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傅夫人知不知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都不重要了。
陈方旬和齐元霜在见到姜亦文的那一刻,都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躲的地方算得上偏。正厅内热闹, 忙着谈合作的人根本没工夫看他们两个人躲在哪儿。
姜亦文活像是身上装了雷达,精准定位他们两个人。
“小姜总。”陈方旬朝姜亦文颔首打招呼。姜亦文如今已经进入自家公司工作,陈方旬叫他一声小姜总并没有问题。
姜亦文笑容很内敛:“陈助理,好久不见了。”
他看向陈方旬的目光里带了点鲜明的情绪,眼神明亮,仿佛在闪着光。
情绪鲜明浓烈到陈方旬能轻而易举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自下而上的、堪称真挚的仰慕。
他对上姜亦文的视线, 手指不自觉地勾了勾。
视线里带着的情感让他有种强烈的既视感,就像是之前也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他不动声色移开目光,特意偏离角度, 不和姜亦文对视, 然而却恰好看向了齐元霜。
“怎么了?”齐元霜眨了眨眼, 问道。
对视的那一瞬间, 面前似有重影, 明亮的双眼仿佛和齐元霜的眼睛重合, 那张充满少年气的面容也跟着出现了变化。
又在几秒内消失,化为平常习惯的模样。
陈方旬心下的某一处像是被轻轻拨动,他轻咳一声, 垂下眼眸道:“没什么。”
他很难说明那种心下一动的感受是什么,甚至连描述都显得困难。
“小姜总近来工作如何?”陈方旬暂时摁下那一瞬的心念一动,切换到营业状态, 和姜亦文寒暄。
姜亦文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开关,眼神愈发明亮:“最近工作还算不错, 陈助理之前留下了很多材料, 我学到了很多。”
他一板一眼地和陈方旬汇报自己的工作近况,快说到核心信息时, 陈方旬才出言打断他,笑道:“都是些随手记录的东西,实在称不上什么好的学习资料。”
姜亦文仿佛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可能,脸上露出几分希冀,张口还未将邀请说出,齐元霜适时出言问道:“今晚主要的流程结束了吗?”
那句想跟着“陈助理学习”的话就这么不上不下卡在了喉咙里。姜亦文像是现在才发现齐元霜就站在陈方旬身边,勉强道:“差不多了。”
“还有机会走。”齐元霜对陈方旬道,朝门口歪了歪头,那是一个“走吗”的暗示。
何思言和姜京月那两个人看起来目前还算正常,傅长阙也没有发现陈方旬出席,现在的晚宴厅内很是平静,能悄悄走。
陈方旬瞥了眼那群老板,朝姜亦文满含歉意地笑了笑:“小姜总,我可能要先行离开了。”
姜亦文脸上的笑容有些难看:“现在就走吗?”
陈方旬点了点头,和齐元霜准备离开晚宴厅,趁机溜走,还没走出几步路,姜京月脸色难看地挽着何思言的手臂,走到长桌边缘,两人推搡了一把,愤恨甩开彼此的手,火速分开。
之间的距离活像一条马里亚纳海沟。
这两个人显然是在长桌之外装友好装到面色僵硬了,才避开人视线跑到这儿,互相甩脸色给彼此看。
陈方旬和齐元霜的脚步就这么硬生生卡在中间,前面是这两个人,后面是姜亦文,左边是长桌,右边是墙面,往哪里走都不对劲。
“得,这回真走不了了。”齐元霜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在姜京月面带惊喜快步上来的时候,抬手拦住他,硬生生把他拦在了陈方旬几十厘米远的位置上:“你站那儿差不多得了,别动。”
姜京月猛地变脸:“齐元霜,我和陈助理打招呼,你非要凑上来是什么意思?”
“你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夫还在你身后看着,要点脸,不要往无辜群众身上泼脏水。”
齐元霜讲话照例刻薄,抬眼散漫地打量了何思言一眼,后者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偏过头假装没看见。
陈方旬不知道姜京月这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精气神到底哪里来的。他讲话已经足够直白难听,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断了个干净,还能在意外碰面的场合凑上来,毫无芥蒂地和他打招呼。
这种毅力和坚持拿去工作多好,和姜亦文一争高下,将他完全抛之脑后才是最合适的情况。
“姜先生,你有什么事吗?”陈方旬冷淡问道,面前只站了个姜京月。
何思言并没有学姜京月,反而站在不远处迟疑地看着他。
姜京月对上齐元霜时,被刻薄到体无完肤也要输人不输阵,摆好架势。
对上陈方旬那张冷脸,说话的声音与语气却越来越低落:“我只是……只是很久没有见过你了,想和你打声招呼。”
他的思念完全没有由来。
陈方旬难以理解地道:“姜先生,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助理。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没必要与我见面。”
一个负责雇主工作日程安排的普通助理,和一个并不承担家族工作的大少爷并没有需要谈判的商务场合。
姜京月背靠姜家和傅家,手上的资源钱。足够他享乐一辈子。
就算要继承家产,进入公司工作,也自然有一票人赶着捧这位大少爷。
和他一个已经辞职的助理没有任何关系。
姜京月这段时间一直被压在家里,与何思言的婚姻板上钉钉无法解脱。他们两个相看两厌,几乎到了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地步。
陈方旬是第一个认可他的人。他第一次与陈方旬见面时,陈方旬与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上,到如今竟成了他面对何思言的救命良药。
每一个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深夜里,他靠着那些经过记忆美化过的话语,在翻来覆去间坠入噩梦。
他不相信每一个人,只信赖那道低沉磁性的嗓音。
今夜过后,何家与姜家的联姻再无转圜之地,未来他连见到陈方旬的可能性都没有。
陈方旬眼底的难以理解,如火星子般燎过姜京月心底最脆弱的地方,燃起滔天大火。
他茫然地看着陈方旬:“你和我说过的话,全是假的?”
齐元霜默默回过头看向陈方旬,低语问道:“方旬,你和他说什么了?”
这说了什么,让人恋恋不忘到这个地步,和魔怔了似的,非要追着陈方旬跑?
陈方旬轻微摇摇头,声音从唇边轻飘溢出:“我和他只说过客套话,他把客套话当真我能怎么办?”
他以为自己遇到的神经病雇主已经够多了,全然没想过还有这种把客套话当真,甚至深陷其中,将其作为爱恋证据的人。
平白污人清白。
陈方旬随手推了推眼镜,在姜京月带着隐约期待的目光里,漠然道:“不过是勉为其难的社交礼仪。”
他说话从来不像齐元霜那样毒舌。委婉周全,不得罪所有人,给所有人体面,似乎是陈助理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说难听的话。这些话语,从来都是釜底抽薪,不给人留半点面子。
除了对沈敬玄,今天对上姜京月的这句话,堪称他近几年来说的最让人难堪的一句。
齐元霜也是第一次见到陈方旬这副模样。
他终于能明白为什么谢逐青、傅长阙他们对上陈方旬时,就算望向陈方旬的目光再强烈,更深层次的情感却不会表露分毫,隐瞒得一干二净。
说话做事惯来周全温和的人,一旦表露出鲜明锐利的攻击性,会让他们难以承受。
那种落差,根本无法接受,只能保持岌岌可危的平衡,将所有情况隐瞒。
就算是争吵,也能算作是“不对付”下的各自比较。
落在陈方旬眼里,也不过得个“无聊”“闲着没事干”的评价,相比较起来姜京月的打击,这些评价更能让他们接受。
齐元霜看向姜京月的目光里,第一次带了点怜悯。
何思言站在原地的迟疑也有了来由。
姜京月呆愣在原地,扯了扯嘴角,面容近乎狰狞道:“什么……意思?”
他并非不理解那句话,只是下意识地反问。
“少自作多情的意思。”
他抬起头,齐元霜就站在陈方旬的身边,眉眼平淡,没有半分情绪,连说话的语气都是波澜不惊,和往常并无区别。
但细听却能听出几分温和,像是劝告。
在他们身后,是面无表情看着他的姜亦文。
眉眼间,是与齐元霜如出一辙的怜悯。
姜京月脑子里的那道弦,忽然断了。
何思言看不下去似的,猛地拽过他的手:“姜京月,你闹够没有?”
陈方旬脸色很冷,他看了眼腕表,实在不想和这群人耗着浪费时间。
今晚出现在这个场合就是个错误。
他压下心底的烦躁,可某种被压抑忽视许久的破坏欲却在此刻升腾而起。
这种躁意和他看见混乱场景时同出一源。放在平时,他更倾向在家里打扫卫生,通过叠衣服,或是干脆去拳馆彻底发泄出来。
但现在没这个机会,只能避开刺激源。
齐元霜察觉到他状态不对,握了握他的手臂:“方旬,深呼吸。”
陈方旬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先走,姜总那边不会计较。”
他的指尖摩挲过手机外壳,大步往晚宴厅外走。
姜京月甩开何思言的手,就像个被打碎温室玻璃,第一次见到世界残酷的花朵一般,神经质地质问陈方旬:“陈方旬,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陈方旬脚步未停,经过姜京月身旁时,斜睨了他一眼。
就像在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第52章 第 52 章
姜京月被陈方旬的眼神钉死在原地, 最后质问的底气都消失了干净。
同一时刻,尖利的质问从正厅传来, 话语和姜京月的质问几乎重合成一道,犹如两道惊雷此起彼伏落在陈方旬的耳旁:“傅承,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长桌后的几人纷纷抬头看向不远处,一个响亮的耳光就这么凑巧直接落在了傅承的脸上。
干净利落,那人挥舞手臂几乎抡圆了去打。
即使那只手臂看着瘦弱单薄,但耳光声却格外响亮, 既震慑了全场,也像是打散长桌之后压抑气氛的信号。
齐元霜咋舌地看着不远处的场景,一眼就看出的人员构成, 小声和陈方旬介绍:“那个就是傅承的妻子, 还是何思言的堂姑, 因为丧子在家里休养的那位。”
齐元霜对上这位傅夫人简直就是专业对口。偶然一次被傅长阙叫过去替他的大伯母看病, 也因此认识了这位传说中“精神状态不太良好”的傅夫人。
不过也就那一次。
陈方旬和傅承接触不多, 更别提和这位何女士见面。他略微低下头问齐元霜:“现在是什么情况?”
齐元霜思索道:“不出意外, 赶上大戏了。”
今晚整场晚宴都是鸡飞狗跳,正主姜京月和何思言在这里和陈方旬一个助理吵架,吵架的内容幼稚无聊到令人发指。
外头傅承来参加晚宴, 被夫人抓个正着。
“堂姑?”何思言睁大眼看向远处的场景,一时间也顾不得姜京月,推开他就匆匆小跑向中心。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位堂姑, 今天一出场就是一个大的,何家人都满脸懵然。
姜亦文沉着一张脸, 直接从姜京月身边掠过, 顺道同陈方旬道歉:“陈助理,今晚的情况很抱歉。”
他步履匆匆, 连点眼神都不屑于放在姜京月身上。
“阿如,你今晚怎么出门了!”傅承捂着脸,格外狼狈地看着面前苍白瘦弱的女人,睁大眼问道。
何如因强忍愤怒,全身都在克制不住颤抖。齐元霜本来还站在陈方旬身边,望见她的状态时,皱眉道:“她现在状态不对劲。”
晚宴宾客多,何如身体本就不好,常年卧病在床,现在又气血攻心,一旦昏迷休克就是大事。
“我去和酒店那边谈,你要陪在何女士身边吗?”陈方旬叹了口气,何如算是齐元霜半个病人,暂时是提前走不了。
“行,我先去看看。”齐元霜锤了锤肩膀,活动筋骨,和打电话联系酒店的陈方旬一起走出长桌之后。
“我不出门,怎么会知道你还在外面养了个儿子呢?!”何如声量并不高,话语内的信息量却极大。在场所有人都免不了露出惊疑好奇的神色,视线不受控制在这两人之间摇摆。
傅承脸色难看:“阿如,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我们的孩子多少年前就去世了。”
他试着去拉何如的手臂,被躲开后,又忍着不耐循循善诱道:“我这个做叔叔的,阿兰孩子订婚,我难道不应该来看看吗?”
傅承和傅夫人傅兰是亲生兄妹,他这么说倒也说的过去。
何如却是冷笑一声:“阿兰的孩子?到底是傅兰的孩子,还是你傅承寄养在傅兰名下的孩子,你自己心里有数!”
站在姜总身边的傅兰逼近何如,难以置信道:“大嫂,你话不能这么说!我有自己的亲生儿子,我至于替我大哥养孩子,养到连亲儿子都放在一边不顾的程度吗!”
姜总劝说道:“大嫂,你先冷静下来,京月的确是我们姜家的孩子,你是不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何如被他们三人包在中间,硬是靠着一口气挺着:“傅承和我结婚前有个初恋。结婚时,他瞒了这件事,和我结婚后也没有和那个女人断开联系。我怀孕后,某天撞见那个女人和他卿卿我我。”
傅承神色阴沉,咬牙打断他:“阿如,你何必拿着早八百年前就断掉的事情放在这里说,那么多人看着!”
他又想去抓何如的手,何如一口气挺着说了一长串,这会儿续不上气,轻而易举被他抓住,生拉硬拽要拖她离开现场。
齐元霜拨开傻愣在原地的何思言,上前强势揽过了何如的肩膀:“何女士,您身体还好吗?”
何如认出来他是之前给自己看病的家庭医生,又回过头,看见皱着眉打量她的何家人,眼底明晃晃的不认可忽地激发出她所有的血性。她喘着气道:“不太好,齐医生……你能帮我看看身体吗?”
被拽住的左手也蓦地一松,她缓慢抬起头,穿着西装的男人挡在她身前,把傅承推出去了几步距离。
陈方旬面无表情抓着傅承的手腕,直至傅承吃痛,才猛地甩开他的手。
他回过身扶住何如,沉声道:“何女士。”
何如被他们两个搀扶着,瞪着傅承,在众人面前,继续把话说下去:“撞见之后,我要求离婚,傅承不同意,我爸妈也不同意,最后的结果就是他把那个女人送走。”
她看着傅承的脸色,环视四周或好奇,或不认可,或幸灾乐祸的神情,抓紧了陈方旬和齐元霜的手臂:“你们知道他把那个女人送到哪儿了吗?”
齐元霜适时配合反问了一句:“送哪儿了?”
