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沈星也很忙,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马不停蹄一直都没停下过。


    把那支用油纸包裹的信号箭取出来,成功扯了引线,信号箭在半空放出艳蓝焰火,接下来就一直奔波在给四路分兵和中军的传送军令之中。


    等五路分兵成功合一,大包围最终成功,他们一行的任务完成,所有人毫不迟疑就抽出长刀,汇入到这场大战当中去。


    他们和张聚之云吕儒等人文官及各自护卫一起,人数也不多,相当于一个新增的营,先是在褚世梁的麾下,之后又增援窦世安那边,最后完成了剿灭了逃遁的梁州危氏,马鞍岭那边的大战已经彻底获胜结束了。


    ——大战遍地开花,马鞍岭只是负隅顽抗的最大战场,还有其他中小或零星的;也有好些门阀家主是不想死的,带着本部残兵撤逃的。


    这些不用多说也是需要战胜和剿灭的。


    虽说大势已定,但这些尾声的战事仍需要处理,等整场大战宣告结束,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沈星也是一头一身的热汗,但她和所有人一样,都是激动满满的喜悦。


    前面有营部在欢呼,被所属将领笑骂,大家一身硝烟血渍汗水,纷纷跑上前收缴降兵的军械和战马去了。


    沈星有点气喘,她身边一路一起大战到现在的沈云卿邓呈讳徐芳等人也是,但大家见此,不禁相视一笑。


    啊啊啊,终于赢了!


    并且沈星已经得到消息,裴玄素成功手刃明太子和夏以崖,已经返回大战场的马鞍岭那边了。


    真好啊。


    沈星身下的棕色战马也汗流浃背,她摸一下这段时间这个同伴的脑袋,心里如此想到。


    ……


    裴玄素在寻找沈星。


    阴云氤氲的天,绵绵的细雨一直断断续续,浇熄不少小簇的炮火,遍地的黑色和泥泞。


    战场很大很大,前后涉及的核心区域足足百里,裴玄素来到了东边战场,他一路打马,抬头张望着。


    这一路,他穿梭无数的战马兵甲,有种感觉,像是在穿梭他的过去,寻找记忆。


    混乱中,有点像龙江南岸的夷族山区,那个被寇承婴反口炮轰他被掩埋她拚命用手扒他哭喊他傍晚,两人紧紧拥抱,一身的血汗狼狈;又像扑在竹筏上,滚滚浊浪两人紧紧扣着竹筏互相偎依配合,去杀那瞎眼寇承婴的夜晚的一幕。


    再往早前一些,就是蚕房偷渡救他,她胆小但勇敢;两人雨夜宫外,消巍坡和暗巷杀牢头百户后携手背负飞奔。


    那些时候,也是这么凌乱纷纷的,他们身畔却唯有彼此。


    红尘滚滚,经历了太多太多,两人吵过闹过误会过,温馨过甜蜜过同床共枕过,到了今时今日,他们依然携手。


    裴玄素感觉这段寻找的时间有点漫长,他不断询问,寻找穿梭,心里急切,但他最终还是寻到了她。


    沈星这边的战事完成了,他们途径一个江边的小山,沈星发现那里可以俯瞰大半个战场和葵水,以及安然无恙的葵水东岸。


    大家都停下来的时候,她就说,想去那里看一眼,于是她就去了。


    沈星想望裴玄素,也突然很想望一望这开阔的景象,两者都有,两者都想看。


    裴玄素一得到沈星的确切位置,他立即驱马上去了。


    得得的战马,暗红铠甲鲜红的帅氅,数百亲卫紧跟他而上,但快到地方的时候,贾平和房伍默契对视一眼,两人微笑着带着大队亲卫停下,只冯维和孙传廷七八人跟上去了。


    ……


    这处小山,真的这附近一带的好地方。


    底下山地的平原打成了焦黑泥泞连绵一大片,到处就是硝烟残火东倒西歪的旌旗,这小山底下相夹的黄泥路被敌我双放的兵马来回踩踏过凌乱不堪,上面去静悄悄的,没人上来过,初冬南方仍有绿树,金的黄的红的杂木荆草,这一大片的碎石裸露的空地,好像一个世外桃源。


    沈星心情也很激动的,她跑上来,往西南方向眺望,太远了她肯定望不见裴玄素的,但浑然浩大的战场,整场大战都已经结束了,各部正在进行降兵收缴军械战马和寻抬伤员。


    沈星也很累,昨夜到现在,缠了一层层黑纱护掌的手心都在不断挥兵器当中都磨得起泡了,但她没感觉到疼,作为大战中的一员,此刻她不会去怜悯敌军的伤亡兵员,只跑上来居高俯瞰一下,整场大战,不,从京畿大战到现在,或许说,从最开始的前生到现在,这场胜利来得太不容易了。


    她甚至低头,用手指戳了戳掌心的血泡,很疼的,疼得她一下子热泪盈眶,却又泪中有笑起来了。


    很的好久好久,正的太多艰难了。


    身后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她一下子意识到是谁,果然是裴玄素!


