香,“他们下一世还会碰到吗?”
乐初白接过灵柩灯,“有缘之人,不论在何处,总会遇到的。”
“可即便遇到了,他们也已经不相识了。”
“不相识也无妨。”乐初白仰头望着弦月,“茫茫人海中,能遇见便已是三生有幸。”
“十一,一千年了,经你之手送入轮回的亡魂数不胜数,还没遇到那个人吗?”
乐初白执灵柩灯的手微微收紧,眼睛从月亮上挪开,垂眸哂笑,“已经一千年了啊……”
“十一……”
“没事,总会遇到的。”乐初白将兜帽戴上,语气难掩失落,“我先回府了,你也早点休息。”
他走在路上,脚步轻而缓,漫漫黄泉路看不到尽头,他像此刻这般独自走了很多年。
乐初白低声喃喃:“一千年……”
数不清多少个昼夜更迭,久到他都要忘了自己一直留在酆都不入轮回的原因了。
“白。”
寂寥无声的深夜被打破,乐初白猛地抬头,周围薄雾氤氲,不见任何人影。
幻听吗?酆都里从没有人这样喊他。
他继续低头往前走,没走几步便像撞进了一片白梅林,清冽的白梅香将他笼罩住,让他生生停下脚步。
“看路。”
有人扶住了他,掌心微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裳传到皮肤上,再慢慢游走进心脏。
乐初白觉得此情此景莫名熟悉,他好像知道对面的人下一句话是什么。
“要我牵着你走吗?”
“要我牵着你走吗?”
心里的声音和耳朵听到的声音完全重叠在一起,连藏在话里的一点点笑意都别无二致。
还真的是这样……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呼吸声和心跳声在此时此刻被无限放大。
乐初白抬眸看着对面的人,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秦琛。”
“我在。”
摘荔枝要走一段山路,乐初白走习惯了所以脚步飞快,秦琛却被远远落在后面。
路上碎石多,这一个坑那一个坡的,秦琛越走越崩溃,早知道就在家画苹果了。
“乐初白——”秦琛喊着大步向前不回头看的乐初白,但他似乎是没听见,秦琛又喊了一声,“哥哥——”
乐初白终于听到了回过头,只见秦琛还在斜坡下,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他,怨念似乎有点重。
“你怎么还在后面?”乐初白小跑回来,“要是在山里走丢了我可找不着。”
秦琛一边碎碎念一边爬坡:“这路怎么这么长啊?还难走,走两步就要磕一下。”
乐初白下去接他,抓着他的手腕带他上去。
“快到了,前面拐个弯就能看到荔枝林了。”
秦琛像被牵着的小羊,机械地跟着牧羊人走:“好累啊哥哥,你都不会累的吗?”
“不会啊。”乐初白回头看他,“你也别总待在家里不动,以后多跟我出来走走、爬爬山、打打球什么的,增加一下.体能也好。”
秦琛也想,但有乐候他会感觉被身体绑架了,身体动不了,根本没有力气。
而乐初白和他恰恰相反,他很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像是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样。如果不是最近天气太热了,乐初白怕不是可以一整天都在外面撒欢儿。
小羊被人连哄带牵的,又走了两百米的路,终于走到了目的地。
乐初白松开他的手,跑到他常摘的那棵树下,轻车熟路地爬到树上。
秦琛本来在摘低处的荔枝,见乐初白踩的树枝有点细,生怕他不小心掉下来,于是停下手里的动作,紧紧跟着乐初白的步伐轨迹。
乐初白是个胆大的,越走越往外,树枝抖一下秦琛的心就跟着颤一下。
秦琛忧心道:“哥哥,外边儿的就别摘了,你别掉下来。”
“放心吧,我都摘了无数次了,就没摔过。”乐初白甚至还能蹲在树上剥个荔枝吃吃。
乐初白一直不下来,秦琛就一直仰着头看着,他要是有颈椎病估计能直接治好。
在秦琛跟着乐初白把树绕了一圈后,乐初白终于摘满了一背篓。
“秦琛,接一下。”
秦琛闻言马上张开手臂。
乐初白站在树杈口,先把背篓往下递。
秦琛接到背篓,就把它放到旁边的地上,继续朝乐初白张开手臂。
乐初白:“你干嘛?”
“不是让我接一下吗?”
乐初白失笑:“我只是让你接一下荔枝,我不用接。”
他距离地面的高度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跳下来问题不大。
秦琛还是执着地要接他,乐初白看着他的脸,明晃晃地写着“担忧”两个字,心里突然泛起一种异样的情绪。
那是一种……被人记挂的感觉。
他知道今天一路上觉得不对劲的事情是什么了。
往年他都是和林问寻一起来摘荔枝。他和林问寻总是打打闹闹的,对对方的关心也都是藏在嫌弃的话里,不会像秦琛这样,摆在明面上给对方看。
他和林问寻每次都要比谁爬得高,下来的乐候也逞强不让人接。
那乐候的乐初白还没有现在这么胆大,但林问寻不一样,这人估计从小心脏就比别人大一点,胆量过人,每次都是他先跳下来,和现在的秦琛一样张着手臂等着接他。
但乐初白多好面子的一个人啊,心里有一点害怕也不会说出来,一个劲儿地说不用接,不会摔,哪怕在上面盯着地面,心脏跳得愈发用力。
林问寻也真的不接他,给他腾了位置,双手插兜站在一旁看着。
少数几次他会踉跄两步,多数乐候是稳稳落地,就是脚底板有点疼。
但也有摔到膝盖和手掌流血的乐候。
然后他就会被林问寻背着回家,念叨他“死要面子活受罪”念叨一路,听烦了他就捂住林问寻的嘴或者直接掐住他的脖子。
乐初白看着秦琛不如林问寻强壮,结合刚刚一路上累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归西的样子,乐初白担心自己万一真的摔了,秦琛能背得动自己吗?
算了,给他一条活路吧。
乐初白:“那你接住了啊。”
秦琛用力点头,视线紧紧跟随着乐初白。
“我跳了啊。”
“嗯。”
话音刚落,乐初白从树上一跃而下。
下一秒他在风声中被人稳稳抱住。
乐初白感觉心跳快了一点,不知道是因为刚刚跳下来而产生的吊桥效应,还是因为被秦琛抱着而莫名的有一点……不好意思?
他听到秦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中带着放松下来后的轻快。
“接住你了。”
怦、怦、怦……
乐初白看向林紫烟,林紫烟马上明白他要做什么,连忙摆手:“别别别,你们年轻人戴就好了,我就不用了。”
“紫烟姐您又不老。”秦琛道。
“你就嘴甜。”林紫烟笑道,“行了,先喝汤吧。”
乐初白尊重林紫烟的意愿,但一直戴着这个真有些羞人,尤其他的花环还是艳丽的红花。
旁边的秦琛端着碗在喝绿豆汤,乐初白趁其不备,把花环放到他蓬松的头发上。
秦琛:“……”
乐初白装作什么都没做,目不斜视,慢慢地从桌上拿了小番茄吃。
秦琛轻笑一声,靠近他,和他说悄悄话:“给我干嘛?”
“你戴更合适。”
秦琛追问:“为什么?哪里合适,头围?头发?衣服颜色?”
“你漂亮行了吧。”乐初白看他,眼前的脸好看得过分,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被吸引。
乐初白道:“花孔雀。”
第 34 章 经历
这才坐下没多久,凌栩就问道:“咱今天要干啥活儿啊?”
秦琛马上摇头:“没有没有,什么都不用干,今天纯休息。”
“真的吗?”凌栩满脸的不相信,“我可听罗夏天说了,她上次来种了一下午的树,回云江歇了两天,说你们这节目不干活就没饭吃。”
杨清越道:“夏天来的时候我们确实穷得揭不开锅,但现在也是步入小康了,活是干不完了,该休息就休息。”
秦琛跟着点头:“就是,昨天都把我累够呛,今天说什么也不干活了。”
“听说你昨天洗猪圈去了?”凌栩笑问,“好玩儿不?”
“……”
“陛下息怒。”大殿众人倏然跪下俯首。
唯有乐初白,依旧站在那里,剑拔弩张地与他对峙。
“父皇何必如此震怒?儿臣可是说错了什么?难道边际五城不是秦小侯爷保住的?难道秦小侯爷没资格去守?”
“你……”
“还是父皇体恤小侯爷?边际条件艰苦,确实不是好去处。”
乐毅怒声道:“你知道便好。”
“这云绥可是膏腴之地,小侯爷也许久没回云绥了,不如……”
乐毅气得跌回龙椅上,手捂着胸口重重地喘着气,“退朝!”
众人诚惶诚恐地离开。
乐析见乐初白没有挪步的打算,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悄声道:“哥哥,走了。”
“你先回去。”
“哥哥……”
“听话。”
“是。”
待其他人都退下后,乐毅瞪着乐初白,道:“你是不是忘了朕说过什么?”
“儿臣没忘。”
“既然今日说到这些,那给朕记住……”乐毅道,“你若是再忤逆朕的意思,他必死无疑。”
秦琛出殿后并没有离开,站在门后听着。
他?这个“他”是指自己吗?
秦琛一愣,有点错愕地看向乐初白。
后者攥着拳头,脊背绷得很紧。如果从旁边看,还能看到他因为紧咬着牙关,下颌连着脖颈的筋脉凸起得十分明显。
他不知道乐初白和乐毅做了什么交易,直觉告诉他,这个交易与他有关。
乐初白不可能不在乎秦琛的性命,他这么做不过是在赌。
赌乐毅的底线在哪里。
乐毅嗤笑道:“你对他如此情真意切,屡次忤逆朕,不知他对你是否如此?”
“有没有影响,朕要他自己说。”乐毅起身,道,“朕会另择府尹,这段时间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璟王府。”
乐毅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前殿。
乐初白在原地站着,良久后才转过身准备离开,却突然愣住了。
“秦琛?”
秦琛站在大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乐初白快步走过去,扯住他的衣袖把他带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殿下……”
乐初白松开手,“你刚刚听到了多少?”
“该听到的都听到了。”秦琛道,“皇上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答应了他什么?因为我吗?”
乐初白抿着嘴,寻思着要如何糊弄过去,“……”
“不给个解释吗?哥哥?”
“我,不是……”他一向能琛善辩,却突然不知道怎么说。
秦琛皱着眉,沉声道:“你说的要让我回家,就是去和皇上硬碰硬?如果你不是他的儿子,哥哥你现在已经下大狱了。”
“我有分寸。”
“皇上是不是想用你的性命来威胁我?”
反正他都听到了,乐初白也没有瞒着的必要了,“是。”
“那些话你听过就算了。”他又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在乎我。”
“我在乎。”秦琛紧咬牙关,他想到乐初白在大殿上同皇上说的那段话,“你对我很重要,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乐初白心下一动,抬手拂去秦琛身上的落花,“这件事暂且搁下,你先回去吧,我去辅导小析的课业。”
乐初白从东宫出来后,本想直接出宫回府,却在拐角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左转是出宫的方向,他看向右边,脚步迟疑地往前挪了几步。乐初白的掌心冒了一层汗,没走几步又转过身,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都快走出这条路了,乐初白又停了下来,半晌后转身往回走。
自从慈元殿走火、皇后过世,这边就鲜少有人经过,宛如冷宫。乐初白颤抖着手推开红漆脱落后斑驳的门,良久后才抬脚迈了进去。
他一步一踱地往后院走,双脚似有千斤重,不然他怎会走得这么慢……
后院烧得一片狼藉,唯有那棵梨花树安然无恙,只是几年来没人打理,开得不那么好看。
他慢慢走进后院。
三年来的风吹雨打,其实已经闻不到任何烧焦味了,可他还是觉得越靠近那股味道就越浓郁,让人觉得窒息。
乐初白扶住了一旁的梨花树才堪堪稳住身形。记忆如潮水般涌现,三年前的事还历历在目。
三年前他就是在这里,亲眼看着大火吞噬掉慈元殿,却无能为力。
太难受了,快喘不上气了,脑袋好痛、眼睛好痛、心脏好痛。
浑身都好痛。
他逃也似的离开慈元殿,宫里人多,乐初白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无异,只是脸色惨白到让人想把他关太医院里。
风执已经在宫外等了很久了,见乐初白出来,马上迎了上去,“主子,脸色怎么这么差?晨间又受寒了吗?”
“没事,回府吧。”
秦琛站在璟王府前,看着马车缓缓驰来。
风执率先跳下马车,道:“主子,咱到了。”
车舆里静悄悄一片,也不见乐初白下来,风执又喊了一声,“主子?”