何如冷笑一声:“送到他亲妹妹家当保姆了。”
傅兰眼神闪躲,她身侧的姜总更是睁大了眼,猛地回过头看向妻子。
陈方旬眼皮跳了跳,转过头用眼神暗示齐元霜知不知道这件事。
齐元霜缓缓摇了摇头,睁大眼回了个震撼的眼神。
他知道这群人乱,但没吃过这个瓜啊。
何如对着傅承三个人,被关在房间里,强行养病的那些暗无天日的痛楚,求救无门的崩溃,出逃便被“劝”回来,青年丧子的绝望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她近乎亦哭亦笑道:“傅兰,你以为你是为哥哥做了件好事,但你有没有查过那个女人?”
“她可是你丈夫的前女友。那个孩子,说不定真的姓姜呢?!”
全场死寂一片。
姜京月崩溃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你在说什么疯话!”
陈方旬扶着何如,彻底被卷进了复杂的人物关系里。
他难以言喻地看着姜总、傅承傅兰兄妹,还连带看了眼姜京月。
第一次觉得傅长阙谢逐青他们平时的打打闹闹都是小儿科。
上一辈是真的很狗血,很恨海情天。
“我想过乱,但没想过这么乱啊……”齐元霜低声喃喃,姜京月的母亲和傅承、姜总都有牵扯,这两个男人还都以为姜京月是自己的孩子。
何如紧跟着道:“那女人把你的亲儿子和她的孩子换了一遍,你还以为自己的儿子死了,所以只把哥哥的孩子当做自己亲生,殊不知全是为了他人做嫁衣!”
傅兰脚下发软,倒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和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姜总厉声道:“她养病那么多年,精神不好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你是信她还是信我?”
何如怜悯地看了眼傅兰,冷声道:“疯子?这件事,你们可要问傅承,我倒是不知道谁连看都没看过我,就给我下了诊断。”
她不再看撕扯的姜家夫妻,重新将矛头对准傅承:“傅承。你害我不够,害死我的孩子还不够,你连亲妹妹也跟着一起害,你当真是畜生不如!”
何如声音喑哑,分明落泪,脸上却带着快意的笑。
陈方旬和齐元霜怕她情绪太激动,匆匆安慰道:“何女士,注意身体。”
“我这身体也就这样了,多谢你们关心。”何如撑着他俩的手臂站起身,挺直脊背走到傅承面前,又给了他一个耳光:“当着那么人面打你,也算是你欠我的。离婚后,你就慢慢赎罪去吧。”
“何如!”傅承咆哮道,何如头也不回,反倒围观的齐元霜拉长音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公共场合,吼什么吼,素质呢?”
他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望向傅承的眼神却格外凌厉。
傅承怒火攻心,指着他“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齐元霜眨眨眼,又道:“您老注意身体,别真昏过去了,我今天不义诊啊。”
陈方旬抬手轻松摁下他绷直的手,没说话,却也充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围观的人群里,傅长阙更是皱着眉看这场闹剧。他并没有看清楚抓住傅承的人是谁,见伯父身体不支,还是上前伸手搀扶,却和陈方旬对上了视线。
陈方旬垂眸打量眼脸色骤然难看的傅长阙,整理袖口,默不作声转身扶着何如,和齐元霜离开。
傅长阙扶着傅承,失声喊道:“陈方旬!”
那道背影脚步未停,越过人群,消失在了晚宴厅内。
陈方旬和齐元霜带着何如先到了酒店大厅坐着休息。
齐元霜半蹲身观察了何如的身体情况后,才让前台倒了杯温水给她。
何如坐在沙发上,抿了口温水,一抬头,一张纸巾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陈方旬保持着递纸的动作:“何女士。”
何如接过纸巾,把面上的泪水擦干,才哑着嗓子和他们两个道谢:“今天晚上麻烦你们了。”
陈方旬温声道:“您客气了。”
齐元霜端着水喝,另一杯递给了陈方旬:“哎呀路见不平嘛。您还是我的病人,我当然要帮下忙。”
何如放下水杯,看向陈方旬:“齐医生我知道的,这位是……”
“陈方旬。”陈方旬道,虽然觉得有点膈应,还是换了何如可能会熟悉的身份:“傅长阙的助理。”
“你是傅长阙的助理,今晚出头帮我,工作会不会受影响啊?”何如担忧地看着陈方旬,又要和他道歉。
陈方旬看着她带着皱痕的苍白病容,摇了摇头,换了副开玩笑的语气:“没关系,他也只是我的老板之一。”
齐元霜指指他,带着点小骄傲对何如道:“是我们陈助理挑老板,傅长阙还要千方百计想怎么让他留下来,您不用太担心。”
何如惊讶地看向陈方旬:“这么厉害啊。”
陈方旬不太自然地挠了挠鼻尖:“他夸张说法,我就是个普通的打工仔。”
何如看着他的目光很是和蔼:“那也很厉害。”
“离婚之后,一桩麻烦事就解决了。”她说,“还是要感谢你们,今天不把话说出口,被他重新拽回去,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再说出来了。”
“我认识很多律师,您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推荐给您。”陈方旬推了推眼镜,平静道,这算是他的人脉圈大集合了,律师团队认识不少。
何如谢绝了他的好意:“只要能逃出来,很多事情我都能自己做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给我介绍律师。”
她缓缓站起身,拍了拍陈方旬和齐元霜的肩膀:“都是好孩子。”
“方旬,能和你换个联系方式吗?”她从小包里拿出手机,“齐医生的,我已经有了。”
陈方旬不知道何如为什么要他的联系方式,还是乖乖拿出手机记下了她的电话号码。
何如看着那串号码,收起手机道:“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就给我打电话,我还是有点能力处理的。”
陈方旬温和笑道:“您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说来惭愧,到现在了,才感觉自己是真的清醒活过来了。”何如无奈笑道,齐元霜随口说:“什么时候都不晚啊,您该庆祝新生活到来。”
何如笑了笑:“也是。”
她在酒店门口上了自己的车,司机被陈方旬再三询问过,确认安全,他们才和何如道别。
齐元霜看着那辆载着何如的车辆驶离,才回过头问陈方旬:“方旬,你是不是很讨厌傅承那样的人?”
陈方旬不带任何迟疑:“嗯。”
他并不喜欢热闹,今天晚上却愿意出手帮忙,齐元霜或多或少都能猜到今晚这件事有某个地方触碰到了陈方旬的雷点。
“见到何女士的时候,很熟悉。”陈方旬低声说,“她和我妈有点像。”
那种痛苦淬炼出的坚韧,看向他时的和蔼神情,都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已逝世的母亲就是那样看他的。
再加上母亲的忌日快到了,他不免有些触景生情。
齐元霜默不作声地打量他,忽地朝他张开双臂:“要不要齐医生广阔的怀抱来安慰你一下?”
陈方旬愣愣地回过头看他,迟疑地抬了抬眉梢:“你这是出其不意吗?”
“这是什么出其不意。”齐元霜很是霸道,“这叫给你一个安慰的拥抱。难得大方一次,要不要?”
他展开双臂晃了晃。按照他的想法,也就是逗逗陈方旬。
拥抱这件事,他不大信陈方旬会接受。
毕竟他们俩的关系还没有太亲近到这个程度。
然而心底却有隐晦的期待,又被更强势的不可能盖了过去。
在他收回手之时,陈方旬展开双臂,抱住了他。
“多谢。”陈方旬在齐元霜的耳边低声说。
第53章 第 53 章
心底隐晦的期待忽然被另一个人的体温填满, 胸腔内心脏跳空的节拍也被沉静稳定的心脏跳动声补足。
陈方旬的双臂有力稳定,在他耳侧说出的话语嗓音如同固定器, 叫他傻愣在了原地。
齐元霜那双向来稳定的手情不自禁轻颤,指尖颤动的弧度像是蝴蝶振翅的节奏。他僵硬着,又像是难以置信那般抬起手,回拥了陈方旬。
掌心青涩地落在男人宽阔有力的背肌上,在颤动间,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扯出笑, 忽略心底那道紧张的击鼓音,用往常轻松的语气安慰陈方旬:“这有什么好谢,只是一个鼓励安慰的拥抱。”
“要感动哭了吗?”
拥抱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 陈方旬松开齐元霜, 整理衣袖, 推了推眼镜说:“不会哭, 但的确很感动。”
他垂眸看向齐元霜, 目光沉静, 被银边眼镜遮掩的桃花眼在朦胧月色里多出了几分温柔。
那一刻抬手的动作更像是无意为之。
他的指尖柔软地拂开齐元霜额上遮掩半点眉眼的刘海,又像是无事发生般收回手,语气平静道:“时间还早, 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
晚宴上被暂时摁下的那一动心念,在这一刻重新冒出头,存在鲜明地立在心间, 带着浓烈张扬的提示色彩。
那双重影朦胧的双眼忽地清晰,深黑色的眼眸望向他, 睫羽轻颤。
陈方旬透过那双眼睛。
紧张, 迟疑,困惑, 追随。
“咚,咚,咚。”
耳侧是心跳声。
“那走吗?”追随换作了笑意,齐元霜有些得意地看着他。
陈方旬上扬了嘴角:“走,你知道地址,车你来开?”
车灯闪烁摇摆,酒店内透出的璀璨亮光落在门边,堪堪停留在他们的脚后。在他们启程的那一刻,再也追不上他们的脚步。
车辆间歇交错而过,黑色的RS7混入车流中,彻底驶离,酒店门口台阶上的身影也逐渐清晰。
傅长阙脸色阴沉地看着那辆离开的车,回过头往左侧看了一眼。
陈方旬和齐元霜方才就站在这里拥抱。
就像是缠绵的有情人-
吃完饭的时间还早,陈方旬上了驾驶位,对齐元霜道:“我带你去拳馆看看。”
齐元霜低头扣安全带:“拳馆?”
陈方旬应了一声,扭头看后视镜:“你要学的话,总要有个地方上课。我朋友开了家拳馆,读大学的时候,我在他那里兼职过教练。刚好有场地带你。”
“我在学校里也听过。”齐元霜并没有太多惊喜,对陈方旬说。
“听说过?”陈方旬知道齐元霜也是珩大毕业的,但他俩学院离得远,经管和医学基本就是一个校区里的天南海北。
他在珩大也不是什么“风云人物”,顶破天本学院一起打比赛的同学会对他熟悉一点。
医学院的学生听过他兼职的传闻还是夸张了。
齐元霜比他小一届,他在外实习,齐元霜还在忙着上课。怎么看,都不会知道他兼职的情况。
“学长,那会儿学校表白墙和贴吧天天有人问你在哪个拳馆兼职教练,还带不带学生。”齐元霜翻出手机,“我云盘还存了那个时候的截图,要不要看?”
陈方旬一时间不知道要先说他喊自己学长这件事,还是要问一群人问他兼职的事。
但最后他问了齐元霜最后一个问题:“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还留着那个时候的截图?”
齐元霜还在云盘找以前的照片:“我很喜欢留照片,每个时期都有每个时期的记录,也算是保存我经历过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的家具布置,生活理念,保存照片等习惯,都有种温暖的浪漫色彩,对生活格外有情趣追求。
陈方旬看了他翻找照片的手指,拿他和自己对标了一遍。
他长到现在,真正留下来的照片也就是一张高中毕业照和大学毕业照,和母亲妹妹的合影,有两张,打印出来放在了他的床头。
更多的,用来纪念他生活痕迹的照片一张都没有。
车在红灯前减速停下,齐元霜终于在分类名称为C的文件夹中,那些海量照片里,翻到了那个时候问陈方旬兼职地点的截图。
他把手机屏幕往陈方旬面前晃了晃,顺带左滑右滑了几下:“看,全是,我记得这个还是一天之内出现的帖子。”
陈方旬扫了两眼,立马道:“我朋友那个时候肯定打广告了。”
照片又往后滑了两张,像是要展示询问人数之多,然而后一张照片却不是截图的页面。
陈方旬的注意力落在那张照片上,睁大了眼:“齐元霜,这张照片是——”
“嘀嘀——”
催促的鸣笛声响起,红灯早就跳转到了绿灯,陈方旬收回问话,匆匆踩下油门往前驾驶。
余光里,齐元霜已经收起了手机,嘴角懊恼似的抿了抿。
方才催促的汽车鸣笛声余威未消,陈方旬再疑惑那张照片,也只能按下好奇心,先安全驾驶。
车在拳馆门口慢慢停下,齐元霜看向窗外的景色,好奇问道:“就在这儿了?”
他解开安全扣,去开车门,然而车门纹丝未动,依旧是上了锁的状态。
“不下车吗?”齐元霜看向陈方旬,指了指车门外。
陈方旬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没有解锁车门的意思。他安静地看着齐元霜,直至车厢内空气流动都变得粘稠紧张,齐元霜的呼吸情不自禁加快,他才慢条斯理开口问道:“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他就这么坐在驾驶位上,微微侧过身看着齐元霜,嗓音低沉,微微挑眉,明显在等齐元霜给他一个答案。
齐元霜装傻充愣:“什么照片?我不就给你看了截图吗?”
“上面时间显示下午五点十三分的那张截图开始,往右滑四次,第五张。”陈方旬的指尖轻敲方向盘,精确报出那张照片的位置。
齐元霜装傻装不下去,乖乖摸出手机翻照片。
那是一张陈方旬大学时期的照片,看角度应该是偷拍。
背景是图书馆,他趴在桌上,露出上半张脸,笨重的黑框眼镜还架在鼻梁上,眼睛却是紧闭着。
摊开的教材被压在手臂下,仅露出的上半张脸都写满了疲倦。
齐元霜沉默地翻出来照片,又沉默地放回了口袋里。
陈方旬压下自己即将上扬的唇角,故作严肃问道:“所以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你想听我回答什么?”齐元霜往前探身贴近他,呼吸在这样相近的距离内紧贴着交融。陈方旬连惊讶的反应都没有,微微垂下眼眸与他对视:“那你又愿意说什么?”
齐元霜不甘示弱地看着他,手指却控制不住勾住了安全带,下意识地拧动指尖的布料。
“我说我是从别人那里保存的,你会信吗?”
陈方旬笑了一声:“当然信,怎么不信。”
他干脆利落地解锁了车门,拿上手机示意他下车:“下车吧。”
齐元霜被他的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呆愣了一会儿才下车问他:“你不想问别的问题了?”
语速过快,声音甚至有些打结。
陈方旬故作思索道:“其实我不介意那张照片为什么在你手机里。”
他的答案在意料之外,齐元霜忽然看不明白他今晚的路数,难得有些急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真不介意?”
