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族的领地就在青泽大森林深处。
带着卢克准备的干粮和水，跟随着两名指引的蔷薇骑士，沈莫玄骑着马在森林中穿行。
终于，在一条清澈的浅溪前，两位蔷薇骑士停住了脚步，翻身跳下马来。
他们转过身，朝着身后比自己小了许多的银发少年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雷蒙德大人，穿过这条溪流再往前走就是精灵领地了，我们只能送您到这里了。”其中一位骑士从怀里掏出了一份用深红色的火漆封口好的信函。
“这是大公给您写的信。”
“有劳二位。”同样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的沈莫玄从对方手中接过那封信，收入自己怀中，然后目送着两位蔷薇骑士重新骑上马，转过身离开。
两名骑士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丛林当中，徒留银发少年与小白马停留在原地。
沈莫玄抬起头，看了一眼当头的太阳。
——预０兮０正０狸●
时间已经来到了正午，但茂密的树木的枝桠挡住了阳光，树林当中依旧很荫凉。
小白马来到了小溪前，低下头喝水解渴。
沈莫玄没有催促它，只是坐在树干边，耐心地等它喝饱了水，重新回到他身边。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抚摸着马头，沉吟了片刻。
“要不，就叫你珍珠吧？”
阳光透过枝叶照射在马鬃上，折射出华丽的银色光泽，像是淡水珍珠那样素雅。
“咴——”
白马也很通灵性，似乎知道这是在喊它，它低叫了一声，前蹄弯曲，在少年面前跪下，示意他回到自己的背上。
少年的眉眼柔和下来，他重新骑上马，拍了拍它的脖颈，“珍珠，我们走吧。”
白马站起身，主动地朝着森林深处走去。
青泽大森林的地下有魔力灵脉，非常适合木属性的术士，同样也适合植物生长，这也是为什么这里的树木越长越茂盛的缘故。
沈莫玄顺着魔力感知的方向，往木元素最为充裕的方向走。
越到深处，树木越是茂密，地面上树枝虬结，地势高低不平，到最后就连马匹都无法行进，沈莫玄只能跳下马来，牵着马一边用长剑斩开荆棘一边往前走。
就在他们来到一片茂盛的常青藤前时，异变突生，脚下的树枝咔嚓一声被踩断，一个巨大的网兜从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升起。
“咴——”
受惊的珍珠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
沈莫玄反应极快，长剑在手中骤然凝现，往空中目标明确地一掷。
一道银光闪过，系着网兜的大树的枝桠在嘎吱声中缓缓倒下，叶子簌簌落了一地。
失去了支撑，网兜无力地耷拉到了地面上。
树枝后露出几名长着尖耳朵，手中拿着木质长枪的精灵，大概是没有意识到面前的孩子居然能够破解他们的陷阱，他们的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你们好，我是……”
沈莫玄走上前，正打算自我介绍，一道清脆的破空声响起，斜刺里出现了一根木质长箭，准确扎进了他脚前方的土地里。
少年的话被打断，他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是谁吹了一声口哨，四周的树林一阵响动，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十几名尖耳朵的精灵，用武器对准了中央的银发少年。
沈莫玄站在原地，安抚着身侧有些焦躁不安的白马，冷静地打量着这群精灵。
比起里德那样行为举止和习惯已经完全和普通人一样的半精灵，面前的这群精灵还没有被人类社会所同化，他们大多穿着麻布和皮革制作的棕色系或者绿色系衣物，身形匀称，四肢修长，面容俊美，如同森林中的妖精一般充满了奇异的野性风情。
长期在丛林中生活的他们可以像猫一样无声地在藤蔓中灵活穿梭，也可以敏锐地通过风感知陌生人的气息，也正是如此，一踏入精灵族的领地，银发少年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少年的视线落在了一位半蹲在树枝上的精灵身上。
精灵族内部似乎也有一些等级制度，这名男性精灵和其他精灵不同，他有着一头深绿的齐腰长发，发丝在侧耳的位置被用坠着玛瑙和菩提做成的发绳编成了小辫，裸露在外的胸膛和双臂上画着特殊的青色颜料绘制的纹身，像是某种花卉和藤蔓。
他轻盈地半蹲在树枝上，精瘦的双臂举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弓，一双浅绿色的眼眸紧盯着站在地上的银发少年。
从方向来推断，方才的木箭就是他射出的。
此刻，精灵的手中早就已经备好了另一枚长箭，弓弦微微拉紧，蓄势待发。
“人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见少年望过来，蹲在树上的精灵忽然张开口，用发音有些生涩的科萨语说道。
“我是来找我的朋友的。”沈莫玄注视着那枚正对着自己的箭镞，缓缓收起了自己手中的长剑，举起双手表示无害。
“他叫里德，里德·柏宜斯。”
这个熟悉的名字让精灵一怔，手中紧绷的弓弦松了松。
“你有什么证据？”
“我有他的父亲给我写的信，在我的衣服内袋里。”少年这样回答着，就要伸手。
“别动！”精灵一蹙眉，将弓弦再次拉紧。
“……”沈莫玄只好放弃自己把心拿出来的想法，重新抬起双手。
他的配合和人畜无害的表情显然让其他精灵感到有些动摇，其中一位穿着一片式裹身裙，拿着木质法杖的女性精灵开口道。
“阿什卡，我们是不是做得有些太过分了，他只是个幼崽……”
“你也看见他刚才的剑术了。”被叫做阿什卡的那位男性精灵神情不变，语气冰冷，“我们还不知道他和那群人类是不是一伙的。”
“莫娜，你去拿信。”
“好吧……”
……
精灵们之间的对话用的都是精灵语，沈莫玄只听见他们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然后那名女性精灵便抬起法杖，默念了几句法决。
脚背有些微痒，沈莫玄低下头，发现有一株嫩绿色的藤蔓从自己的靴子旁边长出来，沿着小腿一路攀岩而上，钻进了自己的衣领当中，然后末端分化出了像小手似的枝桠，抓住了那封信。
“……”
这就是木系的魔法吗？还挺实用。
少年任由那株藤蔓将信从怀里抽走，递到了女性精灵身旁。
莫娜拿到了那封信却并未打开，只是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回到了同伴身旁。
“阿什卡，你看这封信，上面确实是柏宜斯庄园的火漆和玫瑰气息。”
拿着弓箭的精灵斜睨了对方一眼，松开弓箭，接过信拆开看了一眼。
全程，他的表情都十分严肃，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因为时间匆忙，沈莫玄也没有查看过信的内容，此刻这位男性精灵的表情不禁让他怀疑公爵是不是在信中写了他什么坏话。
不过很快，那被叫作阿什卡的精灵便收起了信，将弓箭递给了身旁的人，然后来到了他的面前，睁着一双绿眼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人类，接下来的路你不可以知道。”
他语气生硬地说道。
说罢，不等少年同意，精灵就从身上本就不怎么多的布料上撕下了一块长条形的布，系在了银发少年的脑袋上。
眼睛被蒙上，眼前骤然一黑，沈莫玄听见身旁传来了珍珠不安的嘶鸣声，估计是这群谨慎的精灵把他的马的眼睛也蒙上了。
“珍珠，别怕，没事的。”
他轻声安抚了几句，还没说完，便感觉两肋一紧，有人直接把他拦腰扛了起来，放到了肩上。
“……”
长这么大，这是沈莫玄第一次被人像扛麻袋一样扛在肩上。
[噗哈哈哈——宿主，万万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有今天。]518憋不住了。
有人带着走也没什么，沈莫玄倒是乐得自己轻松，但是精灵的肩膀太瘦了，硌得他肚子有点不舒服。
于是他开口道。
“等等，这个姿势我不习惯，如果你不想让我自己走的话，麻烦背着我吧。”
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依卡利斯特（谢谢）。”
第202章 精灵王
原本只是出于礼貌说了句精灵语的谢谢，可没成想这句话好像起了个反作用。
“阿什卡，你这样抱着会颠坏幼崽的，让我来抱着他吧。”一道女声响起，是刚才那位女性精灵。
“不需要你操心，莫娜，人类幼崽才没有那么脆弱。”
沈莫玄只听见扛着他的那位男性精灵冷哼一声，不仅没有把他放下来，还托着他的大腿将他往上颠了颠。
“不是要我背你么，自己爬过去。”阿什卡半蹲下身体，不耐烦地说道。
“……”人类幼崽虽然没有这么脆弱，但也没有这么顽强。
好在沈莫玄也不是普通的人类幼崽，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他便干脆利落抓着他的肩膀，一个托马斯回旋来了个极限翻越，来到了半精灵的背上。
阿什卡张开双手托住银发少年的大腿，让他夹紧自己的腰，然后直起身，背着他往前走去。
他回想起刚才在领地外围看到的那一幕，少年在陷阱升起的第一秒就单手掷出长剑直接精准地切断了他们用来悬挂网兜的树枝，这样敏锐的观察力和出色的控制力就连成年人类恐怕都很难做到，遑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其他精灵很少和人类接触，所以可能对这些奸猾狡诈的人类了解不深，但作为森之一族护卫队队长的阿什卡却很清楚这些人类有多狡猾。
特别是那群会黑魔法的巫师，他们能够操纵傀儡，甚至通过魔药变幻自己的身形，往年就有不少精灵因此掉以轻心，所以被偷袭掳走，卖到人类社会，被戴上镣铐关进笼子里，成了毫无尊严的观赏品。
就算这个孩子手中有那位曼斯菲尔德的大公写的信，也不能说明什么，谁知道封信是不是他从哪里偷来的呢？
“别在那儿装可怜，我可不会被你骗。”阿什卡用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
“……我骗你什么了？”
沈莫玄愣了愣，难道说对方真的见多识广，认出了他的真实年龄？
“哼。”可那位对他颇有敌意的精灵却没有太多解释的意思，只道，“卑鄙的人类，我早就看穿了你们的把戏，无论你进入精灵领地是想做什么，我都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来找人的。”沈莫玄有些无语。
他的话精灵似乎并不买账，可对方却没有再与他更多交流的欲望，只是加快了脚步，背着他在林间飞快地奔跑起来。
……
阿什卡对这片森林分外熟悉，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从树木间穿过，伸出的枝桠刚好绕过他的头顶，没有勾连他的一丝头发。
可他身后的银发少年就没那么幸运了，树木当头扫过来，若是他毫无准备，一定会被树枝直直打到脸上。
到时候，如果他不是真正的幼崽，自然就会露出马脚了。
阿什卡这样想着，不屑地勾起唇角。
……
沈莫玄很快就觉察出了不对。
不知为何，这只精灵似乎专挑有障碍物的地方走，好似故意考验他似的。
精灵用来蒙住他的眼睛的布条只是普通的麻布，并没有增加魔力屏蔽，因此少年还可以通过魔力感知到外界。
不过沈莫玄并没有表露出来这一点的意思，毕竟他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会魔力感知也有一些太过逆天了，说出来不免会惹人猜忌和怀疑。
可如果不说出来，难道他就只得白白挨树枝抽打吗？哪有这样的道理。
……
阿什卡正在得意于自己绝妙的考验对方的主意，便听见咔嚓一声，是树木被折断的声音。
一定是少年撞上树枝了，听那声音如此清脆，恐怕撞得不轻。
一旁的精灵听见那声音也都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在看向他身后的少年时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色。
糟了……
难道对方真的只是个普通幼崽？
绿发精灵身体微微僵硬，正准备扭过头迎接一张疼过劲儿来准备哇哇大哭的脸，却听见耳畔传来少年淡定得仿佛毫无所觉的声音。
“刚才我是撞上什么东西了吗？”
“你……”阿什卡迟疑地扭过头，却看到身后的银发少年乖顺地趴在他的背上，发丝和皮肤正微微发光。
往自己身上叠加了几个光盾的少年仿佛压根没有感觉到他的注视，他侧着脸，因为脸上的布条扎得太紧，少年脸颊上那娇嫩的皮肤都被掐出了一道红痕，但他并没有伸手去调节，只是安静地用手臂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
“……他有光魔法属性！？”一旁的同伴发出惊叹的声音，一连串的精灵语此起彼伏，“阿什卡，你看到了吗？他在发光！”
“……看到了，我又没瞎。”
阿什卡回过头，看着自己背上的银发少年，眸色微暗。
光属性是无法伪装的一种魔法体系，任何人，只要拥有光明的力量，就意味着他被光明神所眷顾，拥有净化和赐福的能力。
几百年前，这片大陆上还没有光明，黑暗与魔物笼罩着整片大陆，这使得对生存环境有极高要求的精灵族举步维艰，大部分人都被黑暗污染，在病疾中痛苦死去——直到那一天，光明降临，神为他们带来了希望。
作为原初三大种族之一，精灵族是被光明神从黑暗中救赎的种族，他们天然信仰光明，精灵族的祖训，对光魔法修士，要以礼相待，视为上宾。
……
在自己的魔法属性曝光之后，碰撞和颠簸顿时少了很多，就连精灵托着他的大腿的动作都变得轻柔了。
沈莫玄被人托在背上走，还真有一些昏昏欲睡，直到身旁那一直拂动的风停了下来，少年才清醒过来，微微抬头。
透过魔力构成的“真实之眼”，他看到那位被叫做莫娜的女性精灵抬起法杖，一道绿光从法杖上出现，阻挡在精灵们面前的那密不透风的树藤便如活过来了一般，开始往外生长，随着树藤的延长，一个两人宽的通道在这天然的树木屏障中出现。
这通道并非是物理通道，而是一个传送法阵，这样一来，即使是外人通过记忆找到了这个位置，通过蛮力毁掉了这些常青藤，在无法激活阵眼的情况下，也是无法找到精灵部落的腹地的。
伴随着精灵阿什卡的脚步，沈莫玄也随之穿过了那绿色传送法阵。
一阵带着草木气息的风涌入鼻尖，银发少年在精灵的背上微微抬头，被麻布遮掩的双目下方，鼻翼微微翕动。
这里的空气中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木元素，如果说光元素会使人心态平和，仿若被沐浴在阳光下，灵魂得到了净化，那么木元素就像是薄荷一样清新，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这里就是精灵的领地了。
阿什卡半蹲下来，将身后的银发少年放下，然后转过身，揭开了他脸上蒙着的布。
“我们到了。”
沈莫玄抬起头，看着映入眼帘的那一柱擎天的高大树木和那些与树木融为一体的，通过木系魔法构筑出来的各色树屋，和如履平地般穿行其中的尖耳朵精灵们，半晌未曾言语。
亲眼目睹精灵族的领地，就好像进入了一个童话故事里的魔幻世界，在这里，花朵是会向你点头的，树木是会向你招手的，所有的一切平常被忽视的植物好像一下子活了过来，在森之精灵族的魔力加持下有了特殊的灵性。
一只有着斑斓蝶翼的花蝴蝶飞来，在银发少年头顶盘旋了一圈，然后在他面前斡旋着不肯离去。
“抬手。”站在他面前的精灵看见这一幕，这样开口道。
沈莫玄看了他一眼，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在他抬起手心的那一刻，蝴蝶慢慢地停在了他的手上，扇动翅膀，留下了一些亮晶晶的鳞粉。
“莱拉她喜欢你。”阿什卡这样说着，抱起双臂。
“谁是莱拉？”
“那只蝴蝶。”
“它有名字？”
“在这里，就算是一只蚂蚁也可能有名字。”阿什卡这样说着，“森之一族崇尚自由与自然，我们与所有的生物都是朋友。”
“你的意思是除了人类吧？”
“……是人类辜负了精灵族。”精灵冷冷道。
“……好了，阿什卡，不要对客人无礼。”一道温和却又威严的声音响起。
沈莫玄扭过头，面前，一个巨大的花苞绽放开来，化作了一层层的阶梯，在花苞之后，是一个藤蔓编织而成的王座，王座上的男人有着一头苍青色的头发，双眸是温暖的浅金色，就好像是刚刚采摘出来的槐花蜜在阳光下照耀的时候反射出的那种甜腻的颜色。
他的样子很美，那种美超凡脱俗，无法言喻，就好像是一片形状优美而又对称的树叶，又像是一缕被风卷起恰到好处的云朵那样，没有性别之分，也无法让人有旖旎之想，只是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他的双眼，鼻梁，嘴唇，每一处的线条都是柔和的，匀称的，就连阳光洒在他身上，都如同被融化了一样变成了朦胧的光晕。
如果说里德的外貌还带有从蔷薇公爵那里继承的锋利感和侵略性，那么面前的精灵便是更加不真实的，梦幻般得美好。
“吾王。”在身份尊贵的精灵王族面前，阿什卡一改高冷的神色，他的面部线条柔和下来，低下头，抬手在额头行了个叩首礼。
“抱歉，是我失礼了。”
精灵王缓缓从王座上站起来，他的头上戴着一顶藤蔓编织成的发冠，深褐色的藤蔓压着苍青色的柔顺发丝，显得典雅而又高洁。
“你就是道恩吧？我已经看过了安德烈写给我的信。”
精灵王的声音也十分动听，如同高山溪流般清朗。
“欢迎来到精灵之森，我是森之一族的族长，你可以直接叫我，伽兰诺尔。”
第203章 精灵王的夜访邀请
“伽兰诺尔……”
少年在口中重复着精灵的名字。
和他本人一样，这个名字充满了古典与韵律美。
“你是里德的舅舅？”
精灵王点了点头，“你说对了，里德的母亲温洛蒂丝是我的姐姐。我们的父亲都是先王梅洛维德，那位伟大的光精灵王。”
“你也是光精灵？”
“确切地说，我是光之一族与森之一族的混血，但可惜的是，我并没有继承父亲的光魔法属性，我能做的，只有这样……”
伽兰诺尔这样说着，抬起手，身旁的树木枝干上便飞快地凝结出了洁白的花苞，向着银发少年的方向绽放开来。
扑鼻的花香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自然之力同样是强大的魔法。”沈莫玄道，“你的力量并不弱。”
他的话没什么问题，但那仿佛是经验十足的老术士般的老练语气和过于稚嫩的外表一对比，就显得有些滑稽起来。
一旁的精灵们闻声都偷笑起来。
可伽兰诺尔似乎并不觉得被一个孩子这样安慰有什么问题。
“多谢你的夸奖，道恩。”
他的语气十分亲和，让人讨厌不起来。
“阿什卡是我的亲卫队队长，他性格耿直，如果来的路上有所怠慢，还请你谅解。”
少年扭过头看向身旁的男性精灵。
“阿什卡的箭术很好，他挺照顾我的。”
一上来就被重点关注，差点被射穿了脚底板。
“……”阿什卡有些意外地看着身旁的银发少年，他本已经做好了对方向王告状的准备，可没想到这孩子却反倒在王面前褒奖了他。
伽兰诺尔挑了挑眉，不知道有没有听出少年的言外之意。
“你们能和谐相处就好。”
“……伽兰诺尔，我能见见里德吗？”简单地自我介绍过后，沈莫玄切入了正题。
他还没得到回应，身旁就响起了阿什卡不满的声音，“你怎可如此无礼，直呼吾王名讳？”
“阿什卡，是我让道恩直呼我的名字的，他不算无礼。”伽兰诺尔侧过头去，看着那有着一头深绿色编发的男性精灵，“精灵族本就不讲究这些，不要为难这个孩子。”
“可是他——”阿什卡还想要争辩。
“嗯？”精灵王的语气依旧温和，可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威严。
“……”
被教育批评了一顿的精灵低下了头，但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的内心肯定还是有所不甘。
“……算了，你还是先下去吧。”
伽兰诺尔无声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你们都下去。”
王座四周的精灵们朝着他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纷纷退下，就连珍珠也被其中一位精灵牵走了。
沈莫玄见状，也要转身离开，可伽兰诺尔却叫住了他。
“道恩，你留下。”
沈莫玄转过身，看着站在王座前的精灵王。
一头青发的精灵并没有坐回到王座上，而是来到了少年面前，半蹲下来，目光与他平视。
“我很抱歉，道恩，但是，你现在恐怕是见不到里德了。”
沈莫玄蹙起眉，“什么意思？”
精灵王的眼神变得有些严肃，语气也凝重起来，“你来的时候应该也发现了，精灵之森现在正在戒严状态，不允许任何人类与精灵进出，如果不是因为你拿着安德烈公爵的信，阿什卡是不会放你进来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精灵族的幼崽在昨夜被人掳走了，包括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
“我们的人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并且追了上去，但只救回了那两名女孩，剩下的那个孩子……也就是里德，还是被他们带走了。”
沈莫玄的面色在听着精灵王的话的过程中已经逐渐沉冷下来，“……他们是谁？”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一群人，他们专门诱拐除了人类之外其他种族的幼崽，将他们带到黑市当中进行人口贩卖。”伽兰诺尔徐徐道，“我听说兽人族就经常发生幼崽失踪的事件，但这件事情，在精灵之森，还是第一次发生。”
这一点，沈莫玄有些不解。
“精灵族的入口很隐蔽，他们是怎么闯进来的？”
“你发现了？”伽兰诺尔缓缓站起了身，“看来阿什卡的措施做得不够到位。”
“……”沈莫玄眨了眨眼，发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你知道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可伽兰诺尔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而是接着道，“没错，精灵之森有木藤作为物理掩护，要进入腹地还需要激发传送法阵，人类很难找到入口。”
伽兰诺尔仰起头，看着王座之上的大树，那是精灵族的母树，而是这片栖息地的木系灵脉的中心，精灵王座只是母树上延伸出来的一部分而已。
精灵王眯起那双浅金色的眼眸。
“我怀疑，有人在配合他们。”
“……你觉得精灵族当中有内鬼？”沈莫玄理解了他的意思。
面前穿着白袍的精灵王族转过身来，默认了他的话。
“这件事情，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知道，如果有第三个人听到了这个消息，那就是你说出去的。”
“……我们才见了一次面，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少年歪了歪头。
“正因为你是从精灵之森外面来的，甚至并非曼斯菲尔德的公民，你和这里所有人都没有联系，所以我才相信你。”
“而且，你愿意为了里德来到这里，说明他是你很重要的朋友，不是吗？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伽兰诺尔再次单膝跪下来，即便他身后的衣袍拖到了地面上，他也没有在意。
“道恩，你愿意帮助我将里德找回来吗？”
少年望进那双浅金色的眼眸中。
伽兰诺尔则没有丝毫回避地回望着他。
两人直直对视了几秒。
“好，我帮你。”
"感谢你的帮助。"
伽兰诺尔露出一个微笑。
“那群人掳走里德并非是为了伤害他，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出什么事的，但是我们依旧得抓紧时间。”
“黑市一般会在夜间开放，我们乔装打扮一下，然后偷偷混进去。”
他用温润的语气说出了丝毫没有王者风范的话。
“……你要离开精灵之森，和我一起去黑市？”
“是的。”精灵王眨了眨那双清澈的眼睛。
沈莫玄算是知道他为什么要找自己帮忙了，如果这件事情让任何一个其他精灵知道，特别是阿什卡那个警惕过头的亲卫队队长，伽兰诺尔就别想离开了。
不过这个计划也太过天马行空了一点。
“……你是个精灵，而我是个小孩。”
他们两个人这样的组合进入黑市，没走两步就被人用麻袋套走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我们要乔装打扮一下。”