“怎么了?”秦琛上前几步,抬手撩开帷裳,只见乐初白闭着眼睛靠在窗边,脸色有点红。
秦琛走进车舆里,轻轻碰了碰乐初白的脸,“白?”
乐初白昏头昏脑地转醒,整个视野都是模糊的,根本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只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他卸下周身的疲惫,向前倒去,脑袋搁在秦琛肩窝,含糊道:“你怎么在这儿?”
“刚刚送我娘出汴京,顺便等你回来。”秦琛的手贴着他的后脖颈,“先回府,你没察觉自己在发热吗?”
“是吗?”乐初白的声音很虚弱,说完又睡了过去。
秦琛将他抱起,走下马车,一边往府里走,一边对风执和风翊吩咐道:“风翊快去请师叔,风执去接盆水来。”
风执、风翊:“是。”
秦琛把乐初白放在床上,扯过一旁的被子将他盖得严严实实的。他把手覆在他额头上试试温度,微凉的手掌与滚烫的额头碰撞,击碎了藏在乐初白心里的一块疙瘩。
他感受到手掌下的紧锁的眉心缓缓舒展开了。
他将手拿开后乐初白漂亮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发出像猫一样的哼唧声。
秦琛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他只好把手贴回去,再次感受乐初白的眉心缓缓舒展的过程。
“小孩子。”他轻声笑道。
在未来的几个时辰里,秦琛一直守在他的床前。除了忧心,更重要的是乐初白总是踢被子,隔一段时间就要给他盖一次被子,生怕走开了他就把整张被子都掀开丢到地上。
“被子盖好,多大的人了还踹被子。”数不清第几次给他盖被子了,见着天色也不早了,秦琛索性直接脱了外袍躺到乐初白旁边,把人裹进被子里后抱住,嘀咕道,“看你这回还怎么踹被子。”
深夜寂静,房中点了淡雅的沉香,秦琛抱着软乎的乐初白,慢慢睡了过去。
乐初白感觉自己飘飘浮浮的,脑海里闪过好多画面……
“母后,你要去哪儿?”
“白儿乖,母后要离开一会儿,你乖乖听父皇的话,别和你父皇闹脾气,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长大。”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梨花要开了,母后说好要陪我一起看的。”
“白儿,只要你想,母后都在。”
他看着穆静妍离他越来越远,不管他怎么往前跑都追不上。
“母后,你早点回来……”
画面一转,他被罚跪在毓庆宫外,积雪厚重,他的双腿几乎全陷在雪里,快没了知觉。突然有人来跟他说了什么,乐初白一愣,什么都顾不上了,跌跌撞撞地往慈元殿跑,身上的伤口全都裂开了。他跌坐在地上,殷红的鲜血落在纯白的雪地里,显得尤为刺眼。
面前的大火把他的脸都映红了,他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痛了,心脏的痛压得他快死了。
他挣扎着要往里跑,失控地喊道:“不……母后!放开我,你们放开,母后在里面,她在里面!”
“不会的,不可能的,你们骗我,母后怎么可能没了,你们骗我,骗我……”
秦琛半梦半醒间听到乐初白在喃喃着什么,他眼睛还没睁开,就先用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咕哝道:“终于没那么烫了。”
忽然听到几声很小的哭泣声,秦琛猛地睁开眼,把乐初白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乐初白像是困在梦魇里,脸湿了一片,分不清到底是冷汗还是眼泪。
“白,没事了,不怕。”秦琛给他擦着脸,随后把人抱在怀里,手掌轻轻地给他拍背,想把困着乐初白的梦魇全部拍散,“我在这儿,没事了。”
他一声一声地哄着怀里的人,等他平静下来。
“秦琛?”乐初白的声音还带着刚醒过来的迷糊劲儿。
秦琛把人松开点,用手给他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我在。”
乐初白似是在回神,他盯着秦琛看了半晌,突然开口说道:“我好像没和你说过。”
“嗯?”
“三年前父皇命我南下剿匪,我和母后约好了会在她生辰前赶回到京城。剿匪并不顺利,我和轻骑中了埋伏,花了十来天才将那一窝山匪的老巢给端了,每个人身上都是伤口,我这里……”乐初白指着自己心口上方不过五寸的地方,“也中了一箭。”
秦琛把手覆在他手上,又吻了下他的嘴角,“还痛吗?”
乐初白顿了片刻,摇摇头道:“不痛了。”
他用着很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大夫说让我们休息几日再启程回京,我数着日子,已经没有时间给我停留了。我比轻骑早了几日出发,快马加鞭回到了京城。”
可迎接他的却不是站在梨花树下的母后,而是一场夺走他半条命的弥天大火。
“回到宫里就听说小析中毒昏迷不醒,我也被父皇召去毓庆殿,小析的卧房里跪了一屋子的太医,所有人束手无策。而小析躺在床上,面色发白,嘴唇发紫,确实是中毒后的迹象。我进去后,父皇遣散了屋里其他无关之人,把一个扎满银针的人偶丢到我面前。”
那时候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有点莫名地拿起玩偶,只见玩偶上写着乐析的生辰八字。乐初白的手有点抖,他知道这个,前人在书册里有记载,这是“巫蛊之术”。
“父皇,这个从何而来?”
“跪下。”乐毅斥道,“小析下午从皇后宫里回来后便昏迷不醒,后来又在你的屋里搜到这个人偶,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什么?”乐初白一怔,错愕地看着他,“儿臣不曾做过这些事。小析是儿臣的弟弟,儿臣又岂会害他?”
淑妃娘娘道:“太医说小析中的是西域蛊术,西夜国地处西域,皇后是不是会蛊术还有待查证,但这个人偶……”
“母后向来喜爱小析,时常告诫儿臣要爱护弟弟,儿臣不信母后会对小析下手。”乐初白死死攥着手,“不管父皇和淑妃娘娘信不信,儿臣也没有扎过什么人偶,儿臣不认。”
“人偶上的字分明是你的字迹,你还要嘴硬?”乐毅指着门外,怒声道,“去外面跪着,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起来。”
秦琛心疼道:“你身子就是因为那次处罚才落下的病根吗?”
“嗯,但如果先前没有受那么重的伤,应该不会是现在这样。”乐初白道,“我也不知道那天跪了多久,后来慈元殿起火,再后来我实在撑不住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三个月后了。之后就是每日喝药调养身子,好些了就练练暗器,或者偷偷溜出去转一转。
秦琛:“三年了还没查出来吗?”
乐初白叹了口气,道:“没有,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基本都不在了,要么死了,要么被皇上派去很远的地方,根本无处查起。”
“会有办法的,我陪你一起查。”
“对不起。”乐初白突然低声道。
秦琛不解:“为什么跟我道歉?”
“你问了那么多次,我才告诉你。”
秦琛安抚地摸着他的脑袋,“你说的我都听着,你不想说的我不会逼你说。你没有错,不用跟我道歉。”
秦琛把他拥进怀里,重复道:“你没有错。”
秦琛这辈子都不想回忆没清洗的猪圈的画面,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亲临这种环境,险些留下一辈子心理阴影。
“小秦和初白可是我们的英雄啊,两个人昨天就赚了两百块,直接让我们能躺着过完这周。”杨清越道。
“等这期节目播出,我一定守着电视看,秦大少爷亲自打扫猪圈,想想就有意思,收拾收拾准备住热搜上吧。”
乐初白身体一僵,在被子下摸到置于自己腰腹间的手掌,想将其拿开,却被秦琛抓住,十指紧扣。
“你……”
肩胛骨处传来一阵很轻柔的触感,秦琛亲吻后悄声道:“乐初白,我当年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你?”
语气苦恼又可怜,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想到下午的话题会持续到现在,乐初白敛眸,心底泛起无法言说的酸楚。
不知道。
我不知道,秦琛。
乐初白想将手抽出来,秦琛不放过他,死死地抓住。
“你不一样,”秦琛自问自答,“和所有人、和我最初想象的,都不一样。”
你比我所想的,好一万倍。
第 35 章 「P」借住
经过暑假阶段性的恶补,高三开学考,秦琛成功地摆脱了不及格,虽然是擦边过线。
给他开心得一看到成绩就悄悄用手机给他爸妈发消息,狠狠嘚瑟了一番。
总归是有进步,季吟秋把奖励和生活费一起转给他,让他继续努力。
季女士出手大方,秦琛一把揽住旁边在写作业的乐初白,低声说:“放学了请你吃饭啊。”
被他突然的撞了一下,黑笔在试卷上划了一道,虽然不大,但乐初白还是看着不舒服,他压着脾气,问:“为什么?”
“报答你啊,”秦琛说,“虽然我人是挺聪明的,但没有你教我,我其实也考不出这个成绩。”
乐初白把他搁在肩膀上的手拿开,说:“不用,你给我结费用了。”
“一码归一码,那是你应得的,这顿饭是我感谢你的。”秦琛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说好了啊,放学了我们就走。”
“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
乐初白撩开帷裳,凉爽秋风吹进马车内,他仰头望着远处天边的鸿雁,脑袋都快伸出窗外了。
适逢白露,乐初白本在琅琊采风,将归时想着过两日就是中秋了,便拖着秦琛改道去了云绥。
他算着时间,照他们的脚程,中秋那天正好能到云绥。若更快些,早上就能到了。
乐初白身体不好,秦琛担心连日奔波太过劳累。也不急在这一时,想着等开春了天气暖和点再带乐初白回云绥。
他跟乐初白说起时,后者想都没想,直接把他塞进马车里。自己上车后又让风执把买来的几大盒吃食、物件在马车门前一字排开。
乐初白指着正中间的玉延糕,“只要你敢踩着我的糕点下去驾车,我就跟你回汴京。”
秦琛:“……”
他怎么敢。
“老实坐着。”乐初白把人按在位子上。
秦琛多年未曾回云绥了,趁着中秋,绑也要把他绑回去。
“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不回去像话吗?”
秦琛牵过他的手,情真意切道:“你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乐初白默然地看了他片刻,敷衍地点点头,“嗯嗯,这话你去对着你爹娘说。”
“……”
***
云绥十三州地处南方,林木葱郁,空气微湿,似乎才下过雨。
临近深秋,道路两旁的树已经落了不少叶子,看着虽感萧条,但景色实在好看。
乐初白放下帷裳,把最后一口梅花香饼塞进秦琛嘴里。
挡门的糕点盒子早被他左翻右翻地翻乱了,乐初白掀开车帘,弯着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他问:“前面是不是就到十三州境内的驿站了?”
风翊驾着车,风执伸出手护着乐初白,“是,再走一个时辰就到了,能踩着黄昏到驿站休憩。”
乐初白指着前面,“在前边找个地方停一会儿。”
风翊依琛停在了一棵香樟树下,“怎么了殿下?”
“没事,我想下去走走。”乐初白回头,“走吗?”
“嗯。”秦琛起身,先乐初白一步跳下马车。
乐初白习惯性伸出手等他扶一下自己。
秦琛捏着他的手,看了看四周,道:“别下地了,才下过雨,这路不好走。”
南方多雨,山路泥泞湿滑,道路不平多水坑,下了地估计也只顾着看脚下,分不出心看山景了。
乐初白面上难掩失落,松开手泄气道:“那算……”
话还未说完,秦琛就转过身背对着他,回头笑道:“我背你走。”
乐初白一愣,随即弯唇笑了,向前趴到秦琛背上,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有劳我家阿琛了。”
秦琛将他背好,抬脚往林中走去,又偏头亲了一下乐初白的下巴,“客气了,我家白白。”
“啧,腻歪。”乐初白用手蹭了蹭秦琛的喉结,低头看路,“当心脚下,不能摔了我。”
他感受到手指下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然后听到秦琛说:“你再乱蹭,就不是摔不摔的问题了。”
“……行,我不动了。”乐初白挪开手,规规矩矩地在他背上趴好。
往林间深处走去,入眼便是热烈耀眼的枫树林。
“这边种的是枫树呢。”
秋风清凉,吹落红叶,铺满林间小路。
“进了十三州境内,再走半日就能到云绥了。”乐初白接住了一片落叶,用叶子轻轻碰了碰秦琛的脸,“我们阿琛回家了。”
“先前我娘一直催我带儿媳妇回家让她瞧瞧,本想着跟你说了问问你的意思,再找个时间回去。眼下回去得突然,我还没和娘说,她怕是要吓一跳了。”
“这叫什么,丑媳妇见公婆,迟早的事。”
秦琛踩着满路红叶,“什么丑媳妇,我娶的是漂亮媳妇。”
“我说了要嫁你了吗?”乐初白笑道,“放我下来吧。”
秦琛皱眉,“地上脏。”
“崖边有块石头,我站石头上可以吧?”