陈方旬停下脚步,戏谑地看了他一眼。
戏谑调侃的眼神让齐元霜立马明白了陈方旬的言下之意。
“合着在车上逗我玩呢?”他失笑道,“陈助理,今晚有点幼稚了啊。”
“你自己那么紧张,不逗你多不好意思。”
陈方旬推开拳馆的门,脸上的表情意思很明显。齐元霜被他戳穿时的紧张模样太容易看出来,平时被齐医生逗,今天难得有机会逗他,怎么可能错过。
齐元霜跟在他身后进了拳馆,被逗了也没有半点不高兴,脸上还挂着笑。
见拳馆老板出来时,还打了声招呼。
“老陈,今天晚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徐必知惊喜地看着陈方旬,抬手要搭上陈方旬的肩膀。
还没碰到,手立马被陈方旬拎开了:“和你说多少遍了,全是汗不要碰我。”
“你个洁癖怪,龟毛男。”徐必知悻悻道,还是拿过毛巾擦了擦手臂,朝齐元霜扬扬下巴:“这位是谁,面生啊。”
“我朋友,医生,齐元霜。”陈方旬道,“还是学生。”
徐必知“嚯”了一声:“又肯带学生啦?”
“朋友想学,我就当个陪练教练。”陈方旬说。
齐元霜朝徐必知伸出手打招呼:“齐元霜,你好。”
“徐必知,老陈朋友,也是这儿的老板。”徐必知一掌拍上齐元霜的掌心,和他重重握了握,“老陈朋友就是我朋友,有空常来练啊。”
“今晚就开始练吗?”齐元霜看向陈方旬,问道。
陈方旬看了眼时间,道:“今晚不练,带你看看训练场地。”
齐元霜好奇地跟在他身后,走了没几步又蹿到了陈方旬前面,四处张望,险些撞到沙袋,被陈方旬一把薅住后衣领抓了回来,满是无奈道:“好奇宝宝,走路要看路。”
走哪儿撞哪儿这个习惯是真的不好。
“沙袋撞一下没事吧?”齐元霜的后衣领还在陈方旬手里,缩了缩脖子讪笑道。
陈方旬松开他,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无奈。
徐必知去看学员上课了,陈方旬来这儿和来自己家没区别,他也就放他俩自己闲逛。
陈方旬带着齐元霜把整个拳馆看了一遍,最后才带着他去看其他人上课。站在一堆运动服的教练学员身边,陈方旬那一身西装显得格外突兀。
齐元霜好歹穿了一身宽松卫衣,虽然看起来也不像是运动的。
实战训练和打手靶的人都在,在往里看,还能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哀嚎。
陈方旬推了推眼镜:“估计在拉伸。”
拉伸的时候能听到很多稀奇古怪的哀嚎,还有些是纯运动零基础的来训练,有时候连哀嚎都发不出来。
齐元霜看了眼不远处的惨状,咋舌道:“还好我柔韧性挺好的。”
陈方旬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不知道让齐元霜误会了什么,他直接把陈方旬的打量当成了挑衅:“别不信啊。”
他十指交叠举臂拉伸了一下,直接弯腰将自己折了起来,交叠的掌心朝下紧紧贴住了地面好几秒,才慢慢站起身:“看吧。”
陈方旬对他突如其来的胜负欲无话可说,想了半天才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一句:“你不如直接来个一字马。”
一字马显然更考验柔韧性,齐元霜跃跃欲试:“行啊。”
他找了块空地,拎起裤边,把阔腿牛仔裤往上拎了拎,伸手点了点陈方旬,意思是让他看着。
陈方旬往后退了半步给胜负欲展示欲爆棚的齐医生让位置,抱臂低头看齐元霜劈叉。
小齐医生的确有点水平,一字马虽然有些不标准,但也能看出来是裤子的问题。
他坐在地上,朝陈方旬得意地笑了笑:“我说我可以吧。”
陈方旬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和谁比,只能无奈道:“很可以,很行,很厉害。起来吧。”
齐元霜试着动了动,脸上缓缓浮现出古怪与尴尬交错的神情:“嗯……好像抽到了。”
陈方旬:“……”
所以非要莫名其妙较劲做什么呢。
“手给我。”陈方旬叹了口气,朝他伸出手,示意他举手借力起来。齐元霜抓住他的手,动了动腿,倒吸一口冷气。
大腿根的肌肉略有刺痛,他刚才劈叉劈太快,有点拉到筋了。
拉伤不至于,顶多就是要缓一会儿。
陈方旬揉了揉眉心,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评价齐元霜。
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傻乎乎的。
他在齐元霜面前半蹲下,示意他慢慢收拢腿,手掌搭在他大腿上,直接替他按摩放松:“还疼不疼?”
齐元霜脸刷的红了,猛摇头:“不疼了。”
“下次真要做,也要做好热身,不要这么突然。”陈方旬替他按完左腿,手刚放在齐元霜的右腿上,手腕就被他抓住了。
“可以了,不用按了。”齐元霜抓着他的手腕,低头闷声道。
陈方旬反问了一句:“真的没问题了?”
齐元霜低着头不让他看自己的脸,疯狂摇头。
他大多时候都小孩心性,陈方旬也就把他现在的状态当成小孩闹别扭,反手扣住他的手,把他从地上牵起来。
齐元霜右腿还有点麻,脚落地震了震,没站稳又被陈方旬搂进怀里托了一下稳住了身形,才把他放开。
“跟小孩一样。”陈方旬训他。
一回头,一帮学员教练拳也不打了,目瞪口呆看着他俩。
徐必知扯了扯嘴角,震撼道:“老陈,你俩演偶像剧呢?”
第54章 第 54 章
陈方旬沉默地看着徐必知, 后者只是朝他挤眉弄眼:“我有说错什么吗?”
旁边立马有个教练很上道地凑到他的怀里,徐必知搂着那个教练的腰, 在他俩面前复刻他们刚刚的动作。
陈方旬:“……”
他站在原地没动,过了几秒后,盯着徐必知和那个教练浮夸的动作,推了推眼镜。
尴尬的气氛迅速飘开,徐必知的动作愈发僵硬,缓缓松开教练的腰。
那个教练也朝陈方旬讪笑, 缩起脖子往学员身后躲,避开陈方旬锐利的视线。
“不玩了不玩了。”徐必知悻悻道,陈方旬冷哼一声:“下次上拳台。”
徐必知:“……”
这句话显然是个震慑力十足的威胁, 徐必知龇牙咧嘴道:“老陈, 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啊!”
陈方旬低着头整理衣袖, 漫不经心开口:“你第一天认识我?”
细听话里还能听出点狂劲, 齐元霜偷偷瞟他, 想起大学时候满身锐气的陈方旬。
锋芒毕露, 和现在圆滑沉稳的陈助理还是有点出入。
今天一见,才知道这些锋芒只是被隐藏了,陈方旬的性格底色里, 多少还是带着点少年意气。
徐必知面色痛苦,齐元霜见他这副崩溃样,偏过头问陈方旬:“他这么害怕你啊?”
“那个哪能叫害怕, 叫惊恐发作都差不多,齐医生, 你问问我们拳馆的教练, 哪个没有被他按在地上摩擦过。”
徐必知一说这话就牙酸,见陈方旬慢条斯理整理衣袖的模样, 又觉得鸡皮疙瘩从脚底升起钻到头皮上,从头到脚都被震慑了一遍,还是没忍住往后缩了缩,离陈方旬又远了一点。
“手黑的要命,还凶。”他咋舌道,“那都是把人往死里操练。”
陈方旬放下手,面无表情道:“你说话能别那么糙么?”
“我这哪里糙了?”徐必知势必要劝说齐元霜这个新学员:“练得时候做好准备,该求饶求饶。”
“徐必知,你是欠打吗?”陈方旬嗤笑道,“我带学生和训你们可是两回事。”
齐元霜平日里站姿歪歪斜斜,就没有老实的时候,现在倒是站得板正,笑意盈盈道:“严师出高徒嘛。”
徐必知震撼地看着他,最后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齐元霜果然能和陈方旬玩到一块,这都愿意。
“有勇气,那会儿找他当教练的,都是怀着这样的勇气来的。”他想起当年陈方旬还当教练时拳馆的盛况,那批冲他脸来的学员,累到泪流满面也要咬牙硬撑。
方才偶像剧的桥段还在脑子里播放,徐必知只觉得有勇气的齐医生大抵也属于此类学员。
“不会那么凶。”陈方旬见徐必知这个损人的家伙净往他脑袋上泼脏水,终于忍不了出言澄清。
虽然他有时候,可能,也许,的确会凶一点。
齐元霜还是笑得高高兴兴,完全没有半点忐忑。他回过头看陈方旬:“开始上课那天再看看。陈教练多温柔一人,是吧?”
他朝陈方旬眨眨眼,陈方旬笑道:“这是直接给我扣帽子了啊。”
不温柔也得温柔了。
“说实话怎么能算扣帽子呢?”
徐必知没眼看他俩,挥挥手把看戏的教练学员全部催回去上课,又朝陈方旬招招手:“老陈,老陈。”
陈方旬被他莫名其妙喊过去,居高临下俯视他:“你最好有事。”
“这么凶做什么。”徐必知嘟囔了一句,偷偷瞄了眼正在满脸好奇打量四周的齐元霜,用气声问陈方旬:“你和我说说,是朋友,还是特殊朋友?”
他是大二那会儿认识陈方旬的,两人宿舍离得很近,和陈方旬的舍友们关系也算不错。
陈方旬大学四年,独来独往,别说恋爱,走的近的好友都没几个,一问就是不感兴趣,不在乎,没意思。
他这个拳馆,陈方旬自己带人来还是第一次,谢逐青那会儿都是在宿舍听说他要开拳馆,跟着来捧场的。
陈方旬这种人,边界感格外强烈,一旦出现不一般的行动,对另一方而言,都是特殊待遇。
徐必知眼里写满八卦两个字,促狭地看着陈方旬,恨不得从他的口中听出一点惊天大秘密。
陈方旬简直没眼看他的表情:“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猥琐。”
“快,告诉你的好哥们,他到底是什么人,你居然会亲自带他来我这?”
“你这是什么特殊场合吗?还我亲自带。”陈方旬无语道,“就是朋友,别胡思乱想。”
他屈指手指,重重敲上徐必知的脑袋,就像一把重锤:“人家也不会希望你在背后编排他。”
这话说的大方又坦然,徐必知捂着脑袋满脸痛苦,越过他去看站在不远处的齐元霜。
一看就发现这位齐医生的视线落在他这位好哥们的背后,目光很认真。
察觉到他的视线后,特意换了表情,带了点疑惑的神情看他。
徐必知脑袋都不痛了,撇撇嘴,板着张棺材脸看陈方旬。
“受不了你了,还真信了你的鬼话。”他啧了一声,怀揣自己因陈方旬的坦然所流失的愧疚与信任头也不回就走了。
陈方旬难以言喻地看他:“……徐必知,你更年期吗?”
热闹看完,拳馆的课还要继续上,陈方旬也不打扰他们,带齐元霜去了空置的拳台。
“刚刚徐老板说什么了吗?”齐元霜和他并排坐在拳台上,好奇问道。
陈方旬简要概括了一下:“他觉得我不该亲自带你来拳馆。”
齐元霜:“……”
自从上次出轨宁善渊概括事件之后,他就不太信任陈方旬在除工作之外的概括能力。
简直是起标题的鬼才。
听完全部事件,再去想陈方旬说的话,乍一听也没错,但整个思考方向就是偏的。
“他为什么觉得你不该亲自带我来拳馆?”齐元霜这一次也选择了刨根问底,陈方旬却是八方不动地胡说八道:“他怕我骗你。”
“?”
齐元霜缓缓皱起了眉头,他直觉陈方旬这话就是在胡诌,徐必知刚才和他说的话肯定不是这一句。
但出于对陈方旬朴素的信任,他还是迟疑地反问了一句:“你骗我做什么。”
陈方旬继续面不改色道:“所以是他说的。”
齐元霜听完他的回答,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呆滞地望着陈方旬足足十秒,才失笑道:“你从一开始就在胡诌了是吧。”
他居然还真信了陈方旬在和他说正经的话,付出百分百的信任。
结果打从一开始陈方旬就在逗他,一本正经胡诌给他听。
陈方旬道:“我也没想到你会真信。”
他今晚明显在逗齐元霜,讲话真假掺半,还面不改色胡说八道。
“你说的话,我为什么不信?”齐元霜反问他,愈挫愈勇,反而坚定要从陈方旬口中问出答案:“所以徐老板和你说了什么?”
你说的话,我为什么不信。
陈方旬一时哑口无言,无意间承认毫无保留的信任忽地在他心口炸开一朵花。
过了许久他才无奈道:“小齐医生,你今晚是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吗?”
齐元霜一手撑着拳台,贴近陈方旬,全然打破了社交安全距离:“你刚才在车上不也这么问我吗?公平起见啊。”
他穿了双高帮帆布鞋,鞋尖轻轻踢了踢陈方旬的皮鞋跟,又挑衅似的问道:“是不能说……”
“还是……”他专注地盯着陈方旬,“不敢说?”
他靠近的动作强势,俊秀的面容上满是势在必得,坚信自己能从陈方旬口中问出答案。
陈方旬没有丝毫被他挑衅到的迹象,他从容地看了眼腕表,语气平静反问:“齐元霜,你为什么会以为……你能挑衅到我?”
齐元霜一愣,挑了挑眉:“当然是有恃无恐。”
倚仗什么才不“恐”,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陈方旬低笑一声:“既然你想听,也没有不敢说的。”
他在齐元霜拭目以待的神情里缓缓开口:“徐必知问我,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这次没有胡说八道,没有一本正经的简要概括,而是一字未动的转述。
齐元霜晃动的脚尖一停,喉结下意识上下滑动。陈方旬隐晦的打量扫过他滚动的喉结,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我以为我们进来的时候,他听你的介绍应该就有数了。”齐元霜脸不红心不跳,镇定道。
陈方旬垂眸看他,似乎要看穿他的内心想法。
敏锐的视线毫不留情地停留,齐元霜并不避让,反而抬了抬下巴。
仿佛车上一瞬的羞怯内敛都是假象,直愣愣闯上去才是他的性格。
“对。”陈方旬说,“他的确应该有数。”
话音落,学员上课时隐约的喊声逐渐飘远,交错的呼吸音逐渐清晰明了。
这一刻彼此的沉默就像是无声的交锋,两个人都在较劲。
为了什么较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是陈方旬的手机率先响起短信提示音。
也是他率先开口:“所以我和他解释了。”
齐元霜想听到他的答案。
这也是他未曾问出口的问题:你回答了什么?