伽兰诺尔说着。
“你今天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条小溪？”
“看到了。”
伽兰诺尔沉思了片刻，“等一下我会让阿什卡送你和你的马离开，你去准备两套普通的成年男性穿的衣服，等到月亮升到头顶之后，你到小溪和我会和。”
“成年男性穿的衣服？难道说你有办法可以让我变成成年人？”
“精灵族有秘药，可以让人返老还童，也可以让人一夜长大。”伽兰诺尔道。
[这么牛掰，要是这样的要流通到了市面上，岂不是要让人抢破头了？]518惊叹。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精灵王补充道，“不过药效有限，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就会恢复原状的……其实用伪装魔法也可以实现这样的效果，不过草药会更保险一些，不容易被人发现。”
既然伽兰诺尔已经有了方案，那沈莫玄也没有多说。
“你确定你不会被人发现吗？”
对此，伽兰诺尔只是神秘地看了他一眼，“我有办法，别担心。”
说罢，他便招来了人，将沈莫玄送了出去。
“既然里德不在，那么我也不多留你了，孩子，如果有机会，我们会再见的。”
精灵王冠冕堂皇地说着，在提到“再见”那两个字的时候，对着他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不愧是里德的舅舅，两人还是有那么一些相似的。
……
而护送少年离开的人选，自然再次落到了护卫队队长阿什卡的头上。
脸上被再次蒙上了布条，这一次精灵没有背着少年，而是选择让他骑在马上，自己则牵着马绳慢慢往前走。
“王和你说了什么？”路上，阿什卡向少年询问他与精灵王两人之间的对话内容。
“他说了里德被坏人掳走的事情。”沈莫玄学着小孩的口吻，对阿什卡道。
这件事情似乎让精灵的语气变低了一些，他沉声道，“都是你们人类惹的祸，如果不是你们，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人类中也有好人和坏人，不是吗？难道你们精灵就没有好坏之分吗？”
“精灵比你想象中的纯洁善良得多。”阿什卡这样说道，“精灵母树庇佑着我们，让我们的寿命能够接近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可是每一名精灵的诞生都是历尽艰辛。”
“王没有告诉过你吗？森之一族已经接近十年没有诞生过新的精灵了，除了艾尔玛和塔玛拉两姐妹外，里德便是这里最小的精灵幼崽。”
“越是血统纯净的精灵自然分娩就越是艰难，这也是王和温洛蒂丝大人的生母是不同的精灵的原因，温洛蒂丝大人生产的时候，王对着母树日夜祈祷，可是奇迹还是没能发生——但至少，光精灵的血脉被流传了下来。”
“新的生命，就好像是原来的生命的延续，精灵的血脉，也传承着我们的精神，就好像是落叶归根，反哺大树，我们一直相信这一点，只要血脉的种子还存在，精灵便不会死去，只是肉身回到了这片哺育我们的土地当中而已。”
第204章 圣骑士长大
“可是人类却在破坏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他们污染水源，砍伐树木，毫无节制地开垦土地，将大片的森林破坏，甚至汲取地脉中的魔力作为能源，这让土壤变得脆弱贫乏，而在这片土地出生的精灵的体质变得越来越差，到最后，出生的精灵越来越少，就连母树也逐渐枯萎。”
“为了能够确保种族的延续，王带走了母树的树种，带领我们几度迁徙，最后才找到了青泽大森林这片生机充沛的地方作为我们新的家园。”
一提起伽兰诺尔，阿什卡就好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改沉默寡言的冰山人设，开始滔滔不绝。
“尽管王不是光精灵，但他的魔法天赋依旧强大，他是森之一族的精灵当中罕见的具有净化能力的精灵，在此之前，唯有光之一族能够这样做。正是因为有王在这里，精灵母树才能重新生根发芽，成长为今天的样子。”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那棵母树只是一个种子？”
沈莫玄想起那棵光是树根就需要几人环抱的参天大树。
“你们王……现在几岁了？”
“王年轻有为，仅仅三百岁就成为了森之一族的族长，到现在已经过了两百多年了。”阿什卡用隐隐自豪的语气说着。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有五百多岁了？”沈莫玄有些惊讶。
他知道精灵容颜永驻，但没想到是这个容颜永驻法，五百多岁的精灵看上去就和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一样。
大概是因为自己和二十多岁的里德走得比较近的缘故，沈莫玄一直觉得精灵的成长速度和普通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今天一听他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精灵和龙，吸血鬼一样，都是奇幻的物种，不能用人类的年龄体系来理解他们。
这么说来……
“那温洛蒂丝呢？”
“温洛蒂丝大人比王要年长大约一百岁，原本，先王是打算将王位传给温洛蒂丝大人的，但温洛蒂丝大人生性好动，并不想总是待在族地，于是先王便将王位转而交给了伽兰诺尔大人。”
“精灵的寿命普遍在一千年左右，我们通常会在两百岁的时候确定自己的性别，再往后若是想要改变性征，就会对身体有一定损害。但温蒂洛丝大人对闯入森林的曼斯菲尔德领主一见钟情，执意要留下混血的后裔，所以不顾王的劝阻强行改变了体征，要知道混血后裔无法得到母树的生育赐福，只能通过自然分娩，对精灵而言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正因如此，王才一直不看好温蒂洛丝大人与柏宜斯家族的联姻。”
阿什卡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满，似乎也不是很认可这桩婚姻。
“等等……”沈莫玄眨了眨眼，慢慢消化刚才获得的信息，“你的意思是，温洛蒂丝原本是男的？”
“……”阿什卡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一眼对方，“精灵族出生皆为雄性，只有在遇到意中人，想要留下子嗣的时候，才会改变自己的性别，通常两方会进行沟通，由体质更好的精灵来孕育后代。不过有些精灵也有自己的偏好，会一直以雌性的姿态示人，毕竟年龄大了以后，想要再变换体征也会越来越吃力……但我可以确定，温洛蒂丝大人之前一直都是雄性。”
这一劲爆消息直接震出来了518。
[所以安德烈认识温洛蒂丝的时候，温洛蒂丝还是个男性精灵！等等，大公他本人知道这件事情吗……我怎么感觉他不知道啊，毕竟精灵族都长得雌雄莫辨的，伽兰诺尔都长得这么好看，温洛蒂丝作为纯血光精灵肯定更是绝色，这样的大美人在面前，谁还能注意到对方有没有喉结，胸大不大呢……]
有着稚嫩童音的系统自顾自嘟囔着。
[久居森林却一直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充满好奇的精灵亲王，偶遇闯入森林器宇轩昂的英俊青年将军，一见倾心二见钟情，决定和他成为终生伴侣，这不是童话故事里的情节吗！怪不得里德出生得如此艰难，如果等比换算的话，那六百岁的温蒂洛丝岂不是相当于在人类的六十岁的时候决定变性？这妥妥的高龄产夫呀！]
[……你中病毒了吗？]
沈莫玄对518的类比感到失语，并决定直接将他屏蔽了，免得自己的脑回路被带跑偏。
……
“我们到了。”
蒙在眼睛上的布条被揭开，银发少年睁开眼睛，阳光浸入他那冰蓝色的眼瞳当中，将每一根睫羽都衬得雪白分明。
沈莫玄看向四周，他们已经来到了森林边缘。
“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依卡利斯特。”沈莫玄点了点头，向送他出来的精灵道谢。
“……不用。”这一次精灵终于对他的道谢做出了反应，“你的精灵语很正宗，是谁教你的？”
“里德教我的。”
“……这样。”精灵的耳朵忽然动了动，他用浅绿色的眼眸看着他，“你和里德的关系很好吗？”
沈莫玄点了点头。
“我们是好朋友。”虽然是在未来。
“可我好像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你。”
“你和他很熟悉吗？”
“……那倒也没有。”
“里德被人掳走的时候，你在现场吗？”
“……当然没有，如果我在现场，他怎么可能会被人掳走。”精灵皱起眉，“你到底想要问些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掳走了他。”沈莫玄直直地望着对方，说道。
“自然是卑鄙的人类偷盗者，或许是专门与贩卖人口的人合作的佣兵，我已经派出小队去追查他们的行踪了。”阿什卡似乎没什么耐心和他多交流，转身就要离开，“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幼崽需要担心的。”
看着精灵离开的背影，少年忽然开口道：“光是精灵的护卫队要找到里德恐怕也有些困难，我想让安德烈叔叔也派人去寻找里德。”
闻声，绿发精灵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侧首，低声道，"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免得挑起两族之间的纷争，以曼斯菲尔德领主的性格，若是里德真的找不回来，他说不定会烧了这片森林。"
“你觉得里德会找不回来吗？”
“……护卫队会负责将里德找回来的，不需要人类插手。”
阿什卡的语气十分坚定，“如果直到明天还找不到那个孩子，王会亲自拜访曼斯菲尔德的领主，和他说明清楚情况。”
“……我明白了。”
“你还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了。”
阿什卡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和小白马，转过身回到了森林当中。
而银发少年则转过身，骑着白马朝着城镇的方向走去。
他并没有打算回柏宜斯庄园，而是决定按照伽兰诺尔的嘱托，先去街市上买两套普通成年男性的服饰，然后又去一开始的那家旅馆，将自己的马匹寄存在了那里。
等到夜幕将至的时候，银发少年带着衣服独自回到了青泽大森林深处的溪流旁，坐在溪流旁的一颗圆润的石头上等待。
今夜是弦月，月光黯淡，森林中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银发少年抬起手，掌心凝聚出了一团团银白火焰，火焰自行凝聚成一团，从他的掌心中飘了出去，飘在溪流上方，像是轻盈的河灯一样缓缓漂浮在水上。
“在森林里玩火，是很危险的。”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少年转过身，看着披着一件深绿色斗篷站在自己身后的精灵王。
“这不是火。”沈莫玄纠正了他的话，“是光。”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间中，一团银白火焰已经飘到了一根向着溪流倾斜的树枝上方，在它经过的时候，这根枝叶忽然被点亮，紧接着整棵树上的经络都接踵亮起，枝叶微微晃动，就好像是被唤醒了一般。
“你的光，形态很特殊。”伽兰诺尔看着这一幕，感慨道，“像火，但比火温和。”
银发少年站起身，将手中的衣物递给他。
“给你。”
伽兰诺尔接过他手中的衣服看了一眼，是一件黑色的长袍，能将人从头罩到脚的那种。
“黑色？”精灵王平素里很少穿黑色的衣服，因为黑色在自然界中极为少见，通常寓意着死亡和污染，对精灵而言甚是不祥。
“你说过我们要去黑市调查，既然如此，穿这个是最合适的。”沈莫玄道。
“你说的有道理。”伽兰诺尔很快接受了这件衣服，然后用有些佩服的目光看向面前的银发少年，“是我太久没有见到幼崽了吗？你总给我一种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的感觉。”
“……时代变了。”沈莫玄大胆忽悠面前这位五百多岁，极少离开森林的精灵王。
“现在的孩子都和我一样，早熟。”
“……这样啊。”伽兰诺尔眨了眨眼，也没有反驳，只是从怀里拿出了一瓶透明玻璃瓶装着的浅绿色液体，递给面前的少年，“我更加期待你长大之后的模样了，道恩。”
【检测到不明成分魔药，系统正在分析……分析完毕，该魔药为草本成分，主要功效是能够快速促进身体发育，但药效大约只能维持2个小时左右，药效之后，身体状态将重新倒退会原本的年龄段。】
沈莫玄接过那瓶药剂，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便毫不犹豫地推开瓶塞将其灌入喉中。
药剂入口有一些苦涩，像是茶叶提取物那样，但并不难喝。
沈莫玄咽下了口中的药，而面前的精灵又顺手递给了他一个装着金色液体的瓶子。
相比之前的那个瓶子，这瓶玻璃器皿中的液体更为粘稠，一股甜腻的气息隔着瓶塞隐隐散发出来。
这股气息沈莫玄很熟悉。
“这是蜂蜜？”
“嗯。”伽兰诺尔将瓶子往他面前递了递，“喝了就不苦了。”
沈莫玄下意识地拒绝了他，“……我又不是小孩子。”
精灵王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他看着面前像个小大人似的银发少年，安抚他道，“是啊，你很快就不是小孩子了。”
“这药大概能让你长大20岁左右，你去树干后面把衣服换上吧，一会儿把原来的衣服撑坏就不好了。”
“嗯。”银发少年乖巧地点了点头，抱着衣服走到了一颗两人宽的大树后面。
……
伽兰诺尔也在这段时间里脱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换上了人类的衣服。
少年买的衣服尺寸不大不小刚刚正好，衣袍套在伽兰诺尔的身上，刚好遮挡住他瘦削修长的身躯。
精灵穿上黑袍，用兜帽遮住自己特征明显的尖耳朵和青色的发丝，然后转过身。
树干后传来一些翕动的声音。
“道恩，你也好了吗？”
“嗯。”
一道比方才清亮的少年音要低磁很多的男声响起。
伽兰诺尔愣了愣，浅金色的眼眸望着从树干后走出来的男人。
他穿着一袭黑衣，宽肩窄腰，身形高大，比自己还要高出了半个头，原本幼态的面孔张开之后变得棱角分明，但眉眼间的冷淡神态还是和小时候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只是那一头白银一般的如瀑长发在月光下分外显眼。
黑衣并没有影响长大之后的道恩身上那股独特的冷漠疏离的气质，反倒衬托得他神情更加清冷了。
他的肤色很白，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四周的银色火焰的掩映下好像会发光，就好像是月光中诞生的妖精一样，有种不似真人的英俊。
伽兰诺尔甚至有了一种错觉——对方好像也是一位精灵，没有尖耳朵的精灵。
“我看起来很奇怪吗？”大概是因为他盯得时间有些久了，面前的青年抬起手，抓起了自己的头发捋到一侧，“没想到头发也会跟着变长。”
“抱歉，我忘了提起，这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副作用。”伽兰诺尔语气平和地道歉，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头发，“你介意我……”
“不介意。”青年知道他是愿意主动帮助自己来打理这头有些碍事的头发，于是主动侧过了身。
精灵王来到青年身后，伸出手，用指尖仔细地将他的发丝捋顺。
或许是因为是刚刚长出来的头发的缘故，面前的青年的头发像是上好的丝绸一般丝滑柔软，伽兰诺尔认真地将他的侧额的头发编在一起，然后召唤了一根小小的藤蔓将其固定在脑后方。
“好了，这样你的头发就不会乱跑了，剩余的穿在袍子里面，看不见的。”
伽兰诺尔这样说着。
沈莫玄罩上和伽兰诺尔一样的黑袍，戴上兜帽，将容貌和发色隐藏其中。
做完这些之后，他对着溪流看着自己，确保不会暴露身份，他才扭过头，一挥手将森林中的圣焰全部收回。
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伽兰诺尔还未适应，便感觉有人来到自己的前方，抬起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那只手十分宽阔有力，一下子包住了他的手腕和半个小臂。
“道恩？”伽兰诺尔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嗯。”面前的人应了一声，语气沉稳，“药剂的时效有限，我们用传送法阵离开吧。”
伽兰诺尔的内心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道恩还是个孩子，可他却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很可靠的气息。
不知不觉中，主动权被转交到了对方那里。
“好。”他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建议。
一道银色的魔法阵在两人的脚下展开，转瞬间，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第205章 拍卖会上的神秘拍品
银光在街市的一角出现，两个黑袍人出现在了曼斯菲尔德的城镇当中。
此时已经是深夜，街市上空空荡荡，没有什么行人，只有窗台上的玫瑰还在散发着幽香。
“我只能把我们送到这里了。”沈莫玄转过身，看向一旁穿着黑袍的精灵王。
“我的人在黑市的入口留下了记号。”伽兰诺尔抬起手，一根小小的藤蔓从他的袖口中冒出来，在他的掌心长出了一棵绿油油的细芽，两片叶子颤巍巍地指向了街道的右侧。
“跟我来。”
他带着沈莫玄穿过几条街道，绕过了巡逻的卫兵，来到了一个狭窄的巷子里。
“应该就是这里了。”伽兰诺尔在巷子的死角前停下了脚步，抽回手。
沈莫玄在墙角发现了一株有一些类似的藤蔓植株，这大概就是精灵族的标识了。
“可以感受到一些浑浊的气息……”兜帽下，伽兰诺尔皱起了眉，“是从墙后面传过来的。”
闻言，沈莫玄向前几步，抬起手摁在了墙壁上。
“是一个魔法门，但需要特别的密钥才能够打开。”
他的掌心下溢出了魔力，银色的光渗入墙壁，在墙上出现了一个正在运转当中的魔法阵。
“看来想要进去还没有那么容易。”伽兰诺尔感到有一些棘手，他虽然能够使用木系魔法，但对于这种死物就无能为力了。
“我试一下。”
就在这时，他面前的银发青年忽然朝着右侧张开了手，掌心凝结出一把剑。
那把剑的剑柄和剑刃都比正常的剑要短小许多，一看就是一把儿童剑。
银发青年看见那把剑似乎也愣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拿着那把对现在的他来说过于袖珍的短剑，将其抛起来换了一个竖握匕首的姿势，刺入了法阵的阵眼当中。
银色的圣焰顺着剑槽流到了法阵之上，一时间白光大盛，下一秒，伽兰诺尔便在那刺眼的白光当中看到了一个空间缝隙。
“可以了。”银发青年维持着破解法阵的动作，沉声道，“你先进去。”
“嗯。”伽兰诺尔点了点头。
道恩的做法是正确的，这个魔法门上有感应咒语，如果他将这个通道完全破坏，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唯一的做法就是精准地控制魔力输出，模拟原本法阵的流转，在这个魔法门上撬开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等到他们进去之后再停止魔力输出，这样施法之人就察觉不出异常了。
不过他没想到道恩居然年纪轻轻就对魔法就这样强悍的控制力，要知道即便是老练的术士也未必会朝着“微控”的方向去训练自己的魔力输出，大部分人还是只会粗暴但却更加有效的魔力轰炸而已。
在他踏入了那个通道之后，身后穿着黑袍的青年利落地将长剑从魔法阵上一收，侧过身来敏捷地赶在通道闭合之前闪入了其中。
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那柄小剑消失在青年手中，他抬起头，看着等在原地的伽兰诺尔，开口道。
“我们走吧。”
“……好。”精灵王看着面前动作干练地收回剑往前走的青年，眼神有些复杂。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跟上了对方的脚步，向前走去。
在两人身后，依旧是一堵实打实的墙壁，但面前的景象却大不相同了。
面前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巷，巷子两侧有着一些摊位，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多都和他们一样披着黑袍或者蒙着面，很少有暴露着面孔在外行走的。
而在巷子的两侧则是一些奇怪的圆形招牌，牌子上鬼画符似得写着一些字，而中央则画着不同的图案，有的像是药水，有的像是武器，而有的则像是钱币。
这些摊位上所售卖的东西并不是沈莫玄想要的，因此他并没有停留，而是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你有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他低声询问身旁的黑袍人。
“没有。”伽兰诺尔也有些苦恼，“这里的气息太混杂了。”
“确实。”沈莫玄看着面前的人流。
曼斯菲尔德的黑市规模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或许和这里崇尚自由的民风也有关系，怪不得里德长大之后想要重点打击黑市的人口贩卖。
他必须想办法缩小一点范围。
银发青年的双眼在街市两侧逡巡着，很快便找到了突破口。
在街角隐蔽的一侧，有一些被布蒙起来的笼子，一个看起来像是摊主的中年男人坐在那些笼子前，手里拿着一个鞭子。
这是贩卖奴隶的奴隶主的标志。
他走上前。
“老板，你们这里的奴隶怎么买？”
中年男人懒洋洋地坐在小板凳上，“你想要什么样的我都有，就看客人您出不出起这个价格了。”
沈莫玄把钱袋拿出来，在手里掂了掂。
“把你们这里最好的货色给我看看。”
中年男人看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双眼一亮。
“客人，你找奴隶是做什么用的呢？我们这里有力气大能干活的，也有会做饭做家务的……”
“我要找的不是那种奴隶。”
“哦，我明白了……”中年男人露出了一个会意的表情，脸上勾起一抹有些油腻的笑容。
他走到一侧遮挡笼子的布，露出了一个穿着棕色衣袍，脖颈和手上戴着镣铐的女人。
“这个怎么样？是我们这里最漂亮的。”
沈莫玄看着笼子里表情有些麻木的女人，双目微敛。
这些奴隶身上都有伤，相比奴隶主平时对他们也是非打即骂，此刻见到有客人来买她，女人微微抬头，可却没有喊叫，只是有些冷漠地看着他。
沈莫玄只是飞快地扫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是个人类。”
“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奴隶主的笑容看着令人感到有些刺眼，他有些谄媚地再次拉开一个笼子前的布帘。
“那这个呢？是个猫族的小女孩，长得也很可爱呢，已经能够化人了，耳朵是白色的……”
沈莫玄看着面前这个和达洛斯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和之前的女人不同，女孩似乎对他很好奇，透过笼子的栅栏睁着眼睛看他。
沈莫玄透过她的后背看到了露在外面的尾巴。
和达洛斯一样，大概是喝了药之后被催熟的，所以没办法完全变成人形。
在他身后的伽兰诺尔也看到了这一幕，虽然并非一族，但精灵本就是同理心丰富的种族。
【这只是个幼崽……这些人难道没有心么……】伽兰诺尔隐忍着愠怒的声音透过传音术传到沈莫玄的脑海当中。
【在奴隶主的眼中，奴隶就好像是牲畜，他们不会将奴隶当做同类看待。】
【……】伽兰诺尔陷入了沉默，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愿他们没有对里德这样做……希望我们没有来得太晚。】