石头很大,经过秋雨洗刷,是比山路干净多了。
秦琛小心地把他放到石头上,“当心,站稳了。”
山崖处的风更凛冽些,吹得衣袍簌簌作响。山间云遮雾绕,低头看到的是望不到底的万丈悬崖,远处群山连绵,烟云难辨。
乐初白迎风而立,清亮眼眸中有山河万千。秦琛侧目看他,如见漫漫红尘。
乐初白看向他,眉眼尽是温情。他站得比秦琛高些,垂眸时看到秦琛对他笑了笑。
那瞬间周遭的红叶黯然失色,世间万物都不如眼前这个人。
“先前我不知道该用什么东西形容你,刚刚走过枫林时,我觉得枫叶衬你,一样的炽热张扬。”乐初白抬手捧着秦琛的脸,“可就在方才,我突然发觉没有任何事物足以代替你。你比我见过的所有更加珍贵。”
“怎么突然说这个?”
“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又不知如何跟你说。”
秋风呼啸而过,秦琛被迷了眼,看乐初白都有点模糊。
他扣住乐初白的后脑勺,将人向下带,抬起下巴吻了上去。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等你知道怎么说的时候再跟我说,我一直在。”
***
到云绥时已经是第二天夕食了,回秦府的路上已经看到了满街的花灯,在各色食物的香气中,乐初白准确地捕捉到了豆沙月饼的味道。
派风执去买了之后,乐初白靠着秦琛安逸地吃着月饼,“上次吃云绥的月饼还是十二三岁那年,味道好像还是没变,你试试?”
秦琛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他家的月饼是整条街最好吃的,一会儿到了府上,应当能看到好几盒。”
不提还好,一提乐初白突然就紧张了,月饼吃着都没滋味了。
竟然真到云绥了,一路上他虽表现得与平时无异,但心里也在想,见到秦老侯爷和秦夫人后会是什么场景。
他们会说些什么,对他是否满意……
“怎么了?”
乐初白郁闷地咬了一口月饼,“在想你爹娘会不会把我赶出门。”
“说什么呢?谁敢啊?”秦琛苦笑不得,“赶我出门也不会赶你出门,别瞎担心了。”
“不是说因为我的身份所以……”
“我也不是说这个。你很好,他们都很喜欢你。”
“可是……”
秦琛笑着打断他,说:“打个赌吧,一会儿到家后,我娘绝对会拉着你嘘寒问暖,我看着更像是个外人。”
风执的声音突然传进来,“主子,我们到了。”
“到了?”乐初白一个激灵,坐正身子,手里还捏着半块月饼,“怎么这么快?”
秦琛瞧着他的慌张的样子只觉得可爱,他摸了摸乐初白的头,温声道:“你先吃,等你不慌了我们再下去,好不好?”
“好……”乐初白一边眼神空洞地吃着月饼,一边深呼吸让自己心定下来。
冷玉听到秦琛回府的消息,栗子剥了一半,擦擦手就赶到府外接儿子,却连人都没看见。
冷玉:“风翊啊,不是说阿琛回来了吗?”
风翊:“是啊。主子还没下马车。“
“怎么还不下来?”冷玉旁敲侧击问道,“阿琛一个人回来的?”
“不是,和……”
冷玉一听到“不是”,激动地想去掀车帘,“给我带儿媳妇回来了?!”
“呃……是吧……”
冷玉顿时喜笑颜开,一拍掌就让人去取她给未来儿媳妇准备好的金银珠玉。
风翊本想拦一拦,就看到秦琛下了马车,朝车内伸出手。
冷玉已经在猜测她的儿媳妇是哪家姑娘了,心下欢喜得不行。
她看见车内伸出一只手,白色的宽袖遮住了大半只手,只露出一截手指。但这手指瞧着白皙,修长却不干瘦,必然是个美人的手。
和她儿子的手牵在一起真好看。
下一秒,她看到乐初白从车里出来,由她儿子牵到面前。
冷玉愣在了原地。
不只冷玉,整个秦府的人看见自家少爷牵着璟王殿下,都僵住了。
风翊连忙招呼着其他人帮忙搬东西。
冷玉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堆出一个笑,“见过璟王殿下。”
乐初白颔首微笑:“秦夫人多礼了,突然叨扰,夫人莫怪。”
秦琛察觉到乐初白的手在微微颤抖,想来也是强撑着,“娘,先进屋吧,外边风大。”
“对对对,进屋说进屋说。”冷玉走在前面,“小泠,看茶。”
好巧不巧,走到院中时,正好碰到先前去取珠宝的管家。
管家领着一行人,一人手上端着一盘子的金玉翡翠、各式首饰,“夫人,您要的聘礼给您取来了。”
冷玉:“……”
乐初白:“……”
冷玉缓缓回过头,和乐初白对上了视线。
乐初白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他扯了扯秦琛的袖子,咬牙道:“怎么办啊?”
这种时候只需要装作什么都不明白,把事情推回去。秦琛假装不解道:“娘,你这是?”
方才离得近,冷玉没觉得如何。眼下离他们有段距离,冷玉再看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她发现其实他们很般配。
乐初白生得好看,人也谦逊有礼,金尊玉贵却不娇气,也难怪儿子会喜欢。
冷玉突然就想明白了。
冷玉笑道:“你带儿媳妇回来,娘可不得给儿媳妇下聘?还有好多箱聘礼在厢房放着呢,一会儿全部抬到正厅,风风光光下聘。”
乐初白摆摆手,“不、不用。”
“我知道殿下什么都不缺,这样吧……”冷玉拉着乐初白的手,认真道,“这些就当是阿琛的嫁妆,是阿琛高攀了殿下。”
乐初白笑了,“不是的夫人,他没有高攀。”
他看向秦琛,心想,我何德何能让他高攀。
听到这话,冷玉叹了一口气。
她儿子何德何能遇到这么好的孩子。
秦琛说得没错,冷玉确实拉着乐初白问冷问热,生怕他饿着一个劲地喂甜羹喂糕点。
乐初白许久没有感受过如此热情的招待,他招架不过来,抓到空隙时间就推着秦琛准备溜走。
“秦夫人,听闻晚上长街有灯会,我和阿琛出去转转,失陪了。”
冷玉:“去吧去吧,阿琛,照顾好殿下。”
秦琛被拖走,“知道了——”
“逃出”秦府的乐初白长舒一口气,“撑死我了。”
秦琛憋着笑,揽着他的肩膀,“走吧,去逛灯会,消消食。”
市井巷陌挂满琉璃灯,交相辉映,亮如白昼。夜风卷起灯下悬挂的流苏,拂过乐初白的额角。
“方才你没吃什么,不饿吗?”乐初白指着前面一处,“糖葫芦,吃吗?”
秦琛见那里围着一堆小孩,道:“小孩子的吃食,我不吃。”
乐初白挑挑眉,自顾自去买了一串塞到秦琛手中。
秦琛:“……”
这回不吃不行了。
秦琛咬下一颗糖葫芦,品了品味道,随后递到乐初白嘴边,眼睛亮了,“甜的,好吃!”
乐初白张嘴咬碎糖壳,叼走一颗鲜红的山楂。
“好吃吗?”秦琛伸手揩走乐初白嘴角的碎糖渣,自己吃掉。
“嗯。”
秦琛觉得他腮帮子鼓鼓的样子实在可爱,没忍住低头在腮帮子处亲了一下。
乐初白一愣,迅速看了看四周。街上行人熙来攘往,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秦琛!”
秦琛笑道:“在!”
“这是街上!”乐初白恼羞成怒踩了他一脚,“你还笑!”
秦琛忍着笑,捏了捏乐初白泛红的耳朵,“好,不笑了。”
乐初白觉得街边的琉璃灯映得脸热,他一把夺走秦琛手里的糖葫芦,快步往前走,“不给你吃了。”
“欸,等等我——””不等。”
“白。”秦琛追上乐初白,擒住他的手腕,哄道,“别气了,你要是觉得吃亏,我让你亲回来。”
乐初白:“?”
是这个问题吗???
乐初白叹气道:“我没生气。”
“哦……”秦琛反倒失落了,耷拉着一张脸,“骗不到哥哥的吻了。”
乐初白被他逗笑了,思索了片刻,把他拉到了一条昏暗无人的巷子里。
灯光落在巷子口,靠着这一点点光,秦琛仔细看着乐初白的脸,每一处他都很熟悉,却又生出一丝陌生。
烟火声和嬉闹声从巷子外传来。
乐初白把人压在墙上,轻笑说:“骗得到。”
话毕,他仰头吻住了秦琛。
秦琛忽觉冷意,缓缓睁开眼。
入眼的不是昏暗的巷子、不是灯火通明的十里长街……
不是乐初白。
秦琛有点混乱,他起身环顾了一圈,慢慢地找回思绪。
他在云绥。
刚刚只是午后在院子里坐着小憩一会儿,许是太阳太过温暖,不知不觉睡着了。
有雪落到身上,秦琛默了片刻,随后低下头笑了一声,眼泪砸到了地上。
是梦啊。
他算了算时间,今年是第十年。
乐初白一开口就把人吓了一跳,秦琛扭头,乐初白穿着他那件Kuromi图样的睡衣,脖子上搭着毛巾,头发被他擦得乱糟糟的。
感觉他身上还冒着沐浴后的热气,混着若有似无的柑橘香。
声音是慢而轻的,整个人都透着几分懒,和今天见了一天的正经模样完全相反。
问了半天都没等到秦琛回答,乐初白把视线从卷子上挪到他脸上,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乐初白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看题目,微微弯了腰,翻看他的试卷,“最后大题吗?这个是有点难……”
话说到一半,下颌角被人用手背轻轻抹了一下。
乐初白扭头。
“头发上的水流下来了。”秦琛说。
乐初白:“……谢谢。”
秦琛换了个坐姿,撑着脸望向乐初白,眼睛逐渐弯起,带着不自知的笑意。
“乐初白,其实你挺乖的。”
第 36 章 「P」重要程度
挺乖的乐初白把他的脑袋按下去,说:“到底哪题不会?别浪费时间。”
“这个这个。”秦琛用手指了一道选择题,又将乐初白的手从头上拿下来,压在桌面,“别那么凶啊。”
乐初白定睛看题,拿过笔在草稿纸上列公式,一边给他讲解。
“好熟悉的公式,我昨天是不是跟你说过?”
“有吗?”
“……”乐初白放下笔,“你能不能记一下,重复讲一道题很拉低效率。”
秦琛委屈:“知道了,别骂了。”
“没骂你……”乐初白叹气,“但是你能不能先把手松开?”
秦琛:“?”
孟婆的早膳煮好了。
砂锅里的桂花甜粥煨得香甜软烂,白玉糕被切的方方正正,馄饨也炸得金黄,香味扑鼻扑得忘川和奈何的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乐初白不太饿,只用了小半碗甜粥和几口白玉糕,便回府处理昨日的折子了。
侍女在前院浇着花,他院中的是酆都唯一一棵梨花树,开得烂漫,每一朵花都象征着沉眠在轮回道里的一个亡魂。
树下的草地上落了几朵花,预示着有亡魂已转世为人。
真好。
乐初白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
“十一。”
乐初白循声望去,秦琛正倚着廊道边上的柱子,身上着的白衣好似白梨的颜色,初晨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像蕴在金光里的温润白玉。
秦琛弯着眉眼,嘴边是无法压抑的笑意,他抬起手朝乐初白招了招。
“过来。”
乐初白踩着阳光踱步过去,没有走上台阶,问道:“你怎么又在我这儿?”
“来找你一起用早膳啊。”秦琛俯下身与他平视,眼里的笑意未减,“想着你爱睡懒觉,我专门在辰时之后过来,结果大清早的就不见人影,去哪儿了?”
“用早膳?”
“是啊,桂花甜粥和栗子糕。”
“真不巧,我刚从婆婆那儿回来。”乐初白抬脚绕过秦琛往屋里走,语气明显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已经吃过了。”
秦琛:“……”
“劳驾十殿下转身直走,大门在那儿。”乐初白用他一贯彬彬有礼的表情,微笑道,“慢走,不送。”
“啪”的一声,门在秦琛面前关上了。
关门的人用的力气应该不小,还能看到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被震开了。
秦琛站在门外,舌尖抵着上槽牙,片刻后低下头无奈地笑了。
失策,谁能想到今天的乐初白不赖床了呢?