陈方旬打开手机看信息,随意道:“我和他说,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最后轻飘飘地将音节说出口。
似是低声呢喃。
那尾音轻飘飘没什么重量,却又像是带着钩子,化作一根逗猫棒,在齐元霜面前一晃一晃,轻而易举捕获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连带那双说出这两个字的唇也吸引着齐元霜。
他看着那双唇,左下唇的浅痣点在那儿,又变成了逗猫棒。
又像是惹小动物伸爪去扑的花。
鬼使神差一般,齐元霜缓缓抬起手,颤抖的指尖轻柔点上了那枚唇边痣。
不受控地划过。
第55章 第 55 章
陈方旬垂眸, 讶异地看着齐元霜的手。
指尖那片肌肤落在他的唇边痣上,动作轻微又小心, 仿佛在触摸什么古董,生怕大动作惊扰。
齐元霜认真而又专注地看着那枚浅淡的唇边痣,就像是他已经对这件事期许已久。
在他听陈方旬开口说话时,唇边痣就鲜明地存在,如同一个符号。
惹眼勾人的要命。
陈方旬纵容他的动作并没有持续多久。他抓住了齐元霜的手,手指划过手背的肌肤青筋, 最后扣住了齐元霜的手腕。
“突然碰我做什么?”他没有放开齐元霜的手,低声问道。
他也没想过齐元霜的动作会这么突然且大胆,受了蛊惑般, 去触碰他的唇边痣。
那枚痣落在齐元霜的眼里, 仿佛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陈方旬并不清楚那枚唇边痣的吸引力有多大, 他本人也不在乎。
但能成为齐元霜的小把柄, 这种现实具象化的事情他更感兴趣。
手掌下那只包裹手腕的肌肤温热, 腕骨略微凸起的骨骼弧度圆润, 线条生得恰到好处,再多出一分就显得伶仃。
陈方旬的食指扣在那个弧度上,轻轻揉了揉。
这个动作激起齐元霜反应, 他的手指勾动两下,下意识要收回手。
他方才的动作是追逐的本能,但回过神后, 就发现实在太出格。
再怎么说,去碰陈方旬的唇边痣, 这个举动怎么看都有种超出他们现有关系的暧昧和亲昵。
简直不应该出现在当下的场合。
尽管气氛在升温。
但手一时间没有抽回来。
手腕仍旧被陈方旬扣在掌心。
他的手腕细, 完全被陈方旬圈在掌心内,抽也抽不回来。
“齐医生平时不是能言善辩吗?”陈方旬慢条斯理问他, 等待许久都没有听见他的回答。
他掀了掀眼皮,却看见齐元霜的视线落在自己被圈住的手腕。
陈方旬还以为是自己用的力道太大,松了松手。
齐元霜收回视线,嘴角噙着笑:“被陈助理夸能言善辩真是我的荣幸。”
陈方旬扣住他手腕的力气没有那么大,他的手也就能借机收回来。
手背顺着陈方旬的掌心擦过,齐元霜的指尖无意,又悄无声息地勾了勾他的掌心,最后干脆利落放下手。
行动流畅果决,小心思被抑在最底层。
他看着陈方旬,淡然道:“毕竟方旬你的那枚痣生得的确很漂亮。”
生的位置恰到好处,随着双唇开口言语的弧度摇晃,夹杂着隐晦的欲念,与他冷淡精致的眉眼又形成了反差。
很难不让人幻想接吻时,那枚痣会有怎样的风情。
“漂亮就上手了?”陈方旬问他,齐元霜连忙和他说抱歉:“被吸引到了……方旬,对不起,原谅我吧?”
他放软语气,故作浮夸和陈方旬讨饶,还抬手作了个不伦不类的揖,只求陈方旬不要计较。
也算是事后补票打申请。
他实在太知道怎么讨人开心,陈方旬被他这连环套招套牢,本来就没生气,现在更是只剩无奈的笑意。
“你是特意学了怎么让人快速原谅你的妙招吗?”他问道,齐元霜摆摆手:“没学过。”
他又道:“而且平时用的也不多啊。”
和楼万霄傅长阙那群人,他说话没有很难听,只有更难听的,直戳人肺管子,戳完那群人怒火中烧,他也不带半点道歉,希望人家原谅他的意思。
只想惹他们更生气。
陈方旬显然是想到他的辉煌战绩,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厉害。”
他跃下拳台,对齐元霜道:“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回家吧。”
“不想上班。”齐元霜跳下拳台,两个大跨步,跨到陈方旬身边,和他并排走,拉长声音说。
陈方旬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很坦然的:“我也不想上班。”
腕表的指针,只有在他下班的时候才会飞快转动,上班的时候都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每天都在为难他这个社畜。
这破班当真是越上越不爽,如果不是有房贷在身,他就直接辞职跑路了。
“对了。”陈方旬想到自己的房贷,关心了一番同为打工人的齐元霜:“小齐医生,你有房贷吗?”
齐元霜的家世背景在他这里一直是个谜。
他和宁家关系并不好,同宁善渊、宁寻弈相处时的状态就能看的出来。
齐元霜就住在他的楼上,买房如果有房贷,还款的情况估计和他差不多。
“房贷?”齐元霜疑惑地看着他,“我全款买的房。”
陈方旬:“……”
怎么真正痛苦上班的只有他一个人。
“你可以原地退休下班了。”陈方旬郁闷道。
“那还是要工作的。”齐元霜说,“不工作的话,哪来那么多笑话看。”
他忍着笑,拍了拍陈方旬的肩膀:“没事,很快就能还完辞职了,相信你自己。”
虽然辞职有可能会带来一堆麻烦。
齐元霜想到那群人的嘴脸,还是有点担心陈方旬,思索着要不要提前让他们都有事可做。
挑拨离间内斗,自己斗起来,就没工夫打扰陈方旬了。
陈方旬迅速算了算房贷,已经是个比较理想的数字。
再干个一两年,苦日子就差不多到头了,还能攒出存款。
他的世界里将不再出现疯子和神经病。
今晚他们也就是来看看拳馆,具体的训练时间,还要陈方旬根据两人的上班空闲时间来决定。
参观完拳馆后,陈方旬和齐元霜去找徐必知告别。
徐必知被欺骗的那几斤羞愧与信任重新回归,朝陈方旬挤眉弄眼道别,被陈方旬冷酷评价有病去医院看,再次痛苦悲伤,并决定一段时间不和陈方旬讲话。
教练聚在他周围连声安慰,陈方旬冷哼一声,徐必知受惊似的原地起跳恢复正常。
齐元霜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他还以为陈方旬这种性格,交到的朋友都是比较严肃正经的。
现在一看,不论是蹊水镇的王志城,还是拳馆的徐必知,都给人种脱线狂野的感觉。
他看了眼冷声说话,眼底还带着笑意的陈方旬。
这种入室抢劫式的友谊明显更适合他。
陈方旬隐藏压抑自我的习惯,让他天然选择游离在绝大部分社交圈之外。
他能在社会规则内生存的很好,但他本人却拒绝主动融入各类亲近社交范围。
一是不喜欢,二则是不适应,或者说是陌生。
陈方旬擅长很多事,唯独在这些事上带着警惕的不信赖感,也就自然选择排斥远离。
很像大型猫科动物。
返程的路上是陈方旬开车,两人在归家的电梯里互道晚安后各回各家。
陈方旬一天下来精神受到严重摧残,身体还有力气,但精神已然耗空。
他强迫自己进了书房,把一天的行程总结后,才进浴室洗漱,给手机充电,上床睡觉。
第二日照旧是催人老的工作日,认真的陈助理晨练结束后,进卫生间捯饬自己,发型抓好,黑眼圈拿遮瑕遮干净,这才拿上公文包出门上班。
上车时,准时收到齐元霜的问早消息,他回了个“别迟到了”,去各个公司打卡。
每回打卡,都是陈方旬庆幸自己买房没买错位置的时候。他的家里每个上班地点都是相近的距离,简直是天选打工人的家。
齐元霜当初买房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因素,可以随时随地大半夜被叫起来去上班。
陈方旬打完卡开始正式工作,把嗷嗷待哺的下属发送的申请通过审批,顺路去总裁办的时候捞几个无辜被骂的员工,顺带把撒气的项目负责人抓来问进度。
问完通知部门更改方案,合作方那边第十八次要求进行方案变动。
一流程下来,他也到了总裁办,一进门,直愣愣对上傅长阙那张垮着的驴脸。
陈方旬早起上班本来就怨气冲天,看见这张驴脸,更烦了,冷着张脸汇报傅长阙的行程。
“和海因黎总的见面移到明天,今天我还有别的安排。”
“上次程祥送的酒你退回去。”
“还有让市场部的把营销方案换了,打回去重做……”
陈方旬报一条,傅长阙否决一条,频率高到不像是工作,像是找茬。
他埋头挑刺,挑着挑着,办公室内只剩下他自己的声音。
傅长阙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地抬起头,对上陈方旬那张沉默的脸。
左边写着冷淡,右边写着神经病。
虽然陈方旬还是在笑,笑得还很温和,和往常上班的状态并没有区别,是大家口中温柔好脾气的陈助理,但傅长阙背后阴风阵阵,总觉得要大难临头。
雇主们最近集体发疯,陈方旬有时候看他们发疯那么爽快,因为代偿心理觉得扭曲的快乐的同时,也突然生出了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发疯的想法。
他能感觉自己的大脑在羞辱傅长阙,但表现出来的情绪依旧是内敛的,甚至到了和蔼的程度。
傅长阙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轻咳一声,别扭道:“就按你之前的安排进行吧。”
陈方旬微笑道:“傅总,您可以把所有的要求都一次性讲清楚。”
他对傅长阙这种否认式发布命令并没有任何不满,毕竟他上班的时候,遇到的奇葩上司多了去了。
不爽的地方在傅长阙非要他说完一句紧跟着来句不行。
这个安排在他今早到公司前都是没问题的,傅长阙甚至平静地回了他一个同意。
等他到公司后,又像挑刺,否认了所有安排,忘记了早上“同意”的人是他自己。
陈方旬也不是没遇见过这种老板,但干了九年助理工作,他还是那么鲜明地憎恨所有领导。
不然他的社交联系账号就不会是老板全部下地狱了。
“没有别的要求,就按照原来的。”傅长阙假装很忙地翻动文件,尽可能云淡风轻道。
陈方旬一大早上来上班,险些被气笑。
但他还是把傅长阙说的话记下来,加入日程安排里,设置好备用方案。
他说完就准备离开傅长阙的办公室,开始今天的工作,告辞的话还没说出口,傅长阙先行一步别扭地喊住他:“陈方旬。”
“您还有什么安排吗?”陈方旬撤回一步,站在办公桌前尽量和善问道。
傅长阙想起昨日晚宴上的混乱场景,想到陈方旬毫不留情转身离开,眼底对傅家的厌恶,以及最后他追逐陈方旬的身影,却在酒店门口看见的那两个相拥的身影。
这些东西在他脑中混乱纠缠,构筑出难以理解的杂乱痕迹,让他的思绪都有些宕机。
甚至有隐晦的,连他本人都不知道的妒火在重重燃烧。
他在今早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怎么看昨晚的事?”
陈方旬讶异地看着他,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扯到这个话题。
“我没什么看法。”陈方旬平静说,“这是傅家的事,我本人没有评价的权利。”
他不对昨晚的事情评价,即使他厌恶傅承的所作所为。
傅长阙慌于从他的口中听出否认与厌恶,又不满于他原话平淡的应付。
他是傅家人,却害怕因为大伯的身份得到一丘之貉的评价。
“只是这样?”傅长阙愣神地看着陈方旬。
陈方旬不知道他大早上抽什么风,还是尽职尽责重复了一遍回答:“这是傅家的事,我本人没有评价的权利。”
傅家的事情和他陈方旬有什么关系,顶破天就是帮帮何如找律师打离婚官司,好人做到底保障何如的人身安全。
他虽然会管雇主生活的一小部分,但不代表对雇主家的情况了若指掌。他对别人家的事情占有欲那么强做什么,浪费他的时间。
傅长阙活像被判下了死刑,为陈方旬话里的疏离产生了嫉恨的情绪。
他有些干涩地开口:“我和我大伯……不一样。”
陈方旬愕然地看着他。
紧跟着露出了狐疑的神情。
“傅总。”他忧虑道,“您的身体还好吗?需要让齐医生来看看您吗?”
就一个晚上没见,傅长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厚脸皮,神经病程度还加深了。
认知障碍可不是小事,他的工资还没发,老板不能死。
齐元霜精神科对口,当真需要请他来给傅长阙看看脑子,保障他的工资安全。
傅长阙吃火药了一般,从陈方旬口中听见齐医生三个字,昨晚那道缠绵相拥的身影就再次涌入他的脑海之中。反复强化提醒他,就像是刻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一点就炸:“你为什么要一直提他?”
陈方旬嘴角温和的笑意缓缓收拢,他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发疯的傅长阙:“齐医生是您的家庭医生,您身体不适,更不应该讳疾忌医。”
“或者您更想去医院?”
一直提这个说法简直无稽之谈,他就提了那一句而已。
傅长阙终于忍受不了一般从办公桌后站起身,逼近陈方旬:“陈方旬,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自以为气势十足,逼近后才发现身高不如陈方旬实在是一件憾事,气势大打折扣,只能略微抬起下巴看着陈方旬。
陈方旬垂眸看他,唇角抿了抿,才没把那声带着嘲讽的笑意发出来。
他打量着傅长阙那张暴躁的脸,顺理成章地去剖析那些暴躁之中隐藏的情绪,抽丝剥茧去分析。
不擅长感情问题归一码事,察言观色他却是在行的。
傅长阙还在等他的回答,沉默尴尬的气氛蔓延许久,回答始终没有着落。
在傅长阙准备出言质问时,才听见陈方旬低笑了一声。
笑声很低沉,能清楚听见笑意里的讽意。
陈方旬不带什么情绪地看着他,故作好奇道:“傅总,您是为了什么质问我呢?”