伽兰诺尔的担心也是沈莫玄此刻的担心。
“我对兽人没兴趣。”他再度开口。
“这……”他的话让奴隶主脸上的神情一僵，“客人，那您到底想要找什么样的奴隶呢？”
“尖耳朵的。”
他一说出这四个字，奴隶主的脸色就变了。
“您要找尖耳朵的，这可就难了，这里是曼斯菲尔德，领主大人对精灵贩卖管得很严，没有精灵能够被当做奴隶贩卖的。”
沈莫玄从钱袋里掏出了一枚银币，在手中抛了抛。
“我想要听实话。”
“……大人。”奴隶主对银币露出了垂涎的神色，他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谄媚道，“实不相瞒，我这里确实没有精灵，但我听说，在午夜拍卖会上，有时候会有一些神秘的拍卖品，对外没有挂牌的那种，或许那里会有您想要的东西。”
“拍卖会在哪儿？”
“拍卖会已经开始了，您从这里往左拐，看见一个画着时钟的圆牌时，打开门往楼梯上走就是了。”
沈莫玄将银币丢给了他，转身就走。
“你为什么要给他钱？”
伽兰诺尔看着拿着银币窃喜的奴隶主，转过身，追上了脚步飞快的银发青年。
“那不是什么好人，道恩，你不应该奖励他。”
“那只是石头，用伪装术变的。”沈莫玄回答。
伽兰诺尔有些惊讶，他都没有看出那枚银币的真假，“……你真是越来越让我觉得你不像个孩子了。”
“……”
沈莫玄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保持了沉默。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拍卖会的入口，那果然是一个画着时钟的招牌，招牌下是一扇有些复古的木门。
两人拉开木门，里面是一条狭窄的木质楼梯。
他们顺着木质的楼梯来到二楼，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穿着燕尾服的男人站在那里，似乎是拍卖会的引导人员。
“二位客人是来参加午夜拍卖会的吗？”
燕尾服男人朝着他们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请出示一下邀请函。”
“……”
沈莫玄哪里有什么邀请函。
他的指尖动了动，正准备直接拔剑强行闯入，身旁的精灵王忽然动了。
“邀请函就在这里。”
伽兰诺尔走上前去，将右手探入自己的衣袍当中，然后伸出来。
一朵大而艳丽的红色花朵在他的袖口绽放开来，黄色的花粉喷撒在了男人的脸上。
戴着面具的男人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眼神似乎有些恍惚。
“我们可是贵宾，可以让我们进去吗？”伽兰诺尔说道。
“当然，两位贵宾，请随我进来。”
燕尾服男人直接将二人带到了一个隐秘的包厢当中，下方便是看台，不远处则是正在进行中的拍卖会。
“两位贵宾，桌上就是拍卖会的手册，里面有今日所有拍品。”
伽兰诺尔打开手册，里面基本都是一些珍贵的药剂或者是名贵的法器和武器，而再后翻，则是一些没有图片的名字。
“这个‘稀有红蔷薇花苞’，是什么意思？”
沈莫玄眸色微沉。
这个名字，指向性太明显了。
“标着黑色的拍品是午夜拍卖会的今晚独家，会在最后放出，拍品的具体内容，要只有那到时候才会公布。”燕尾服男人这样说着。
伽兰诺尔抬头，和面前的银发青年对视一眼。
两人都从这个名字中嗅出了不对劲。
“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挥退了那个被控制的男人。
……
“你对他做了什么？”待那人离开，沈莫玄才开口询问。
“是曼陀罗花的花粉，等过了一会儿，他就会忘记他做的这些事情的。”
伽兰诺尔在包厢里设下了魔力结界，然后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张表情凝重的脸，“这个不重要了，你觉得这个最后的拍品，会是里德吗？”
银发青年没有妄下结论，而是走到看台前，隔着窗纱望着正在展台上组织竞拍的拍卖员。
他们来的时间有些晚，拍卖已经进入了中后段，很快就要轮到最后一件拍品了。
“我们看看就知道了。”
兜帽下，那双蓝色眼瞳如同经年不化的寒冰，漠然而又锋利。
第206章 拍卖会惊魂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拍卖会的展台上，穿着高开叉晚礼服长裙的女拍卖师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接下来，就是本场拍卖会的最后一件拍品，‘稀有红蔷薇花苞’。”女人鲜红的唇角向上勾起，“想比各位都对这件拍品的真面目十分好奇，那么，就让我们的工作人员将这件拍品推上来吧！”
在帷幕之后，几个戴着黑色面具，穿着燕尾服的男人推着一个带滚轮的笼子走上了舞台。
笼子上盖了一块红色的绸布，带有魔力屏障，令人无法窥探里面的内容。
“这是……”
二楼的看台上，伽兰诺尔来到栏杆旁边，眉头紧蹙。
而站在他身旁的沈莫玄也同样沉默地注视着那个巨大的笼子。
从笼子的大小来看，这绝非是一个花苞这么简单……恐怕，是一个人。
笼子下的“拍品”，真的会是里德吗？
沈莫玄眯起了眼睛，眼看着女拍卖师踩着高跟鞋来到了笼子的一旁，用手抓住了绸布的一角。
“接下来，请诸位贵宾欣赏这件罕见的拍品——”
红色的绸布被女人猛地扯下，露出了一个精钢打造的巨大笼子。
而和众人所期待的不同，笼子当中却空无一物。
扯开绸布的女拍卖师愣了一下，口中的介绍词也卡在了喉中。
“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她反应过来，天花板上，墙壁四周悬挂着的蜡烛灯架忽然尽数熄灭，就连天花板上的日光石也“砰”的一声炸裂开来，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各位稍安勿躁——”
眼看观众席嗡的一下议论纷纷，女拍卖师张开口，正准备安抚众人的情绪，却感觉到什么粗糙的东西顺着地面爬上了自己的脚踝和小腿。
“啊，这是什么东西！”她不顾仪态地大声尖叫起来，“救命，救命！有东西缠住我了！”
观众席上的贵族豪绅们听见这声音哪里还有坐的住的，忙不迭地站起来往外逃，可没等他们抬起腿，天花板上边便倒吊下来一连串像是麻绳一般的神秘物体，将他们直接圈住腰拉了起来。
一时间惊叫声不断，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现场乱作了一团。
而这一切，都被站在贵宾席的栏杆前的二人收入眼中。
虽然现场一片黑暗，但这并不影响沈莫玄用魔力感知去探查情况，早在灯灭的一瞬，他就已经看清了那正在捣鬼的东西。
无论是烛火被“突然”熄灭，日光石被暴力破坏，还是主宾突然被束缚住，所有的蹊跷袭击，都是藤蔓所为。
那些黑色的藤蔓隐藏在墙缝中，天花板上，在人们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展台上的动静的时候，它们却已经悄无声息地埋伏在了人们的头顶，只等着施术者的心念一动，便突然袭击，成功地让现场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只是……藤蔓通常是木系魔法的媒介，难道说，施法的人，便是那个隐藏在精灵族中的叛徒？
想到这儿，沈莫玄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精灵王。
伽兰诺尔是木系魔法的集大成者，沈莫玄注意到的细节，他当然也注意到了。
正因如此，他的脸色比起刚才更加要凝重了。
他紧紧盯着天花板上的藤蔓，眼神有些复杂。
“道恩，你在这里待着，我去看看。”
精灵这样说着，便直接从看台上翻了下去。
他的姿态轻盈而又美观，只是踩着几把椅子的椅背轻轻一点，便蜻蜓点水般轻松地逆流而上，穿过人群来到了舞台上，身影消失在了帷幕后方。
沈莫玄本也想跟上去，但精灵王显然是不放心让他一个孩子参与此事，并没有解除这个包厢当中的结界。
沈莫玄看着眼前的绿色屏障，目光再次望向那帷幕后方。
确定伽兰诺尔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而其他人更是自顾不暇，根本没人有空抬头观察二楼包厢的动静，他张开右手，掌心中凝结出了一把短剑。
看着掌心中的儿童剑，沈莫玄无语了两秒。
“……现在没有别人，你可以变回圣剑的样子了。”
灭世之戈在他的掌心中震颤着，发出铮然响声，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在震颤中，短剑的剑刃逐渐延长加粗，剑柄也恢复了适合成人抓握的粗细和长度，十字的纹样在剑柄上成形，灭世之戈重新变回了熟悉的圣骑士制式武器十字圣剑的模样。
银发青年在黑暗中转动手腕，手心的银剑在空中甩出了一个漂亮流畅的剑花，然后朝着面前的结界一剑捅去——
结界应声碎裂，被阻挡在外的黑色藤蔓也瞬间朝着包厢里疯狂地生长进来。
就在藤蔓们即将触碰到圣骑士的脚踝的那一刻，一道银光乍现，包厢的人影直接消失了。
传送魔法的法阵在展台上方展开，银发青年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他先是看了一眼在舞台中央的笼子。
笼中空荡荡的，空无一物，笼子的上方焊接了一副有三指粗的精钢镣铐，此刻锁扣开着，在空中晃荡。
镣铐的大小被调节到了最细的那一格，如果是用来束缚一个孩子的话刚刚正好。
沈莫玄眼眸一暗，弯下腰，从笼门的锁芯上取下了一缕头发。
他的掌心泛起微微的白光，照亮了那缕发丝，
光芒下，发丝反射出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红色弧光。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那缕被卡在笼门上的红发许久，偏过头，看向展台边上被五花大绑的女拍卖师。
女人显然受到了惊吓，不断地发出尖叫，黑色的藤蔓将她的双腿和双手牢牢捆绑，让她只能像个毛毛虫一样在地上扭动着，就连鞋子都蹬掉了。
沈莫玄来到她的身旁，提起剑尖一挑，那束缚在女人身上的藤蔓便应声而断。
女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逃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摁住了肩膀。
“等等，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女人身体一顿，眼中精光一现，能够自由活动的右手探入了裙摆的岔口，从大腿中抽出了一把匕首，对着身后穿着黑袍的神秘人面门狠狠划去——
这种程度的攻击对沈莫玄而言根本就是班门弄斧。
他连躲都懒得躲，左手抬起两根手指在匕首划来的同时夹住了刀刃，往反方向一拧。
咔嚓——
一声脆响声响起，女人手中的匕首只剩下半截，没了刀刃末端的匕首从神秘人的兜帽前方划过了一阵无关痛痒的风，只将那兜帽吹得稍稍变形，隐约些，似乎有一道银丝从其中乍现。
下一秒，一阵冰凉抵住了她的下颚。
“别乱动，否则你就会成为被自己的匕首杀死的亡魂之一了。”
神秘人这样说着，语气冷得像一块冰，手却纹丝不动。
这是职业杀手吗？还是强盗？
女拍卖师惊得大气都不敢喘，她深知自己与面前的人武力差距太过悬殊，只得打消了反击逃脱的念头。
“这位客人，您想要知道些什么?”
"最后的拍品，到底是什么？"沈莫玄沉沉开口。
“……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只是在后台远远地看见了一眼……好像是个精灵。”女人战战兢兢地说道，“有一头红发，还挺特别的。”
沈莫玄的脸色沉了下去，“红头发、精灵，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精灵确实稀有没错……可是我们拍卖会向来就是百无禁忌，只要有人愿意出价，我们就会进行拍卖……”
女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嗫嚅着说道。
沈莫玄打断了她。
“你好歹是个拍卖师，难道对魔法体系还没有认识吗？精灵和人类一样，他们的发色和自身的魔力属性有关。”
“精灵向来亲近自然，木元素和光元素才是精灵最常拥有的魔力属性，正因如此，他们的发色多是绿色或者，少有的是金色或者银色。但那个精灵却是红发，这样明显的特征，难道没有让你联想到什么吗？”
女人的嘴唇颤了颤，像是想到了什么，额头逐渐渗出冷汗。
“红发……火元素……他……他是……他是领主大人的……他竟然就是那位……”
女人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大人，请您饶了我，我真的不知道！”
沈莫玄没有和她再白费口舌，只是用神圣禁锢化出了锁链，将她束缚在了原地。
这里的动静闹得这么大，恐怕很快就会惊动城里巡逻的蔷薇骑士团，这个黑市据点肯定是要被捣毁了。无论是场内的拍卖会还是场外的非法摊贩，所有在黑市当中的参与买卖的人都将会被按照曼斯菲尔德的律法处置，主犯、从犯，一个都跑不了。
身披黑袍的银发青年站在台上，看着四处逃窜的人们，微微抬手。
刚刚侥幸逃到大门口的人们更准备拉开把手，便被门上忽然冒出的白银锁链给吓了一跳。
不仅是门，还是窗户，也被全被封死。
无处可逃的人们仓皇地扭头，就在这时，原本一片昏暗的场地骤然亮起，明亮到灼眼的光芒在天花板上的灯架上重新亮起，但这一次却不是寻常烛火的颜色，而是银白的圣焰。
有敏锐的人已经从这道火焰当中感知到了光明的气息，懊悔地五体投地，口中不住喃喃着。
“光明神，请饶恕我……”
但无论他们此刻如何后悔，已经犯下了错误却是不争的事实。
而作为代价，可能面临的惩罚便是人财两空甚至牢狱之灾。
“你……你到底是谁？”
这不寻常的动静让女拍卖师不禁感到心惊胆颤，她颤巍巍地抬起头，却看见面前的黑袍人手中握着的佩剑。
那是一把单手剑，剑刃修长，剑锋散发着冷冽的寒光，剑柄是特殊的十字样式，上面还刻有太阳与光辉的文案。
这是……
女人缓缓瞪大了眼睛。
“光耀圣骑士，您是来自帝都的光耀骑士团的大人……”
台下有人听见了她的声音，纷纷抬起头，用怔忪的目光看向那位伫立在台上的黑袍人。
他们并没有看到黑袍人的正脸，只看到了对方挺拔的身影和手中握着的银色长剑。
“大人……我和您说了实话，算是将功抵罪吗？”
女人开口求饶道。
她的话像是点醒了台下的众人，陆续开始有人开口为自己找借口。
“是啊，我并没有参与拍卖，我只是来看看而已……”
“我也是……”
“我们都是无辜的……为什么要拦着不让我们走……”
“让我们出去……”
可面对台下的众说纷纭，台上的黑袍人只是缓缓转身，想要离开。
“大人，请您饶恕我吧！”
女人朝着面前就要转身离去的黑袍人伸出手。
衣摆被拉扯住，黑袍人头顶的兜帽随之落下。
恍若白银的飘逸长发从他的肩膀上滑落，如同九天的银河坠入了人间。
这一如梦似幻的景象让女人的神情一滞，手中的力道也随之松了一些。
“饶恕？”听见身后的声音，银发骑士微微侧首，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
“我没有资格替那些受害者饶恕你们。”他的语气不同寻常的冷漠，让听者微微发抖。
“你们现在所感受到的焦灼和不安，没有那些坐在笼子里的人的万分之一。”
“即便你们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袖手旁观，就是最大的罪。”
“沉默已经表明了你们的态度，明明心知肚明，却听之任之，当你们这样做的时候，便已经成为了罪恶的参与者，更不用说，在这里的许多人早就已经参与其中，成为了这条产业链的一部分。”
“夺走了那么多人的人生，却还来向我请求饶恕，你们不为自己感到羞愧吗？”
“……”
银发骑士的话让女人陷入了绝望当中，她颓然地松开手，坐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银发骑士随手丢开那匕首的断裂刀刃，收回手中的长剑，朝着后台走去。
展台后便是通向后台的通道，此刻后台的场面更是一片混乱，那些盛放着价值连城的拍品的展架和器皿被四处野蛮生长的藤蔓挤倒在地，四处一片狼藉，工作人员们东倒西歪，有的被藤蔓捆在了天花板上正高声呼救，有的则倒在地上呼呼睡得人事不省。
伽兰诺尔就站在走廊的尽头，背对着沈莫玄望着那被黑色藤蔓所堵塞的出口，默不作声。
“伽兰诺尔？”
沈莫玄走过去，来到了他的身后。
精灵王像是这才像回过神来了一般，转过头。
“道恩？”他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我不是让你在那里等我的吗？你是怎么出来的？”
沈莫玄不答反问，“……你看到里德了吗？”
“我看见他了……但他已经被他们带走了。”伽兰诺尔垂下了眼帘，像是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他说的极为缓慢，“……道恩，我知道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是谁了。”
第207章 暗夜精灵
“道恩，如果现在我让你马上回去，不要再管这件事情，还来得及吗？”
伽兰诺尔的话似乎预示着什么。
沈莫玄皱起眉。
“伽兰诺尔，你怎么了?”
"……你也看见了这些黑色的藤蔓，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复杂。"精灵王的声音沉沉响起。
“是他们……我以为他们死了……”
“谁？”
“那些被污染的精灵。”伽兰诺尔抬起头，“精灵是很容易被环境影响的生物，有一些精灵因为种种原因被土地、空气中的黑暗之力所污染，就会患上疾病，他们会失去和自然沟通的能力，身体逐渐衰老，最后死去，但也有一些精灵放弃了对光明的信仰，选择堕落，他们能够转而使用体内的黑暗之力去影响自然，被他们所操纵的植物就会变成这样的黑色，这是生命力被过度消耗的表现，这些植物在一瞬间被消耗了所有的生机，在一阵疯长之后，就会枯萎死去。”
伽兰诺尔闭了闭眼，“这是对自然的亵渎，也是对精灵的侮辱，这些自甘堕落的精灵，我们叫他们——暗夜精灵。”
“为什么暗夜精灵会掳走里德？”
“……我想，他们或许是盯上了里德的光属性体质。”伽兰诺尔欲言又止，“时间来不及了，我大概能猜到他们会带里德去哪里，我们路上说吧。”
通道尽头的出口已经被挤挤挨挨的黑色藤蔓彻底遮挡住了，伽兰诺尔没有再往里走，而是抬手从袖口抛出了几枚种子。
落在地上的种子在接触到地缝中的土壤的那一刻便立即生根发芽，嫩绿的藤蔓在眨眼间便长到了成人粗细，“砰”的一下直接捅开了一侧的窗户，从空中延伸出去，呈现一定的坡度向下生长，最后落到地面上。
精灵敏捷地从窗户口翻了出去，顺着藤蔓回到了他们来时的那条街道上。
相比来时热闹的街道，此刻这条黑市街道变得混乱极了，到处都是背着包袱慌乱逃窜的摊贩，方才和沈莫玄交谈过的奴隶主抛弃了自己的奴隶们想要独自逃离，却被赶来的蔷薇骑士给摁在了地上反铐住了双手，而在街道的另一侧，那个原本封闭的传送法阵已经被人故意破坏，黑色的藤蔓直接捅穿了法阵的阵眼，只留下了一堵破碎了半边的墙体。
街道上跑过一棕一白两匹马，就连马嚼子和马鞍都没有佩戴上，像是从不知道哪里的马厩中跑出来的，而他们的主人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放弃了它们，混杂在混乱的人群当中逃走了。
伽兰诺尔吹了声口哨，两匹马听见了他的哨音，脚步顿时放缓了。
“劳驾，可否送我们一程？”精灵王对着那两头扭过头来的骏马说道。
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两匹马来到了两人的身旁，低下了脑袋。
“他们同意了。”伽兰诺尔骑上了靠近他的那匹棕马，对着身旁的银发青年说道，“上马，我们要追上那群带走里德的暗夜精灵们。”
沈莫玄自然没有异议。
他来到那匹白马前，撑着马脊纵身一跃，稳稳地坐在了没有马鞍的马背上。
没等他发令，那匹马便已经跟着伽兰诺尔骑着的马匹跑了出去。
两人穿过了正在逮捕摊贩的骑士们，朝着黑市的出口疾驰而去，骑士团本想拦截他们，但看见马背上那一头银发的青年，便撤回了脚步。
“这是哪位光明术士大人？怎么会出现在黑市？”
“不太清楚，那个黑袍人又是谁？那位大人在追他？”
“不，没看见大人身上和他款式一样的黑袍吗？他们明显是同伴。”
“难道是大人提前我们一步发现了这个黑市在非法贩卖违禁品？”
“……不知道，我们还是先将这些人押送回去禀告蔷薇大公吧。”
……
沈莫玄跟着伽兰诺尔穿过城镇，来到了郊外。
不知何时起，天上下起了雨。
雨滴飞溅在地上，将乡间的小路变得泥泞，马蹄踏过，便飞溅起无数泥点。
雨水抹去了前路上留下的马蹄痕迹，而随着两匹马进入森林之中，踪迹更是难寻。
伽兰诺尔的骑术十分惊人，尽管没有配鞍，但他与身下的棕马就好像是合二为一了一般，流畅地越过森林中各种障碍物，穿过溪流，飞跃巨石，在林间灵活穿梭，很快就将银发青年甩到了身后。
但沈莫玄有自己的赶路方法，他看准伽兰诺尔的落地位置，直接在马匹前方展开了一个近距离传送法阵。
伴随着银光闪烁，一个传送通道在精灵王身后出现，白色马匹载着银发青年如闪电般出现，伽兰诺尔往后看了一眼，眼眸中露出一丝欣赏。
但很快他又沉下脸色，扭过头看着前方。
那里有一处干涸的河床，它仿佛就是一条分界线，在干涸的河床对岸，植物越来越稀疏，四处都是干枯倒塌的树木，几只乌鸦停在动物的枯骨上，在马匹经过的时候发出嘶哑的鸣叫，然后扑扇着翅膀离开。
伽兰诺尔的速度放慢了，他操纵着马匹绕开那些枯木，警惕地看着四周。
“小心，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了。”
“……好。”沈莫玄看着前方那大面积枯萎的森林，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两人继续往前的时候，异变突生。
一支木箭忽然从斜刺里射了过来，目标正是银发青年的眉心。
沈莫玄身体一矮便要躲过那锋利的箭镞。
而就在那时，大地便忽然一阵摇晃，拔地而起的巨大藤蔓惊动了马匹，马儿抬起了前蹄，整个马背往后倾斜，和地面几乎成了直角。
马背上的银发青年反应极快地抬起脚一蹬马背，维持着身后后仰的动作直接纵身一跃，木箭擦着他的胸口直直射入了后方枯朽的树干上，而银发青年则在空中一个鱼跃后翻，姿态利落地屈膝踩到了从地面上的裂隙中冒出来的黑色藤蔓上。
似乎感觉到了踩在上方的不速之客，藤蔓开始迅速分化，末端生长出更多的分支试图将身上的人给包围。
沈莫玄眼中寒光一现，正准备召唤出灭世之戈，却听见了脚下的藤蔓咔嚓一声折断的声音。
骑在马背上的精灵王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头来，他抬着手，青绿色的藤蔓从他的袖中不断钻出，如同凶悍的森蚺，直接拧断了那些试图束缚住他身后的银发青年的黑色藤蔓。
‘"够了，阿什卡！"
伽兰诺尔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不要再伤人了！”
伴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地面上的黑色藤蔓纷纷停止了蠕动，化为了静止的存在。
在枯萎的树干之后，走出了一个令人感到有些面熟的男性精灵。
那真是森之一族的护卫队队长，阿什卡。
“吾王。”
男性精灵单手拿着长弓，赤着脚站在被雨水打湿的黑色土地上。
他依旧留着那一头编发，发尾坠着的玛瑙和菩提在雨水中摇曳着，雨水从他的头顶落下，落到那白色的玛瑙上，细看去，那水珠并非无色透明，而是深绿色的。
随着发丝上的染料被雨水冲刷走，精灵真正的发色这才显露出来，深黑色的头发，那便是他暗堕的证明。
阿什卡在雨水中缓缓抬起头，伴随着他身上绘制的伪装符文的消失，他的肤色和瞳色也产生了显著的变化，那浅绿色的眼眸仿佛被墨水浸染了一半逐渐变为了黑色，而身上的皮肤而慢慢变为了一种黯淡的灰色。
他站在原地，仿佛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阿什卡……”伽兰诺尔的唇瓣动了动，他的神情有些痛心疾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光明？你知不知道堕化之后的精灵必须要不断吸取其他生物身上的生机才能活下去，正因如此暗夜精灵的本质就是邪恶的，你为什么要走上这条歧路？”
“我别无选择，吾王。”精灵沉默了半刻，才缓缓开口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