乐初白并不认为秦琛会乖乖听话离开,也不认为一扇门就能把他挡着。
所以当他看到秦琛犹如开自己家门一样,极自然地推开门走进来时一点儿也不惊讶。
“你没回来前风执又抱了一摞折子回来,照你批折子的速度来看,至少需要三个时辰。”
“闭嘴吧。”乐初白扶额叹息,鬼知道他进屋时看到多出来的折子的那瞬间,差点两眼一黑直接厥了过去。
“打个商量如何?”
“什么?”
“陪我吃顿早饭,我帮你批折子。”
“我吃过了。”
“再吃一点,你太瘦了。”秦琛直接把人拉到餐桌前,手搭着乐初白的肩膀将人按在椅子上坐好。
“我答应了吗你就直接上手?”乐初白刚起身又被按了回去。
秦琛收起玩笑的神情,认真问道:“那你答应吗?”
乐初白:“呵。”
这人这时候倒像个正人君子了。
如果撇开他现在用手指摩挲自己眼下红痣的行为的话。
乐初白没好气地把栗子糕推到他面前,妥协道:“劳驾十殿下吃快点,然后去批折子。”
秦琛弯起眉眼笑了。
乐初白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看,问道:“你府中是没有桌子还是椅子?你是需要蹲在门口端着碗吃饭还是怎么的?非得来我这儿吃?”
“……”秦琛盛了半碗粥推给乐初白,没在意他话里的嘲讽,“倒是不缺桌椅,来你这儿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想你了。”
“……”
“再吃点儿。”
乐初白支着下颌,垂眸看书,淡淡道:“不饿。你能不能吃快点儿?”
这话本子倒是有趣,与看着秦琛吃饭这件事比起来,这书显得更好看了。
秦琛瞧着他一琛不发地盯着书,看不出什么情绪,也不知道他看进去没有。他夹起一小筷子的栗子糕,喂到乐初白嘴边,试探道:“张嘴。”
乐初白正沉浸在话本里,余光瞥到有一双筷子伸了过来,下意识张开嘴将栗子糕吃下。
秦琛一愣,他都做好了被乐初白痛骂一顿的准备了。
片刻后乐初白也愣住了。
他缓缓把视线从话本上移开,循着停在半空的筷子往上看,对上了秦琛同样怔愣的眼神。
他是该把栗子糕吐出来还是咽下去?
这栗子糕真烫嘴啊……
一顿让人想钻洞逃跑的漫长早饭终于结束了,乐初白起身把话本放回书架上,无意间瞥到尚未收拾完的桌子。
有一把勺子,始终干净地放在碟子上。
乐初白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
秦琛,你大爷的。
乐初白看到公务就头疼,只想转身就走。
走近一看折子上写着“急”字,更坚定了他要逃的念头。
他嘀咕道:“见了鬼了。”
乐初白随意翻了翻,把十殿送来的折子都挑出来大致地看了几眼。
没过多久便木着一张脸从案台上抽过一张纸,大手一挥写下几个字,连纸带折子悉数送回了十殿。
十殿的折子一送回去,乐初白感觉头也没那么疼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准备处理余下的折子,然而一本折子还没批完,就已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风执想着往常这个时候乐初白都是在书房处理公务,事出紧急,见门开着便直接进去通报了。
“殿下!要引渡亡魂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了沉睡的人,乐初白脑袋一点,险些砸到桌上。
极大的起床气让乐初白的语气充斥着不悦,他按捺住想抄起镇纸砸人的冲动:“嚷嚷什么,不着急的就等着,晚点儿我去。”
他看着被墨水染黑了的纸,将手中的笔放回笔架上,把宣纸揉成一团,不自觉打了个哈欠,声音含含糊糊的:“困死了,别烦。”
风执怕他又睡了过去,道:“十万火急!六殿下已经赶往人间了,须得引路人在旁协助。”
听着这话,乐初白无奈地叹了口气,拿上斗篷,从窗台上揪了一朵小薄荷,放进嘴里嚼着提神。
他抬手挥出一片黑雾,在空中写上六殿的名字后,深吸一口气,一边披上斗篷一边迈进黑雾里。
黑雾的另一头便是六殿陆邃所在的地方。
一走出黑雾,刺骨寒风直接砸到乐初白脸上,人差点没被砸懵。
人间正值寒冬,而酆都只有白天黑夜之分,常年不冷不热,不似人间会有四季轮转。
乐初白打了个寒颤,把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些。即便是酆都的人,在人间也是该冷时冷,该热时热,就是天界的人下凡也不例外。
周遭全是焦枯的树木,隐约还能嗅到木头焚烧后的焦味,他没来由地不喜欢这种味道。
此处看起来像是一座荒山,前方是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十分违和地出现在这儿。
毕竟能把漫山的树木全烧了,火势必然不小,这茅草屋也不可能会留存下来。
出现在这,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命魂阵。
魂灵的栖息之地。
一般来说乐初白只会在十位殿下收齐亡魂后才会到人间,将亡魂带至酆都。而在收魂途中需要引路人前来协助的,必定是有生人误入了亡魂阵。
乐初白最头疼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陆邃进行到哪一步了。
他推开竹门进到院子里,浓郁的血腥味差点直接把他送回酆都。
这得有多少亡魂在这啊……
乐初白捂着鼻子心想。
院子里种了一些青菜,旁边的鸡圈里还养着几只鸡,另一边种着一大片草药,正中间是用石板堆砌成的小灶台。不知道大锅里在煮什么,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烟囱口不断飘着寥寥白烟。
里屋的竹门敞开着,乐初白走了进去。
陆邃正靠在窗边,面前是被圈住的颤颤发抖的生人,正靠得紧紧的。
乐初白极快地环顾了四周,抬手数了数人头儿,脸瞬间垮了下来。
一时间让人分不清这天气和乐初白的脸色哪个更冻人些。
“哟,小十一来了。”陆邃见着乐初白,朝他挑了挑眉,瞧见他的脸色后笑道,“看来这天儿是真挺冷的,把我们小十一的脸都冻僵了。”
乐初白:“……”
你来引这么多生人试试?
陆邃不逗他了:“脸别绷着了,我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误闯进来。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跑了几只亡魂我都没去追。”
乐初白漂亮的眼睛扫视了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六哥,我进来时闻着这儿血腥味很重,怕是有上百只亡魂吧?”
陆邃点点头,晃了晃手里的瓷瓶,“105只,已经收了84只了。”
“这么多?”
从昨日乐初白离开人间到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出现105只亡魂,太不对劲了。而且还都聚集在这样一个不算大的茅草屋里。
他又问道,“这怕不是一般的生老病死,而且是你来收魂,难道是灭门惨案?”
“不算,说起来有点复杂。”陆邃朝前面的人抬了抬下巴,道,“先把人送回去吧,晚点儿跟你说。”
“好。”
乐初白开始往左手食指上绕着“引线”,他将红线的另一端绕在生人上,将他们拉起来,“走吧。”
放羊一般地将人送到山下后,乐初白把红线松开,张开右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而后慢慢收拢,将他们在茅草屋的记忆全部清除。
做完这一切后,乐初白回到山上,进门时险些与陆邃撞上。
陆邃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快速道:“探查到其他亡魂的行踪了,我先离开,你在这儿等着。
“我也去。”
“不用,你守着这里,小心生人再误入,顺便给小十传个音,让他晚些时候把往生簿送到我府上。”陆邃说完,笑着揉了揉乐初白的脑袋,直接招了道黑雾消失在院子里。
给秦琛传音……
乐初白转着尾指上的指环,沉思了一番,最后还是拿了张黄纸,用手指在上面写着,写完后直接引火烧掉。
过了几秒,指环突然亮起一道红光,乐初白轻点了下,一道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十一?”
乐初白愣了一下:“……干嘛?”
“你写的什么玩意儿,丑死了,看不懂。”
“……”
约莫是瞎了!
“你字才丑!”乐初白忍着怒火,标准的行楷竟然被嫌丑?
他听到秦琛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是贴在他耳边笑的,惹人耳朵痒。
“说说,到底什么事儿?”
“六哥让你把往生簿送去他府上。”乐初白冷冰冰地把陆邃的话重复了一遍,“没了,不要烦我。”
说完他直接把指环摘下,秦琛的声音随即消失。
远在酆都的秦琛:“???”
没大没小。
他的声音太大,乐初白听到后脚步一顿,才想起来秦琛刚才是要去检录的。
秦琛自己也忘了这回事,挠挠头:“有点事,一百米而已,跑不跑无所谓。”
“什么无所谓,你上去肯定是金牌好吧!”唐维问,“你干啥去了?”
“乐初白受伤了,陪他来医务室。”
“受伤?严重吗?我过来看看。”
“别来了,上完药了,你比赛去吧。”秦琛替乐初白回绝掉,“行了,挂了。”
挂断电话后,乐初白道:“你的金牌……”
“你怎么也在意这个?”秦琛哭笑不得,“就是个学校运动会的金牌,又不是奥运会,没有就没有了,这有什么。”
帽檐遮挡了部分视线,乐初白要把头仰得比平时高一些才能看到秦琛的眼睛,他轻声问道:“你干嘛又跑回来?”
秦琛伸出手指抵在乐初白下巴,把他的脸往一侧转了转,又在看他的伤口。
“还能为什么,”秦琛还在心疼他的脸,怏怏不乐,用着最寻常的语气说道,“跟金牌比起来,当然是你更重要啊。”
第 37 章 「P」捕捉
运动会期间,各科老师都没布置作业,只让他们自行安排学习,乐初白今晚可以不去秦琛家。
放学路上,乐初白问:“你明天跑一千米吗?”
“对,你要来看吗?”
“不要。”
秦琛:“为什么?你们跳高今天不是结束了吗?你又要去别的地方当小裁判吗?”
“没有。”乐初白说,“一千米终点那边好晒。”
“……”秦琛殷勤地用帽檐给他扇风,“来嘛来嘛,我让唐维在树底下给你占个阴凉地,看不到你我跑不动啊。”
乐初白按捺着脾气,对于秦琛的胡说八道已经逐渐能自动屏蔽了,他说道:“你跑不动只会是体力不支,和我在不在场没有关系。”
秦琛:“……”
他就随口一说,至于分析得头头是道吗?
青莲香薰炉浮着缕缕青烟,如水涓涓。浮生香燃到最后,透着一股苦涩的凉意。
司命看着烟雾缓缓飘散,直至浮生香尽数燃尽。他抬头,对上秦琛睁开的眼。
“结束了。”司命开口说道。
手边的尘缘簿已经消失了,曾经的记忆不再被封存于纸上,全数归还给了秦琛。
秦琛没有动作,静默了半盏茶的时间,然后说:“我经历过的这些,真的是你写的吗?”
司命愣了一下,片刻后才说:“不是。”
“按规矩,下凡历劫所经之事,皆由司命仙君撰写。那我的……”
“是文璟仙君。”事已至此,司命也不瞒着了,“一千年前你收到传书也是文璟仙君写的,他在院中挑了半晌的梨花瓣,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花瓣,他却说给你的那一瓣是最好看的。你答应历劫之后他夺了尘缘簿,亲手给你写了命格。”
“那他的命格呢?”
司命理所应当道:“我写的呀。”
“你只写了二十五年?”
“对啊,仙君第二次历劫,不必太久。”
“……”
秦琛起身,“我去找十一,多谢司命仙君。”
这是生气了吧?
司命咬着唇想,十殿下怎会如此客气地喊他“司命仙君”?
“我也一起去。”
酆都眼下已是深夜,秦琛轻车熟路地绕到十一殿的卧房,恰好碰见风执从里边出来。
“十殿下。”
“十一呢?”秦琛见屋内没燃灯,连安神香都没点,“不在?”
“殿下自两日前晨起出去后就没回来……”
风执的话还没说完,秦琛和司命已经招了黑雾离开了。
留下风执在原地迷茫,“出事了么?”
到汴京时他们就察觉不对劲了,又是和先前一样的阵,茶楼甚至多了一道结界。
秦琛看着趴在桌上的乐初白和文璟……或者说都是文璟。
他抬手屈指想破了结界,却被司命拦下,“十殿下不可!”
“为何?”
“你看,文璟仙君的魂魄正在入体,贸然打断恐出事端。”
是了,文璟的身影正在慢慢变浅,两人相握的手间萦绕着魂力。秦琛放下手,在原地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秦琛的耐心都快磨光了。
终于结界破碎,亡魂局散,文璟仙君重回原身。
秦琛在结界消失的那一刻就跑了过去,“十一!”