傅长阙的质问毫无由来,装出理直气壮的模样,却没有任何有力的砝码佐证支撑的质问。
就像是无理取闹。
齐元霜说的果然没错,都是一群心理巨婴。
陈方旬厌倦地想。
他有时候的确喜欢看这群人发疯,但不代表他们的疯癫要发泄在他的身上。
“我是你的老板。”傅长阙嘴硬道。
“你是我的老板,也无权干涉我的私人社交。”陈方旬冷静道,“我和齐元霜是什么关系,与你无关。”
他和齐元霜的来往是他的生活,傅长阙占据了他的工作时间,手还要那么长,管到他的私人生活,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傅长阙愣在原地,满脸怔然。
陈方旬看着傅长阙怔然的面孔,微微倾身,沉声警告:“傅长阙,别把你那没有必要的情绪发泄在我身上。”
“你在想什么,我通通不感兴趣。”
第56章 第 56 章
陈方旬对傅长阙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并不感兴趣。说到底, 傅长阙的质问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而已,他并没有理由安抚对方不知从何而起的阴暗念头。
傅长阙愣神地看着他, 几乎被陈方旬的那两句话钉死在耻辱柱上。
什么没有必要的情绪?
他茫然地反问自己,方才问陈方旬的话,哪里有问题。
昨晚他的确亲眼看见了陈方旬和齐元霜在酒店相拥。
车灯在他们身后追逐,最后与酒店大厅内的灯光融为一体,缓缓停下,再也追不上那两人的脚步。
他想知道陈方旬和齐元霜的关系, 只是好奇而已。
对,只是好奇而已。他同自己笃定地说。
傅长阙在心里重复好奇两个字,重复的次数多了, 竟也觉得这个原因并没有问题。
他勉强笑了笑, 对陈方旬道:“什么没有必要的情绪?我只是好奇而已。”
语气到最后几乎称得上是理直气壮。
陈方旬安静地看着他, 沉默不语。死寂在他们之间流淌, 浓稠地包裹住傅长阙, 连呼吸都显得格外困难。
半晌后, 陈方旬才轻飘飘反问他一声:“是么?”
傅长阙脸上的笑愈发挂不住。
他一直是强势的人,为人杀伐果断,在对上此刻的陈方旬时, 却懦弱地一退再退,甚至给自己找了无数理由,来隐藏那不知何起的妒火。
轻飘飘的反问打碎了他用“好奇”构筑的借口防线, 剖出他最真实的目的。
对陈方旬口不择言的质问,来源于他的嫉妒。
他在嫉妒齐元霜。
傅长阙想清前因后果, 如遭雷劈般站在原地, 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的确是陈方旬口中没必要的情绪。
是他自己到现在才反应过来的,让他下意识忽略反驳的负面念头。
不满、嫉恨、揪心, 无数情绪拧成细细密密的蛛丝,将他拖入深渊,缠出痛苦混乱的茧,他在密不透风的围攻里,再度停滞呼吸。
陈方旬厌倦地扫了他一眼,那瞬傅长阙脸上流出的清醒神情,让他明白这位发疯的上司已经明白自己的问题。
他不想在办公室内停留,拿上平板就要离开,总裁办的门却被敲了敲。
裴清羽打开门,亲昵地喊了声“长阙”。
他的声音清凌,山泉击石般唤醒了愣神的傅长阙,也同样让陈方旬看向了他。
陈方旬揉了揉眉心,紧跟着听见裴清羽带着笑意和他问好:“陈助理,你今天也在啊。”
“裴先生。”他重新戴好眼镜,和裴清羽打了声招呼。
“清羽,你怎么来了?”傅长阙站在原地没动,有些别扭地开口。
裴清羽讶然道:“长阙,是你叫我来的啊?”
傅长阙尴尬道:“刚才在和方旬敲定方案,一时间忘了这件事。”
方旬。
裴清羽没错过他对陈方旬称呼的变更,但还是了然地应了一声,体贴地问道:“那你们谈好了吗?”
他指指门外:“不然我等会儿再来吧。”
陈方旬不想和傅长阙在同一个空间里继续相处,直截了当道:“我和傅总的事已经谈完,裴先生,我先出去了。”
“还没有谈完。”
傅长阙却和他同步开口,表达的意思却是南辕北辙。
裴清羽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游移,面上郁色一扫而过。他笑问道:“所以是谈完了,还是没有谈完?”
白月光都这么问了,明摆着是让电灯泡赶紧滚蛋。
陈方旬作为电灯泡很上道,再加上傅长阙刚才发疯,他急需白月光来给傅长阙洗洗脑子。
于是斩钉截铁道:“谈完了。”
话说完,脚步同步迈出,整套动作流畅连贯,充分表达他不想继续待在这里的决心。
傅长阙忍下难看的脸色,裴清羽不动声色看向他,抬手拦下陈方旬:“陈助留下来也没关系。”
他笑道:“毕竟陈助是长阙最信任的助理,我和他说话,不需要避着陈助。”
陈方旬觉得他在吃醋。
说是不需要避着他,但话里话外总有种阴阳怪气的意思。
陈方旬也不想留,当即回绝道:“毕竟是裴先生和傅总谈话,我一个外人在不合适。”
这话说的格外直白,和他平时惯用的委婉语气有很大的出入,裴清羽闻言后也愣在了原地。
但他反应极快,失笑一声后,上前一步靠近陈方旬:“要论起亲疏远近,我和陈助同样都是外人,又何必这么说呢。”
裴清羽目光温和,安抚性的话语如同暗示,陈方旬向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垂眸打量他的神情。
他并不知道傅长阙的这位白月光同他说这番话是为了什么,不过很显然与他一开始认为的“吃醋”有很大出入。
陈方旬能很清楚感知到裴清羽和他说话时,傅长阙只是话题的切入点,裴清羽的重点反而在他的身上。
他不动如山,嘴角上扬露出恰到好处的弧度,带着笑意的语气平淡自然:“裴先生何必妄自薄。”他看向紧张,明显有话要说的傅长阙,开玩笑似的道:“傅总怕是要着急了。”
裴清羽没有回头看傅长阙,淡然回复道:“陈助理坐下吧,我没有意见,想来长阙更不会有了。”
他有自己的想法,陈方旬反而不急着离开。他拿着平板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工作。
到现在这个时候,他更想知道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让裴清羽借着傅长阙的名义来暗示他。
裴清羽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他分出一丝注意力给谈话的裴清羽和傅长阙,低头回复工作邮件时,闯入脑海的却是傅长阙方才的神情。
陈方旬工作九年时间,眼界与阅历都与最初进入职场打拼的实习生小陈有了极大差距。
这些年愈发沉稳的同时,也让他将包容心发挥到了极致。
而发挥到极致的结果便是他错过了太多包容心之下的暗流涌动。
傅长阙今日的情绪外露,更是让他重新开始回顾起平日所经受的上司打量的眼神。
那些争吵忽然都有了由来。
他皱着眉看平板上的邮件,由衷生出不耐的厌恶感。
肆无忌惮的越过边界,触及隐私更让他反胃。
“宁氏那边交给我吗?”裴清羽低声询问神思不属的傅长阙,只得了两声随意的“嗯”。
他并没有任何不快,语气仍旧是和缓,只不过余光却瞥向了陈方旬。
裴清羽敛去眼底那点复杂的情绪,轻轻拍了拍傅长阙的肩膀:“长阙,你是要和陈助理谈什么吗?”
傅长阙猛然回神,哑然道:“并没有。”
他看向裴清羽,压抑着神情,却仍旧有半丝愧疚在眉眼间外溢而出。
那点愧疚出现的时间短暂,但裴清羽还是捕捉到了。
他眉头一跳,放缓语气劝傅长阙:“如果还有与陈助要谈的话,现在就谈吧,这样我们和宁氏的事情也没法继续谈。”
傅长阙双手紧握成拳,低声道:“清羽,抱歉。”
为了宋清道歉,也为了陈方旬道歉。
裴清羽大吵大闹也好,发疯也好,情势总不会如现在这么难堪。
在他发现自己对陈方旬的心思之后。
可裴清羽只是温和的安慰他,从回国到现在,裴清羽没有半分因他毁约的不满,只是陪在他身边。
他看向不远处低头办公的陈方旬,愧疚在心底越滚越大,几乎涨潮般,要将他彻底淹没。
“清羽。”傅长阙喊裴清羽的名字,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和宁氏的项目就交给你吧,不用再谈了。”
裴清羽惊讶地看着他,并没有立即同意:“长阙,是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傅长阙道,“我信任你的能力,也会支持你。”
陈方旬坐在沙发上,将他们的对话一听到底。
他现在似乎能明白自己在裴清羽的定位里是什么角色了。
拈酸吃醋是假的,拿到手的利益才是真的。
前段时间还看裴先生在雾海,今天就到了傅氏,当真是很有规划的一个人。
陈方旬对自己变成工具人这件事并没有任何不满,毕竟怎么样裴清羽都不会影响到他。
但他比较烦裴清羽将他拖下水,硬要把他变成三角恋的其中一角。
这件事让他不太能忍受。
陈方旬倒不会给人上眼药,他也不喜欢做这种事。
他更擅长当面给人添堵,制造明面上的困难,把困境变成一座又一座的高山,把人彻底困死,安静地看着困于牢笼的囚徒挣扎。
手机进来两条未读消息,他低着头,批阅齐元霜给他发的冷笑话,回了个很好笑之后,裴清羽也结束了和傅长阙的谈话,来到他的面前。
“陈助理。”裴清羽同他说,“我可以和你谈谈么?”
陈方旬收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后道:“用时太长可能不行。”
他点点腕表,意思是等会儿还有紧急工作要处理。
裴清羽很上道:“几分钟时间,不会耽误陈助工作。”
他回头看了眼傅长阙,和陈方旬走出了总裁办。
茶水间内没人,裴清羽索性和陈方旬在这里开门见山:“陈助,刚才的事情很抱歉。”
陈方旬倚着茶水台,随手拿起一只空玻璃杯:“为了什么道歉?”
“无论是我,还是傅长阙,两件事,都要与你道歉。”裴清羽说得真情实感,他学着陈方旬的样子,倚在茶水台另一边,和陈方旬并排站着。
陈方旬知道他在说什么,傅长阙的发疯,隐晦的利用,这些都是裴清羽想和他道歉的原因。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过直白明显。
他放下那只玻璃杯,轻轻拦下裴清羽伸向他的手:“道歉我接受,但近身没有必要。”
裴清羽从容自然地放下那只试图拂去陈方旬肩头无意沾染粉尘的手,开口道:“长阙心急了点。”
他在和陈方旬解释。
陈方旬推了推眼镜问道:“裴先生不介意么?”
裴清羽一手撑着台面,一边笑道:“介意什么?如果是陈助理,我并不介意。”
他坦然地看着陈方旬:“我只是忠于自己而已。”
陈方旬能在那双眼睛里看见野心,这一刻的裴清羽似乎才从以往温和包容的面具泄露一丝自我,并毫无保留地将这份野心展现在陈方旬的面前。
“的确。”陈方旬说,“忠于自己才能认清自己。”
裴清羽像是被他这句话逗笑了,缓声问道:“陈助的性格很有意思,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和陈助交个朋友?”
陈方旬没有立刻答应,却也没立即拒绝,只是沉默地用温和的目光看他。
到底是朋友,还是要拉他下水做共犯,恐怕只有裴清羽自己才知道。
他的视线并没有多少重量,裴清羽也挂着笑容,上扬的弧度没有出现半点变化。
施加压力的最后一秒,陈方旬终于愿意开口给他回答:“我是个活得很无趣平淡的人,交友这件事,裴先生适合更有意思的人。”
我并不想认识新的朋友,也没有任何野心。
裴清羽看着那双桃花眼,明白了他的话里的潜台词。
“还有工作,先行离开了。”陈方旬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被拒绝了。
裴清羽在心里遗憾地叹了口气,然而某种更深层次的喜悦与兴奋却从神经漫游至四肢百骸。
他的视线落在陈方旬离开的背影。
西装的腰部做出了收拢弧度,恰到好处表现了男人的腰线。
裴清羽的呼吸不受控地急促了两分。
“哈……”他低笑一声,抓住了身后的茶水台边缘。
第57章 第 57 章
陈方旬离开茶水间后, 把日程安排交到了傅长阙的秘书手里。
傅长阙这个月换了三个秘书,新来的这位是个年轻男人, 长了张娃娃脸,做事却一板一眼,一眼就能看出来跟在陈方旬身后学了段时间。
“我还有其他的事,所有的安排你陪在傅总身边,没问题吧?”陈方旬问道。
娃娃脸秘书板着一张脸:“陈哥你去做事吧,我会负责好。”
陈方旬满意地点点头, 先行离开。娃娃脸秘书身姿挺拔走进傅长阙的办公室,就见自己的这位上司,神情从最初的忐忑紧张, 化作了失落。
“陈方旬呢?”傅长阙问他, 他站在办公桌前, 平静应道:“陈助临时有工作, 先行离开了。”
傅长阙定定地看着他, 意兴阑珊道:“你出去吧。”
秘书有些紧张, 但仍旧强忍着平静,低头不看傅长阙的眼神,从善如流地离开办公室。
不在办公室里陪同上司, 显然更适合他。
裴清羽走出茶水间,见秘书离开办公室,安抚了他一句:“接下来交给我就好了。”
秘书朝他生疏地笑了笑。
总裁办的门重新关上, 隐去了低声的安慰。
娃娃脸秘书朝门口看了一眼,悄然松了口气-
离开傅氏的陈方旬临时被一名上司叫去安排情人的工作资源。
他的雇主里不乏这样的老板, 只能庆幸自己已经做习惯这些工作。
开车途中, 他接到了齐元霜的电话。
电话铃声通过车载音响冒出来的时候,他没什么意外地看了眼来电人。
齐元霜早已从开始小心翼翼征询意见后才给他打电话, 进化成主动自由地给他打。
前后态度的转变似乎也意味着他想法上的变化。
包括那些若有似无的亲近,都在暗示某种不同寻常。
陈方旬接通电话,问道:“这个点打电话,有事吗?”
齐元霜笑了一声,正气凛然道:“齐医生有感而发,觉得你肯定不开心,所以特来打电话给你讲笑话。”
陈方旬的注意力都在路况上,应他的声音便很随意:“那你的灵感还挺充沛。”
隔那么远都能有感而发,简直是奇迹般的感应。
“也可以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齐元霜嘿嘿一笑,“这样说更有感觉。”
陈方旬慢半拍回答他:“是吗?”