“ ……你在说什么？”伽兰诺尔神情一滞。
“我都看见了。”阿什卡抬起眼眸，徐徐道，“你在独自净化母树。”
“我们的人已经变得越来越少了，你带着我们离开这里，去新的族地，但这并没有改变什么，森林正在逐渐收缩，母树也在逐渐枯萎，如果不是靠着王的净化之力支撑，或许根本撑不到今天。”
“每一个在森林中出生的精灵都受到了母树的赐福，我们的生命与母树息息相关，在温洛蒂丝大人中毒的那天，如果不是因为大部分的黑暗污染被转移到了母树身上，她本会直接死去，根本就来不及生下里德。”
“那天你之所以没能离开，是因为你必须守在母树那里，用自己的力量去净化母树的污染——尽管如此，你最后依旧没能保住温洛蒂丝大人的性命。”
“自那天过后，母树的情况就越来越糟糕，再也没有产生过新的树种，这也就意味着，这是我们最后的家园。”
“你是什么时候……”伽兰诺尔的声音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道， “最近，母树的情况突然好了很多……是你……是你吸收了母树当中的污染。”
“是我。”阿什卡平静地承认了，“我不能让王一个人背负这一切。”
“但你明明没有净化的天赋……你是怎么做到的？”伽兰诺尔迟疑。
“在千万年前，世界还是一片黑暗，当时的精灵族大多具有光明之力，因此他们可以在黑暗中苟且偷生，尽管如此，许多精灵还是因为无法适应环境而死去，因为光之精灵具有净化的能力——他们可以通过自己去吸收外界的黑暗，但是，使用净化之力久了之后，自身也会被逐渐污染。”
“这种污染是不可逆的，他们会逐渐失去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赋，无法再和生灵沟通，无法获得自然的亲近，这样的生活，对于精灵来说，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光明神降临，将太阳带到了这个世界，白昼驱散了一半的黑夜，精灵族才终于被拯救。”
“光之一族在森林中定居，不断繁衍，自然的元素融于到了体内，衍生出了我们森之一族，我们具有更强的‘赋生’能力，可以操纵自然中的植物，但也失去了原本的净化能力——但和自然交流是精灵的本能，即便不会净化魔法，净化的能力也已经写在了每个精灵的血脉当中。”
“但我做不到像王那样去用魔力净化母树，只能让它身上的污染转移到自己身上。”
“……阿什卡，你明明知道这样做你会……”伽兰诺尔的眼眶有些泛红，“你为什么要这样犯傻？”
被他唤中名字的黑发精灵只是垂下头，低声道。
“我自知已经堕化，不配留在王的身边，所以就独自来到了精灵族地旧址，想要在这里等待最后的消亡，但没想到，却遇见了其他的暗夜精灵们。”
在阿什卡身后，更多的男男女女走了出来。
第208章 半精灵的献祭
“是他们告诉我，想要彻底净化母树，还有其他的方式。”
黑发精灵这样说着。
伽兰诺尔看着那群从阿什卡身后走出来的精灵们。
他们应该已经堕化了很长时间了，在形态上甚至都已经变得不似人形，长出了猎食类动物才有的尖锐牙齿和尖利指甲，就连耳朵尖都已经变成了黑色。
暗夜精灵失去了自然的庇佑，想要抵抗衰老，就必须从其他的生物身上去汲取生机，这些杀戮的罪孽和死亡的诅咒增加在他们的身上，让他们变得愈发邪恶和疯狂。
这一片森林在精灵族迁徙离开时还不是这副模样，之所以会得像现在这样荒芜，恐怕也和这群暗夜精灵脱不开关系。
最纯洁的精灵，也是最容易被污染的存在，一旦精灵开始堕落，他们就会逐渐失去原本美貌的外表和温和的性格，就像是已经被黑暗所驱使的野兽，变得激进易怒。
“黑市只是你们用来引开我注意力的诱饵和幌子。”
伽兰诺尔的眼神从这些人身上缓缓地划过，最后落到了为首的男性精灵身上。
“阿什卡，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你要带走里德？”精灵王的语气严肃而又凝重，“里德并不是出生在这片森林中，他和母树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怎么没有联系？他是光之一族最后的血脉，即便他没有出生在这片森林当中，但他依旧是温洛蒂丝大人的子嗣，是我们精灵一族的延续。”
“阿什卡……”
伽兰诺尔向前一步，可他面前的黑发精灵却抬起长弓，做出了警戒的动作。
伽兰诺尔只能停住脚步，在他面前劝诫道。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是里德还只是个幼崽，他还太年轻了，你不能让他去净化母树。”
“我们没有时间等他长大了。”
阿什卡语气低沉。
“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他快速成长……”
他的目光越过了面前的精灵王，看向他身后的银发青年。
“你应该知道这种感觉，对吗，道恩？”
“你想要用秘药来逼他成长？你知道精灵族的成长期需要多少年吗？！这种方法会伤到他的身体的，你简直是疯了！”伽兰诺尔瞬间抬高了音量。
“我已经做了。”黑发精灵语气决绝。
“你什么——”伽兰诺尔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的胸膛猛地上下起伏了一下，“……他是我的外甥！是精灵王族！你怎敢这样对待王室血脉？”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精灵族。”阿什卡扬起头颅，“牺牲一个混血种，就可以净化母树，让精灵族的下一代可以延续，这都是值得的。”
“……王，你也不想要看到精灵族灭绝的那一天对吗？”暗夜精灵这样说着。
伽兰诺尔沉默下来，那双浅金色的双眼变得深邃，像是有无数层波动的巨浪在他的眼底翻腾。
“我不会让精灵族灭绝。”
精灵的声音褪去了那层温和的外衣，变得坚定，掷地有声。
“有我伽兰诺尔在一天，精灵族就会存在一天，就算最终那一天来临，我无法再净化母树，我也会想办法让剩下的精灵活下去。”
“但你已经越界太多了，阿什卡，你竟然自甘堕落到这些暗夜精灵为伍，自私地去蚕食这片森林的生机。”
他抬起手，神情变得冰冷。
“我不想对同族动手，但你让我别无选择。”
伽兰诺尔的指尖动了动，但出乎意料的，被他催动的木系魔法并没有在这里生效，他的眼神微变。
“这片土地已经死了，没有植物可以再从这里生长出来。”
黑发精灵似乎早有预料，笃定地这样说着。
“我不会伤害你……但请在此止步。”
“我们可以一起见证这一切……见证这片森林的复苏。”
伽兰诺尔用难以理解的目光看着面前神色执拗的黑发精灵。
“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阿什卡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雨水从他的额头落下，经过眼角流下，像是泪滴。
“王……”
黑发精灵的眼神有些变化，他张开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啊啊啊——”
森林的深处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哭叫声，沙哑得仿佛喉咙被撕裂了一般。
伴随着那道声音，一道白色的光圈从森林中央开始扩散，从众人的脸上拂过，四周的元素之风开始躁动起来，风雨变得越来越大了。
是里德。
沈莫玄听出了那个声音，他看了一眼伽兰诺尔。
精灵王脸色冷厉，他抬起手，动作果断地划开了掌心。
森之精灵的鲜血从掌心的伤口滑落地面，在血滴落于这片黑色的土地上的一瞬间，黑色的死气被驱散，土地露出了原本的色泽，甚至变为了发红的棕褐色。
粗壮的藤蔓拔地而起，将伽兰诺尔簇拥在中央。
见到面前的精灵王的举动，阿什卡皱起眉，神情有些不解。
“你想要阻止我，救下那个混血种吗？”
伽兰诺尔已经不想再与面前的暗夜精灵做那些无谓的沟通了。
“……道恩。”他一边紧盯着面前的暗夜精灵们，一边朝着身后的银发青年说道，“这里交给我，你快去找里德。”
“你是唯一一个能够救他的人了。”
那双浅金色的眼眸瞥过来，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位银发青年，语气凝重。
“你自己小心。”沈莫玄这样说着，脚下已经凝结出了传送阵法。
但银色的传送法阵还没有开始运转，便被地面上喷涌而出的黑色藤蔓所打断。
银发青年顿了顿，抬起头，看向那朝着他冷冷望过来的黑发精灵。
“拦住他。”
阿什卡用上位者的语气对着身后的暗夜精灵们发出了命令。
“嗬嗬……”
暗夜精灵们早已对银发青年露出了垂涎欲滴的眼神。
比起从植物身上吸收能量，自然是人类……而且是术士身上的能量更多。
他们身形一晃，便朝着站在原地的圣骑士扑来。
但还没等那些暗夜精灵靠近，青绿色的藤蔓在银发青年面前倏尔升起，化作罗网，将扑过来的暗夜精灵们重重缠绕住。
森林中出现了这样的奇观，在四周都是死气沉沉的枯树当中，一大片苍翠碧绿的藤蔓在伽兰诺尔身侧的土地上蓬勃生长，以他为圆心朝着四面八方涌去。
精灵王操纵着青绿色的藤蔓困住那些张牙舞爪的暗夜精灵们，给银发青年搭建出了一条绿色通道。
“趁现在！”
伽兰诺尔的语速飞快。
不用他说，沈莫玄便已经飞身踏上了藤蔓的绿叶，借着绿叶的反作用力腾空而起，越过那群暗夜精灵，朝着森林深处快速掠去。
见银发青年逃离了暗夜精灵们的包围圈，阿什卡眼神一暗，抬起了手中的弓箭，搭起长箭瞄准了那道在森林中不断变换的银色身影。
“住手，阿什卡！”伽兰诺尔的身后从后方响起。
从阿什卡身后出现的漆黑藤蔓拦截了袭来的绿色藤蔓，两者绞斗在了一起。
暗夜精灵双眼微眯，并没有因为精灵王的喝止而停下动作。
一道黑气从他的指尖缓缓出现，以螺旋形的姿态逐渐缠绕上了那根搭在长弓上的箭矢。
“王，我只是不想要伤害您而已。”
“但这个人类……死不足惜。”
阿什卡的眼中划过了一道杀意，长弓上的箭矢脱手而出，穿过那被蛀空了的树干中央，折断了枯萎的脆弱枝桠，朝着森林深处那个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青年后心口直射而去——
“道恩！”
眼看阿什卡不顾自己的劝阻对道恩射出了毒箭，伽兰诺尔心急如焚，翠绿的藤蔓如同海潮一般朝着那支箭涌去，末端分化出无数细长的枝条，像是无数只卯足了劲儿的手，伸长了想要拦住那根致命的黑箭。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拦住。
眼看黑箭就要落在银发青年的后背上，一道强烈的光忽然从箭镞前方出现，就在银发青年的心口，一个银白的六芒星法阵亮起，白焰在六芒星的中央升起，一开始只是一小簇，在接触到箭镞的末端那一瞬间蹿升成了一大团的火焰，将那支萦绕着不祥气息的黑箭，一寸寸地吞噬，粉碎，灼烧殆尽。
正在朝着森林中央行进的银发青年停下了脚步，转头，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出一个遥远的身影。
他注视着那位暗夜精灵后方的精灵王，在两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伽兰诺尔从他的眼中读懂了什么。
他在征求他的同意，因为这是他的部下，他的族人。
他在向他确认他是否可以发起反击。
而他没有理由包庇这些已经堕化的精灵。
伽兰诺尔垂下眼帘，头颅轻点。
见到精灵王已经同意，沈莫玄便抬起了手。
他没有拿剑，只是将食指和中指合并在一起，像是很久之前，他曾经给尤莱亚示范的那样。
他的指尖亮起，光元素在凝聚在指尖前方的几寸，形成了一个迷你的小光球。
“轮到我了。”
银发青年的嘴唇从闭合到开启，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气音。
“砰。”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个光球在顷刻之间就被猛地拉长为梭形的长箭形态，以一个令人无法捕捉的加速度朝着阿什卡射去。
因为速度太快，长箭在擦过树枝的时候，枯朽的树木上直接冒出了跃动的银色火苗，火焰遇雨不灭，反倒有越烧越烈的架势。
见这一击来势汹汹，阿什卡脸色也有些惊异，他催动身侧的黑色藤蔓集中在身前，一重重的黑色木藤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又一道坚固的防护盾。
但很快，那银焰形成的长箭便来到了木墙之前，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接穿透了第一重的防护盾，紧接着又是第二重，第三重——直到来到暗夜精灵面前。
黑发精灵猛地抬起手中的长弓，一道浅绿色的护盾在身前展开，他试图以自身魔力形成的护盾去阻挡银发青年的这道攻击，但随着白焰之箭的末端与护盾的摩擦愈发剧烈，在黑暗之力与光明之力之间，出现了躁动的魔力乱流，明亮的火花瞬间爆开——
一时间断枝与尘土齐飞，黑色的土地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森林被划开了一道几十米的真空带，而在真空带的两侧，那些残余在地面上的枝干上还挂着银白色的火焰。
火焰在雨水中抖动着，生生不息，没有丝毫要熄灭的迹象。
暗夜精灵狼狈地仰躺在沟渠的尽头，手中的长弓早已经断裂，原本缠绕在腰间的麻布只剩下了一小块遮挡着大腿中央，而他的身体更是受损严重，赤红的灼伤遍布胸膛，根本动弹不得，只是勉强动了动指尖，便陷入了昏迷。
他还活着，但是受了重伤。
道恩，竟然靠一己之力打败了阿什卡，他的护卫队队长。
伽兰诺尔惊骇地扭头看着造成这一幕的年轻人。
而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朝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身影便消失在原地，一眨眼的工夫便出现到了更靠近森林中央的地方。
伽兰诺尔眼神复杂地望着对方最后消失的位置。
一个一直萦绕在他的心间的疑问此刻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
道恩，真的是个七岁的孩子吗？
……
在精灵族地旧址的中央，是一颗巨大的枯树。
即便是枯萎了，树干已经屹立不倒，那朝外延伸出的恢弘磅礴的枝条让人还能够想象出这棵树最初茂盛时那壮观的模样。
而在树干的下方，红发的精灵就在那里。
沈莫玄的脚步停下了。
他站在距离树干还有十米左右的位置，不再靠近。
不仅是因为母树前方的暗夜精灵们拦住了他，还因为面前的一幕太过于令人心惊。
无数的枝条从母树的树干上延伸出来，勒紧了红发青年的身躯，它们拉高了他的手臂，穿过他的发丝，绕过他的脖颈，无数根细小的枝条攀上他秀美苍白的脸庞，连接上了他眉间的魔力核心。
不知道暗夜精灵是如何做到的，这棵本该死去的母树的一部分被里德身体中的属于光之精灵的那一部分血脉所唤醒，正在攫取他的生命和力量反哺自己。
这棵精灵母树和沈莫玄之前见到的那棵气息截然不同……它的身上萦绕着属于死亡和黑暗的邪恶气息，就像是一只狰狞的黑兽，想要将里德彻底吞噬，化为它的养料。
越来越多的枝条将红发半精灵的皮肤覆盖，它们将他拉扯得越来越深，就好像要将他拖进树干里，与他融为一体。
这是一场残酷的献祭，而祭品，就是里德。
第209章 母树之下的精灵舅侄
"里德……"
银发青年轻轻启唇，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但半精灵并没有回答。
他半垂着头颅，眼帘半阖着，就像是被蛛网所粘住的飞蛾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在秘药的作用下被强行催熟的身体还没有具备成年体精灵的力量和能力，只能像是一只无助的羔羊一样任人宰割。
沈莫玄不由地皱起了眉。
情况比他想象得更糟糕。
如果再这样下去，母树是否会被成功复活还不一定，但里德恐怕就要出事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但伴随着他逐渐靠近的脚步，守在精灵母树前的暗夜精灵们也朝着他露出了警惕的神色，朝着他抬起了尖利的长爪。
银发青年只是冷漠地望了他们一眼，他的眼神如同在冰原下的暗流，蕴含着某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气势。
“让开，或者死。”
暗夜精灵们攻击的动作犹豫了一下，精灵敏锐的直觉让他们感觉到面前的男人不好对付，但是为了不然外人阻碍这场净化仪式，他们还是选择了进攻。
精灵们的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声，朝着面前穿着黑袍的银发青年扑去。
寒光闪过，一道深黑色的血飞溅到地上。
为首的那只暗夜精灵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捂住了自己血淋琳的侧脸。
一只有些发黑的尖耳朵落在地上，部分存活的神经尚且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因此那只耳朵还在鲜活地跳动着。
银发青年依旧身体挺拔地站在原地，只是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银白长剑，黑红的血滴从剑刃上缓缓滴落。
“我说……让开。”
他不再隐藏自己身上的魔力，明亮的银光从周身的魔力回路亮起，一直延伸到手中的银剑之上。
银焰跃动，对这群已经习惯在黑夜中生活的精灵而言就如同白昼一般刺眼。
暗夜精灵们的攻势戛然而止，他们抬起手畏惧地挡在面前，节节后退，一直退到了灌木后面，蜷缩起身体，从而让自己不暴露在那道灼目的光芒下。
【检测到暗夜精灵们对您产生了大量畏惧，您的魔力值正在上升。】
沉着的女声从脑内响起，沈莫玄没有回应，只是一步步来到了母树之前，抬起手，捧住了半精灵垂下的头颅。
“里德，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他低声道。
听见了名字被呼唤的声音，半精灵纤长的睫羽动了动，睁开眼睛，用没有焦距的翠绿眼珠无力地看向前方。
冰冷的雨水击打在他的脸上，里德浑身冰冷，视野发黑，只能感受到托着自己的脸颊的那只手温热有力，就好像是在寒冬里送来的温水，从脸颊一直暖到头皮和脚底。
他眨了眨眼，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那一头漂亮的银色长发却深深地映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是……天使吗？
沈莫玄见他怔怔地盯着自己不出声的样子，只以为他是太过虚弱说不出话来。
他抬起灭世之戈，剑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光，然后直直刺入了束缚在半精灵身上的树藤。
大量绿色的汁液从树藤的伤口中喷溅出来，与此同时，像是察觉到了痛感，树藤开始收紧，愈发用力地束缚住了正与之融合的红发半精灵。
里德在树干上仰起了脖颈发出一声痛呼。
“停一下！”
身后传来了一道有些急促的声音，是暂时用藤蔓将剩下的暗夜精灵束缚起来之后姗姗来迟的伽兰诺尔。
“等等，道恩。”
精灵王来到银发青年的身旁，拉住了他握剑的手。
在这样做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对方的剑上，微微停顿了两秒，才移开。
“他现在和母树正在连接的状态，伤害母树就是在伤害他。”
沈莫玄扭过头。
“那应该怎么做？”
“让我来吧。”伽兰诺尔这样说着，来到了母树旁边。
他扬起头，望着母树那干枯的树枝，眼中划过一丝回忆和释然，然后抬起手掌，贴住了树干。
伽兰诺尔的口中开始低声吟唱，咒语晦涩难懂，像是精灵语。
伴随着这样的动作，淡淡的青色光芒从他的眉心亮起来，一点点地映亮他的皮肤。
在精灵王的魔力引导下，母树开始产生一种奇妙的回应，那黑黢黢的枝干摇曳着，像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那些紧紧束缚着里德的藤蔓正在缓缓松脱。
沈莫玄一把接住了从树干落下的半精灵，将身上的黑袍脱下来，披在对方身上。
大概是因为一时间失去了太多力量，里德的身体开始逐渐缩水，从青年体的红发半精灵逐渐变回到了一个十岁左右的精灵少年的模样，他的样子看起来比后日要青涩太多了，原本秀丽的面孔此刻苍白无比，双眼紧闭，就连呼吸都已经浅淡到快要听不见了。
他安静地躺在银发青年的怀中，像是童话故事中的红发睡美人，但唯有抱着他的沈莫玄才知道，他此刻的身体冷得像是一块冰。
“唔嗯……”
一旁传来的低吟声让沈莫玄抬起头。
只见那些释放了里德的身体的树藤转而朝着沾着树干旁的伽兰诺尔的身上聚拢，那些黑色树藤穿入了那件沈莫玄为伽兰诺尔准备的外袍，掀开他的衣领，露出了精灵穿在里面的那件白色紧身无袖长袍，但那显然并不是树藤的终点，那些有手指粗的树藤一边顺着伽兰诺尔的脖颈攀援，一边飞快地分化出更为细小的分枝，朝他脖颈上方的魔力核心生长过去。
“伽兰诺尔，停下。”
沈莫玄将怀中的红发半精灵暂时放下，站起身。
“我做不到……我可以听到母树的声音，她在哭泣，她想要让我救她。”
伽兰诺尔的声音有些变化，他的脸上多出了几分挣扎的神情，但被污染的树藤上的黑暗之力正在侵入他的身体，那些细小的树枝刺入眼周的皮肤，往那双清澈的浅金色眼眸中注入了墨点。
“不，她已经死了，和你对话的只是黑暗之力造成的幻觉。”
眼看那黑色树藤就要连接上精灵王的魔力核心，沈莫玄的身形骤然出现在伽兰诺尔身后，抬起手掌一把摁住了青发精灵的额头。
白光从他的掌心中骤然出现，那些企图靠近的黑色树藤瞬间便枯萎成为齑粉。
那些缠绕在伽兰诺尔的身体和四肢上更为粗壮的树藤被银发青年一剑斩断，他用力一拽，将伽兰诺尔从母树的的包围中拉了出来。
“唔——”精灵王发出一声闷哼，身体踉跄几步，往后倒在了银发青年胸膛上。
他的眼神在脱离那些树藤的一瞬间便逐渐恢复了清明，只是心有余悸地望着那棵母树。
这棵原始母树规模太大了，他妄想以一己之力，像是净化那棵新的母树一样去净化这棵母树，结果自己的灵魂反倒被吞噬进去，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像是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净化源，母树四周的树根开始不安地在土壤当中逡巡起来，试图再次找回刚才向自己提供力量的精灵。
无数的树根将土壤从地下挤出，像是在地下窜动的黑色蚯蚓，令人头皮发麻。
眼看着纠缠不休的母树就要重新缠上两位精灵，沈莫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抬起手中的银色长剑，魔力从掌心迸发，银色火焰再次裹挟住剑刃。
“等等，道恩！”伽兰诺尔发现了银发青年的意图，连忙抬起手想要拦住对方，可是沈莫玄却快了一步，将手中的长剑向着前方的树干一掷。
噌——
长剑直直刺入了树干，一直到剑刃的末端都没入了树干为止，只留下一个十字剑柄暴露在外。
下一刻，银白色的圣焰瞬间顺着树干直直蹿升，转瞬就将整棵母树都包围在了白光当中。
这一次的光不像是在小溪边那次一样无害，而是在触及树枝的一秒便如同真正的火焰那样充分燃烧起来，很快，火势便顺着母树的枝干往外扩大，点亮了整片黑暗的森林。
雨越下越大，在地上都汇集成了溪流，但银白的火焰却没有熄灭，这一矛盾的景象显得奇异而又壮观。
“你烧了精灵母树……”
伽兰诺尔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脸色有些发白，只开口低声又喃喃了一遍。
“你竟然烧了母树……”
“圣焰只会灼伤堕落于黑暗的生命，那个守护精灵族的母树已经死了，留在这里的只是它的怨念，如果不烧了它，还会有更多的精灵被它蛊惑堕落。”
后背靠着的胸膛微微振动，银发青年的回答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冷漠和客观。
他一挥手，一道魔力凝结的镜子在两人面前展开。
“看看你的头发，伽兰诺尔，你也想要步阿什卡的后尘吗？”
“什——”
精灵王不经意地抬眸，只见镜子中的自己半靠在银发青年身上，身上的黑袍已经被藤蔓撕扯得看不出原样，只剩下半截耷拉在手臂上，原本光洁的精灵长袍沾染了地上的尘土和雨水，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露出了内里的肤色，哪里还有精灵王那端庄优雅的样子。