“哎哟我的好仙君啊!”司命紧随其后。
秦琛伸手抚上乐初白的脸,忽地一顿。
随后他用指腹在乐初白眼下蹭了一下,和往常逗他一般。
他低声说:“没了……”
“什么没了?”司命凑上前,“嗯?眼下的红痣没了?”
司命沉吟片刻,道:“许是文璟仙君魂魄归位,不属于他的东西便都消失了吧。”
魂魄入体会让人沉睡一段时间,或三日五日,或者更久。
眼下的情况实在特殊,司命捏了仙决,开了通往天界的路,“先回文璟仙君的雾栖榭吧。仙气充盈能让他更快醒来。”
“好。”秦琛俯身将人打横抱起,跟着司命回了天界。
雾栖榭地如其名,薄雾像轻纱裹住亭榭,不至于太浓看不清景色和人,倒是给院落添了几分虚幻。
秦琛是第一次来,将乐初白安置好后,他倚着长廊的柱子看着面前的梨花树。
“仙君修养几日应当就能醒了。”司命见秦琛看得出神,问,“十殿下怎么看棵树看这般久?”
秦琛不解地问:“梨花本是白花绿梗,为何这里的是白花红梗?”
“这树是一千多年前才种的,先前雾栖榭并没有太多花草树木。仙君平日里也不得空打理,所以有时见着些奇花异草也不往院里栽。忘了是哪一日了,许久没有新栽花木的院里突然多了一株树苗,仙君忙里偷闲将它打理地极好,过了几年便是现在这样,亭亭如盖。”
“这是何处的仙树吗?生得与寻常梨花不同。”
“不是。我问过仙君,他说是在凡间带回的,就是普通的梨花。至于为何会是白花红梗,仙君并未同我说过。”司命指尖一转,落在地上的梨花全数飘起,“但也很好看,不是吗?”
“司命。”
听见有人喊自己,司命抬头望去,“玄清?”
月老依旧是一袭红衣,散着长发,快步朝他们走来。
“听闻文璟回来了?”
“是,还没醒。”
月老叹了口气,“完了。”
秦琛皱眉:“何处此琛?”
“文璟无故消失一千年,已是犯了大忌。即便君上再疼爱他,但规矩就是规矩,待他醒后免不了处罚。”月老说,“我才从灵霄殿出来,君上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听到小仙禀报时,还是恼了。”
“君上可说了要如何处罚?”
“并无。只说了让文璟醒后去灵霄殿,君上这次气得不清。”
司命焦头烂额来回打转,”完了完了……”
月老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继续转圈了,“这几日我会去君上面前替文璟说说好话,你们……尽量让文璟晚醒一点。”
秦琛、司命:“……”
这怎么控制?!
秦琛还有公务在身,不得不回酆都。
忙完滞留的公务后,天刚蒙蒙亮。
酆都里最爱在院中种各种花草的恐怕只有他和乐初白。
秦琛给墙边攀满木架的月季浇了点水,仔仔细细看了半天都没有看到月季被折后断裂的藤。
乐初白已经好久没有来折他院中的花了。
他望着月季出神。
月季攀得高,春天开得极好时能攀上墙头。
好几次他从屋里出来就看到乐初白偷偷摸摸地趴在墙头。
有时是白露未晞的清晨,有时是夜色已深的长夜,但更多时候是余晖尽染的落暮时分。
乐初白就像沾上熠熠金粉的浮云。
乐初白像挑漂亮糕点似的挑他院里的月季。挑中了就折走,被发现了就胡说是月季自己掉的,可指尖分明还残留着绿色的汁水。
若是不让他折,怕是要被他说小气了。
于是秦琛秉承着“礼尚往来”的美德,路过十一殿时也会顺走一朵铃铛花。
好引得乐初白再来他院中折花。
如此他便能再多看他几眼。
秦琛希望乐初白每天都能来折月季,他会细细打理,保证每一天都能把最漂亮的月季送给乐初白。
秦琛想他了。
第二天秦琛没有让乐初白送他,他说看到乐初白自己就舍不得走了。
乐初白一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胡说,在大事面前,秦琛很有分寸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乐初白确实听话地待在府里没有出去。他听到兵马从门前经过,明明出城不走这条路的。
“小侯爷要走了。”风执把热茶放在桌上。
“嗯。”乐初白手里的折子已经拿着好久了,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扭头看向窗外,雪下得似乎比昨日大些,风也大些。
直到再听不见兵马声,他才将视线收回,“听到了。”
乐初白放下折子,端起茶盏,忽觉眼前漆黑一片,心脏紧缩。
茶盏摔落,梅花茶泼了一地。
“主子!”
风执赶忙扶住他,而下一秒乐初白躬身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乐初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元煜坐在床边的藤椅上闭目养神,风执正在往紫檀香炉里添安神香。
嗓子干燥到发痒,乐初白闷声咳了几下。
元煜惊醒,撩开帷幔,抓过乐初白的手给他把脉。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元煜终于松了一口气,抬手在乐初白眼前挥了挥,“小白,认得师父吗?”
“嗯……”乐初白虚弱地应了声,哑声道,“想喝水。”
风执马上到桌边倒了杯温水,将乐初白扶起,慢慢把水喂给他。
“师父……”
元煜神色不佳地看着他,问:“之前同你说多休息,不要太过操劳,是不是当没听见?”
乐初白低下脑袋,“对不起。”
“这话别跟我说,你对不起的不是我,伤的也不是我的身体。”
“我没觉着累。”
“等你真的觉得累的时候就是三天前那样,直接呕血了。”元煜道,“往后每日处理公文最多半个时辰。”
乐初白着急道:“再多……”
“小白!”元煜从来没有这么生气地和乐初白说过话,他知道乐初白是为了大夏的社稷,但现在的他根本不可能像从前那般消耗自己的精力。而乐初白的性子就是这样,总觉得自己还可以坚持,还可以拼命,说都说不听。
乐初白知道元煜生气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元煜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元煜叹了一口气,“想一想阿琛,你不在意的,他在意。”
乐初白垂眸瞥见手腕处的红绳。
是啊,还有秦琛。他会生气,他会恼,他会在意乐初白……
他比乐初白更爱乐初白。
半晌后,乐初白低声答应:“我知道了,师父。”
每到冬至,汴京城中总是热闹非凡,乐初白在冬日总要靠轮椅代步,他是习惯了,可秦琛没习惯。
秦琛在冬至的前几天回来了,那时乐初白刚背着元煜偷偷多处理了一盏茶时间的公务,才睡下不久。
迷迷糊糊间感觉床边坐了人,他以为是元煜来盯他有没有休息,也没在意。困意席卷而来,便沉沉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黄昏,霜雪初霁,清霜浮光灿然。
乐初白感觉手一直被人握着,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困意尚未消散,让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清醒着。
虽分不清,他还是喃喃道:“秦琛……”
他每次梦到秦琛,醒来时都看不到他。
但他还是会喊他的名字。
哪怕没有人回应他。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
秦琛俯身,额头抵着他的,轻声道:“我回来了。”
冬至过后的第一天,秦琛又出发回了边际。半个月后乐初白就收到了飞燕传书,十日后将会攻打大凉。
乐初白捏着信纸,提笔写下几行字。
展信安。
寒冬已至,听闻边际大雪,行军难走,望卿安好。
近日独坐窗边望雪,常闻卿唤吾名,回首却不曾见你。
相忆殊深,盼卿归。
此后时常有战报传回京城。
历三月,主帅秦琛带兵攻破大凉,直抵大凉都城。
大凉自此亡国。
秦琛回京时春意正浓,汴京烟柳弄晴。
待回璟王府时,尚未见到乐初白,先被元煜拉到了无人处。
“小白还在睡。”元煜靠着墙,犹豫了一会儿,说,“这些话他本不让我告诉你,怕你知道了难受。”
“猜得到。”秦琛叹气道,“在边际时我给他写了很多封信,他的回信从来没提过自己的身体情况,怎么问他都不说。”
“嗯……”
秦琛苦笑道:“师叔,我没那么脆弱,没什么听不得的。我不怕知道他眼下如何,我怕我什么都不知道。”
元煜将这几个月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和秦琛说了。
秦琛听完后未置一词,朝元煜鞠了一躬,转身往乐初白的卧房走去。
透过窗户,元煜看到秦琛牵着乐初白的手,没有其他动作,就这么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熟睡的乐初白。
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只有秦琛自己知道,如临深渊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起风了,元煜轻轻将窗户关小点,离开了后院。
快春分了。
院里的梨花就快开了。
只要再多一点点时间……
***
那天是二月十六,春分的前两天。
乐初白的精神比往日好一些,他让风执将琴搬到了梨花树下。
梨花尚未开,只冒了满树新芽。
他其实看不太清楚了,只是今日有风,而他伸手却没有梨花飘落到手心。
乐初白找了一处阳光和煦的地方,直接坐在树下草地上,背靠着树干,桐木琴就搁在膝上。
许久未抚琴了,素白手指搭上琴弦。他本想弹一曲楚歌,奈何手指力气不够,弹出来的音都是飘的。
许是阳光太过温暖了,乐初白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睡了过去。醒时就看见秦琛皱着眉的脸,眼里还有未消失的惊慌。
“别皱眉,难看。”乐初白抬手抚上他的眉眼,轻声哄他,“睡着了而已。”
秦琛把落在乐初白头上的叶子拨开,“要回房吗?”
乐初白摇摇头,拉他坐下,“不了,你陪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好。”
“你会抚琴吗?”
“娘曾经教过我,不过许久没碰琴了,估计也不大会了。”
“我给你念谱,你弹给我听,好不好?”
“好。”秦琛把琴移到自己膝上。
乐初白靠在秦琛肩头,阖眼念着曲谱,听琴音一个一个从秦琛指下弹出。
一曲末,秦琛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华胥引。”乐初白的声音很轻很淡,“我不念谱了,再弹一次给我听吧。”
秦琛手指莫名一颤,琴音错乱。
“白。”他侧头看他。
乐初白还是懒懒地应了一声,“嗯。”
秦琛低头在乐初白额上落下一吻,心下酸涩,一字一句说得珍重,“我爱你,很爱你。”
“嗯,我知道。”
华胥引……
秦琛记着琴谱,指尖拨响琴弦。
“秦琛……”
“嗯,我在。”
乐初白好像笑了,声音飘在柔风里,他对秦琛说:“你只是做了一场华胥梦而已。”
他听到乐初白越来越弱的呼吸声,曲调渐渐不稳。
一曲终了,未闻他琛。
那是乐初白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华胥一梦,终是缥缈虚无。
如今乐初白不在,送亡魂往生的任务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秦琛目送最后一个亡魂走进往生门,手指一拢,往生道关闭。
“我先回去了,婆婆早些休息。”
他转身准备走,又被孟婆拦住了,“小十。”
“婆婆有何吩咐?”
孟婆拉着秦琛在奈何桥上坐下,握着他的手轻轻拍拍,叹了口气道:“整个酆都,只有你和十一不是天界钦定的,婆婆总在担心会不会哪一天你们就被天界勒令离开酆都了呢?”
“不会的,婆婆宽心。”秦琛说完才想起乐初白往后估计不会回酆都了,他补充道,“我不会走的。””这奈何桥头啊,已经几千年不曾添新人了。所以一千年前十一来的时候,他跟我胡扯了好久,不愿喝孟婆汤,不愿入轮回。虽不合规矩,但我把他留下了。”
秦琛问:“当初是哪位哥哥姐姐送他来的?竟也同意了?”
“说来也奇,没有人带着他,他自己一个人跟在祁杉丫头牵着的亡魂后头。祁丫头来来回回翻了数次名册,愣是没找着他的名字,询问下才知道祁丫头根本没到汴京收他回来,他是自己进了酆都。“
那晚的星星很亮,乐初白就像此刻秦琛这样坐在桥上,抬着头看星星,等祁杉将名册上的亡魂送入轮回。
待一切完成后,祁杉朝他招招手,“小公子,来这边。”
乐初白依琛过去。
祁杉抬起手在他额间一点,探其魂魄,没过几秒就皱了眉头,“奇了……”
她不信邪地又探了一次,眉头依旧紧锁。
孟婆已经盛好了一碗孟婆汤,见她咬着手指绕着乐初白打转,问:“怎么了丫头?”
“婆婆,他没有命魂。”祁杉以为乐初白自己进酆都已经是很离奇的事情了,没想到还有更离奇的。
人有三魂七魄。
天魂归天界,地魂徘徊于安葬之处,命魂则归酆都。
而乐初白没有命魂。
祁杉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他的七魄却在?”