他降下一点车窗,让窗外的风吹散那点郁气和不快:“我可没有一点通。”
齐元霜没有半分不满,只是顺着他的话说:“那我就两点通好了。”
这话说得真假掺半,开玩笑和认真并存。
齐元霜一直是这样的人。陈方旬听见他的话,忽地想到。
坦荡率直,下定决心的事,就勇无直前到底,可能性微乎其微,那就付出双倍努力。
一点不行,那就翻倍。
陈方旬打下转向灯,笑道:“你是要把所有的路都走了吗?”
齐元霜欢快道:“有志者事竟成嘛。”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习惯奔向终点,而不是终点奔向我。”
“主动性很强的人。”陈方旬煞有介事地点评他,“很不错的勇者性格。”
倒是真变成骑士了。
“方旬也很让我意外啊。”齐元霜说他,聊起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我第一眼见到你,感觉你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第一眼是雷厉风行,现在应该发生了变化。陈方旬听出他的话外之音,问他:“所以现在不是雷厉风行了么?”
“现在嘛……”齐元霜沉思了一会儿,“有时候还是挺被动的。”
陈方旬性格的矛盾还挺鲜明,果断和被动同时出现,并不像是主动攻击的人。
“的确。”陈方旬认可他的评价,慢吞吞地补充:“得看什么情况。”
“此话怎讲?”齐元霜洗耳恭听,好奇他的答案。
陈方旬将油门踩到底,仪表盘上车速迅速飙升,他随口应道:“我只是更喜欢谋定而后动。”
谨慎的性格注定他不会抢先出手,他骨子里的狂放与内敛相辅相成,融汇在一起,拧成了无数调控他的神经。
齐元霜干脆利落地说:“感觉出来了。”
他压低声音,询问出口,一次大胆的意有所指:“那现在的陈助理,还在考量当中吗?”
意有所指里有太多可解读的问题,陈方旬没有正面回答他,四两拨千斤:“一向如此。”
齐元霜的试探被丢回来也没有半分不快,他笑眯眯问道:“方旬今早上班怎么样?”
陈方旬看了眼目的地,还有十分钟的车程:“你不是已经心有灵犀两点通,知道我不高兴了么?”
他这话说的不辨喜怒,听不出来他的情绪。
齐元霜安静了一会儿,才开玩笑似的问道:“哪位惹我们陈助理不高兴了?我给你出气。”
陈方旬还不至于连个傅长阙和裴清羽都处理不好,区别在他想做和不想做。
只不过听齐元霜哄小孩似的和他说话还挺有意思。
他失笑道:“我处理好了。”
齐元霜立马浮夸道:“天哪,我们陈助理不愧是陈助理,好厉害!”
他在夸奖陈方旬这件事上从来不会吝啬,格外擅长用浮夸的语气夸赞陈方旬,情绪正面,不带一点阴阳怪气。
陈方旬无奈道:“我不是小孩了,不用这么哄我。”
车窗上隐隐绰绰的倒影,却暴露了他略微上扬的唇角。
夸张的赞扬方式,陈助理很受用。
齐元霜自然也听出来他无奈里上扬的尾音。
平时说话尾音都是拉平的,开心的时候,尾音反而会有一点点的上扬,听到加薪放假下班等关键词时,陈方旬回答问题的尾音也是这个状态。
只不过很不明显,要多听多对比,不然和他平静说话的语气仿佛没多少差别。
齐元霜不揭穿他的小心思,又问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吗?”
陈方旬驶进地下车库:“给老板的情人安排资源。”
这种小事按理来讲不用他来,毕竟还有生活助理,只不过雇主加钱了,陈方旬就肯干了。
他下车奔赴饭局,按照老板的吩咐请人吃饭参加饭局,投资方导演制片一路都请过来。
上电梯时,他和齐元霜的电话还没挂断。齐元霜迷惑道:“这也要你来吗?”
“差不多。”陈方旬简要道,跟在服务员身后,“先挂了,晚点聊。”
他挂断电话走进包厢,望见包厢内坐着的人时,愣了愣,偏过头先看了眼包厢号。
没走错啊。
齐元霜坐在主桌上,还是那身标志性卫衣牛仔裤。
见到他时,同样愣了愣:“方旬?”
导演坐在他身边,好奇问道:“齐老师认识陈助吗?”
齐元霜笑道:“当然认识。”
陈方旬半眯着眼看他,身后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方旬。”
他回过头,沈敬玄站在他的身后,和他打了声招呼。
陈方旬很清楚投资方是谁,压根没有沈敬玄什么事。
他现在会出现在这,只能是沈敬玄的临时安排。
陈方旬面无表情看着他,开口道:“沈总。”
沈敬玄若无其事和他解释:“李灿和蒋维城都是我的好友。”
蒋维城是陈方旬雇主之一,李灿则是他要见面的投资方。
陈方旬的脑子向来是好用的,他看向包厢内朝他讪笑的导演,立刻反映过来所谓的给情人安排资源,就是个给他的坑而已。
但他又不能直白说出口,毕竟谈资源这件事摆在那儿。
沈敬玄专注地看着他冷淡的面孔,视线近乎贪婪地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陈方旬了。
工作场合上,高明的陈助理有千万种方式避开和他的见面,只为了达成“眼不见为净”的目的。
但沈敬玄要陈方旬永远记住他。
他们沉默地站在包厢门口,最后还是导演站起身,试图周全气氛。
还没开口,另一个人先站了起来,优哉游哉晃荡到他们两个的身边。
齐元霜猛地抓住沈敬玄的双手疯狂上下摇晃,虚假的热情包围了两个人,打招呼的语气全是兴奋与期待:“沈叔,真是好久不见啊,近来身体如何?年纪大了更要注重保养,可别把自己当年轻人啊!”
他看着清瘦,实则是肌肉密度高,还力气大,逮住沈敬玄握手,就是往死里握,沈敬玄手都要叫他握到发白,隐隐用力根本甩不脱,只能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道:“元霜,你怎么在这里?”
齐元霜灿烂一笑:“其实导演是我朋友,我顺带给他们剧组做个顾问。”
他广交各路好友,从他那多到离谱的霸总朋友就能看的出来。
有个导演朋友实在不算意外。
沈敬玄的手还被他死抓着不放,闻言更是气到挂脸:他根本没想到齐元霜会在这。
齐元霜这个疯子就是来克他的!
陈方旬低头看了眼齐元霜和沈敬玄紧握的手,算着时间,还是假模假样劝了一句:“小齐医生,不要太热情了。”
齐元霜把他的话反着听,笑容加深:“没事,沈叔应该很久没有和年轻人说过话了,我热情一点,多握一会儿,让他感受一下年轻人的热情!”
他手背青筋暴起,手臂肌肉线条紧绷,正是蓄势待发的时候,面上根本看不出半分端倪,光看脸,只当他是在正常打招呼。
陈方旬的手轻轻搭在齐元霜的肩膀上:“不好耽误午餐,先进包厢吧。”
沈敬玄眼神阴沉地看着他搭在齐元霜肩膀上的手,手上挣扎的力气情不自禁加重。
陈方旬已经往包厢内走,看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
齐元霜也就懒得维持那表面的笑容,换成了恶意的嘲讽。
沈敬玄阴冷一笑,手上猛地用力,却没想到齐元霜在这个时候突然松手,还趁机甩了他一下。
他险些没站稳,往旁边歪了歪,撞到了门上。
动静有点响,陈方旬下意识回头,看见沈敬玄一脸柔弱。
“咳咳咳。”旁边传来几声咳嗽,他又偏过头看着齐元霜。
齐元霜朝他眨眨眼,慢悠悠举起了爪子:“方旬,我手好痛。”
手指还在“情不自禁”发颤,很是柔弱的模样。
他那双手生的好看,手指修长有力,有时候也是要上手术台的。
陈方旬因为他医生的身份,不免对他的手多关注了一点。
他皱了皱眉,低声问道:“哪里痛?”
齐元霜装可怜:“刚才握手沈叔好像有点太热情了。”
沈敬玄脸色苍白歪在门上,不仅要闻该死的茶香,还要背一顶黑锅,差点气得喷出一口血。
陈方旬真当齐元霜的手有什么问题,沉着脸道:“去医院。”
他这话一出沈敬玄脸彻底阴了。
“方旬。”沈敬玄声音发虚,又带了点咬牙切齿:“他是医生。”
第58章 第 58 章
“医生怎么了?”齐元霜手指虚弱颤抖, 说话中气十足,“医者不自医没听过吗?”
他是正论与歪理邪说都一大套的人, 和他争辩根本没有办法吵,只能是魔法对抗魔法。
沈敬玄咬牙切齿看着号称自己柔弱无骨的齐元霜,只想把他的嘴撕烂。
他的两只手被大力握过之后还在发麻震颤,手掩在身后控制不住发抖。
陈方旬再呆都能感觉不对劲了,更别提他还是个对氛围感知很敏锐的人。
他无奈地看着还在朝他卖惨的齐元霜,手指犹豫地勾了勾之后, 还是沉默地抬手握住齐元霜的手指,轻轻揉了揉。
“还疼吗?”他低声问道。
沈敬玄皱着眉看他的动作,几乎呆在了原地。连齐元霜都没反应过来他会突如其来按摩自己的手, 巧舌如簧又失去了效用, 站在陈方旬面前, 任由他的把自己的手握在掌心。
他全身僵硬, 余光瞥见呆滞的沈敬玄, 又默默挺直了脊背, 把手往陈方旬的掌心里缩了缩:“现在不痛了。”
齐元霜还记得自己的人设和发言,演技依旧在线。
“方旬,你——”沈敬玄不是没见过陈方旬照顾人的模样, 做他助理的那几年,他几乎每天都在理所当然地接受自己这位年轻的助理的照顾。
但他很清楚现在的陈方旬和以前“沈总的陈助理”已经发生了变化。
现在的陈方旬远比当年要从容与内敛,对待非亲非故之人的小动作远不会像现在这样亲昵。
以至于亲昵间甚至有着外人无法插入的排他感, 自带结界隔绝了一切打量。
一切围观的人都成了空气,是落不进他们眼底的外人。
沈敬玄眼皮一跳, 古怪的气氛下, 他听见常年运转的齿轮在“咔”的一声间,出现了故障。原来成套的齿轮, 被另一枚吃齿轮强势插入,成为新的组合。
他第一次生出有什么东西超出掌控的感觉。
陈方旬随意揉了揉齐元霜的手指,便放开了他:“不痛就好。”
他做这件事时很自然。平时照顾人照顾多了,当下场合也就是顺理成章。
陈雅瑛撞到手时,他也是这么照顾妹妹的。
齐元霜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不是还要吃饭吗,不好拖延时间吧?”
陈方旬没忘正事儿,门口这么一闹本来就没在心底留痕。
他本想回头让沈敬玄进包厢,话还没说出口,齐元霜先抢白,热情邀请沈敬玄:“沈叔,还傻愣在那儿做什么?我手不痛了,进来吃饭吧,不用担心我了。”
“我手不痛了”这五个字甚至加了重音,简直是当着沈敬玄的面疯狂踩雷,把方才的事情反复拿出来重申。
沈敬玄连着深呼吸几个来回,才没当场爆发,破了这么多年的好涵养。
他朝齐元霜皮笑肉不笑道:“元霜,多谢你关心我。不过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你那么热情的模样了,之前在宁家,你还不是这副样子。”
沈敬玄轻轻转了转手腕,十指交叠随意拉伸了一下,细看手还在抖。
陈方旬瞟了他一眼,转身先进了包厢。
齐元霜面色不改,还是笑意盈盈的模样:“人总归是要长大的,宁家那会儿不懂事,现在懂事了,不也给沈叔补上礼节了么?”
他这话又是一语双关,沈敬玄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咬了咬牙,紧跟着陈方旬落座。
过往的六年是沈敬玄的资本,也是他不可言说的痛。
与陈方旬分离的三年让他六年内躁动不安的心彻底冷静下来,也让他在重逢的那一刻,意识到了六年的岁月是如何短暂。
他的忐忑不安藏在胸有成竹下,最终成为无法掩饰的痛楚。
那六年的岁月在这一刻看来格外的脆弱,经由时间冲刷,只留下了单薄寡淡的色彩。
沈敬玄沉默地坐在主位上,他是投资方,自然有人敬他酒。
陈方旬是那个组局的人,自然不可能冷落气氛。
他向来不会把私人情绪带入工作场合,端起酒杯同沈敬玄敬酒时,初见这位老上司的不快都消失了,只余疏离的体面,和客套的笑容:“沈总。”
沈敬玄摁下满心的郁气,对在场所有电灯泡的厌烦,笑道:“陈助理客气。”
他举起酒杯,和陈方旬从容碰杯,就像是当年恨意都不复存在。
齐元霜坐在导演身边,慢条斯理地剥虾。
“真的没问题吗?”导演小心翼翼问,“我怎么感觉沈老板和陈助感觉不对呢?”
他抬眼看碰杯的两人,安抚自己那位紧张的导演好友:“没有问题,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罢了。”
导演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不会在这打起来吧?”
齐元霜无奈地看着他:“陈助理是个体面人。”
陈方旬的性格,在这种工作场合,再恶心沈敬玄,做事仍旧是滴水不漏,给足人面子和台阶。
至于恨不恨的,私底下处理就是了。
制片人没坐在他们身边,自然没听见他俩的对话。
看着沈敬玄和陈方旬寒暄,笑着道:“听说陈助理之前与沈总关系很好,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齐元霜偏过头,低声问导演:“这个棒槌是谁介绍的?”
导演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来:“我也想知道啊。”
陈方旬瞥了制片一眼,并没有开口,手上的酒杯却是轻巧地放在了桌上,杯底和桌面相撞,清脆一声,导演惊得一抖。
沈敬玄笑道:“和方旬认识很多年了,关系好也是正常。”
制片压根没感觉出来气氛有什么不对:“那还真是巧,也算是‘自家人’了!”
导演的手借着桌子的掩护试图拼命扯他的衣袖,无奈两人的位置之间实在有点距离,压根扯不到他,只能恨恨发出一声叹息。
这棒槌没看出来陈方旬的气压都变了吗!
陈方旬面上的笑一如既往,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说话的语气都格外冷淡:“和沈总称自家人,当真是折煞我了。”
制片不见得感觉不到气氛的变化,只不过满心满眼都是沈敬玄。
一个普通的助理,的确不值当太费心。
沈敬玄面上的笑减淡半分,他看向陈方旬,真情实意道:“哪里是折煞。认识方旬,算的上我人生的一大幸事。”
他这话一出,制片看陈方旬的目光又不一样了。
齐元霜轻轻将筷子放下,取过纸巾把手擦干净,才慢悠悠开口:“幸事总归要两方都满意才好嘛。”
导演终于扯到了制片的衣袖,用力把人直接拽了下来:“棒槌,别开口了!”