他的发丝被雨水打湿，如海藻一样黏连在他的额头和侧脸，而在发根的那一截，颜色逐渐过渡加深，竟然变成了隐隐约约的黑色。
伽兰诺尔瞳孔微缩，没能再说出话来。
他只是和母树连接了那么短的时间，身体竟然已经出现了被污染的显性特征！如果不是道恩及时发现并且拦住他，恐怕一切就迟了！
“别想太多，只是有些黑暗之力从伤口侵入了你的身体，如果你觉得这样不放心……”大概是觉察出了他的担忧，身后的银发骑士忽然抬起手，覆在了他藏在身侧的手背上，指尖温和却又强硬地探入他的指缝，将其松开，然后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伽兰诺尔掌心划出的那道伤口上。
伴随着一道温暖的白光沁入肌肤，没有刺痛，没有不适，掌心那道已经被水泡得有些狰狞的伤口便痊愈了。
第210章 圣骑士的另一种补魔方式
是治愈魔法？
伽兰诺尔侧过头，有些怔然地看着身后的青年。
大概是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太过于近了，银发青年率先偏开头，松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你体内残存的黑暗，会慢慢消退的。”
那令人有些眷恋的温暖体温离开了自己的后背，但掌心还留下对方那有些灼热的魔力余温。
像是要将那温度保存在掌心一般，伽兰诺尔蜷缩起手指，抿了抿唇，开口道。
“道恩……你……”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银发青年身上却忽然亮起了一道暖融融的光芒。
面前那高大的身影逐渐缩小，最后化为了一位少年。
时间到了，魔药的作用已经不再管用，而那高大英俊的银发青年也回到了原本那青稚的模样。
少年留着一头贴脸的银色短发，和自己最初见到的模样一样，明明只经过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伽兰诺尔却几乎忘记了他原本的年龄。
就像是一场梦……
伽兰诺尔看着面前用长剑将自己的衣摆和衣袖改短的少年，垂下眼帘，掩去了自己那有些波动的心绪。
沈莫玄本就预料到自己身上的成长秘药的效果会消失了，勉强将自己身上的黑袍改短之后，他收回手中的长剑，抬起头，对面前那位一直盯着他看的精灵王道。
“伽兰诺尔，你刚刚要对我说什么？”
少年用一双冰蓝色的眼眸直直地望着他，就好像是在黑夜中开出的一朵洁白昙花那样纯洁无瑕。这种眼神甚至让精灵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负疚感。
“不，没什么。”伽兰诺尔转过身，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一般，快步走到了里德的身侧，将他扶起。
他将手心覆盖在红发半精灵的额头仔细检查了一下，然后蹙起眉。
“里德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母树不仅吸取了里德身上的魔力，还夺走了他的生命力。”
“要怎样才能帮到他？”沈莫玄来到了昏迷着的里德的身旁，半跪下来。
精灵王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能够最快让他恢复的方法是立即替他补充魔力，但我的魔法属性和他不一样。”
他的话指向性已经很明确了，情况紧急，沈莫玄也没有推辞。
“那就让我来吧。”
[等等，宿主，可是现在有伽兰诺尔在，你就不能用魔力核心连接的方式来传输魔力了吧？]518的疑问声忽然响起。
[嗯。]
[那也就是说……]
银发少年用手撑住地面，俯下身，在靠近半精灵的面庞时停驻了一下。
他抬起手，用空余的左手扶起了里德的下颚，然后垂下眼帘，注视着脸色苍白的精灵。
“失礼了。”
他缓缓地低下头，轻轻地吻住了红发半精灵那毫无血色的的嘴唇。
少年白色睫羽下的冰蓝色的虹膜焕发出亮丽的光芒，朦胧的光芒从他的皮肤上丝丝缕缕地出现，顺着脖颈来到了微微张开的双唇，传递到了精灵少年的身体里。
温暖的光明之力将两人连接，一种玄妙而又和谐的感觉出现了。
伽兰诺尔看着俯下身去亲吻自己抱在怀中的半精灵的银发少年，有些意外。
道恩自始至终都睁着眼睛，他的神情专注，尽管是维持着唇齿相贴这样的动作却也不显得过分狎昵，柔和的光芒从他的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传递到里德的身体里，伽兰诺尔可以明显地察觉到里德的身体正在回暖。
可是一个七八岁的少年哪来的这么多光明之力？更不用说他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战斗。
伽兰诺尔有些担心这个孩子正在逞强。
“道恩，不要勉强你自己。”
但少年只是微微斜过眼来，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伽兰诺尔差点忘记了他自己面前的是个孩子。
他被那汪蓝色的眼眸摄去了心神，几乎是失语了十几秒，才在对方收回眼神的时刻回过神来，找回了呼吸。
而沈莫玄也已经抬起了头。
他偏过头抹去了唇上留下的痕迹，然后才转过头来，看着脸色恢复红润的里德，向伽兰诺尔确认道。
“他应该没事了吧？”
“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一时间醒不过来。”伽兰诺尔轻声道，“谢谢你，道恩。”
“不用谢，我说了，他是我朋友。”银发少年站起身。
伽兰诺尔将红发半精灵从地上抱起来，“我会带里德会精灵族地，至于这些暗夜精灵，我已经让送我们来的那两匹马去族地里找其他长老，长老会的人会来审问这些暗夜精灵，然后再行处置。”
沈莫玄点了点头，对伽兰诺尔的处置方式没有什么异议。
“那你呢？”
“嗯？”少年抬眸。
精灵王语气温和，“你刚刚耗费了这么多魔力，如果不着急离开的话，先暂时在族地里休息一下吧。”
“也好。”
少年点了点头，和伽兰诺尔一起，带着里德回到了精灵之森。
……
清脆婉转的鸟鸣声从不远处响起，银发少年在床铺上睁开了眼睛，坐起身。
窗外是翠绿的树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香，这里是精灵族的树屋。
昨晚，伽兰诺尔带着他回到了精灵之森，然后就将他安置在这间树屋了。
一只头顶有着一小撮黄色绒毛的小山雀正停在树屋的窗边啾啾啾地叫着，正是便将他唤醒的闹钟。
见他醒来，小山雀便倏地飞到了地上，在树屋门口哒哒哒地跳来跳去，一双绿豆眼直勾勾地瞧着他。
沈莫玄看这只山雀颇具灵性的样子，便冲着它有些迟疑地打了声招呼，“……你好。”
“啾啾啾——”
山雀扑闪着翅膀在地上飞了起来，落到了少年的大腿上，抬起头啾啾啾地发出了一连串催促声，而后又飞到了地面上。
“你想要让我跟着你走吗？”
“啾啾。”山雀点了点头，又扇动翅膀，落在了一侧的桌案上。
沈莫玄从床上站起，来到桌案前，看着上面放置的已经清洗干净的衣物，扭过头一侧的山雀。
这只身材圆润的小山雀朝着衣物伸出了一只细长的爪子点了点，然后展开双翅，做了个十分形象地套衣服的动作。
沈莫玄不禁发出了一声轻笑。
[……天呐，宿主你居然也会这样笑。]脑内响起了一道有些惊讶的声音，是518，随后便是它嘟囔着的声音。
[幸好伽兰诺尔没看见，不然他恐怕就要走上温洛蒂丝的老路了。]
[……你在瞎说什么，518。]
沈莫玄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边拿起桌上的衣服，一边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
[不是吗？我觉得伽兰诺尔已经有些动摇了，你昨天不应该去握他的手的，你不知道老树开花压不住吗？]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我只是为了处理他的伤口。]
[可人家不一定是这样想的哦。]
[你想太多了，伽兰诺尔是个正直的精灵领袖，他根本没有那种意思。]
沈莫玄否认了518的猜测，换好了衣服。
……
山雀欢快地冲出树屋，而银发少年则跟在他的身后。
他姿态轻盈地在树藤上奔跑和跳跃，在树下活动的精灵们听见了树叶翕动声，便抬起头来，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位身姿敏捷灵活的人类少年。
山雀带着银发少年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草甸上，在那里，他看见了一个树藤搭起的亭子，亭子里是一张大理石制成的圆桌，桌上摆放着一些新鲜的蔬果，青发的精灵王头戴桂冠，正陪同着红发精灵少年一起用着早餐。
里德背对着自己，并没有留意到自己的靠近，反倒是坐在主位上的伽兰诺尔看见了自己。
山雀飞到了伽兰诺尔的肩头，精灵王用拇指轻柔地揉搓着山雀头顶的羽毛，朝着走来的银发少年露出了一个温和友善的微笑。
“道恩，你来了。”
“里德已经醒了，我想你应该会想要见见他，顺带可以和我们一起共进早餐。”
沈莫玄放慢了脚步，走上了亭子的台阶，来到了红发精灵的面前的空座位上坐下。
少年态的里德穿着精灵王族的白袍，脸庞两侧的红发被编成了整齐的小辫子，绕在脑后，用一根细长的青绿色藤蔓固定在一起，衬得那张秀丽的脸蛋精致而又小巧——这一看就是伽兰诺尔的手笔。
看见坐在面前的银发少年，红发半精灵眨了眨眼，歪过头，用求助的目光望向一旁的精灵王。
“伽兰……”
沈莫玄听见了他那格外沙哑的声音和艰难的发音，眉头微蹙，开口问道，“你的喉咙受伤了？”
里德大概没想到面前的银发少年会直接和自己对话，他的声音一滞，扭过头来，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没有立刻回答。
“我也是今早发现，他被黑市的那群人喂了哑药。”一旁，精灵王伽兰诺尔的眼神暗了暗，用压抑着悲伤和愤怒的语气陈述道。
“精灵可以和其他生灵无障碍沟通，这是我们的天赋，大概是为了防止他逃跑，他们才用了这种阴毒的手段。我已经准备了精灵族的恢复花蜜，只要长期服用就可以治好他的喉咙，不过恐怕还是会影响他以后的声带发育。”
银发少年看着半精灵手中端着的杯子，里面的液体呈淡淡的金色，还蕴含着一股温和的魔力波动，应该就是伽兰诺尔所说的恢复花蜜了。
沈莫玄想起十二年后的里德那有些沙哑的独特嗓音，此刻终于明白了缘由。
在两人对话的时间里，红发半精灵已经放下了杯子，伸出手再次轻轻拽了拽一旁精灵王的袖子。
在伽兰诺尔朝着他偏过头，轻声询问他怎么了的时候。
红发半精灵这才腼腆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类少年，然后斜过身体，在精灵王的耳畔轻轻问道。
“他……是……谁？”
第211章 你已经成年了，是吗？
里德的话让伽兰诺尔一怔。
他扭过头，看向坐在一旁的银发少年。
沈莫玄仔细观察着面前的红发半精灵，见他表情茫然，不像是伪装，才终于确定面前的里德并不是十二年后的里德。
也就是说，只有他一个人回到了过去。
“我叫道恩……道恩·雷蒙德。”他神色平静地自我介绍，“我是从加德兰来曼斯菲尔德游历的，蔷薇大公说你在这儿，刚好我对精灵族地也很好奇，所以就不请再来了。”
里德看着面前的人类少年，他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和自己一般大的人类少年，所以神色有些好奇。
“道恩……我是——”
“我知道你的名字，里德。”少年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的喉咙不舒服，就不要勉强自己说话了。”
可是里德看着面前少年淡定的脸，好奇心就像泡泡一样往上冒。
“你是怎么……”他用那沙哑的嗓子低声道。
“是你父亲派蔷薇骑士送我来的。”
“昨天我……”
“昨天你被坏人掳走了，是伽兰诺尔将你带回来的。”
“那你有没有……”
“我没有。”
“可是——”
“我没有。”
不管里德怎么尝试开口说话，银发少年总是快人一步地回答他，里德抿了抿唇，有些不爽地鼓起了腮帮子。
他只是想要确认那个自己在朦胧中看见的银发是属于谁的。
面前的少年的发色似乎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印象相吻合，可是他明明是一头短发，而里德记得那个救了自己的人有一头漂亮的银色长发，他的身材高大健硕，手很温暖，声音低沉而又有磁性，他应该是个成年人，可面前的明明只是个孩子。
难道真的像道恩说的那样，他并没有参与救援，那救了自己的人是谁呢？
里德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向一旁的伽兰诺尔。
精灵王朝着他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道恩说的没错，里德，你的嗓子还没恢复，现在还是先不要说话比较好。”
红发少年张口欲言，却又被身后传来的一道女声打断了。
“吾王。”
一个拄着树杖的精灵来到了凉亭外。
和年轻貌美的精灵们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是，面前的精灵两鬓已经花白，眼尾也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他的外形和人类中年男性类似，但那双眼睛却沧桑而又淡然，好像已经阅历千年。
“昆大师。”伽兰诺尔看见来人，站起身来，将正在行礼的精灵扶起，“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王需要我，无论何时，我都会领命。”年长的精灵这样说道。
“这位是昆大师，他是森之一族的长老之一，是族人中最精通药理的治疗师。”伽兰诺尔转过身，朝着两人介绍。
末了，他又扭头对年迈的精灵道，“我想请昆大师再为里德检查一下身体，看他是否无碍了。”
“自然可以。”昆大师转过身，朝着坐在座位上的红发精灵少年招了招手，“孩子，请跟我来。”
里德看了一眼一旁的精灵王。
“你跟着昆大师去吧，里德，我一会儿会过去接你。”伽兰诺尔抚了抚红发精灵的发顶。
里德点了点头，转过身看了一眼还坐在桌前的银发少年，然后站起身，跟随着那位年迈的精灵离开了。
待里德离开，伽兰诺尔又屏退了一旁的其他精灵护卫和侍者。
“你们也先都下去吧。”
“是。”
转眼间，庭院中就剩下了精灵王和银发少年二人。
伽兰诺尔转过身，看向坐在桌前的银发少年。
他像是早有预料，平静地端坐在桌前，回视着自己。
“道恩……”伽兰诺尔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同。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的言行举止，他的魔法修为，他有别于自己外表所表现出来的成熟和沉着，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一个事实。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语气莫测地问道，“你来到精灵之森，究竟意欲为何。”
“……我对你们没有任何恶意。”少年沉默了片刻，只道。
但这并不是伽兰诺尔想要听到的回答，“如果你表现出恶意，你就不会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了。”
“我很抱歉，伽兰诺尔。”沈莫玄斟酌着自己的词句。
他并不清楚直接透露自己来自未来是否会干扰命运，更不清楚即便自己实话实说，面前的精灵王是否会相信自己，但伽兰诺尔聪慧通透，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我并没有对你说谎。”他只道，“里德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战斗，经历生死，我愿意将我的后背托付给他，我来到精灵之森，只是为了找他。”
“……”面对少年的话，伽兰诺尔并没有提出质疑。
他穿着曳地的白袍，来到搭建这凉亭的树藤前，伸出手抚上了树藤上新结出来的叶子。
“你在族地旧址的时候，手中拿着的那把剑……上面有光明教廷的十字圣痕。”
“你说你是来自加德兰……你说的，是加德兰的光明大神殿吗？”
沈莫玄怔了怔，那把剑在伽兰诺尔面前只出现了一瞬，他没想到对方会认出来。
而伽兰诺尔却已经转过身来，看向了他。
“手持圣剑，魔武双修，驱逐邪恶，播撒光明……你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光明术士，你是骑士，一位圣骑士……我说的对吗？”
“你认识里德，可他却不记得你，因为你认识的里德，并不是现在的里德，而我面前的你，也不是现在的你。”
沈莫玄的眼瞳中倒映出了青发精灵笃定的神情。
他没有想到伽兰诺尔如此敏锐，竟然那么快就接近了事实。
伽兰诺尔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但他已经从银发少年的脸上看到了他的默认，顿时心神震荡。他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够见证时空穿梭这样的神迹。
“你是怎么……”他不禁问道。
“我认识一个兽人，他有这样的天赋，只是掌握得还不熟练。”沈莫玄就差把魔法事故这四个字直接说出来了。
“兽人？”伽兰诺尔思索了片刻，“你说的可是时空之犬？”
“你听说过？”
精灵王点了点头，“我听先王说过，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传说中的存在，并不是真实的。”
“……那你知道我该怎么回去吗？”
伽兰诺尔缓缓摇了摇头，“时空魔法太过罕见，我可能帮不上你，抱歉。”
“没关系。”
“但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或许命运带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你补上缺失的某一环，等到时机成熟，你自然会回去的。”
“……但愿吧。”
“如果不是你，我或许没办法这么顺利地戳穿阿什卡的真面目，救出里德，谢谢你，道恩。”真相终于解开，精灵王的声音也缓和下来。
他看着坐在面前的银发少年，就仿佛看到了那个在黑暗中，朝着自己走来的银发青年。
“我那时看到你的样子，和真正的你年龄相仿吗？”
成长秘药大概能让沈莫玄长大二十岁，不过他是从十二年后来的，两者之间差了八年。
但和精灵族的年龄比起来，八年的时间，只是弹指一瞬。
“差不多。”沈莫玄回答。
“所以，你已经成年了，是吗？”
“嗯。”少年点了点头。
青发精灵望着他，淡金色的眼眸中像是流过了什么。
忽然一阵微风拂面，沈莫玄扭过头，看见凉亭四周的那些树藤上忽然冒出了新芽，芽间长出了花苞，花苞中绽放出了纯白的幼小花朵，洁白柔软的花瓣随风浮动，散发出一阵清香。
第212章 被黑暗诅咒的精灵幼子
在凉亭用过早餐，沈莫玄便跟随着伽兰诺尔一起去了昆大师的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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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大师。”精灵王走进了那散发着草药香气的木屋，“里德的情况如何？”
“这孩子身体无恙，虽然魔力有缺损，但会随着时间逐渐恢复的。”
年迈的精灵将熬制好的草药倒进玻璃瓶当中。
“至于喉咙，还需要好好保养，我准备了百灵草的药汁和蓝铃花的花蜜，还需一日三次随餐服用。”
“多谢大师。”伽兰诺尔接过了药瓶，“里德，你陪道恩在这附近逛逛吧，我和昆大师还有其他事情要谈。”
坐在椅子上的红发精灵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看了眼站在精灵王身后的银发男孩，朝着对方伸出了手。
沈莫玄低下头，看着那伸到自己面前的细腻手掌，愣了愣。
他只是反应慢了半拍，手腕便被人拉住了，走在前面的精灵少年扭过头来，用眼神示意他跟上。
沈莫玄只好跟着他走了出去。
……
等到两个孩子已经走远，伽兰诺尔才再次开口，向面前的精灵长老用精灵语确认道。
“昆大师，里德他确实无碍吗？”
精灵长老轻轻叹了口气，用不同于方才的沉重语气道。
“他的身体确实没有大碍，但是……我在他的灵魂上感受到了一股根深蒂固的黑暗气息，按理说，里德他拥有温洛蒂丝的一半血脉，又是光属性的半精灵，他的灵魂上不应该附着有邪恶之气……”
伽兰诺尔的眉头紧蹙起来。
“安德烈说温洛蒂丝是被歹人下了毒才会难产，那天里德出生的时候，母树也受到了影响，恐怕他是从胎儿的时候就受到了污染。”
“哎……不妙啊……”昆大师摇了摇头。
“这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吗？”
“当然会有。”精灵长老缓缓道，“这股黑暗气息是一种标记，会在他的身体里不断吸收他的负面情绪，从而成长壮大，直到有一天他被黑暗同化。受到这种气息吸引，他很可能更容易遭受魔物的攻击和他人的恶意，这样歹毒的诅咒，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恐怕对温洛蒂丝大人下手的，不是普通的黑魔法师，而是更为黑暗邪恶的存在，显然他们对这个孩子势在必得，不论他们想要利用里德做什么，这孩子……命途多舛啊。”
听见了昆大师说的话，伽兰诺尔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驱除他身体里的黑暗气息？”
“……吾王，恕我爱莫能助。”昆大师遗憾地摇了摇头，“这股黑暗气息已经和里德的生机绑定在了一起，只能压制，无法根除——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让他修心养性，尽量不要产生负面情绪，另外，最好在一个光明之力充沛的地方修习，这样一来，就能借助外力，压制他身体里的黑暗。”
“……我明白了。”
伽兰诺尔沉默了片刻，才谢过面前的精灵长老，走出树屋，看向在远处的湖边散步的两位少年。
两人手牵着手，肩并肩地在湖边走着，气氛和谐。
既然道恩是圣骑士，那么能够和他并肩作战的，势必也是圣骑士了。
如果要找一个光明之力充沛的地方，这个国度里，没有比加德兰大光明神殿，更加合适的地方了。
……
手腕的骨节被捏了捏，沈莫玄回过神，看向身旁停下来的红发半精灵。
“怎么了？”
里德抿着唇，埋怨地瞪了他一眼，收回了自己手中的蒲公英。
沈莫玄这才注意到他已经捏着那朵蒲公英好一阵子了，大概是想要递给自己，但是他刚刚一直在分神偷听昆大师和伽兰诺尔的对话，所以没有注意到他。
虽然昆大师和伽兰诺尔之间的对话是用精灵语进行的，但这一次他借助了系统的翻译能力，所以刚才两人之间的对话内容，他已经一清二楚。
关于里德身上的黑暗气息，他大概能猜到那应该是雷维阿坦的手段，但是，十二年后的里德并没有什么被污染的迹象，这说明他身上的黑暗气息已经被很好地遏制住了。
至于遏制的方法……
“哼。”
见面前的银发少年还在继续神游，里德冷哼了一声，不想搭理身旁这个傲慢的人类了，他松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前走去。
见对方已经挂了脸，沈莫玄连忙收拢思绪，快步走上前去，追上了生闷气的半精灵。
“……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有些词穷，毕竟和他不同，现在的里德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孩子，而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和这么小的孩子打过交道了。
他跟在快步走着的精灵旁边，两人绕着湖闷声走了半天，他才憋出了四个字。
“……别生气了。”
精灵少年再次停下来，一双翠眸直直望向他。
沈莫玄低下头，看向他手中捏着的蒲公英。
“……这是要给我的吗？”
红发精灵抬起手，将那硕大的精灵之森特供版蒲公英递到他的面前。
“谢……”
就在银发少年伸出手将其接过的时候，他却忽然鼓起腮帮子对着那朵蒲公英一吹。
顿时银白的花絮飞散，只余下一个光秃秃的花茎还留在银发少年的手中。