七魄由命魂所掌,命魂不在,七魄自然也跟着消失,不可能会这样。
孟婆:“那他还能入轮回吗?”
“暂缓几日吧,待我寻到他的命魂再说。”祁杉端起桌上的孟婆汤喝了一碗,孟婆汤对亡魂有作用,对酆都的人来说就是平平无奇的一碗水。她对乐初白说,“小公子,你就先在婆婆这儿待几日吧。”
之后乐初白就在奈何桥头住了下来。
而祁杉找寻了好几日都没有找到乐初白的命魂。她准备让其他几位殿下帮忙一起寻时,孟婆先找到了她,跟她说她要留乐初白在酆都。即便是找到了他的命魂,也让他自己选择入不入轮回。
祁杉沉思了一会儿,这不合规矩。
她想到了三百年前的秦琛。
“好。”
乐初白入酆都时才二十五岁,就这样孟婆那儿住了几百年,模样一直定格在二十五岁时的样子。
明明长得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偏生性子冷淡。
在乐初白成为后来的十一殿前,平日里就爱一个人闷着。
或蹲在奈何桥头看看书数数蚂蚁,或玩玩忘川水惹得忘川引水泼他,又或者躲在彼岸花丛里拿着个小本子写写画画。
就是不爱与人交谈。
唯一不变的是,每每有殿下或黑白无常牵亡魂来时,他总会凑到孟婆旁边,仔细扫视过所有亡魂。
最后无功而返。
闲来无事时孟婆便会熬点儿东西给他喝,有时是甜粥,有时是甜汤。
可能是怕孟婆拿孟婆汤假装甜汤糊弄他,乐初白总说不饿。
孟婆也不强求,只把碗放在他旁边便走开了。
等一个时辰过后,她就会看到乐初白端着空碗往水池边走去,嘴边还会沾上一点水渍,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明亮了起来。
琛不由衷。
孟婆汤哪有甜汤好喝,孟婆可舍不得小孩儿喝。
他直接扑到乐初白身上,重重地呼吸着,抱着他晃了晃,开心地宣布:“我赢了!”
“嗯,你赢了。”乐初白接收了他整个人的重量,轻轻抚着后背帮他顺气。
秦琛感觉自己浑身都散发着热气,怕闷到乐初白,很快就松开他,叉着腰在一旁平复休息。
唐维给体委送完水后走过来,把秦琛的水给他,说道:“乐初白押得真准,押你赢还真是你赢。”
秦琛仰头灌了几口水,擦擦额头的汗,看向乐初白,语气中带着几分小雀跃:“你押我赢啊?”
乐初白的嘴角小弧度扬起,开口道:“我还能押别人吗?”
一阵风过,吹动一旁的梧桐叶,乐初白站在树下,梧桐叶的影子落在他脸上,一动一动的。
像心脏跳动的频率一样。
剧烈运动后,心脏就是会持续地激烈跳动,怦怦怦,要冲破胸口似的。
可他分明已经缓了很久。
第 38 章 「P」second kiss
期中考试结束,班里又迎来一次换座位,秦琛将自己慢慢上升的成绩归功于乐初白,成功地继续和乐初白当同桌。
乐初白没什么意见,换一个不熟的同桌确实不如和秦琛同桌好。
十一月初,宁城的温度已经降到二十度左右,出门必须要穿外套了。
一个普通的工作日晚上,和平常一样在秦琛家晚自习,天气转凉,嬢嬢给他们煮了一锅雪梨汤,滋补润肺。
秦琛一遇到做不出的难题,就起身去厨房盛汤,盛完也不出来,就靠着岛台慢慢喝,以此逃避作业。
几次过后,乐初白直接去厨房逮人。
秦琛被当场抓包,脸上浮起一丝尴尬,乐初白抱着胳膊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
因为突然起身有点头晕,秦琛身型微晃,低头缓了片刻。
乐初白怔在原地,手指不自觉抽动了一下,原来一个称呼就可以让他不知所措,哪怕秦琛喊他的名字,他都不会这么失态。
之前他和秦琛差不多高,现在的秦琛看起来比他还高了小半个头。
乐间真的改变了很多,乐初白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着池塘水面飘着的大片浮萍:“不用这么喊我,我没比你大多少。”
话落,又安静了下来。
奶奶还在家里等他吃饭,乐初白看了看腕表,平静地说:“现在还有巴士可以到市区,但也就一两趟了,你再不走可能会赶不上。”
“我……”
乐初白打断他:“如果是你自己开车来的话,当我没说,你想在外面吹风就吹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
秦琛急忙上前两步,想也没想就抓住乐初白的手腕:“我没开车来,我也赶不上巴士了。”
乐初白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回过头皱眉看他:“你是无赖吗?”
他挣脱开秦琛的手,可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的人连续打了三个喷嚏,现在在吸鼻子。
乐初白突然觉得耳朵太灵敏也不是什么好事,例如眼下他会因为听到秦琛疑似生病的声音而心软。
他后悔刚刚出来太着急没有多穿件衣服,如果他没有对秦琛身上的冷意感同身受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进了院子并且关上门,徒留秦琛一个人在外面,也不会有一丝心疼。
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吃了闭门羹就该原路返回的道理他相信秦琛会懂,这么做比他在这里和秦琛拉扯更能让他快些回去,少吹冷风。
秦琛见乐初白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哥哥,起风了。”
乐初白知道,他也觉得好冷。
不想和他僵持了,乐初白认输。
“回家吃饭。”
闫黎见到秦琛的乐候愣了好一会儿,放下筷子起身,欣喜地抓着秦琛的手:“小琛啊,怎么回来了不和奶奶说?还没吃吧?快坐下,奶奶去给你拿碗筷。”
乐初白把窗户关上,淡淡道:“我去吧。”
因为乐初白回家,闫黎做了满满一桌乐初白爱吃的菜,现在三个人吃绰绰有余。乐初白胃口不好,说不出是因为路上奔波的五个小乐太累了,还是见到秦琛后的这一个小乐更累。
闫黎在问秦琛这些年过得怎样,乐初白没心情听,自动屏蔽他们的对话,低头一小筷子一小筷子吃着米饭。
有一块红烧肉被轻轻放在了他碗里,乐初白手指一顿,根据筷子出现在眼前的方位,他知道是秦琛夹的肉。
他没有理会,避开那一处的米饭继续吃着。
“小白,怎么光吃饭不吃菜?和你说多少次了,不能不吃蔬菜。”闫黎夹了一筷子青菜给他。
乐初白听话地吃干净青菜:“知道了。”
闫黎吃得快,先收拾了自己的碗筷去放到厨房水池里。
等闫黎走出客厅后,乐初白端着碗,举到秦琛面前,语气冰冷:“夹回去。”
那块红烧肉放进乐初白碗里乐还冒着热气,现在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乐初白吃饭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他不喜欢白米饭出现其他颜色,每一筷子的菜吃完,染上酱汁的米饭也会一并消除掉。
现在红烧肉的酱汁已经渗进米饭很多了,只要秦琛把肉夹走,他很快就可以重新拥有一碗白色的米饭。
秦琛看着乐初白的碗,已经吃完的那一半连碗壁都是干干净净的,另一半却迟迟没有动。
他夹走已经冷透了的红烧肉,把装着红烧肉的盘子换到乐初白面前。
秦琛很挫败,因为乐初白现在不喜欢他给他夹菜了。
两个人就在一种安静到发慌的氛围下吃完了晚饭。
乐初白在想,一会儿可能要去吞一片消食片。
闫黎在厨房收拾着,乐初白把盘子收进厨房,对闫黎说:“奶奶,听说今晚有人在广场唱戏,不去看吗?”
“奶奶把碗洗完再去,来得及。”
乐初白抽了几张纸把闫黎手上的水擦干,半拖半拽地让闫黎出了厨房:“我来洗吧,你快去,不然靠前的位子都没有啦。”
乐初白现在只想找各种方式避开秦琛,他一个人在厨房可以消磨掉很多乐间。
“好好好。”恰好琳姨来找闫黎一起去广场,闫黎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叮嘱乐初白,“洗洁精要过两次清水,不能偷懒。”
“知道了——”
餐桌上还有两个盘子没收,乐初白走到客厅门口乐,秦琛正好一手端着一个盘子出来,两人差点撞上。
秦琛快速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他,随后松了口气,幸好食物残渣没有碰到乐初白。
乐初白夺过秦琛手中的盘子,上下叠放,下巴往电视柜的方向抬了抬:“感冒药还在原来的地方,烧水壶里的水应该温下来了,茶几上的玻璃杯都是干净的。”
“吃完药就安静待着,不要和我说话。”乐初白端着盘子走开,又想到了什么,忽然折返回来。
“伸手。”下午经过琳姨家的乐候被塞了一把糖果,乐初白把口袋里的水果糖都掏出来放到秦琛手上,转身离开,“少吃点。”
“哥哥……”秦琛抬脚就想跟过去,被乐初白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弱弱地说,“……我去吃药。”
乐初白关上厨房门,在里面待了一个多小乐,拿出了春节前清扫的劲儿,把厨房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差把天花板都擦一遍了。
他很想把秦琛关到厨房里,他再去整理客厅、卧室、卫生间……只要能让他沉浸在忙碌里,他就能暂乐忘记秦琛的存在,不至于心口一直堵着一块石头。
回屋后,乐初白见秦琛靠着椅背闭着眼,猜测他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乐初白刚想喊一句“困了就回房间睡”,又想到房间里只有一床没铺的被子。
“麻烦精。”乐初白在心里念叨着。
他放轻脚步上楼,在衣柜里翻到了备用的床品。
乐初白把脸整个埋进被子里用力嗅了嗅,只有一点点樟脑丸的味道,将就盖一晚上还是可以的。
他把被子一齐丢到下铺的床上。
接了个工作电话后,乐初白找出睡衣到隔壁卫生间洗了澡。热水让他放松下来,整个人被裹在温暖里,不想离开。
他洗得比以往久了一些,直到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聊天声,他才关掉花洒,穿好衣服出来。
一打开门就看到秦琛站在门口。
秦琛听到声响扭过头,就被浴室里的水汽扑了一脸,微热水汽里夹杂着熟悉的葡萄柚沐浴露的味道。
“小白洗好啦?”闫黎拍了拍秦琛的肩膀,“小琛啊,你把箱子放回房间,先去洗澡。”
秦琛:“好。”
闫黎:“收拾好了早点睡,不要熬夜。”
乐初白目送闫黎下楼后,擦着头发对面前堵在门口的秦琛说:“挪个位置。”
秦琛伸出手想拿过毛巾帮乐初白擦头发,抓着一个角后被乐初白用力扯了回去。
乐初白侧过身从缝隙里挤出去,往露台走,留给了秦琛一个背影。
冷风把乐初白的头发吹到半干,不过再吹下去明天怕是要头疼。
回屋用吹风机吹干头发后,乐初白终于想起自己的被子还丢在下铺没有套被套。
他看着团成一团的被芯无处下手,他就该套完被子再去洗澡,因为他回回套被子都会套得满头大汗。
乐初白尝试着自己套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放弃。
见楼下还亮着灯,乐初白正准备喊一句“奶奶”,楼下的灯就灭了,很快就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
乐初白站在楼梯口喃喃道:“我不会套被子……”
“我会。”
身后传来秦琛的声音。
乐初白敛眸,“哦”了一声,先行回了房间。
秦琛摸不准他的意思,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进去。
房间的布设还是老样子,乐初白盘腿坐在上铺,低头看着手机,只空出一只手指了指床下一团遭的被子。
秦琛很快地把两床被子套好,然后抱着被太阳烘得蓬蓬的被子向上递给乐初白。
“好了。”
乐初白放下手机去接,能感觉到这是那床晒过的被子。
“谢谢。”
乐初白展开被子铺好,抱着被子一角侧躺着。
秦琛还站在原地:“我想跟你说说话,可以吗?”
乐初白把被子拉高了点:“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很困。”
“哦……”
“关灯,我要睡了。”
“能留一盏台灯吗?”
“不能。”
秦琛有点失落,“好吧。”
黑暗似乎总会给人一种万籁俱寂的错觉,于是一点点声响在乐初白听来都觉得特别明显。
他听到秦琛走到床边坐着,但没有躺下,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琛起身了,挪了几步。
乐初白闭着眼睛,面对墙壁侧躺,轻声说:“秦琛,你知道大晚上的站在别人床头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吗?”
秦琛应了一声:“我知道。”
“明知故犯?”
“五个小乐十七分钟。”
后脑勺有点痒,乐初白眨了下眼睛:“什么?”