    裴玄素一翻身下马,两人几乎是立即飞奔往对方,重重的,大力地拥抱在一起。


    裴玄素先前落泪,但很短暂无声,没有任何人知道。但真正拥抱着这个柔软娇小的身躯的时候,他的眼泪哗了一下就下来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情动时。


    “我真的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裴玄素把脸埋在她的颈窝,沈星感受到滚烫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在她的皮肤上,想要把她整颗心都烫起来一般,她的眼泪一下子也下来了。


    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内心汹涌的情感,反正,真的感觉太过太过漫长,太过不容易,一路绷紧到今天,终于情感一泻,翻江倒海涌出。


    裴玄素有些哽咽,他紧紧咬着牙关,他终于,不负所有誓死追随他的人,不负父母和曾经的家人族人,不负义父所托,不负自己,不负“他”,也不负沈星的期盼。


    一路一路走过去,种种形势上的艰险,到了后期,他心理上的障碍。


    今天站在这里,和沈星用力相拥,再回首,真的有一种翻过山越过海的感觉。


    但万幸,倘若黑山溺海,无穷无尽的危险的沉溺,他最终还是蹚渡出来了。


    他感觉好像筋疲力尽,但又充满了新的力量。


    沈星拚命点头,她明白,她知道,但她不敢说话,她怕一说话就露出哭音,暴露了裴玄素此刻汹涌落泪的事实,坠了他的威严和体面。


    沈星也不说话,只不断的“嗯嗯”,紧紧拥抱着他。


    裴玄素也仅仅抱着她。


    但万幸,两人不仅仅只有哽咽和落泪,还有太多太多值得高兴的事情。


    两人又哭又笑,但最终裴玄素很快收敛的泪水和那些奔涌的情绪,他没哭了,站起身抹了抹脸,给她说他手刃明太子和夏以崖的场景。


    “到时候,我们把这两个贼子带到爹和娘,还有祖父”裴玄素抿了抿唇,最终添了一个祖父,“他们的陵前,将这两个狗贼挫骨扬灰,告祭他们的在天之灵。”


    “还有义父。”


    “嗯,嗯,好!”


    沈星掏出手帕,给裴玄素擦脸,他接过帕子,给自己抹了脸,又细细给她抹。


    沈星一双杏眼,像被清溪流水洗涤过一样,有点血丝,但明亮灿烂极了。


    这双眼睛,就像明星,指引他一生的前行。


    裴玄素忍不住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那双漂亮眼眸,她眨了眨眼,像蝴蝶受惊振翅,他亲在睫毛和眼睛上面。


    江风很大,呼呼的有点冷,但裴玄素攒住沈星的手,暖暖的,他也就没有急着下去。


    裴玄素牵着沈星的手,走到的小山山腰的这处土台边缘,大半个战场尽头眼底,而葵水的东岸,连绵的原野、点点乡镇民房、农田、官道,更有远方无尽无边的山野和天空。


    这个场景,他忽然感觉,和前生那个人最后俯瞰城头下的场景有点相像。


    但截然不同的是,他吸取了那人的教训,带着那个于他而言如双生兄弟一般的人的期许,最终成功跨出了一切危机和心理阴暗,最终走出了一条完全不一样的新路。


    裴玄素在心里道,你放心,我已经出来了。我会好好的,也会好好照顾她,爱她,一生.


    如果有来生,假如有两个灵魂,那他们到时候再来竞争,看来生谁伴她罢。


    裴玄素走到今时今日,他最终承认,他应该感激“他”的。


    他不但接受了“他”的存在,并且,他愿意和“他”公平竞争如果有来生。


    他心道,请安息。


    绵绵的冬雨不知何时又停了,心潮起伏最终畅然之际,并不感觉倒冷。


    反倒是凛冽的北风吹开了灰云,天边尽头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青了一块,在极远极远的尽头,只是恰好在西边。


    如今正好是傍晚,一小片的晚霞,金黄色斜阳露头,慢悠悠越过山越过岭,洒落在大战场之上。


    那金色的斜阳光辉,也攀上了小山,照在这携手的一高一矮两个人身上,以及他们身后的一群低声笑语击掌相庆的人身上。


    邓呈讳徐芳他们也退到一边,和冯维孙传廷等人在一起,大家再见,忍不住击掌庆贺,高兴得不行。


    裴玄素和沈星也听见了,两人远眺久久,不禁彼此侧头,相视一笑。


    两人回头望一眼邓呈讳冯维他们,却没有拘着后者,只再度对视,畅然露笑。


    ……


    在那个小山山腰待了大约一刻钟左右,彼此用帕子细心给对方揩过眼角,最终让阳光驱走一切感伤,独留下畅然的笑意。


    裴玄素和沈星重新上马,两人并肩而行,策马下了这处江边小山。


    雷鸣的马蹄声,帅旗旗兵已经追上来了,还有张聚之云吕儒等人,滚滚的马蹄在大战场自东往西而过,走到一半,沈星正和沈云卿说着笑着,离得远远,望见蒋无涯部大大旗以及旗下的他本人。


    一群将领率着兵马正带着降兵往原圣山海大营方向而去。


    两边迎面碰上,沈星大喜:“无涯哥哥——”


    真好,她在意的人,这辈子都好好的!


    她一夹马腹冲出去了,裴玄素唇角往下弯了弯,但他心情真的好,并且主帅见功臣该有的姿态他是有的。


    前生的“他”,他都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安置,不再耿耿于怀。


    更何况一个蒋无涯?


    裴玄素心里有点泛酸,但还好。


    他一扯马缰,疾驰未停,稍慢一拍,呼啦啦也一起过去了。


    阳光越来越大,蒋无涯见了沈星也是大喜,两边各飞出一骑向彼此奔去,两人翻身下马,大喜相拥,后面黑压压各一大群人策马跟着又停下,洒遍了金色冬阳。


    江山烟雨,斜阳粲然,在乙巳年的初冬。


    越过了长长的黑暗和阴霾,他们终于迎来了阳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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