这样的举动对面前的人类少年而言显然是意料之外的，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眨了眨眼，那粘在他白色睫羽上的花絮才随之飘然落下。
红发半精灵的嘴角微微勾起又迅速落下，他压抑着自己恶作剧成功的喜悦，佯装还在生气地瞪了一眼呆愣愣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木头似的人类少年，扭头跑开了。
“他比长大之后更顽皮一些，不是吗？”
沈莫玄放下手中的花茎，转过身来，看向走进的精灵王。
“……其实，他长大之后也很顽皮。”他实话实说道。
伽兰诺尔挑了挑眉，“看来你们的关系很亲近，我很少看见里德对其他人这样不拘小节。”
“……可能是我脾气比较好。”
银发少年一本正经的话语让伽兰诺尔忍俊不禁。
“你说的大概是对的，里德其实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他很擅长抓住别人的底线，他知道你不会生气，所以才会对你这么做的。”
“……”沈莫玄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花茎，将其收进了衣服内袋里。
谁知道里德会不会一时兴起又问他要，为了防止再惹他不高兴，他还是先收着这根花茎吧。
伽兰诺尔看着他这样做，开口道。
“今晚有萤火晚会，就在这个湖边。”
“通常雨夜之后的晴天是萤火虫最为活跃的时候，到时候这里会很漂亮，难得的机会，如果你没有这么早休息的话，希望你可以一起来参加。”
第213章 魂戒
面对精灵王的邀约，沈莫玄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朝他走近了一些。
“伽兰诺尔……”他朝走远的里德看了一眼，稍微放低了声音，“里德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理想，对吗？”
少年突如其来地发问让精灵王一怔，等他想起来想要掩饰，已经晚了。
伽兰诺尔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但声音依旧带有他独有的平和。
“我没想到你听够听懂精灵语，道恩。”
“你说的没错，里德的身体因为出生时先天发育不全，所以比一般人要孱弱，比起其他精灵，他要更容易被黑暗所污染……但这件事情，还请你帮我保守秘密，我不想要里德为此而烦恼，我会想办法治好他，就算要用我自己去换。”
精灵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坚定。
“不，伽兰诺尔，还没到这个地步。”银发少年语气沉稳地说道，“我想，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能帮上忙。”
他抬起右手，五指微张。
银色的粒子在掌心中浮现，凝结出一把银色长剑，剑柄是圣十字的样式。剑刃光亮如新。
少年将手中的长剑横向举起，左手的掌心在剑刃上方抹过，会听见那十字圣剑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剑身猛然一阵振动，原本锋利无比的剑刃末端突然被分解为了细密的银白光点。
长剑短了一截，而那些脱离了剑身的光点则如同液体金属一般环绕到了一起，在空中重新凝聚成型，变为了一枚圆润的戒指。
“这是……”
伽兰诺尔有些惊讶地看着那枚悬浮在空中的银戒，一股十分纯净的力量从银戒上散发出来，让这枚戒环都在微微发光。
这仿佛源源不断一般往外扩散的力量，伽兰诺尔只在全盛时期的母树身上感受到过，但母树拥有的是象征着生命的木之力，而这道力量，则是象征着守护与光明的净化之力。
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些不敢置信的神色。
“道恩……你做了什么？”
【警告，强行分离魂兵碎片将会造成冕下的灵魂出现缺损，会导致不可预估的力量下降，您将陷入一定虚弱期。】174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语气前所未有得严肃。
[我靠！宿主，你你你……你居然把灭世之戈切片了！那不是和你的灵魂绑定的兵器吗？]518大惊失色的声音随之响起。
“帮我把这个交给他。”银发少年并没有解释，只是这样说着，“只要他把这个一直戴在身上，他就会没事的。”
“不，道恩，快收回去，这太贵重了。”
伽兰诺尔的双眸微微睁大，并不知道面前的少年付出了什么，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一定不是可以随便收下的物品。
“里德是温洛蒂丝的后代，也是与我有血脉联系的亲人，就算要做出牺牲，那个人也应该是我。”
“我没事，不用担心。”
沈莫玄回答。
尽管他的灵魂会因为强行分离灭世之戈而受到损伤，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灵魂受的伤和身体受到伤一样，是会随着时间而治愈的，灭世之戈的缺损早晚会被补全，至于短时间的虚弱期——事实上，就算他在虚弱期，也不见得会比谁弱……
况且，他刚才就已经想明白了，里德身上的那个戒指，应该就是他留下的。
尤莱亚曾经和他说过，里德在与普林霍尔战斗的过程中，脖颈上的戒指忽然形成了护盾替他格挡了攻击，在那之后，又自如地变换形态，成为了裁决骑士长手中的兵器，那是因为灭世之戈本就有随着主人的心意自动变换形态的能力。
所以，命运将他带回这个时间点，或许就是为了让他留下这个纪念品吧。
至于为什么他起初并没有认出那枚戒指的来源……
“既然你需要让我来保守秘密，那我也有一个秘密想要让你帮忙保守。”沈莫玄开口道，“不要告诉里德这枚戒指的真实来源，如果他问起，你就说……是他母亲给他留下的遗物吧。”
这句话让伽兰诺尔意识到了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
“看来……你已经看见了这枚戒指出现在未来了，是吗？”
沈莫玄缓缓点了点头。
注视着面前的银发少年的双眼，伽兰诺尔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看见两人之间的隔阂。
尽管他们之间此刻站得那么近，可是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跨越了漫长的时间，甚至还有无数的记忆和经历。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位高大英俊，气质冷冽的银发圣骑士与戴着银戒，英姿飒爽的红发精灵并肩而立，共同战斗的模样。
那是属于他们的时代，而他并不在那个故事里。
他不禁感到有些惆怅，岁月或许眷顾了他许多，但归根到底，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但同时在心中出现的，又是作为长辈的淡淡慰藉。
作为半精灵，里德的命运当中注定背负非议，但值得庆幸的是，他并非孑然一身的独行者。已经有人和他结下了羁绊，这种羁绊或许没有血缘纽带那样与生俱来，可却同样深刻牢固。
精灵们崇尚自然，他们对大部分生物都很友好亲近，也不会掩饰自己的好感，很多时候有些事情自然而然就发生了，但大概是因为从小就被当做族长继承人培养的缘故，伽兰诺尔一直都没有过伴侣。
在温洛蒂丝离开后，里德就是他唯一的亲人，因此，他一直将里德视若己出，能够看到里德有个光明的未来，也是他的心愿。
“里德他……还好吗？”精灵王不禁开口问道。
“他……”沈莫玄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要说些什么。
“等等——”见面前的少年就要开口，伽兰诺尔却抬起手，将指腹覆在了他的嘴唇上。
“那些事情，不是现在的我应该知道的，你不用告诉我这些……我能够感受到你想要表达的意思，这就够了。”
他并不想要破坏这条时间线，即便他在这个故事中注定留下遗憾，但那又如何，至少里德能过上他想要过上的生活，而精灵族也能够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片森林当中，这就足够了。
“谢谢你为他做的一切，道恩。”他道。
沈莫玄静静望着面前的青发精灵，收回了原本想说的话，改口道。
“没什么，就当做是我烧毁了精灵母树的补偿吧。”
来自人类少年温热的气息吹拂到指尖，那一张一合的柔软唇瓣在指腹上轻轻擦过。
伽兰诺尔一头青发下的尖耳朵不甚明显地抖动了一下，但却神态自然地收回了手。
“那棵母树本就已经死了，又谈何烧毁，反倒是你的举动，帮了我一个忙。”
“？”沈莫玄不解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精灵王。
但伽兰诺尔却没有打算解释，只是接住了那枚悬浮在空中的银戒。
“……戒指我会代为转交的。”他郑重道，“但你对精灵族提供了诸多帮助，请允许我用精灵族最高的礼仪予以感谢。”
“不用麻烦……”
“还请不要推辞，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伽兰诺尔用温和却不容拒绝地语气道，“今晚的萤火晚会，请赏光参加吧，骑士大人。”
既然精灵王都已经这样说了，沈莫玄也没再推辞。
“……好，我会去的。”
……
夜幕很快降临，精灵们聚集在湖边的草甸上，用荧光色的颜料在身体和脸上勾勒出精致优美的花卉和藤蔓图纹，他们有的盘膝而坐，手持拍鼓，有的坐在石头上，抱着半人高的风琴，有的则坐在树桠上，手中拿着长笛，有的用精灵语唱着古老而又悠扬的民谣，琴瑟和鸣，相得益彰。
在空中，散发着幽幽荧光的蝴蝶与萤火虫飞舞嬉戏，晚风轻拂，气氛闲适而又美好。
沈莫玄屈膝靠坐在湖边的树干上，闭着眼睛一边假寐一边聆听着动听的精灵族音乐，手中把玩着一根没有花絮的蒲公英花茎，享受这难得平和的时光。
音乐声忽然停止了，身旁安静下来，银发少年睁开眼，一只萤火虫刚好在眼前飞过，在那冰蓝色的双瞳中划过一丝光点。
眼前的奇幻景象映入了眼帘——
湖面上，洁白的睡莲一朵朵开启，青绿色的藤蔓在水面上编织出一座桥梁。
青发精灵戴着金色的月桂花冠，身穿纯白的礼服长袍，长袍的领口和底部衣摆点缀着夜光石磨成的渐变色粉末，在光线昏暗的夜晚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仿佛是银河坠入人间。
里德就跟在伽兰诺尔的身后，双手捧着一个木质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碗状的容器，在行走间，他的胸口闪过一道熟悉的亮芒，是那枚银色戒指。
看来伽兰诺尔的行动很有效率，已经将戒指交给了里德。
沈莫玄这样想着，视线却在不经意间和红发半精灵对视上了。
里德也看到了那个坐在树下的银发少年，视线落到了他手中的那光秃秃的花茎上。
他想起自己的恶作剧，又想起了伽兰诺尔对自己的叮嘱，不由有些脸红。
他并不是故意想要捉弄道恩，只是看那木讷的人类少年被捉弄后怔愣的模样觉得有趣。
可他确实比自己年纪小，伽兰诺尔说，他不应该欺负比自己小的幼崽，要好好照顾她，和他成为好朋友。
里德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戒指。
母亲如果看到自己交了朋友，应该也会高兴的吧。
……
伽兰诺尔来到了精灵王座前，缓缓坐下。
“诸位精灵们。”他用科萨语说道，“我要在这里宣布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就在今晨，我收到了线报，在族地旧址的那棵枯萎的母树的位置，长出了新芽。”
他这样说着，抬袖一挥，王座两侧的藤蔓向着中央生长，在枝叶中央开始播放冒着莹莹绿光的影像。
“因为黑暗力量侵蚀，旧族地的植被已经干枯已久，土地也逐渐沙化，但就在昨晚，因为有人用富有光明之力的火焰洗去了那些枯木上的黑暗与诅咒，再加上天降大雨，让被火灼烧后的草木灰浸润了土地，这让大地被赋予了新的生命，重新焕发出了生机——正因如此，母树才能重新孕育发芽，这代表着我们精灵族有了新的希望，我们的种族将继续在这片森林中延续下去，生生不息！”
“这一切，都离不开一个人的功劳。”
他环视了一圈翘首以待的精灵们，视线最终停留在了人群之后的银发少年身上，露出一抹微笑。
“在这里，我要代表全族，将精灵族的至高珍宝，象征生命不灭的‘永恒之蜜’赠予这位伟大的英雄——道恩·雷蒙德。”
“从今以后，他就是精灵族永远的朋友，恩人和贵客，精灵之森将永远向他敞开大门！”
第214章 圣骑士与热情果酒
“道恩……你愿意接受这个礼物吗？”伽兰诺尔望向对方。
在众人回眸中，沈莫玄站起身，从分开的人群中央走过去，踏着藤蔓构筑的台阶来到了精灵王座前。
伽兰诺尔从里德手中的托盘上拿起了那个木碗，用双手递给他。
沈莫玄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精灵王。
而对方也正用温和地注视着他，浅金色的眼眸在月桂花冠的掩映下像是莹润的宝石般闪闪发亮。
“永恒之蜜是母树开花时结出的花蜜制成的，是母树的力量精粹，对精灵而言，它可以驱除疾病，维持健康，而对人类而言，更重要的意义，则是它能够延缓衰老，让你的身体可以像精灵一样停留在青年期几百年。”
“伽兰诺尔……”沈莫玄没有抬起手。
他知道精灵族的母树已经很久没有再开花了，所以这些永生之蜜都是用一些少一些。
况且，他并不畏惧人类的生老病死，也并没有欲望要获得那么长的寿命。
毕竟，他早晚是要离开的，而在现代世界，要活这么久就有一些另类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把永恒之蜜留给之后有需要的人吧。”
但精灵王却坚持将那木碗捧到他面前，“精灵族很少生病，也有其他草药可以用来治愈伤口，对于我族而言，永恒之蜜并没有那么明显的效用，唯有在你身上，永恒之蜜才能够发挥最大的作用。”
“毕竟，英雄不应该提前谢幕，你还有一条很长的路要走。”
他扭过头，看向一旁的红发半精灵。
“你也不想要让里德眼睁睁看着他的朋友提前一步离开吧？”
“……”沈莫玄看向一旁的里德，半精灵正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翠眸盯着他，眼神清澈，目露期待。
伽兰诺尔又道，“无需担心，既然母树已经长出了新芽，那么迟早有一天还会开花，你喝下的永恒之蜜不会就此绝版的。”
听到伽兰诺尔这样说，沈莫玄才接过那永恒之蜜，将其一饮而尽。
虽然加了水稀释，但那液体依旧有些微甜腻，还带有一股浓郁的花香，清新的生命力随着那金色液体流入喉中而向着四肢百骸渗透，就连那因为分割灭世之戈而感到的些微疲乏都减轻了。
银发少年将空木碗重新放回托盘上，然后看向面前的精灵王。
“多谢。”
“不用对我道谢，该道谢的应该是我。”
伽兰诺尔回答道。
……
在表彰仪式结束之后，晚会便正式开始。
欢快的音乐再次响起，这一次是节奏感更强的舞曲，精灵们在草甸上摇摆着身体，他们肢体修长而又灵活，舞蹈姿态洒脱而又诗意，动作优美也独具风情。
银发少年坐在一旁的树杈上，没有参与到舞蹈当中。
“嘿。”
一杯被盛在果壳当中的液体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从另一根树枝那里跳过来的半精灵。
好在这根树枝足够粗壮，微微摇晃后，还是稳稳支撑住了二人。
沈莫玄接过小酌了一口，感觉像是自己在现代喝过的百香果汁，不过这壳子的大小比百香果大了不少。
里德已经坐到了他的身旁，他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然后凑过去用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道，“你明明有。”
“？”
沈莫玄有些没联系起来上下文。
“族地旧址，你去了。”红发半精灵看着他。
大概是为了保护嗓子，他现在说话都变得格外得言简意赅。
沈莫玄这才知道对方是在说他早上否认的事情。
见瞒不过，他只好承认。
“……我是去了。”
里德的表情变得有些腼腆起来。
“那你有没有……看见那个救我的人？”
银发少年扭头看向他。
里德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思考的方向错了，他抬手指了指对方的头发，“银发，和你一样。”
“我当时……没看清。”他慢吞吞地说着，“他长得好看吗？”
沈莫玄一时不知道如何评价，过了几秒才扭头道，“也就这样吧。”
“……好吧。”
里德有些气馁，毕竟精灵族都是有些颜控的，虽然救命恩人的头发很好看，但是或许他的容貌只是普通水平。
“伽兰说，他是加德兰的圣骑士。”
半精灵坐在树桠上，仰头看着天上璀璨的星空，“如果我也成为圣骑士……我是不是就能再见到他了？”
“……大概吧。”
“那……我们一起做圣骑士吧，道恩！”
“嗯？”
沈莫玄再次没有跟上里德的脑回路。
但里德并没有解释的意思，毕竟从他的角度看，道恩是光魔法系的修士，再加上他一个人就敢出远门游历，一看就是在为自己未来的职业修行。
“我要成为骑士长。”他忽然严肃起来。
精灵王族血脉里的骄傲不允许他落后于他人。
他偏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银发男孩，发现他好像还没有自己高呢，应该构不成威胁。
"放心。"他勾起唇角，“我会重用你的。”
“……哦，谢谢你。”
沈莫玄不想给这个自信过头的小朋友泼凉水，也不想理会他刚才那明显在得意自己身高的眼神。
毕竟和七岁男孩比身高这种幼稚的事情，也就只有面前这位十岁的半精灵做得出来。
可没曾想身旁的精灵忽然凑过头来，用水灵的翠眸盯着他看。
“怎么了？”
“……你的脸，好红。”
里德将双手覆盖在了他的双颊上。
精灵有些微凉的手覆盖住侧脸和耳廓，沈莫玄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体温有些不同寻常。
“你生病了吗？”红发半精灵这样说道。
……好像是的。
昨晚在精灵旧族地的雨中战斗，补魔，还有今天分割魂兵制作护身符产生的消耗，对于原本的沈莫玄而言应该不值一提——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他出于成年期的前提上。
而现况则是：他只是个小豆丁，就算是在精灵族的草药下拔苗助长了短暂的一段时间，但他本质上依旧是个孩子。
所以，他可能是真的发烧了。
在意识到小伙伴生病的第一时间，里德便请求了伽兰诺尔的帮助。
精灵王立刻用藤蔓将银发少年从树杈上接下来，蹲下身，用额头贴了贴他的额头。
“道恩，你确实发烧了。”伽兰诺尔的眉心微微皱了起来，“需要让昆大师去看看吗？”
“不。”沈莫玄清楚按照自己的体质，这点低烧只要第二天就没事了，“我睡一觉就好了。”
“好，那我送你回去休息。”伽兰诺尔同意了他的建议，又对一旁的红发半精灵道，“里德，你也该回去休息了，今天已经纵容你晚睡了。”
“……”红发半精灵起初还有些不太乐意，但精灵侍卫已经走上来，要护送他回去了，他只好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在伽兰诺尔身旁站着的银发少年。
“道恩，你好好休息。”
他说着，便转身离开了。
沈莫玄目送着对方离开，身体忽然一腾空，落入了一个带有草木清香气息的怀抱。
“……伽兰诺尔，我可以自己走的。”
“你病了，还是不要劳累的好。”
精灵王将他横抱起来，然后朝着树屋的方向走去。
他这么一说，沈莫玄确实发现自己的脸变得越来越烫了，不仅如此，就连整个身体都变得有些发热。
难道他真的开始发高烧了？
生病的感觉太过罕见，就连沈莫玄自己都不确定起来。
“好好休息，我替你去倒杯水。”
伽兰诺尔来到了为道恩准备的树屋，将少年放到了床榻上。
但沈莫玄却感到越来越不对劲。
发烧不应该是浑身无力，忽冷忽热吗？
为什么他现在反倒觉得格外精神？
这种感觉与其说是发烧，反倒是有一些类似……他在幻梦之屋中了魅魔之血的时候的那个状态。
“……伽兰诺尔，你确定那个永恒之蜜，可以给人类喝吗？”
“你怎么会这么说？永恒之蜜对人类而言是顶级的圣药，绝对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伽兰诺尔倒完水转过身来，便看到银发少年从床上坐起的画面，“道恩，你怎么坐起来了？”
“我感觉……”沈莫玄抬起手，抚住自己滚烫的额头。
不对，他怎么感觉他又要长大了？难道是两种药不能前后混着吃？
“你先出去一下。”
“怎么了？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伽兰诺尔拿着水杯走近，“……我来帮你看看。”
“不，不需要。”沈莫玄随手一挥，本来只是想要推开对方，可却打落了伽兰诺尔手中的杯子。
啪嗒……木质的水杯落到了地上，伽兰诺尔身上的白袍在靠近胸口和腹部的位置洇湿了一大片。
“……抱歉。”沈莫玄也看到自己失手犯的低级错误，他从床上支起身体，想要帮忙擦掉伽兰诺尔身上的水迹，但是那种骨骼被猛地拉长的疼痛却让他发出一声闷哼。
“道恩！”伽兰诺尔一惊，顾不上身上的水渍，上前托住了面前的少年。
少年将额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身体正在飞速成长，从孩童过渡到青年，只在几息之间。
只听见那布帛裂开的声音，不再符合体型的衣物被撕裂，露出了白皙的皮肤和流畅的线条肌肉。
道恩用有力的手掌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箍得他有些生疼，但伽兰诺尔却没有抱怨，因为他知道对方正在忍耐的疼痛远比这高上数倍。
他任凭对方用手抓着他的手臂，抬起了左手环住他的脊背，在上方轻抚着，像是在安抚对方。
大概过了几分钟，道恩的成长才逐渐停止，他又重新回到了成年体型。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身闷哼以外，伽兰诺尔没有听到对方再发出任何声音，只听到了那有些急促和压抑的呼吸。
“道恩，你还好吗？”
“……不太好。”
虽然生长痛已经停止了，但浑身发热的情况并没有改善，而且还随着身体发育的完全变得更加明显了。
沈莫玄从伽兰诺尔的怀抱中挣扎起身，抓过一旁的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身体。
但他的动作迟了一步，伽兰诺尔已经发现了他的异状，他明显是怔了一下，盯着那条被子愣了许久，才缓缓道。
“怎么会这样。永恒之蜜不应该会产生这样强烈的药性才对……你是不是喝了其他的东西？”
“没有，我只喝了里德给我的果汁。”
“果汁？”精灵王抬起眼眸，诧异问道，“什么类型的果汁？”
“用红色的果壳装的，大概有拳头那么大。”
“你说的是热情果酒吗？虽然尝起来很香，但那并不是纯果汁……只是因为热情果的汁水味道浓郁香甜，所以精灵喜欢把酒精装在它的果壳里，和它的果汁一起饮用。”
“……”很好，这个果酒听名字就很不对劲。
伽兰诺尔脸上露出一丝歉意，“是我疏忽了，酒精有可能会和永恒之蜜产生反应……一般而言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很小，但大概是你昨夜喝的成长秘药的缘故，才导致了这个副作用。”
伽兰诺尔顿了顿，“里德怎么会给你酒？我真该好好说说那个孩子了。”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银发青年抬起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感觉大脑发涨，额角两侧的神经一鼓一鼓地跳动着，像是要爆裂开来。
“……有什么可以缓解的办法吗？”
伽兰诺尔沉吟了片刻，“热情果酒的酒精度数不高，等酒精的作用都被消耗掉应该就没事了。”
“但造成这个情况我也有责任……”青发精灵坐到了床边，“让我来帮你吧，道恩。”
第215章 精灵王的忘忧草
银发青年缓缓抬头，看向忽然靠近的青发精灵。
“怎么帮？”
精灵王斜坐在床上，身后略微倾斜，像是一颗从石缝中生长出来的翠竹那般高雅端庄。
他依旧穿着那身白色衣袍，被打湿的衣襟贴在他的胸前，露出了优美的身材曲线。
“不要问，只要闭上眼睛。”
他的语气和神态都很自然，若不是沈莫玄习惯性地用余光观察，甚至都可能没有注意到伽兰诺尔的指尖已经伸到了被子边缘。
有些微凉的触感从伽兰诺尔的指尖传来，和人类相比，精灵的体温要稍低一些，这种对比在身体的高温下格外鲜明。
沈莫玄眼疾手快地隔着被子摁住了对方的手。