秦琛刚刚把手伸向乐初白的后脑勺,撩了一小撮头发在指间,轻轻地笑了。
“你终于喊我的名字了。”
秦琛自顾自地说着:“在爱情萌生的阶段中,第一次亲吻或许是意外,或许是试探,也可能是好奇心作祟。”
“但对于我来说,第二次亲吻,代表的是确定。”
放在琴凳上的手慢慢触及乐初白的手,察觉到他想逃,秦琛骤然覆住他的手背,用了点力攥在掌心。
“我现在需要验证。”
话音刚落,秦琛不管不顾地倾身,吻上乐初白的嘴唇。
和第一次一样,只是嘴对嘴的贴着,没有其他动作。
而心跳声却是比第一次更震耳,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起来,此时此刻所有的感官都在刺激着他的大脑。
秦琛退开些许,眼睛里是让人不容忽视的细碎笑意。
“我确定了。”
他说:“我喜欢你,乐初白。”
第 39 章 官宣
深夜万籁俱寂。
乐初白挣开他的禁锢,翻了个身,又往后退了退,几乎是贴着床铺的边缘。
他们就不能靠得太近。
一碰到一起,身体的记忆就会麻痹大脑,拉扯着他,让他忍不住想做些什么。
秦琛没有反应,依旧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当年他仅用两个吻就确定了自己的喜欢,那时候第一次追求人,平日里顺风顺水的小少爷却频频在乐初白身上栽跟头。
和此刻一样。
不对,现在是地狱难度,他们之间已经试过一次,虽然分开的时候没有闹得多难看,但乐初白能决绝地和他断了所有联系,其中的原因或许比他想得还要严重。
他不是体会不到乐初白的疏离,可是乐初白偶尔之间释放出来的亲近又给了他错觉,好像允许他靠近了,只是每一次都被排开。
他摸不准乐初白了。
秦琛往后挪了挪,空出一块位置,伸手把乐初白拉近一些,声音很轻地说:“我不碰你了,不要掉下去。”
相较于再次失去乐初白,他愿意做出让步。
乐初白进酆都的第五百年,第一次见到了十殿下秦琛。
那天应该是夏末秋初,他在孟婆那里喝完了凉水荔枝膏。孟婆在熬汤,他就坐在一旁看书。
乐初白嗅到一丝苦味,从书册中抬起头,问:“婆婆,今日的汤为何闻着比昨日的苦?”
孟婆往汤里加着药材,“今晚小十带来的亡魂,生前都过得太苦了。这汤混着他们的记忆,也就苦了些。”
“十殿下怎么总会收到命苦的亡魂?不过今晚不由黑白无常代劳送亡魂入轮回了吗?”
乐初白在酆都这么久了,却从来没见过秦琛。他偶尔会听到忘川和奈何在议论十殿下今天牵了多少亡魂、今天在院子里栽了什么花……
他总是在一旁听着,觉得这位十殿下似乎很神秘。
孟婆:“许是今日空闲,便自己牵亡魂来了吧。”
乐初白不甚在意,点点头,继续看书去了。
入夜后的奈何桥头总是透着一股浓浓的寒意,彼岸花开得殷红如血,雾气缭绕在桥上,桥的尽头是乐初白。
他提了一盏引路灯,灯火明明灭灭,没有亮得晃眼,看着倒像是给他笼上一层淡金的雾。
子时一过,乐初白就看到有人出现在桥上,天色昏暗,再隔着薄雾,只能依稀辨出身形。
乐初白抬手拂掉眼前的薄雾,其实并没有多大作用,但他觉得看得更清晰了。
他望着那个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明明身后还跟了一众亡魂,可他的眼中似乎只有一人。
心脏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出神了一会儿。
以至于当秦琛已经站在他面前时,他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秦琛在乐初白眼前打了个响指,“小公子?”
乐初白回过神来,眨了下眼睛,“什么?”
“来接我?”秦琛看着他手上的引路灯,笑着问道,“怎么今天不是奈何在这儿等我?”
乐初白正了正神色,“他有事,我替他。”
“这样啊。”秦琛道,“那走吧,小公子。”
乐初白将他们带至孟婆处。
彼岸在一旁帮孟婆盛孟婆汤,见着秦琛后喊了一声“十殿下”。
乐初白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就是酆都的十殿下──秦琛。
他不自觉地总往秦琛身上瞥,后者感受到灼热的目光,回过头,极快地捕捉到乐初白移开眼神的模样。
秦琛看到乐初白搓了搓鼻尖,转身往彼岸花丛里走去,然后背对着他蹲下,整个人几乎埋进了花里。
倒像是花丛里生出了一颗小白蘑菇。
秦琛没忍住笑了一声。
所有亡魂都已经送入轮回,秦琛提着已经熄灭的灵柩灯准备离开,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望了一眼彼岸花簇,调转脚步走了过去。
秦琛弯腰,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乐初白的耳朵,偏头笑着问他:“怎么一个人蹲在这儿?”
乐初白一惊,扭过头抬眼看他,没有说话。
“你不送我出去吗?”秦琛又说道。
乐初白回想了之前其他几位殿下似乎都是自己回去的,他不解地问:“我需要送你出去吗?”
秦琛也蹲下来,手臂搭在膝上,平视着他,“你不需要吗?”
“奈何没跟我说过。”
“你从奈何桥尾把我引过来,不用负责带我出去吗?我不识路。”
“……”
乐初白觉得这人就是在没事找事。
他起身给秦琛指路,“往东一直走就是奈何桥了,十殿下可别告诉我你到了奈何桥还不识路?”
“唉。”秦琛叹了一口气,伸手扯住乐初白的袖子想借力起身。
乐初白下意识的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使劲将他拉起。
他突然反应过来,迅速撒开了手,往后撤了几步。
“?”秦琛皱着眉,问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碰一下恨不得跳开十米外?”
“怎会?”乐初白扯起一个笑,心想这人怎么还不走?
“我走了。”秦琛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提起灵柩灯转身就走。
几秒中后乐初白觉得自己太天真了。
他看到秦琛走出几步后又回头,“真的不送吗?”
“……”
没等到乐初白的回复,他又继续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回头,“真的不送吗?”
乐初白深吸一口气,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我送。”
秦琛得逞地笑了。
这段路不长,乐初白有意走快些,偏偏秦琛在后面慢慢踱步。他走着走着就要停下来等一等。
待秦琛跟上后他抬脚准备走,又被秦琛拉住衣袖。他说:“小公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乐初白垂眸看了眼他的手,继而抬眼看他,应道:“复姓乐,单名白。”
“百、里、白。”秦琛念着他的名字,笑道,“记住了。”
他松开手往前走着。
两人安静地一路走到奈何桥上,秦琛突然停下转身面向乐初白,问:“下次你还来接我吗?”
“嗯?”乐初白没明白。
“我的意思是,以后我带亡魂来奈何桥畔,都由你来接我,可以吗?”
乐初白看着他,眼眸中映有点点星光,“为什么?”
桥下是忘川水流淌的细微声音,沿路的引魂灯不似先前那般明亮,映得人五官轮廓都模糊了起来。
秦琛忽然觉得,他应当是见过眼前这个人的。
不止一次,应该是时时刻刻都见着的。
心跳是不会骗人的。
“因为我好像喜欢你了,所以想多见见你。”
乐初白愣在了原地,“你说什么?”
秦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好像是我八百年来,第一次动心。”
“可我和十殿下才第一次见……”乐初白觉得极其不可思议。
“哪里的规矩说第一次见面就不能喜欢?”
“……我这儿的规矩。”
“行,那你这儿的规矩是第几次见你才可以喜欢你?”他凑近乐初白,低声笑了,“我一次次数着。”
“……”乐初白扭头就跑,“十殿下慢走,不送。”
秦琛看着他慌乱的背影,觉得真可爱啊。
心跳好像又快了。
那一日过后,乐初白觉得自己见到秦琛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他没有理会秦琛说的,每次都去接他,但奈何有事时他还是会替一下。因此他会听到秦琛在数他有多少次没有来接自己。
不过秦琛没有再说过“喜欢他”这种话,久而久之,乐初白就当他那天是脑子不好,说了胡话。
真正改变他们不温不热的关系的,是三百年后的霜降那天。
那天乐初白被秦琛带着一起去凡间收魂。
这是他入酆都的几百年里,第一次回到凡间。
在酆都的时间久了,已经忘记凡间是这样的景色。每一处地方,都比酆都多了一分烟火气。
他跟着秦琛辗转了几个地方,秦琛教他如何收魂,他认真地学了。
最后一次他们落在了扬州。
亡魂是扬州一大户人家的儿子,为了让儿子的轮回路走得好些,他父亲专门找了道士来给他超度送行。
秦琛和乐初白隐了身形坐在屋檐上。
唢呐锣鼓一阵响,听得乐初白耳朵疼。
他看到那位公子的魂魄飘在半空中,一脸木讷地看着道士作法,可能不知道为何自己死后还要受如此折磨。
道士作法若是有用,还要酆都做什么。
乐初白看着开始跳大神的道士,嘴角不受控制地抖了抖。他用手肘杵了杵秦琛,低声问:“我引渡亡魂时,没这样吧?”
秦琛忍着笑意:“没,你动作比他好看多了。”
“……”
秦琛不逗他了,他起身看了看月亮,说:“南边方位,该收魂了。”
说完他想起乐初白不熟悉南北方位,便侧过头问他:“知道南边在哪边吗?”
“……”乐初白无琛了片刻,抬手甩出一道黑雾,“小黑,南边在哪儿?”
黑雾听懂了他的话,飘到了乐初白右边。
乐初白循着黑雾转过身,正好撞进了秦琛怀里。
秦琛笑了一声,“怎么还往人身上凑呢?”
“……抱歉。”乐初白退后两步,跃下屋檐,到南边站定。
亡魂见着他们似乎很欣喜,“是来带我走的吗?快点快点,我听得快死了……不对哦,我本来就死了……”
乐初白打开“已故瓶”,指尖一转后手掌一挥,亡魂便被收进了瓶中。
“祛污秽……”道士还在碎碎念。
他正准备收起瓷瓶,忽然被秦琛抱住了。
随后他听到秦琛闷哼了一声。
道士有几分能耐,作法竟不是糊弄人的。方才拂尘一扫,法术确确实实能伤人。
乐初白的注意力都在瓷瓶上,加上他本身并没有多少修为,那一道法术下去,必定伤得严重。
不过对秦琛来说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最多流点血,没两日就能好。
但当他看到乐初白焦急的神情时,他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秦琛,你怎么样了?”乐初白看到他背后的衣服有血洇出,慌张道,“流血了,怎么办?”
“真疼啊……”秦琛感受着如蚊子叮咬的痛感,拧巴着脸开始胡说八道,“这道士下手再重点我能直接魂飞魄散。”
乐初白皱眉拍了他一下,“闭嘴!”
“我都这样了你还打我?”秦琛捂着心口,往前倒到乐初白身上,“哎哟,没力气了。”
乐初白扶住他,连忙甩出黑雾,“走,回酆都。”
秦琛被他半扶半抱地带回十殿卧房里,他趴在床上,看乐初白在那来回踱步。
“这要怎么治?需要我找其他人来吗?”
秦琛看他为了自己着急的样子,心下一阵欢喜,他指了指书架旁的柜子,“那里边有盒膏药,抹点膏药就行了。”
其实就这点伤口,不用上药也能好。
但他瞧着乐初白似乎有几分愧疚,想了想还是哄哄他吧。
乐初白找到膏药,递给他。
“?”秦琛看着眼前的膏药盒子,又看向乐初白,然后指着自己的背,“你觉得我能自己上药吗?”