他今天就不该答应来凑这个局,老板们打个电话通知的事儿,现在沦落到吃饭挨打的程度。
整个餐桌上的气氛都压抑到了一个程度,只有齐元霜还乐呵呵的,乐得真情实感。
饭也吃不下去,事情也谈不成,还有个棒槌制片在旁边,他现在就想走人了。
想和齐元霜打个招呼先走都不行,因为这人已经出言挑衅沈敬玄了。
在座的基本都是人精,一听齐元霜开口,纷纷低下了头。
沈敬玄知道他一开口,今天的事就没完。他面色平静道:“元霜,毕竟是我的事。”
齐元霜点点头:“我知道是沈叔的幸事嘛,但毕竟是单方的。”
幸事是沈敬玄的幸事,于陈方旬而言,却是难以磨灭的噩梦。
陈方旬当年步出校园,带着憧憬的念头来到沈敬玄的身边工作。
上司曾是课本上的案例,也是手把手带着他前行的老师,甚至是在他家庭巨变时轻描淡写出手帮忙的恩人。
那些交错的身份与倾慕信任,到最后都成了中伤他的利刃。
他趴在陈雅瑛的病床旁时,是否有一刻后悔自己当年不应该应聘那个职位?
陈方旬并不是一个愿意交付信任的人。他谨慎敏锐,比起信赖他人,更习惯于自己处理一切问题。
面对一切情况,都抱有浓重的警惕心。
齐元霜很难想象当年陈方旬是如何面对自己交付信任后又被重创的情况,尤其在加害者轻描淡写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时。
他甚至感同身受了这种憎恨与痛苦。
“沈总,齐医生,先吃饭吧。”陈方旬打断他们的交锋,笑容妥帖温和。
他收敛了那一身锐气,率先做打圆场的那个人。
不管平和之下的暗流涌动,至少这一刻场面是好看的。
制片总算意识到问题所在,不敢再做棒槌,和导演忙着活跃气氛,打圆场,这才没彻底尴尬。
饭局结束的时候,导演背后一身冷汗,抓着要走向陈方旬的齐元霜,压低声狠狠道:“我再吃这种饭局我是傻逼。”
谁爱来谁来,他反正不干了。
齐元霜拍拍他的肩膀,怜悯道:“可怜。”
“无关紧要”的人员都溜光了,包厢内只剩陈方旬、齐元霜和沈敬玄三个人。
齐元霜溜达到陈方旬身边,开口问道:“方旬,走吗?”
陈方旬对他道:“我和沈总说两句,停车场等我。”
他垂眸看向齐元霜的手,补充道:“手小心点。”
进包厢前的事情他还记得一清二楚,沈敬玄偏过头,不太想看这个场面。
齐元霜挑了挑眉:“没问题吗?”
还特意看了眼沈敬玄,以作暗示。
陈方旬点了点头:“我和他单独聊聊。”
齐元霜凑在他耳边,紧张兮兮道:“遇到危险请拨打小齐医生求救信号。”
“去吧。”陈方旬朝外摆摆手,让他先离开。
齐元霜看了他好一会儿,大概是确定三十一岁的陈方旬已经是个波澜不惊的成熟男性,不会在危险变态来临的时候手足无措,才一步三回头先行离开。
包厢内只剩下沈敬玄和陈方旬。
“沈总,坐吧。”陈方旬率先坐下,看着还站在他面前的沈敬玄,坦然开口。
沈敬玄的眼皮控制不住跳动,他尽可能从容不迫坐下,将坐姿调整为最放松的状态:“方旬,我以为你不再会和我有这样平静谈论的时刻。”
陈方旬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淡开口:“我以前很庆幸能够成为你的助理。”
沈敬玄猛地死死抓住座椅扶手。
他的心因这个开头,坠了下去。
第59章 第 59 章
陈方旬是个很少会缅怀过去的人。
对他而言, 专注当下,展望未来永远更重要。他没有办法更改过去的事情, 时间不会倒流,既定事实也不可能会在命运岔路口的那一刻自动为他规避风险,选出最安全的路给他。
更何况,他也不是没有一点抗风险能力的人。
主动与沈敬玄谈及过往,比起怀念,不如说是复述。
陈方旬的语气平淡, 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话题:“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不是因为谢逐青,而是课本。”
当年他坐在讲台下, 听老师讲沈敬玄力挽狂澜, 一己之力将亏损降到最低, 讲他投资眼光独到, 本人工作拼命疯狂, 是个精力旺盛, 很有人格魅力的人。
沈敬玄坐在面前,面容紧绷。
他和陈方旬之间没有相隔遥远的距离,鞋尖轻晃, 就能接触到彼此。
重逢之后,他们第一次如此平静地面对面坐着,谈论早已逝去的过往。
但沈敬玄仍旧觉得自己和陈方旬之间有着千沟万壑, 那是他难以跨越的艰险。
嶙峋的山峰横越山崖间,沉默流淌的水流早已无法掩藏尖锐的山石。
“我的确倾慕你的才能, 甚至一度把你当做我的目标。”陈方旬寡淡地说, 末了尾音还是泄露出一丝笑。
不知是不是在笑年纪尚轻,分明已经在蹊水镇吃够苦头, 来到珩京依旧不长教训的自己。
沈敬玄不想听了。
他从来没有听过陈方旬说起这些,也不知道陈方旬当年是那么看他的。
痴迷一个年轻的助理是他从来没有意料到的事情,他又怎么能想得到这些。
沈敬玄下意识张张嘴唇,望见陈方旬平静冷淡的眉眼时,他猝然反应过来,他其实是知道的。
在心里的反驳与无知都是自我欺骗。
他为什么会痴迷一个年轻的助理,他自己最清楚不过。
二十二岁的陈方旬沉默寡言,为人处事时却依旧带着几分傲气。他那样的家庭,吃尽苦头才走出来,对强大的人自然多出几分向往与倾慕。
沈敬玄出现在他的课本案例中,还是珩大的客座教授,二十来岁的陈方旬甚至曾经坐在讲台下听过他的课程。
来到他身边工作时,尽管冷静自持,眼底却会时不时流露出向往的眼神。
沈敬玄心安理得接受他的仰慕,习惯身后跟着这么一位年轻的助理。
他看着陈方旬从最初生疏的实习生小陈,到后来成为他人仰慕的沉稳的陈助理,整个过程就像雕琢一块璞玉,让璞玉在时间的打磨下彻底绽放本来的光华。
沈敬玄享受这个过程。
他咬紧牙关,再也无法在心底反驳陈方旬,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正因为什么都知道,他才会下意识选择忽略,以至于到了陈方旬决然离开,他还是那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陈方旬并没有给他不听的机会。
不如说今天的平静谈话,就是特意说给他听。
陈方旬做事果决利落,权衡过后,没必要的事情与感情断了干净对他而言才是正确的事。
他并不喜欢拖着所有人不放,对别人是折磨,对自己也是。
“我在你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到现在,我做事时仍旧有你当年教我的影子。”陈方旬推了推眼镜,并不觉得这件事说出口有多羞耻。
对他而言,这些都是成长过程必要的学习途径,沈敬玄在专业领域的确是个值得学习的对象,他只有贪婪地学习,才能继续往前奔跑。
他忽略了沈敬玄难看的脸色,沉稳地陈述:“我是个还算擅长学习的人,和你学习,模仿你的行事方式对我而言并不是出于某些隐晦的情感,只是我擅长这么做而已。”
“也许是因为这样,才让你产生了……”陈方旬顿了顿,才继续道,“错觉。”
错觉。
误认为那五年的相处能在陈方旬身上留下深刻的印痕,那些印痕又能成为他重新让陈方旬回到身边的错觉。
沈敬玄的呼吸粗重几分,陈方旬的话语如同潮水,毫不留情满溢,要将他淹没。溺水般的窒息感充斥鼻腔,他试着开口辩解,却发现自己如鲠在喉。
喉间挤不出一道声音。
“时间在前行,我不会永远困在那五年里。”陈方旬戴着腕表的左手轻轻搭在膝盖上,朗格月相,换表的那一刻,他的时间就已经在往前走了。
穿衣风格,行为处事,人情世故,甚至于人脉资源,都带着沈敬玄的风格。
沈敬玄对那五年同行的岁月寄托了太多的信心,笃定施加足够多的烙印,向外的飞鸟终会归家。
但飞鸟不是家养,不过是停留栖息一段时日。这种信心也只会在同样被困于那五年里的人身上起效。
陈方旬从不缅怀过去,自然不会放任自己停留在过往的岁月里。
五年的烙印不过是人生里平静的刮痕,他遇到的每个人,握手交流时,都能被他记住,成为人生旅程里的浅淡痕迹。
“方旬……”被挤压的喉咙终于发出一道沙哑的呼唤,沈敬玄开口亲昵地喊他的名字,却被陈方旬轻而易举打断:“我不是你的艺术品。”
掌控,修剪,束缚,这些词语本就不可能出现在陈方旬的身上,他面无表情戳破沈敬玄的自欺欺人:“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想驯化我,看我成为你的艺术品而已。”
陈方旬也是在辞职许久后才彻底反应过来沈敬玄当年的步步引导里带了什么念头。
他生出的依赖也就蒙上了阴影,更别提沈敬玄给他的所谓烙印,究竟有多少阴暗的想法。
“我从来没有那么看你。”沈敬玄低声怒道,他抓紧椅子扶手,反驳陈方旬的推断,“你从来不是什么艺术品。”
他对上陈方旬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这么做并不公平。”
“我从未和你说过我的想法,你就这么独断地评价我,未免太不公平。”
陈方旬轻笑道:“原来沈总也会讲公平。”
沈敬玄并不会遵守游戏规则,利益受损的时候,竟然要求公平。
嘲讽也不过轻描淡写一句,他看向沈敬玄,没有被惹怒的模样:“既然要求公平,那请沈总讲吧,我洗耳恭听。”
失控的声音在沈敬玄耳边响起,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想好的说辞在这一刻失去效用。沈敬玄擅长的谈判技巧对上陈方旬冷淡的目光时,一条都用不出来。
他说不出口。
所谓的痴迷与爱意,他说不出口。
他将自己缓缓沉入座椅中,收敛怒意与后悔,近乎压抑道:“你是个很有才能的人,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同意你成为我的助理。”
“毕竟在你之前我已经辞退了很多个、很多个……”
他望着陈方旬,深吸一口气道:“我的确想认真培养你,这件事从来做不得假。方旬,我当年是……真心待你。”
这句话对沈敬玄而言已经是最直白的表达,他注视着陈方旬,试图从那张脸窥见情绪波动的蛛丝马迹。
但陈方旬什么反应都没有。
喜怒不形于色,陈方旬在掩藏情绪这件事上本身就比一般人要强,经过这么多年的锻炼,能力更上一层楼。
他已经没有办法看出他的情绪到底是向上还是向下。
“是吗。”陈方旬说。
沈敬玄一愣,忽然意识到今天的这场谈话即将结束,某种代表着离别的隐喻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当然是。”沉默良久后,沈敬玄苦笑着开口,“我对你的纵容,对你的偏心,从来不作假。”
他擅长剖析自己,却不擅长表达自己,开口时,字赶字,句赶句。
离别的三年里,他也认清了自己在“我要得到他”的念头下藏着什么心思。那些维护与偏袒成为他的验证真心的证据。
“方旬,只有你永远那么迟钝。”他垂下头,沙哑道,“什么都看不出来,再直白的暗示落到你眼里也不过轻飘飘的一晃而过……我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
辞退的助理一个又一个,只有陈方旬留了下来。他对陈方旬总是纵容偏袒的,酒局与刁难被他拦在身后,那五年里,他维护陈方旬成了习惯。
掌控是真的,培养和真心也都是真的。
陈方旬不动如山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漏洞。
他愣坐在原地,低声喃喃:“……纵容,偏袒。”
“我曾一度以为你并不擅长这件事。”沈敬玄没有错过那一丝的漏洞,紧跟着道,“但你只是不去想而已。”
又是那双认真注视他的眼睛。
触碰他唇边痣的手指。
蹊水镇共撑的一把伞。
他为什么会允许他介入自己划定的范围之内?
“骑士有义务保护公主。”
“陈教练多温柔一人。”
“很性感。”
陈方旬忽地说不出一句话。他像是明白了自己的允许与偏心来源何处,就像沈敬玄说的那样,他是个很迟钝的人。
他不擅长剖析自己,也不擅长表达自己。
所以选择回避一切需要他自己的问题。
沈敬玄靠近陈方旬,探身看向他,压抑道:“方旬,我不会在这些事情上骗你。我知道你对我没有任何信任,可我恳求你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
陈方旬恍然不觉,模糊无解的问题突然得到了解答,他的脑子在这一刻飞速运转,却逐渐清晰明了。
胸腔内心跳声的存在愈发鲜明,就像是易拉罐打开的那一刻,气泡咕嘟一声冒了出来。
没有过分激烈的情感涌现,只有最简单的,问题得到解答的轻松。
沈敬玄的声音骤然一顿,他惊疑地看着陈方旬茫然的脸,不妙的预感却愈发强烈。
“原来是这样……”陈方旬扯扯嘴角,上扬的弧度带着突然明白的讶然,他低笑一声,推开了沈敬玄。
沈敬玄跌坐回座椅里,仰起头去看他,眼神亮了亮:“方旬……”
陈方旬收敛了那一瞬的笑意,内敛冷静道:“沈敬玄,我们之间的账平不了,你救了我母亲,又害了我妹妹,我对你的报复只能是那一架。”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俯瞰沈敬玄:“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沈敬玄猛地抓住陈方旬的手腕,咬牙道:“方旬,你一定要那么狠心吗?”
陈方旬决然地推开他的手:“被困在原地不会有好结果。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情,你在我这里不过是个陌生人。”
沈敬玄不怕陈方旬厌他恨他,也不怕陈方旬报复他。
却独独怕陈方旬当他是陌生人。
他能给陈方旬带来的仅剩的情绪波动都消失了,就丧失了唯一的优势。
陈方旬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包厢门打开,沈敬玄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看见陈方旬走出那扇门,齐元霜脚步欢快地迎了上去。
他的眼睛转了转,与齐元霜对上了视线。
齐元霜带着笑的双眼变了变,最终化作了怜悯。
优胜者的怜悯。
“砰!”