伽兰诺尔抬起眼眸，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的银发青年，似乎不清楚他为什么要阻拦自己。
沈莫玄望着那双浅金色的眼眸，此刻说不意外那是不可能的。
他没想到518居然一语成谶。
伽兰诺尔身份尊贵，还是个实力强大的木系魔法术士，才华样貌样样不缺，他为什么……
不是说精灵族性格高冷，不喜欢和人类亲近的吗？
“别担心，今晚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只有你和我知道。”
大概是以为对方顾虑到里德，伽兰诺尔开口道。
沈莫玄闭了闭眼。
“……你知道我是圣骑士吧。”
“我知道你会成为圣骑士。”精灵王缓缓地说着，将“会成为”三个字着重强调出来。
最好用的借口没有了，沈莫玄偏开头，沉默了几秒，沉声道，“伽兰，你是里德的舅舅，我视你……如同长辈。”
“……你想到哪里去了？”身旁传来风一样的轻笑声。
“别想太多，道恩。”一只有些微凉的手贴到脸颊上，就好像贴上了一块光滑凉爽的玉石，让高热中的银发青年有些舒适地眯了眯眼。
他没有第一时间躲开，只是顺应着对方的动作，回转脑袋，垂下眼眸，视线对上了一双浅金色的温和眼眸。
“你救了里德，也救了这片森林，你是精灵族的救世主，也是我的恩人，作为一族之长，我只是想要回报你，但却因疏忽让你遭受这样的折磨……于情于理，都是我的错。”
精灵微凉的指尖顺着银发青年的下颚滑下，在他的喉结处绕了个圈。指腹已经被那滚烫的温度逐渐感染，凉意退却之前，精灵翻转了手面，用手背贴在了青年的脖颈侧面。
他感受着对方逐渐加速的脉搏，语气关切。
“你的身体变得更热了，这样下去会烧坏的……既然你觉得我是你的长辈，那让我来帮你解决这个烦恼吧。”
他的语气谆谆善诱，令人如沐春风，若是换个意志力稍微薄弱一些的人，头脑昏沉又美人在前，早就已经把持不住了。
可银发青年却在他的指尖靠近的时候猛地弓起腿，用膝盖顶开了他的手臂。
“这不合适……”银发青年偏开头，躲开了对方的触碰。
他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道，“我可以自己来……”
这句话让伽兰诺尔怔了怔，他望着面前的青年。
那年轻而又俊美的人类圣骑士半屈着左腿膝盖，身体倚靠在床边墙上的窗框边沿，纯白的棉被盖在腰际，露出了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仿佛镀了银。
散落在他额侧的银发遮挡住了那双夜光石一般的幽蓝眼瞳，只露出发尖那有些微红的耳尖。
和精灵不同，人类的耳朵，是圆润的，边缘的线条像是植物茎叶刚刚生长出来的时候划出的弧度，可爱而又青涩，伽兰诺尔想要顺着那个弧度抚上去，可又担心会惊扰了这颗含羞草。
在那英挺的鼻梁下，青年的双唇微微张开，可以听到那略有些急促的，压抑着的沉重呼吸从中发出。
窗外能听到蛐蛐富有节奏的鸣叫，黑夜静谧且长。
“……道恩，这是你第一次和别人这么做吗？”
“……”
见银发青年喉结微动，半晌未曾言语，伽兰诺尔的眼睫颤了颤。
就像是一滴露珠落到了敏感的花蕊正中央，一种别样的柔软在心间绽放。
“我明白了。”
他收回了手。
“别担心，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碰你的。”
他像个宽厚的长辈一样安抚着面前的青年。
“我想，有一样东西或许会对你的情况有所帮助。”
“……”
青年缓缓抬头，银白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从额头上滑落到两侧，露出了一双如深夜海面一般暗潮涌动的幽蓝双瞳。
在银发青年的注视下，伽兰诺尔缓缓伸出手。
一根藤蔓从窗外伸进来，在银发骑士的身旁结出了笼蔓，笼蔓的末端逐渐伸长，形成了瓶状。
伴随着夜风拂动，这颗长相别致的藤蔓也在随之收缩，笼口两片披风一样的笼盖像是呼吸一般一张一合，可以看到里面无数柔软而又细小的绒毛。
“……这是什么？”沈莫玄问。
“是忘忧草。”
伽兰诺尔将这颗忘忧草的笼蔓从藤蔓的主干上摘下来，用虎口从笼身底部一直束到张开的末端。
有几滴青绿色的粘稠液体从忘忧草的笼盖边沿溢出来，散发着一股清香。
“据说它的汁液和酒精一起饮下，可以让人获得快乐，忘记悲伤。”
“我想你或许会用到它。”
他松开手，那柔软的笼身便恢复了原本的形状，弹性很好。
“我走了，好好休息。”
他说罢，便放下了那无忧草，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坐在床上的银发青年，离开了房间。
“……”直到房门重新阖上，沈莫玄才低下头，看着那被放在自己床边的植物。
[我了个乖乖……伽兰诺尔真是想的周到啊，连减少摩擦力的工具都给你想好了——看起来很好用啊。]
518刚发出一声惊叹，下一秒就被沈莫玄屏蔽了。
确定周围没有了其他人和系统的窥伺，银发青年头颅后仰，靠在窗框上，长长吐了口气。
“成年人真不容易啊……”
他已经开始怀念做孩子的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了。
……
等到沈莫玄恢复，已经是后半夜了。
银发少年用清洁咒收拾好自己，然后抖开被子，缓缓躺下，正打算好好珍惜自己剩余的睡眠时间，窗外咻的一下滚进来一只小黄啾，正是早晨的时候那只带自己去凉亭的山雀。
山雀一个倒栽葱摔到了他的被子上面，还没直起脑袋，一个阴影笼罩下来。
红发半精灵顺着藤蔓一下子晃荡到了窗口就要跳进来。
刚抬起头的小黄啾大惊失色，发出一声尖细的叫声。
“啾——”
“小心——”
沈莫玄一个仰卧起坐，将从窗口跳起来的半精灵用双臂接住。
“哇，快让开！”
里德也看见了床铺上的小山雀，似乎是没想到一只有翅膀的鸟会傻傻地愣在那里不知道避开，他瞪大眼睛，在空中别扭地张开膝盖，愣是在床铺中央留出了一个空隙，没有将这只山雀压成小黄饼。
“呼……好险。”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膝盖中央眨了眨绿豆眼的呆萌小黄啾，这才松了口气。
但因为重心不稳，他自己此刻呈跪趴的姿势跪在床上，而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是个神情懵懂的银发男孩。
大概是怕他受伤，对方在他跳进来的第一时间就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腰，而此刻他的手也正好放在了男孩的肩膀上。
[怎么走了大的又来小的，宿主你今天是注定睡不了觉了，哎。]
刚被从小黑屋放出来的518心直口快地说道。
“……你怎么来了？”
沈莫玄看着对方。
“探望你。”半精灵理直气壮开口道，“你还在发烧吗，道恩？”
他不由分说地学着伽兰诺尔的样子，将额头贴到了身下的男孩额头上。
两双眼睛，一青一蓝，相互对视。
“好像还有点。”
“已经退烧了，只是我的体温本来就比你们高。”沈莫玄推开他。
"哦，这样子啊。"里德顺其自然地往旁边一倒，睡在了银发少年的枕头另一侧，然后抓起那只被他抓来带路的小黄啾，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丢出了窗外。
在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后，他便舒适地叹了口气，找了个自己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似乎是准备就这么睡下了。
全然不顾在这张床上和自己共享枕头的另一个人的感受。
“……现在是半夜。”沈莫玄看了一眼身旁的不速之客。
“嗯。”里德点了点头。
“你不准备回去？”
“嗯~”里德摇了摇头。
“……你一个人害怕？”
“嗯……嗯？”半精灵习惯性点头的惯性停下了，他睁开眼睛，“你才害怕呢，我是怕你害怕。”
“我不害怕。”
“不，你害怕。”
“……”沈莫玄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
“别叹气。”一只手伸过来，摁住了少年的嘴唇，里德的声音在黑夜中也独具辨识度，“叹气的话老的快，很快就会变成大人的。”
沈莫玄拨开他的手，“我已经是大人了。”
里德上下看了他一眼，露出了理解而又同情的眼神。
他体贴又关怀地替这个脆弱的人类幼崽掖了掖被子。
“我来陪你，快睡吧，弟弟，睡一觉，明天病就好了。”
他的语气太过于理所当然，表情又天真烂漫，沈莫玄感到哭笑不得，但见里德自己都已经哈欠连天，困得睁不开眼了，他又什么都没说，只是闭上眼睛。
室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不知道过了多久，床榻忽然一震，沈莫玄猛地睁开眼，看见身旁的半精灵也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睛，茫然的眼眸还没有找到焦点，只是眼圈红红的，好像马上要哭了。
"……做噩梦了？"他放缓了语气，低声道。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他知道里德在被人掳走，灌下了哑药，关在笼子里的那段时间，一定感到十分的无助和绝望。
对于十岁的孩子而言，留下的阴影没有那么快消退。
或许这也是里德未来会如此大强度地打击黑市的原因吧。
“呜……”红发半精灵的视线终于找到了焦点。
他发出一声委屈的嘤咛，凑过去，将脑袋埋到了对方的脖颈里，像是一只树袋熊一样，非得和身旁那个温暖的人类紧密地贴在一起，才能安心。
沈莫玄下意识地张开手臂，让不安的精灵少年能够更舒服地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等他做完这一切，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气从里德的身上传来，但和未来不同，现在的里德，闻起来更像是玫瑰味的牛奶。
“没事了，里德……”
沈莫玄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手缓缓放到了半精灵的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的口中哼唱起一首小调，这是芬迪大陆上的摇篮曲，但他已经忘记了歌词，只记得这轻缓的旋律。
在男孩略微低沉的哼唱中，半精灵的身体逐渐停止了颤抖，他的呼吸放缓，微微蹙起的眉头松开，终于再次进入了梦乡。
第216章 蔷薇大公与精灵王
沈莫玄是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叫醒的。
毛茸茸的触感在脖颈处搔动着，他睁开眼，坐起身，将那只从他的肩膀滑落到腹部的黄顶小山雀捧到手中仔细端详。
“怎么那么吵……”一旁，半精灵也醒了，他一脸困顿地揉了揉眼睛，懒散着坐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小黄啾在银发少年的手中一阵手舞足蹈，声色并茂。
“什么！”肉眼可见地，困顿从里德的脸上一扫而空。
他噌地一下从床上站起来，跨过身旁的人类少年跳下了床，一边用手整理自己睡得凌乱的一头长发，一边套上地上的靴子，一边一心三用地和山雀对话。
“他怎么会来的？”
“啾啾啾啾啾——”山雀用清脆婉转的声音回答着。
“我不是让你回去传信说我没事了吗？”
“啾啾！”
“什么叫他执意要来？”
“……谁要来？”
面前的一人一雀交流地有来有回，沈莫玄好不容易才终于找到了一个间隙插话。
红发半精灵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父亲。”
“……”沈莫玄了然。
曼斯菲尔德毕竟是蔷薇大公的领地，在黑市闹得这么大，他调查了一番，应该就知悉儿子被绑架的消息了，自然是不会放心让里德再待在精灵之森，所以亲自上门来接人了。
“你应该穿衣服了。”里德打开衣柜，从里面找出来一套衣服丢给了床上的男孩，“动作快，父亲没什么耐心。”
“……他应该是来找你的吧？”沈莫玄抬起左手抓住了那套衣物。
“你不是他派来找我的吗？”
里德转过身，用魔力凝结出一面镜子，对着镜子编起了自己的头发。
他的手法娴熟，一看就是经常给自己编辫子。
“……”差点忘了这个，沈莫玄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说辞。
“对了，你的身体好些了吗？还难受吗？”精灵少年手指翻飞，很快就在自己的耳侧编出了一缕长长的蜈蚣辫。
“我已经没事了。”
“你看，我就说吧，睡一觉就会好的。”
编完辫子的精灵瞥了一眼在床上套上了衣服却迟迟不下来的人类男孩，双手叉腰。
“你还愣着做什么，快下床吧。”
“……你穿的是我的鞋。”沈莫玄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半精灵后知后觉地看了眼脚下的靴子，“……哦，那我的鞋呢？”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昨晚来的时候，穿鞋了吗？”银发少年盘腿坐在床上，提出了一个灵魂问题。
半精灵脸上的表情从疑惑过渡到思索，再过渡到恍然。
“……算了，你穿着吧。”沈莫玄赤脚走下了床，“你先去找伽兰和安德烈叔叔，我一会儿就过来。”
“嗯。”
半精灵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这是什么破习惯，明明是门离他更近。
沈莫玄转过身，看着站在床上的小肥啾。
“……你应该知道哪里能再找到一双鞋吧？”
……
精灵之森边境，以那条清溪为界，两帮人马互相对峙。
溪水的一侧是穿着黑红色盔甲的蔷薇骑士团，为首的男人骑着一头红棕色的骏马，一头红发盛气凌人，身后的骑士团们队形严整，威武肃然。
“伽兰诺尔，好久不见。”
在溪水的另一侧，穿着白袍的精灵王垂手而立，身后是无数精灵护卫，精灵们手持木箭与长杖，神色同样警惕而又肃穆。
安德烈的目光从伽兰诺尔身旁逡巡而过，看着那多数的生面孔，湖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了然，“我早就和你说过，你那个护卫队队长对你不怀好意，你总算是看穿他的真面目了。”
“我族内务，就不牢大公费心了。”精灵王语气淡淡。
“谁稀罕。”安德烈冷哼一声，“我儿子呢？”
伽兰诺尔抬起眼帘，“……里德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
“我不听说，你还打算一直瞒着我？”安德烈抱起手臂。
“事发突然，为免打草惊蛇，没有派人去通知大公，是我做得不妥。”
“那人找回来之后呢？”安德烈挑起眉，“也没想和我通个气？”
“既然人找回来了，那就更不着急通知了，自然是以治疗为重。”精灵王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你倒是一套一套的。”安德烈懒得和这相看两厌的婆家亲戚打交道，扯回正题，“不和你废话了，里德呢，把他叫出来，我的儿子就不牢你费心了，我带他回家治。”
“现在天色还早，那孩子应该还在休息。”
“……那我自己去找他。”安德烈说着就要从马上跳下来。
“那倒也没有必要，我已经派山雀去叫醒他了。”
“那行。”安德烈想了想，“顺便把道恩也一起叫上，他应该也在你这儿吧？”
“……”提到那个名字，伽兰诺尔抬起了眼眸，“道恩……他真的是你派来找里德的？”
“那还能有假。”
“那……你知道他……”伽兰诺尔侧了侧头。
“……”看对方语带深意，安德烈蹙起眉心，“他怎么了？”
“没什么。”精灵王改口道。
“父亲！”一道有些沙哑但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精灵护卫队的身后响起。
“里德！”
坐在马上的安德烈双眼一亮，立刻从马上翻身而下，张开手接住了穿过人群从溪流上的石头上跳过来的精灵少年。
“让父亲看看，你没事吧？”穿着盔甲的蔷薇公爵半蹲下来。
里德这才想起来自己那公鸭嗓，连忙闭上嘴巴，乖乖地站直身体摇了摇头。
安德烈用魔力感知上下扫描了一遍儿子的身体，确定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他抬起头，看向表情讪讪的红发半精灵。
“嗓子坏了？”
“……嗯。”少年低下脑袋。
安德烈望着他有些低落的表情，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男孩子，声音粗点没事儿。”
听见了父亲的安慰，里德打起了精神，重新抬起头。
“走吧，爸爸带你回家。”
“等等——”见安德烈揽住自己，里德连忙抬手阻止。
“我不走。”
听见儿子的拒绝，安德烈语气一变，捂住胸口，用一种吾儿叛逆伤透父心的语气道，“小玫瑰，你不爱爸爸了吗？”
“什么呀！才不是呢。”里德跺了跺脚，他凑到安德烈身旁，用手掌捂在嘴边，轻轻道。
“道恩还在这里呢，他是特意来找我玩的，我不能就这么不辞而别了。”半精灵语气相当认真。
听见这个理由，安德烈的嘴角往上提了一下。
“……那倒也是。”他压下嘴角，用同样专注严肃的表情摸了摸下巴，“你好不容易交了个朋友，爸爸总不好破坏你们的友谊。”
“嗯，那你回去吧。”
里德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
安德烈那严肃的表情差点装不下去了。
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大孝子。
“所以，爸爸要把你和道恩一起带回家。”
他抬起头，视线穿过站在溪流对面的精灵王，望向他身后的某人。
“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溪流对面，似乎是有微风拂过，伽兰诺尔微微侧身，蓦然回首。
银发少年从人群之后缓缓穿行到前方。
“在精灵之森也已经叨扰了几天，我该离开了。”
“道恩……”方才还喜怒不形于色的伽兰诺尔露出了怔愣的表情，但片刻过后便调整了神态，“你才刚来，不如多留几日，我可以带你在这片森林里好好转转，欣赏一下在城镇里见识不到的美景。”
“不就是几棵树么。”溪流对面传来了某位大公不冷不热的声音，“我家庭院也有，很多。”
“……人为培育的树木，终究没有自然的鬼斧神工那般神奇。”伽兰诺尔下颚微抬，语气也跟着建立起了防御性。
“再神奇不也就是棵树，还能看出朵花来？”安德烈嗤笑一声。
伽兰诺尔一甩袖。
顿时森林当中百花齐放，清香扑鼻。
“能啊。”精灵王神色淡然地说着。
“……妈的，最烦装逼的人。”年轻气盛的青年元帅偏过头，小声嘟囔了一声。
见两人争执不下，沈莫玄终于开口。
“伽兰诺尔，谢谢你的挽留，不过，我还是不多留了。”
说罢，他主动向对岸走去。
“等等，道恩。”
一道温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沈莫玄脚步微顿，转过身去。
伽兰诺尔站在原地，微风拂起一缕青丝，擦过他浅金色的双眼。
他将抬起的双手交握在身前。
“……等你回去之后，你还会再来精灵之森吗？”
他的“回去”自然不是回柏宜斯庄园的意思了，沈莫玄听懂了伽兰诺尔的潜台词，但他并没有回答。
“母树的芽一天比一天高了。”精灵王这样说着，“等你长大之后，有机会，可以再来看看她。”
“伽兰诺尔……”沈莫玄顿了顿，“这些天，谢谢你的照顾。”
精灵王睫羽微颤，已经在少年的语气中读出了他的未尽之意。
圣骑士……不会说谎的……
交握的双手拇指不知何时已经紧紧纠缠在一起，指尖嵌入皮肤，有些生疼。
“也谢谢你。”
伽兰诺尔露出一个微笑。
“别忘了，精灵之森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银发少年朝着他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到了对岸，站到了里德身旁。
“我们走吧。”他看向红发半精灵。
“嗯。”
里德点了点头。
有蔷薇骑士牵来了两匹矮马，两人翻身上马，跟着大队伍缓缓离开。
……
伽兰诺尔望着远去的人马，直到他彻底消失。
“吾王。”一名站在伽兰诺尔身侧的女性精灵犹疑着开口，“我们要派人去拦住那个少年吗？”
“不，你们拦不住他的。”伽兰诺尔道，“况且，我并不想拦住他，他是自由的。”
“可是……您喜欢他，不是吗？您若是挽留他，或许可以和他留下属于您的后代……”
“莫娜。”伽兰诺尔打断了女性精灵的话，他双目微敛，声音轻飘飘的，却暗藏机锋，“我让你留在护卫队，是看你平日里做事得体有度，没有和前队长同流合污……但什么时候，王族的血脉延续，轮到你来过问了？”
“……万分抱歉，吾王，是莫娜失言了。”女性精灵脸色一白，敬畏地垂下头。
精灵王一甩袖，转过身来，环顾了一圈站在面前的护卫，脸色没有了那般温和。
“既然外人都已经走了，那现在，我们该进行精灵族内部的裁决了。”
“召集长老会所有人，把树牢中那些暗夜精灵们带到王座前，我要当众处置他们。”
“是！”
所有精灵都恭敬地低下头，齐声道。
第217章 圣骑士与蔷薇大公的串频对话
在蔷薇大公的带领下，沈莫玄和里德一起回到了柏宜斯庄园。
管家卢克早就已经在门口翘首以待，见三人跟着大部队平安归来，卢克喜形于色。
“里德少爷，看见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听说您被绑架的消息，老爷焦急万分，集结骑士团就连忙赶去精灵之森了。”
“卢克。”里德从马上跳下来，“我没事。”
“您的嗓子怎么了？”听见红发少年不同以往的声音，卢克大惊失色。
“他的喉咙受了些伤，需要少说话，按时吃药。”一旁传来了一道稚嫩而又老成的声音。
说起这件事情，里德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走得太急，忘了将伽兰给我准备的药带来了。”
“我带了。”沈莫玄从马上跳下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储物袋，递给卢克。
“这是一个月的药量，如果吃完了，再派人去精灵之森取吧。”
“多谢雷蒙德少爷。”
“叫我道恩就行。”
“那么，多谢道恩少爷。”卢克露出一个标注性的眯眯眼微笑。
“……”
“诸位奔波了大半天，应该也累了，快休整一下吧，午餐也已经快好了。”
“今天天气不错，午餐就在庭院里吃吧。”安德烈从马背上跳下来，将马鞭丢给了马夫，随口说道。
“我这就去准备。”卢克躬了躬身，又道，“老爷，神殿的光明牧师已经到了，就在会客室。”
“哦，对了。”安德烈扭过头，
“里德，我请了神殿的光明牧师来给你检查身体，你跟我一起来。”
“好。”半精灵跟着走了上去。
“道恩少爷，我先带您去前厅稍作休息。”
“嗯。”沈莫玄点了点头。
庄园的主人都上了二楼，而沈莫玄则独自做到了客厅，面对着那副父子肖像画，捧起管家刚倒好的玫瑰花茶，轻轻啜饮了一口。
花香浓郁，茶水甘甜，是和十二年后一样的味道。
如果不是茶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狗头的话就很美妙了。
“……道恩！你总算是落单了！”
茶水的倒影中，那只呆萌的狗头变成了一位长着犬耳的青年喜出望外的面孔。
沈莫玄强忍着把那杯茶丢出去的冲动，“……达洛斯？”
“是我！我终于能够联系上你了！”
12年后的水晶湖边，达洛斯看着湖面上倒映着的银发男孩，身体都快要趴到水面上去了，身后的白色绒尾跟在屁股后面激动甩个不停。
“我一觉醒来就发觉不对劲了，你怎么会跑到十二年前去了？”
“……这要问你了。”
“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昨晚变成人的那一觉好像睡得格外的沉，结果我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静止了，里德和卢克我都叫不醒，你更夸张，整个人都直接不见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坏人施法把你抓走了呢，吓了我一跳，连忙去找……”
“找谁？”沈莫玄见达洛斯说到一半，话音忽然戛然而止，挑起眉。
“……没有，没有找人。”达洛斯习惯性地抬起后腿想要挠挠自己的耳朵，但是却发现怎么也够不到，这才换成了前爪，哦不，是手。
“我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明白过来，应该是昨晚借用月光之力让我变成人身的时候，你说了那句话，导致原本被分给你的力量无处安放，所以就把你逆推过去了。”
“道恩，你快到后院的水晶湖来，我们重新缔结契约，这样子，你就能回到现在了!”