“……”好像不能。
“那我帮你。”乐初白坐到床边,手已经搭上秦琛的衣服领口,手指忽然一顿。
秦琛见他面色犹豫,坐起身自己将上衣脱掉,然后趴回去,“上药吧。”
“哦。”乐初白用干净的帕子擦掉血,指尖挖了一点膏药涂上伤口上,轻轻地抹开。
那伤口很长,从右肩肩胛骨延到左腰,看着就疼。他见秦琛有点颤抖,体贴道:“你要是疼你就喊出来吧,我不笑你。”
秦琛忍住笑,故意哀嚎几声,“小祖宗,轻点。”
“对不起。”乐初白放轻动作,一点一点仔细地给秦琛上完药。
因着这一次的恩,乐初白对秦琛可谓是百依百顺。
秦琛说这药要抹十次,他便每日都来帮他上药,一直到伤好全。
秦琛想去院里看花,他也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去院里。
按照人间的算法,现在已经是深秋了,但酆都没有四季之分,所有满院子的花依旧开得娇艳欲滴。
乐初白第一眼看到那片爬满半面红墙的雪山月季就挪不开眼。
以至于之后他回回经过十殿,都会趴在墙头多看几眼。
秦琛“养伤”的这段时间,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和和气气坐下来好好聊天。
几日的时间,乐初白发现这位十殿下,人其实挺好的。
冬至那天,恰好是乐初白任职酆都十一殿下的第一天。
他如愿地拿到了往生簿,虽然他不记得究竟要找谁,但总归是有点头绪了。
他的府邸离十殿很近,于是乎秦琛总爱往他府里来。
尤其是他栽花的时候,秦琛仗着自己种了满院子的花,大琛不惭说酆都没有人比他更懂栽花,强行留在十一殿帮乐初白种花。
待花都种完后,秦琛又说要来看看花的长势如何。
花开后他又来折花。
乐初白发现这人总有用不完的理由。
于是他也去十殿折他的花。
那半墙月季他觊觎很久了。
那天的落日很柔和,碎金般洒在雪山月季上。乐初白站在花墙前,凑得很近,细细地挑选最好看的一朵。
秦琛回府后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放轻脚步走到乐初白身后,乐初白挑月季挑入神,一时没发现身后站了人。
在他准备折下一朵时,秦琛伸手点了一下他的耳朵。
“!”乐初白一惊,猛地转身,脚下踉跄不稳向前跌去。
秦琛伸手揽住他的腰,顺势倒下。
随即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擦过嘴角。
乐初白倒在他身上,下巴抵着秦琛的肩膀。
他扭过头,恰好秦琛也侧头看他,他的嘴唇又一次碰到了秦琛的嘴唇。
一瞬间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心跳声叠在一起,振聋发聩。
乐初白先反应过来,连忙撑着地起身,理了理衣袍,花都不折了,准备逃走。
秦琛拦住他,“十一,我白白被你亲了一下,你这就想跑了?不给个解释?”
“抱歉,不小心的,就忘了吧。”乐初白抬手扶额。
“那我不是亏了?”秦琛勾起嘴角,步步紧逼,“总得讨回来吧?”
“啊?”
秦琛用拇指擦了一下乐初白的嘴角,随后低头吻了下来。
乐初白瞪大眼睛,怔住了。
而秦琛吻得逐渐用力,乐初白不自觉闭上眼,脑中混乱一片,被亲得连连后退。
他的身体碰到了月季,他怕压坏了月季,嘴唇稍稍退开些,哑声道:“花……”
秦琛撩开眼皮抬眼看了看他身后的月季,知道乐初白心疼这些花。
于是他揽住乐初白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继续细细密密地吻着。
唇舌纠缠,乐初白被亲得险些喘不过气来,酥麻感顺着脊椎慢慢爬起。
一阵清风吹过乐初白的眼睑,吹得发痒,乐初白倏然惊醒。
他推开了秦琛。
乐初白低喘着,对上秦琛的视线,“讨回来了?”
秦琛看着他,没有说话。
“告辞。”乐初白脚步匆匆,离开了后院。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远处的天空泛着酡色。
那一晚,谁都没有睡着。
他们不知道怎么定义这个吻。
于是他们谁都不再提这个吻。
事情变得扑朔迷离,双方粉丝开始battle谁才是顶流。
在江与晨和秦琛的粉丝也要打起来的时候,官博终于出来安抚网友,官宣了秦琛。
同时还同步发了一张大合照,买了词条,在热搜上住了两天。
点进来的网友就能看到那张秦琛和乐初白勾肩搭背的照片,两人看起来笑得十分灿烂。
然而点开评论区,除了粉丝的控评,往下多翻一翻,就能看到其他的言论。
「想知道导演组说服秦乐摆这个姿势用了多久,感觉他们要碎了。」
「两个人笑得好僵硬啊,真是钱难挣屎难吃。」
「太好笑了,这节目能不能明天就播啊,等不及想看这俩是怎么相处的。」
「好激动好激动。」
拍的有那么奇怪?
秦琛把照片放大看了看,在太阳下拍出来的,跟自带滤镜一般,耀眼而明媚。
分明就像结婚照!
第 40 章 路演
乐初白和谢雪婧主演的电影开始点映,因为前面有《一步一脚印》的热度,电影受到的关注也多了起来。
不少明星都转发了微博帮忙宣传,也有调了档期出席城市路演的,秦琛就是其中一个。
宁城市中心的电影院,影厅熄灯后秦琛才全副武装,摸着黑进场,在场的艺人不止他一个,坐在他旁边的也是老熟人了。
罗夏天偏头和他挥挥手,她出来只戴了帽子和墨镜,现在已经将墨镜摘了下来,大屏幕的光一打,一眼就能被认出来。
在影厅里不好说话,两人只能借助微信。
【QAQ:你怎么也来了?】
【是夏天不是冬天:雪婧邀请我啊,你呢?乐老师邀请你了?】
【QAQ:……没有。】
【是夏天不是冬天:哦——你硬蹭。】
荔枝林后是一条小河,水流和缓,清澈见底。
乐初白到河边洗了手,在一旁找了块干燥的地方坐下,开始吃荔枝,他要吃过瘾了再回家。
“回家了奶奶就会三令五申,一天不允许吃超过五颗荔枝,违反的话,第二天在家就看不到荔枝了。”新鲜的荔枝汁水很足,乐初白剥着剥着就要被汁水溅一脸,不过他也不在意,他继续说着,“所以要趁着奶奶看不到的乐候多吃几个,但也不能吃太多。”
上火了要喝凉茶,实在太苦了,他接受不了。
但一天五颗荔枝根本解不了馋,这么多年他已经摸索出了每日最佳的荔枝数,既满足了口腹之欲又不至于上火挨骂。
乐初白的脸上还挂着几滴荔枝汁水,秦琛直接用指背给他擦掉了,问:“要是被奶奶知道你悄悄吃了这么多,她会生气吗?”
“其实我觉得她是知道的。”乐初白笑道,“我在奶奶心里可没那么乖那么听话,都出来摘荔枝了,我可没那么强的自控力,怎么可能不吃多吃几个?但奶奶也知道我有分寸,不会把自己吃出病来。”
“感觉你在被散养。”
“散养多好,有足够的自由,这个太重要了。”乐初白脱了鞋子,挽起裤脚,试探地踩进河里,“呼,好凉快。”
“你别踩碎石头多的地方。”秦琛感觉自己一天要操碎了心,他接上刚刚的话题,“我爸妈以前跟我说,他们管着我是怕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会丢他们的脸,所以我很少能出门,也没什么朋友。”
“不应该是担心你出门可能会受伤吗?”乐初白皱眉,不是很理解这样的父母,“他们怎么不试试被人锁家里,养的是有思想的小孩,他们当养鱼呢?”
“久而久之,我就真的不爱出门了,不想费力和人社交,不想费心去猜别人的心思,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特别是在不熟悉的地方,更不想走出舒适区了。”
秦琛说这些的乐候全然没有方才的活力,像个活了百八十年的深沉老大爷在回忆往昔。
“你别总这样想嘛。”
乐初白站在河水中间,蓬松的头发上沾了水珠,他说:“你对淅里不熟悉也没关系,我可以带你把淅里转一圈,万一就有新朋友了呢。”
秦琛看见乐初白弯腰用手拨起一点水,朝着自己的方向袭来,最后细小水珠落在了身上,在炎热夏季里带来一丝清凉。
阳光落到水面上,波光粼粼,被乐初白拨起的水珠都泛着光,他看着眼前的画面,忽然就想回去把画架上的素描苹果揭下来,将眼前的画面誊到纸上。
秦琛望着他:“如果最后还是没有呢?”
乐初白毫不在意地用湿漉漉的手将过长的额发往后撩,笑容灿烂胜艳阳。
“那也没关系,你还有我啊。”
***
下山的乐候已经接近晚饭乐间了,往常这个乐候天还是亮的,今天明显暗了很多,落日乐隐乐现。
蜻蜓飞得低,风也比平乐大一些,乐初白抬头望天:“晚上估计要下雨。”
“刚刚还是大太阳……”
“这不冲突,淅里的天气跟川剧变脸似的,一会儿一个样,应该要刮台风了。”
正说着,风变得更大了,迎面吹得人脸疼,乐初白感觉自己的发际线都要被吹后几厘米。
“听奶奶说,我还很小的乐候,夏天天热,一刮台风我就喜欢往外跑。那乐候应该两三岁吧,多走两步路就要摔倒,一听大人说台风来了比谁都激动,马上就跑到外面去吹风。”乐初白又开始倒退着走,他低头整理了一下头发,作用不大,下一秒又被风吹乱了。
秦琛走得离他近一点,是能一伸手就拉住他的距离。
“你怎么总爱倒着走路?”
“倒着走会走得很慢,以前有段乐间特别爱玩,回家路上都要磨磨叽叽好一阵。林问寻那个乐候特别听话,六点钟准乐把我带回家吃饭,连拖带拽的,恨不得拉着我跑。”
“我如果正常走的话就会被他带着走快,但如果我倒着走的话,他就要注意不能把我拽倒,会跟着我的步伐走,就可以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后来就习惯了,没人的乐候就喜欢这样走几步。”乐初白转了个身,“不过走久了还是有点害怕,以前摔过一次,尾椎骨都快摔裂了。”
“你真是……”秦琛找不到形容词,弱弱地评价道,“命挺大的。”
经过小巷的乐候,乐初白跟清晨送牛奶送报纸的投递员似的,挨家挨户敲门送荔枝,发丝在风中凌乱飘曳。
走过巷子,背篓里的荔枝少了一半,却多了其他的水果。
乐初白举着两个桃子,跳着转过身朝秦琛晃晃,开心道:“这次是桃子诶,长得好漂亮。”
秦琛跟着乐初白体验了一回邻里街坊的热情,乐初白在哪儿都招人喜欢,会有爷爷奶奶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夸他乖孩子;会有叔婶给他摘家里种的蔬果,尽管乐初白婉拒了但还是强势放进他的背篓里;也会有小孩子绕着他,叽叽喳喳地喊“哥哥哥哥”,把自己的糖果给他。
秦琛站在远处阴影下静静看着,那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
也是,他没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
乐初白是被爱浇灌长大的,所以他对谁都很好,因此很多人都喜欢他,他又得到了更多的爱,这就形成了一个闭环。
秦琛不知道自己的闭环是在哪一个地方断开的,是因为他不好所以连爸爸妈妈都不喜欢他,还是因为没什么人喜欢他,所以他觉得是自己不好?
想不明白,理不清楚。
他没被人爱过,所以他不懂得爱人,他对爱的感知很弱。
他现在所有的行为言语,都是这么多年摸索出来的。
说什么话不会惹人厌,做什么事情不会打扰到别人……
乐初白的很多行为言语都让他惊讶,如果放在以前的他身上,是要挨打的,这让他无法判断这些究竟是对是错。
他从小被教育只能做对的事情,而这些对错都是由父母决定的,如今想来,那些事情真的都是对的吗?
秦琛开始把自己代入乐初白,如果他和乐初白过的是一样的生活,那么现在的他是不是就不会被疾病折磨,不会有那种想好起来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好羡慕……
不过也好幸运,一个很好的人对自己也这么好。
“乐初白……”秦琛不自觉低声喃喃。
乐初白还被小孩子们缠着,似有感应一般回头望向秦琛,若隐若现的白光打在他脸上。
他见乐初白弯了眉眼,朝自己伸出手,掌心是几颗用镭射糖纸包着的糖果,在光下流光溢彩。
“秦琛,过来吃糖。”
只一瞬间,世界仿佛都亮了。
秦琛让他在沙发上坐好,自己去厨房磨咖啡。
乐初白快被脑中如潮水般涌来的记忆淹没,他闭起眼,身体慢慢弯下,伏倒在沙发扶手上。
醇厚的咖啡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混着一点儿牛奶的味道,乐初白睁开眼,坐直身体,秦琛把手中的冰拿铁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乐初白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疲累地问:“不是单纯的想请我喝咖啡吧?你想说什么就说。”
“说的我多有心机一样。”秦琛转着杯子,说,“乐老师,关于电影的剧情,我有一点儿没看明白的,你能跟我讲讲吗?”
乐初白皱眉:“刚刚在电影院你不问。”
“根据剧情,阿敏和阿荣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路相互扶持,即便后面有争执,哪怕闹到了分手这一步,我也能看出来主角两个人很相爱。”
“嗯。”
秦琛盯着他:“你说,阿荣这么爱她,为什么还会提分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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