包厢门重重合上,将玻璃瓷器碎裂的声音掩去。
陈方旬没有回头,沉默注视着齐元霜,视线一寸寸从他俊秀的五官轮廓上抚过。
直到那张满是少年气的面孔上浮现一丝疑惑,他才温和开口问道:“你没去停车场等我吗?”
齐元霜站没站姿,也没回答的话,反而凑近他,像只打转的小狗绕着他走了一圈,检查他的身体,最后满意开口:“没受伤就好。”
陈方旬失笑:“我没那么脆弱。”
“那可不一定。”齐元霜拖长音说,“沈敬玄神经病,万一发疯怎么办?”
发疯可不好控制。
陈方旬抬手,动作熟稔地揉揉他的脑袋:“他不敢。”
齐元霜听他笃定的语气一滞,最后还是没忍住嘀嘀咕咕:“他不敢~”
语调千回百转,阴阳怪气。
陈方旬闻出来他话里的醋味,无奈摇了摇头,最后还是慢悠悠开口:“我和他不熟,陌生人之间动什么手。”
齐元霜一惊,像是听到什么震惊的话,缓缓站直看向陈方旬,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狐疑道:“我怎么感觉你不对劲呢?”
陈方旬屈指敲了敲他的脑门:“都在想什么东西,我能有什么不对劲。”
齐元霜深黑的眼瞳无辜地看着他,眼底却满是笑意。
陈方旬轻咳一声,率先收回视线,催他走人:“走吧。”
他的脚步稳健有力,背影却多了点松快的意思,齐元霜静静欣赏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快步跟上,挤在他的身边。
又因为没看路横冲直撞,被陈方旬再一次提溜后衣领抓了回来。
“走路要看路,说了几次了?”陈方旬皱着眉,低声训他。
齐元霜安安静静跟在他身边走,总算是走有走姿,眼睛学会看路了。
“知道了。”他对着陈方旬,装乖道。
第60章 第 60 章
齐元霜还是觉得陈方旬有哪里不对劲。
中午的饭局陈方旬喝了酒, 开车的人就换成了他。
他边给自己扣安全带,边偷偷瞄陈方旬。偷瞄的次数多了, 陈方旬闭目养神都养不下去,无奈撇过头看他:“看我做什么?”
齐元霜这人被抓包和没被抓到一样,反而会更加坦荡。他索性把手从方向盘上拿开,试探问道:“沈敬玄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他平时不会直接问出来,陈方旬和其他人的谈话他都当不知道。只是今天谈话的人是沈敬玄,他就不免多出来一点好奇心。
还要迂回问话, 不直接问“你和沈敬玄究竟说了什么”。
怎么还记着这事儿。
陈方旬在心里无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片刻后才似笑非笑道:“好奇心这么重?”
齐元霜叫他看得后腰忽地发软, 好悬才成功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就是好奇。”
说他好奇心重, 也没有责怪的意思。齐元霜不想把自己搞得像是查岗, 只好用好奇这个理由盖过去, 反正他也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按照陈方旬以前的习惯, 这个问题他不会回答。
“聊了一下以前。”陈方旬语气平淡地解释, “让他不要再来找我,和他没关系了。”
齐元霜惊讶地挺直脊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清楚了。
陈方旬这个高度概括的技能, 肯定把复述过程里的补充细节都丢到一边。但在齐元霜看来,那些补充细节有时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他和沈敬玄谈话里的补充细节,是让陈方旬不对劲的重要原因。
齐元霜摸着下巴沉思好一会儿, 才在陈方旬“开车别走神”的提醒里放下那堆思绪,专注开车。
“晚上一起吃饭吗?”陈方旬本想靠着趁机完成午休, 闭上眼睛, 看见的全是那双认真的眼眸。
包厢内沈敬玄口中的纵容与偏袒仍旧在影响他,催促他看向齐元霜, 去验证自己无意识给出的偏心。
他的脑子里一片吵闹,心却很安静,沉静地按照以往的节奏跳动,就像是在享受这一刻。同一辆车厢内,车窗留出一道缝,只送进来秋季的微风。
汽车鸣笛声被自然而然过滤在外。
齐元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啊?”
他在信号灯前猛踩刹车,震惊地看着陈方旬,又是一声惊呼:“什么?”
陈方旬被惯性猛地一带,险些砸上副驾驶台。眼镜直接歪了,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何必那么震撼,只是问你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齐元霜结结巴巴道:“为什么突然问我晚上吃不吃饭?我晚上当然吃饭!”
陈方旬:“……”
他重新戴回眼镜,眼底满是无语,根本不知道齐元霜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只好趁红灯还有最后十几秒复述了一遍问题:“不是问你晚上吃不吃,你要吃晚饭我当然知道。我在问你要不要一起。”
跟个呆瓜一样,脑袋里都是奇思妙想,时灵时不灵。
齐元霜脑袋瓜子信号重新连接成功,他流畅接话:“一起,当然要一起。”
信号灯跳转为绿灯,他瞥了眼陈方旬,开玩笑似的问道:“难得啊,居然会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
他对着陈方旬说话老是不自觉加点试探进去,陈方旬这次没躲开他的试探,自然道:“那以后多问几次,问多了就习惯了。”
齐元霜情不自禁抓紧了方向盘,生怕自己手一滑,车子也跟着打滑飞出去。
他坐在驾驶位,陈方旬坐在副驾,就在他的身边。这个场景之前出现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萦绕着古怪的气氛。
古怪的气氛甚至有别于他们上次在拳馆,他抬手去触摸陈方旬的唇边痣时的暧昧与亲昵。
彼此都坦然的态度,反而加深了若有似无的氛围。
和沈敬玄的谈话绝对有猫腻啊!
齐元霜忍不住在心里嚎了一句,本来没那么好奇,现在反而抓心挠肺地好奇谈话内容了。
他开始轻轻挠方向盘,发出来的轻微动静被陈方旬捕捉,换来一句问话:“没空?”
陈方旬见他这副苦恼的模样,还以为他晚上有事,只是不想拂面子才勉强答应。
齐元霜否认地很快:“没有,晚上没值班,老板们大半夜不发疯我就没事。”
“那挠方向盘是为什么?”陈方旬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总不至于是要磨爪子。”
“那你给我买抓板吗?”齐元霜接话倒是接的很快,陈方旬闻言打开了手机,翻出了购物软件的页面:“总要和我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磨牙的道具要吗?”
RS7流畅地滑进主路,齐元霜被他开玩笑也没有半分不快,反倒认真讨论起派系来:“一会儿猫抓板一会儿磨牙棒,我到底是狗还是猫啊。”
陈方旬关掉手机,随手将接连不断打来的珩京陌生号码挂断拖进黑名单,回想了一番齐元霜平时的行为举止:“感觉是边牧。”
智商很高的犬系男。
他直接把品种都定了,齐元霜回头看了他一眼,公平起见,回敬他:“那你就是狸花猫。”
陈方旬很随和:“狸花猫就狸花猫吧。”
他对这些形容都无所谓,齐元霜想说什么就随他去。
新的陌生号码再一次打了进来,陈方旬对沈敬玄的毅力感到不耐烦,挂断拉黑的动作干脆利落。
齐元霜像是想起什么,目的地也刚好到达,他停好车,扭头问陈方旬:“方旬,你是不是……有个白月光?”
这件事,还是他上次在宁善渊办公室听到陈方旬说的,憋在心里已经很长时间。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古怪的氛围,他压根不会问出口。
陈方旬眨了眨眼,抬抬眉梢,露出一个略显困惑的表情:“我哪来的白月光?”
他脸上的迷惑不似作伪,齐元霜解释了下问题的背景:“你上次和宁善渊说的。”
一提到宁善渊,陈方旬立马反应过来是上回宁善渊求婚,为了拒绝他胡诌出来的白月光。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齐元霜一眼,某个医生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满是紧张。
陈方旬解开安全带,漫不经心道:“的确是白月光,当年还希望它能和我在一起。”
齐元霜一怔,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想要和谁在一起的明确表态。
“那现在呢?”齐元霜问话的语气有些干巴,明显意兴阑珊。
陈方旬继续道:“现在,大概只能和它的曾孙辈在一起了吧。”
齐元霜目瞪口呆,看着陈方旬的目光,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不是,白月光年龄差有点大了啊。”
陈方旬还有这么与众不同的时候?!
“那也没有那么大。按照它出生的年岁来讲,它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年岁比我还小。”陈方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静静看着齐元霜越来越坐立难安,才慢悠悠继续说:“小齐医生,我的白月光,是我高中时期投喂的一只流浪狸花猫。”
齐元霜的呼吸都停了一拍,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上下起飞,整个人和雕塑似的愣坐在原地,好半会儿才缓过来,近乎嗔怪道:“逗我很好玩吗?”
陈方旬推了推眼镜,嘴角噙着笑意,假装看车窗外,没听见他的问题。
车窗上映出齐元霜倒影,面容朦胧模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刻意逃避回答,齐元霜也拿他没办法,反问道:“那你要和白月光的曾孙辈在一起吗?”
陈方旬摇摇头:“我不知道它的领养对象是谁,也不知道它绝育前有没有生崽,曾孙辈有没有还不一定,怎么领养?”
“更何况养猫这件事,等我辞职再说吧。”他道。
没辞职前,养猫这件事只能暂时搁置,他根本没空照顾一条小生命。
当年能兼顾工作和照顾陈雅瑛,还是因为陈雅瑛后来年岁渐长,能基本照顾好自己,他才稍微有余裕了点。
小猫只需要吃吃喝喝,做铲屎官的总要多花点心思,陈方旬没有时间。
齐元霜了然地点点头,解锁车门让陈方旬下车:“你车我开走了啊,下班的时候给我发消息,我来接你。”
陈方旬点点头,带上车门前道:“路上小心。”
他回公司以后,一下午的心情都很好,秘书办的小群里,“陈助心情超好有审批和方案提交的速来”等消息几乎传遍了各个部门的小群。
部门负责人把东西交上去后,被心情很好的陈方旬评价漏洞百出,灰头土脸重新赶进度,同时怒斥秘书办的假冒消息。
陈方旬不在任何一个小群里面,不过或多或少能猜出这群人蜂拥而至的原因。
他心情好不好都不影响他工作的效率与标准,趁他心情好,寄希望于他能好说话这件事,本身就不可能。
陈方旬开了一个下午的线上会议,下班时间快到时,坚决不加班了。
他就是加班太多才麻烦缠身,从今往后将严格维护自己身为劳动者的权益。
齐元霜收到消息就来接他了,他提着笔记本和平板,坐进副驾,顺手将东西放在了后座。
“出去吃还是自己做?”齐元霜问道。
时间还早,不如自己做。陈方旬家的冰箱里还有食材,但数量并不多。他扣上安全带,对齐元霜道:“自己做吧,先去买菜。”
进了超市,齐元霜半个人倚在推车上,慢吞吞跟在陈方旬身后,见他挑菜捞鱼点肉,还要回头问他要吃什么。
这些生活上的事情陈方旬明显比齐元霜懂得要多,齐元霜只要跟紧他,适时发表自己什么都能吃的意见就可以。
他推着推车,伸手悄悄比划陈方旬的背影。
陈方旬像是知道他在干什么,反手抓住推车的边缘,连人带车拉到自己的身边。
“站好。”他掐了掐齐元霜后颈,示意人站直走路。
趴在推车上跟个小朋友似的,一不小心就容易摔了。
之前不知道走路不看路多少回,陈方旬现在见他这副站没站姿的模样就有些操心过度。
齐元霜的后颈皮肤被他的手碰了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近似酥麻的感觉登时从后颈传遍全身,他脚一软,险些倒地上去,又被陈方旬一把提起来。
他的耳根烫的通红,后颈还是酥酥麻麻。
陈方旬的动作亲昵大胆,扣他后颈,提溜他的动作活像是对待家属。
家属。
齐元霜被自己的联想激得脸也红了。
陈方旬的手背自然而然贴上他的额头:“发热?”
“没有。”齐元霜紧紧抓住推车扶手,乖巧站直,安安分分推着推车走在陈方旬身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在陈方旬耳边说:“就是很痒。”
陈方旬正低头买土豆,闻言看了眼齐元霜仍旧泛红的耳廓与面颊,打趣道:“小齐医生,你怕痒啊?”
齐元霜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痒。”
他今天败在陈方旬手下太多回了,跟在人身边,不服输的脾气冒出了一点头。他打量着陈方旬若有所思的脸,念从心头起,瞬间想好了反驳的说辞。
“其实。”齐元霜凑到陈方旬的身边,借着货架遮挡,对陈方旬道:“后颈是我的……”
“敏感点。”
他的语气暧昧,低声暗示陈方旬方才对他的动作哪里“不可取”。
陈方旬神色平静,全然没有被他逗到时应该有的害羞模样。
齐元霜笑着看他,脑子却在飞速运转,眼底略带着一点茫然。
陈方旬的神色并不在他意料之中。
之前他凑近说话,陈助理都会耳红!
陈方旬对齐元霜的话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是看齐元霜那个耍小聪明失败后怀疑人生的模样很有意思。
他算是明白齐元霜为什么那么热衷于逗别人玩了,因为的确很有趣。
齐元霜面色风云变幻,陈方旬不动如山观察他的反应,还是从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他无奈摇摇头,在齐元霜难以置信的眼神里,很是刻意地又摸了摸他的后颈。
抚摸的动作轻飘,也没有多少力气,随手而为之,指尖停留的时间甚至没超过三秒。
陈方旬歪过头,在人声鼎沸里,贴着他的耳朵低语:“听话。”
温热的呼吸与低沉的嗓音同一时刻抚摸过左耳,齐元霜先是感觉自己被投放进全然真空的环境中,嘈杂的声音尽数消失。
几秒后,属于陈方旬的温度离开,空气重新注满,喧嚣人声尽数在耳畔炸响,他甚至能听见烟花礼炮齐放的轰鸣。
薄红迅速爬上白皙的皮肤,齐元霜整个人都被羞意包裹了,活像只冒蒸汽的水壶。
“妈妈,那个哥哥是发烧了吗,脸好红哦。”
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响起,又被一旁的家长压低声说了一句:“不可以随便说别人。”
齐元霜抓紧推车扶手,彻底宕机。
陈方旬背过身,忍下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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