“等下，先不着急。”沈莫玄道。
"还不着急，你得赶紧回来啊，你不回来，时间就只能一直停滞在这里，不能往前流动，现在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了，我还没吃饭，已经要饿死了。"
达洛斯委屈巴巴地说道。
“难道你是看里德小时候可爱，就不舍得回来了吗？”
“……”沈莫玄突然想起了达洛斯最开始说的那句“你终于落单了”的话中隐含的信息。
“你能够看见我这边发生的事？”
“嗯。”达洛斯点了点头。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就是从昨晚——”
沈莫玄双眸一暗，开始思考杀人灭狗或者将其殴打至失忆的可能性。
“你哄里德睡觉的时候开始。”达洛斯哼了一声，“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才琢磨出来这个时空通讯魔法的用法，一眼就看到你们两个人在被窝里舒舒服服地贴贴是什么感受吗？我可是在湖边蜷了一宿，差点冻感冒了。”
银发少年握紧的拳头松开了。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还没有什么动静的楼上，放下茶杯，轻车熟路地推开前厅通往后院的门，走了出去。
水晶湖就是那天晚上他和达洛斯施法的地方，沈莫玄来到湖边，果然，达洛斯的身影浮现在了水面上。
“道恩——你把手伸过来。”达洛斯朝着湖面探出手了，伸出了一根小拇指。
“干什么？”沈莫玄看着他那熟悉的动作，歪了歪头。
“拉勾啊。”犬耳青年一副“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的神情，“拉勾立契，我们不是做过一次的么。”
"……” 这家伙怎么还在迷信拉勾。
“魔法契约不需要拉勾，双方口头承认即可。"
“嘴巴说多没有仪式感啊。”达洛斯撇了撇嘴，抽回手。
“哎，好吧好吧，那我说了哈——咳咳……”
“我乃穿梭时空之犬达洛斯，今日，我愿与超脱命运者，道恩·雷蒙德互结契约，共享时空之力，作为条件，道恩要回到我所在的时间，也就是……额……”
“十二年后。”沈莫玄替他补充道。
“对，也就是十二年后。”
“你果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一道声音从沈莫玄身后响起，银发少年表情一凝，缓缓转身。
在他身后不远处，那木质栈道的尽头，红发公爵正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好像已经听了有一会儿了。
“哎，是安德烈爷爷的声音吗？我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
湖边，看见道恩的身影逐渐远离水面，达洛斯眨了眨眼，将脑袋凑近了一些。
听见那个声音，安德烈表情一僵。
"……我已经有孙子了？听声音……都已经这么大了？"
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
“让我看看——”
沈莫玄往前一步，拦在了他的面前。
“您现在还不适合和他见面。”
“……不见就不见。”
见银发少年拦在他面前，红发公爵面露不爽，转身要走，却在对方松懈的时候斜过身来，踮起脚往湖水中好奇地一瞅。
“老子偏看！”
“……”沈莫玄有些无奈地捏了捏鼻梁。
差点忘了这位和里德一样都是不按套路出牌的祖宗。
“安德烈爷爷，好久不见！”
能见到故人，达洛斯心情激荡万分，一激动，魔力输入便不再平稳，画面波动了两下，就断开了。
“呦，白头发的？”
安德烈只是惊鸿一瞥，在那影像消失看见了湖水当中的青年，脸之类的倒是没来得及细看，不过那一头显眼的白发，倒是看清了。
沈莫玄看了他一眼，没有纠正。
其实达洛斯的头发是黑白相间的，但大概是水面上涟漪众多，再加上树木的倒影干扰，导致安德烈出现了误判。
“……”柏宜斯家族可都是天生的红发基因，这白头发是遗传谁的呢？
安德烈的视线从水面上移动到了一旁站着的银发少年身上。
“喂，小子，你以后是什么职业？”
“……”沈莫玄偏过头去，看向那突然语气变得有些敌意的公爵，感到有些莫名。
“圣骑士。”他回答。
“嗯……有编制的。”安德烈沉吟了几秒，“按照雷蒙德家族的地位，你应该是在加德兰大神殿任职吧？”
“是的。”
“核心教会，还算可以……等等，你们圣骑士不是不能谈恋爱吗？”
“……我并没有谈恋爱。”沈莫玄有些搞不太清楚面前的公爵是想到哪里去了。
安德烈的眉头一下子挑高了，“没有谈？”
他偏过头，背着少年摸起了下巴，面色凝重起来。
那就是里德强取豪夺了？没错，是柏宜斯会干出来的事情。
他摇了摇头，无声叹了口气。
哎……里德啊，不是爸爸说你，耍流氓没关系，但是带球跑这种事情，是要吃苦头的呀。
还好咱们家有领地，不至于带球流浪。
得赶紧让卢克提前找人学习一下如何照顾产父了。
可如果是带球跑……
“那你是怎么认识这个孩子的？”他看了眼水面，又看了眼面前的少年。
“是偶遇的。”
“偶遇……”安德烈恍然大悟，“那里德没有阻止你们？”
“没有，他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他没有和你闹别扭？”
沈莫玄回忆了一下半精灵一鞭子把床板抽烂的事情。
“……都是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
“真是一波三折啊……”安德烈听得心生感慨。
“确实。”沈莫玄深以为然。
“这么说……你们昨晚是在一起睡的？”
“嗯……怎么了？”
“我说的可不是现在的昨晚。”安德烈语带深意。
“我知道。”沈莫玄神色坦然，“也是一起睡的，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怎么不可以了？”
安德烈松开眉毛，哈哈大笑了一番，“家世清白，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雷蒙德家的小子，可以！我很欣赏你诚实的性格！”
“好好照顾我们家里德，他被我惯坏了，性子娇纵，你也想开一些，年轻人嘛，闹别扭很正常……不过现在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你们也要安定下来了。”
安定下来？是说在曼斯菲尔德定居？
“里德说他暂时不打算退役，我应该也是来曼斯菲尔德暂住几天，然后就要回加德兰。”
“嘶——这孩子。”安德烈露出牙疼的表情，他已经从里德口中听说了他的就业志愿了。
以里德的光魔法天赋，成为圣骑士也算是理所当然，不过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当个鬼圣骑士？赶紧回家抱二胎啊！
“你们……不打算再养一个？”红发公爵委婉问道。
再养一条狗？
“这得问里德。”毕竟他才是达洛斯的养父。
“确实，得尊重里德的意愿。”安德烈用隐隐赞同的目光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
他也知道精灵族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变换性别，里德小时候也曾经一度在男女之间摇摆不定，不过他性子率真活泼，还是喜欢以男相示人。
但以后碰到喜欢的人嘛，那就是另一码事情了。
可谁会在意这些呢，里德的母亲可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道恩·雷蒙德，你小子能娶我们家里德，那可是交了好运了。
见对方的眼神变幻莫测，沈莫玄想了想，开口，“关于您今天看到的听到的这些事情，还请保守秘密，不要让里德知道。”
要是让里德知道达洛斯可以大变活人，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收养他了，沈莫玄可不想直接改写剧情，让达洛斯变成孤狗。
“放心，我都懂，命运不可泄露嘛。”安德烈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对了，里德说他脖子上那枚戒指，是温洛蒂丝留给他的遗物，我看不像吧？”
“……是我给他的。”沈莫玄抬起眼眸，望着面前的红发男爵，“这件事情，也请您保守秘密。”
“知道了。”
安德烈神情微妙。
这种不爽与暗爽交加的心情可真是矛盾。
不爽的是自己养了这么久的小玫瑰，居然被人提前用戒指圈走了。
爽的是，圈走他的，一看就是位相当抢手的金童，头顶光环的那种，仔细算的话还不知道到底是谁赚了。
“……不管怎么说，你们过得好就够了。”
他叹了口气。
“……您的身体，还好吗？”
沈莫玄并没有在安德烈此刻的身体中感受到恶魔的气息，想必此刻离布局时间还早，雷维阿坦并没有降临在安德烈的身体里。
“我？”安德烈看向他的眼眸，便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不少秘辛，他的目光闪了闪，语气洒脱，“看来……我也没能坚持到你来的时候，是吗？”
沈莫玄摇了摇头，“……抱歉。”
“没事儿。”安德烈摆了摆手，“人嘛，总是要死的。”
以他现在的情况，还不知道能够撑几年，今天有幸提前获悉了这些，他也算是活够本了。
“行了，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你不是要回去吗？回吧，别让里德和我孙子久等。”
“……那我便先离开了。”
方才契约已成，现在的沈莫玄已经可以掌控时空之力，只要他心念一动，就能够顺应达洛斯在契约中设下的条件而回到属于他的时间线当中去。
“嗯，走吧。”安德烈努了努下巴，“不留你吃饭了。”
“……我走了，道恩还是会留下的。”
“哦，那倒也是。”安德烈反应过来，“那你走吧，别耽误孩子吃饭。”
沈莫玄本想说声再见，又觉得不合适，便只是无声地点头示意。
他闭上眼睛。
银发少年睁开眼，冰蓝的虹膜中央的瞳孔放大又缩小，视线渐渐聚焦。
他看向面前的红发公爵，眨了眨眼。
“……蔷薇大公？”少年的脸上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他好像应该在旅馆里。
但是……他好像又记得一些其他的事情，在黑市，还有精灵之森……等等，那些是……长大后的他做的？
“叫什么大公啊，都说了，叫我叔叔就行。”红发公爵一把揽住他，“走吧，趁着光明牧师没走，正好让他也给你检查一下身体，看看你小子这小身板到底健不健康……”
第218章 扫墓
窗外暖风拂面，微醺的风划过锦被，落在了躺在床帐当中的红发半精灵的脸上，撩动他颈侧的发丝。
他无疑是美的，那种美在闭上眼睛的时候显得柔和静谧，光线穿过床帐，在那张画一般的脸上打下朦胧的光。
一杯飘着玫瑰花朵的茶水被放在了床头柜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半精灵惬意地长吟一声，在床上慵懒地转过个身，睡袍的下摆因为他的动作被微微压在了身下，露出了大半截藕段似的白皙大腿，他抬腿夹住了身旁的被子，蜷了蜷从被窝里伸出来透气的脚趾。
“里德，你该起了。”
一道淡淡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和梦中的少年那沉稳的语气逐渐重合。
可这一觉睡得太深沉了，以至于意识清醒后，身体依旧有种慵懒得不想动弹的感觉。
半精灵闭着眼睛，张口缓缓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快中午了。” 沈莫玄站在床边，“卢克说你平时不会睡这么久。”
他回到现在的时间线之后就第一时间检查了了一下里德的身体，确认他身体无碍，才放下心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里德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倦意，“……我感觉这一觉睡了好几天，好像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什么梦？”
“梦见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了。”
“……”
头顶没有传来回音，但里德回想着梦中的场景，却不由地勾起了唇角。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性格，说话方式，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还挺有趣的。”
“承蒙夸奖……但你是不是可以睁开贵眼了？”
里德低笑了几声。
随着那淡红的睫羽微颤，一双苍翠欲滴的双瞳出现了，像是打开宝盒的一刹那刚刚接触到晨曦的翠榴石一般闪耀，衬得那张光洁明媚的面庞也更加鲜活立体了。
那双翠眸中倒映出站在床旁的银发骑士。
男人穿着一件挺括的白衬衫，衬衫外是一件黑色马甲，大概是为了防止袖子乱跑，上臂的位置还套了两个细窄的黑色皮质固定带，衬衫的下摆则一丝不苟地系进了裤腰当中，不知道是不是用了衬衫夹，看不出丝毫褶皱。
他将额前零碎的银发用发蜡固定到了脑后，露出了深邃的眉眼和英俊的五官。
里德很少见他打扮得这么正式，乍一见，颇有些收到冲击，瞬间觉得清醒了不少。
他从床上直起身，倚靠在床头的靠枕上，端起那杯花茶嗅了嗅，又抿了一口，润了润喉，这才用不经意的语气说道。
“你今天……看起来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很少看你穿得这么正式……”
“确实，平时这样穿不方便。”沈莫玄还是比较偏好宽松点的衣服。
“看来你今天是有特殊的安排？”
沈莫玄顿了顿，“昨晚做了梦的，不只是你一个。”
“你也……”里德端着茶杯蓦地抬眸。
“是达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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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里德用手指在茶杯边沿画了个圈。“和达洛斯又有什么关系？”
“他梦见了他爷爷。”
里德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垂下眼眸。
沈莫玄看着他的表情，缓缓道，“正好趁此机会，我想去吊唁一下大公。”
“……好啊，我也有一阵子没有见父亲了，等我一下，我和你们一起过去。”
里德打起精神，放下了茶杯，从床上坐起来，赤着脚坐在床边。
“我的……”
一双拖鞋被男人放在了他踮起的脚尖前方。
“在这里。”
沈莫玄站起身。
“下次不要把鞋子踢到床底下去了。”
“……”
半精灵的耳朵尖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红。
他伸出脚尖，勾回了自己的拖鞋。
“出去，我要换衣服了。”他闷声嘟囔道。
“我在外面等你。”
沈莫玄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可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他离开的那一刹那，坐在床边的半精灵却抬起头，朝他张开了口，欲言又止。
等到门被阖上，里德才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自己刚才未说的那句话给丢出去。
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银戒的戒环。
“我说出去就出去呀……和达洛斯一样，都是笨蛋。”
……
安德烈与温洛蒂丝的合墓就在鲜花簇拥之地，柏宜斯庄园的花圃中央。
一束新鲜采摘的白玫瑰被放在了墓碑前。
“父亲，母亲，你们看是谁来了。”
红发半精灵侧过身。
“爷爷奶奶……你们好。”站在红发半精灵身后的犬耳少年往前走了一步。
在回到现在之后，沈莫玄还是和达洛斯解除了契约，不过在契约解除之前，他想办法平衡了达洛斯身上的时间之力，这样，以后达洛斯就可以自由地在犬耳少年和犬形态之间切换，直到他正式长大成年的那一天，就可以真正地变化为完全的人形。
变成人类少年的达洛斯大概是十二三岁的模样，一双偏圆的杏眼有着比平常人更大一些的琥珀色瞳仁，头发是黑白相间的，不说话的时候穿着小西装的样子还挺机灵可爱。
但说起话来……
“不认识我了吧，其实我是达洛斯……我可以变成人了，以后我会努力学习做人，好好照顾里德的，你就放心吧嗷，我会把里德当做我的亲儿子一样照顾……”
站在一旁的里德转过头来，侧目而视。
“啊不是！”说错话的兽耳青年连忙改口，“我是说，我被里德当做亲爸爸一样照顾……”
“……”半精灵不忍卒听地揉了揉眉心。
说错话的少年垂下头，两只耳朵而耷拉了下来。
“没事，达洛斯，你的意思我明白的，乖，下去吧。”里德揉了揉少年那毛茸茸的耳朵尖，勉强自己露出一个慈父的微笑，安慰自己半兽人刚变成人不会说人话很正常。
达洛斯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墓碑前。
在他身后，穿着黑色西装的银发骑士走上前来。
“安德烈叔叔，好久不见。”
“您托我办的前两件事，我已经完成了。”
沈莫玄从外套内袋中掏出了两枚留影水晶。
“这是您给我的东西，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说罢，他合拢掌心，将两枚留影水晶捏成了齑粉。
水晶的粉末飘散在空中，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至于最后一件事……我想……”沈莫玄侧过头，“应该让他本人来说。”
站在一旁的红发半精灵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
“说什么？”
“大公让我好好照顾你。”沈莫玄道。
“照顾我？”里德一怔，很快又反应过来，对着墓碑道，“您……您可真是的，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我也会照顾好里德的！”一旁的犬耳少年举起手。
半精灵眼中有些感动，缓缓转过身，脸色一变——
“达洛斯，你的尾巴勾到花刺上了！”
“啊——抱歉抱歉！”达洛斯转过身，想要将自己的尾巴从花刺上扯下来。
“先别……”
刺啦——
“我的裤子！”
“……别管裤子了，你还是变成狗吧。”
“啊？”
“难道你想穿着开裆裤回去吗？”
“好吧。”
刺啦——刺啦——
“你倒是先把衣服脱了再变……算了。”
里德从身旁的魔力光洞中取出一把剪刀，将被困在一团破布条之间的巨犬拯救出来。
达洛斯第一次顺滑地体验从人变狗的过程，体感没有任何不适，他露出一个憨憨的微笑，咧开了白森森的牙，往外吐着舌头。
“汪汪！”里德！
“干嘛？”
“汪汪！”里德！
“……别叫了。”
“汪汪汪！”里德！我好开心！
变成狗的达洛斯又找回了裸奔的快乐，顿时有些忘了自己来时的目的，无忧无虑地在花圃间奔跑穿行起来。
里德从地上直起身，将剪刀放了回去，看着这只已经跑远了的傻狗，叹了口气。
“这家伙，当初散养他是不是个错误？”
沈莫玄来到他身后。
“栓起来也没用的，他会时空魔法。”
“……但愿他傻狗有傻福吧。”
“嗯。”
“……刚刚你捏碎的水晶里面有什么？”
“已经不重要了。”
“……也是。”
沈莫玄扭过头，看着身旁的半精灵。
他认真地望着墓碑，没有看向他。
他并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但里德向来聪明，他或许明白了什么，但他不会点破。
“我真没想到，会以裁决骑士长的身份和你一起站在这里。”
“当初决心要去当圣骑士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是个很厉害的竞争对手。”
他从领口勾起了那枚被穿在链子上的银戒。
“在圣骑士试炼的时候，我们要从最陡峭的那条峭壁爬上圣山的最高峰，但我脖子上的链子却不小心被勾断，这枚银戒从山崖坠落，我急着要去接住它，却不小心松脱了手，是你拉住了我……否则，圣骑士的名额可能就没有我的份了。”
“试炼之后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崖底寻找，但却一无所获，我本以为，这枚戒指会就此无缘了。”
“但就在我陷入绝望的时候……你出现在我面前，手里拿着这枚银戒。”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当时是怎么找到的这枚戒指？又是怎么知道我在崖底的？”
“……”沈莫玄看着里德胸前的戒指。
在提前知情的情况下，伽兰诺尔设下的障眼法就变得容易识破起来，他轻而易举地便从那股自然气息下感知到了魂兵发出的隐隐波动。
他总不能说，这枚戒指是他的灵魂绑定的兵器的一部分，他可以将其分割，也可以将其召回吧。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可以感应到魂兵所在的位置，只要里德一直戴着这枚银戒，他就能一直感知到他的存在。
正因如此，他才能在感应到这枚戒指离开里德的身体之后，从回到现在的时间通道中暂时抽身，将人及时拉住，又将戒指重新召回，交给里德。
“……运气好，捡到的，想想你丢的地方，大概也能猜到。”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红发半精灵的双眼中仿佛倒映出了那在黑夜里闪闪发光的身影。
“——当时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成为光耀骑士长。”
“如果我执意要成为光耀圣骑士，那么，我可能就当不了骑士长了。”
“所以，我才决定要当裁决骑士。”
“裁决所是设立于教廷枢密体系之外的独立监察机构，裁决骑士是审判之剑，具有监督之责，就算光耀骑士长身份尊贵，犯了事，也是一样会被裁决骑士所拿下。”
“……你就这么想拿下我？”沈莫玄有些无奈。
里德也是，达洛斯也是，他看起来就这么像坏人吗？
“倒也不是。”红发半精灵勾起唇角，侧过头，“只是想要压你一头罢了。”
“……”
“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你，替我找回戒指。”
“这枚戒指总是让我感到很安心，就好像只要戴着它，冥冥中，就有人一直在保护着我。我从小就一直戴着它，洗澡睡觉都不离身，要是有一天脖子空了，可能还不习惯。”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以后就好好保管，不要再弄丢了。”
“嗯。”里德点了点头。
……
两人将墓碑擦拭清理了一番，又在墓碑前静静站了一会，直到天色渐深，才逐渐往回走。
“春天快到了，这次回来，我打算去一趟精灵之森，见见伽兰。”
走在花圃当中，半精灵忽然开口说道。
“道恩，你也有很久没有见过伽兰了吧，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第219章 暗夜精灵之死谏
同一时间的精灵之森：
身穿白袍的精灵王端坐在精灵王座之上，而在他身后，四季常青的精灵母树枝叶茂盛，肉眼可见地比十二年前更加郁郁葱葱了。
“王，您早前安排了一部分精灵先回到旧族地建立保护区，救治树种，重建生态，现在旧族地的生态已经逐渐恢复了，今早他们传讯回来，说原始母树长出了一个花苞，这是他们用留影水晶留下的画面。”
伽兰诺尔伸手接过护卫递来的留影水晶，往其中注入了魔力。
伴随着淡绿色的魔力流入水晶当中，梭形水晶的末端开始向外投射出画面。
相比于十二年前那毫无生机的枯枝朽木，现如今的原始母树枯木逢春，新长出来的枝条已经成为了一棵亭亭如盖的小树。只见那褐色的枝条末端，出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花苞，翠绿的花萼将其包裹着，其中隐约可见纯白收拢在一起的花瓣，看着便十分娇小可爱。
“12年了……母树终于重新开出花苞了。”伽兰诺尔语气感慨。
“是啊，母树开花，这可是吉兆，说不定我们族群当中，很快就会有新的生命诞生了。”
“这还要多谢那位大人用光魔法洗涤了旧族地的树木和土壤，才让旧族地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那位大人当年就已经如此厉害，不知道成为光耀圣骑士长之后是不是更厉害了！”
“那是自然，听说那位大人在基茨山脉附近打败了深渊之主，阻止了暗位面的侵蚀，看来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担心精灵母树会被黑暗污染了。”
“那场战斗可凶险着呢，听说里德大人为了配合那位大人找到深渊之主的弱点，还在战场上假死了？”
“人类也真是好骗，若是里德大人真的有事，母树一定会给予暗示的，母树既然好好的，那么里德大人一定没事。”
“就是就是，他们感应不到自然，太迟钝了。”
听着王座下的精灵们热烈的议论声，精灵王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就在这时，另一名精灵侍卫从场外跑了过来。
“王，树牢传来了消息。”
伽兰诺尔转过身，看向那位侍卫。
“怎么了？”
大概是见此刻周围气氛祥和愉快，侍卫犹豫了一下，这才放低声音，道。
“是阿什卡……他大概……坚持不了多久了。他说，他临终前，想要再见王一面……”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多年后再次响起，伽兰诺尔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跟着侍卫朝着树牢走去。
……
树牢就在森林深处，是一个湖心岛，虽说是岛，但岛上只有一棵树，那是一颗巨大的榕树，正是这些榕树的气生根组成了树牢本身。
细密的枝条与枝叶将阳光隔离在外，尽管外面阳光普照，但树牢之中却十分阴暗，这是为暗夜精灵所特地打造的牢狱，也是十二年前那次绑架事件的主谋，前精灵护卫队队长阿什卡被关押的地方。
那穿透枝叶罅隙的细碎阳光被人遮挡了一瞬。
靠在牢房角落的暗夜精灵缓缓抬头，看着那个施法打开树藤做成的牢门，走进来的精灵王。
“王……”
伽兰诺尔没有靠近，只是站在牢门的前方，看着那靠坐在树牢最深处的男性精灵。
作为护卫队队长，阿什卡原本的体型算是精灵族中比较健美的，可现在的他身上的肌肉却几乎已经全都消失了，颀长的身躯和硕大的骨架反倒更显得那瘦削的关节突兀。他眼窝凹陷，一头黑发中夹杂着几缕白发，双眼满是血丝，显得有些颓废。
十二年的牢狱，到底是改变了他。
“你长白头发了，阿什卡。”伽兰诺尔的语气像一潭没有波纹的水。
“咳咳……”暗夜精灵捂住嘴低咳了几声，“……暗堕的精灵如果不吸收其他生物的生命力的话，就会很快衰老，最后死去，这点您也是清楚的。”
清楚，当然清楚。
这当年的那些暗夜精灵中，阿什卡是坚持得最久的一个。
其余的，早就已经入土为安了。
“而您还是那么风采依旧，吾王。”
阿什卡抬起头，将后脑勺靠在了身后的树藤上。
青发精灵站在牢门前，那些细碎的阳光点缀在他的身侧，像是一圈朦胧的轮廓光，勾勒出白袍下绰约的身影。
“你想见我？”精灵王缓缓启唇。
“是的。”暗夜精灵点了点头，“我听说了新的树种的事情，那个人类用魔力烧毁了旧地的森林，但森林却因祸得福，产生了新的生命……”
“怎么？你叫我来是想说，你终于对道恩改观了？”
“不。”阿什卡冷冷道，“我想说的是，母树再生的事情只是巧合，那个人类绝没有您所以为得那么简单，您给予他永恒之蜜，甚至还将精灵族地的入口暴露给他，并非明智之举。”
听见对方那冥顽不灵的话，伽兰诺尔的声音重新冷了下来，“我想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一个叛徒置喙。”
听见精灵王冷漠的语气，阿什卡的眼眸暗了暗，“……我承认，我对那个混血种确实有所偏见，毕竟他和人类走得太近了……但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族人，也绝对不会背叛您。”
“你口口声声绝不背叛，却将族地的入口暴露给了人类佣兵。”
“这件事情确实有些冒险，但也是为了能将那个混血种带到旧族地才出此下策……我已经第一时间处决了那些知情的人类，也改变了族地的传送法阵的阵眼和口诀。况且……这个错误，我在十二年前，也已经付出代价了。”
暗夜精灵用手支在身体一侧，微微转过身，将自己那疤痕交错的后背展露在精灵王面前。
“精灵族没有死刑，但这一百鞭荆棘之笞，足以置人于死地。”
伽兰诺尔的目光落在暗夜精灵脊背狰狞的伤疤上，即便是在深色的皮肤上，那些疤痕都分外明显，甚至微微隆起，显得有些可怖。
可他却没有说话，显然对于这一处罚，他也是知情的。
“长老会宣布判决那天，您并没有出现。”
“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求着长老会想要见您一面，可他们拒绝了，说是您的意思。”
“你毕竟是我的护卫，我有必要避嫌。”伽兰诺尔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暗夜精灵看着那不同往常那样柔和的精灵王，缓缓开口，“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活下来了。"
“……”伽兰诺尔眼神微动。
"行刑那天，若是您来了，我或许就死了。”
“但您并没有出现，一次都没有。”暗夜精灵语气认真，"至少要在死前见到您一面，是我的夙愿，在没有见到您之前，我暂时不想死。"
伽兰诺尔蹙了蹙眉，“阿什卡，长老会早就已经决定，暗堕者，一经发现，便囚于树狱，一生都不能离开——错误已经铸成，你现在说这些，也已经于事无补。”
“不，我并不是想要为自己开罪。”阿什卡摇了摇头，“我想要与您见一面，是想要提醒您一句。”
“什么？”
“就算道恩·雷蒙德会光魔法，但他依旧只是个人类。”
“精灵与人类的结合注定带来不祥，您难道想要重蹈温洛蒂丝大人的覆辙吗？”
“住口！”伽兰诺尔眼神一厉，“……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当然知道……眼下族地一片祥和，外无忧，内无患，就连原始母树都重新开花，这说明精灵一族的交-配期即将来临，可您的婚配对象却迟迟未定，如果不是因为在等那个人类长大，您又在等什么？”
“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操心，我自然会有决断。”
“您是在决断，还是在犹豫？”
暗夜精灵抓着一旁的树藤站起身来。
他的骨架比就比一般精灵还要高大一些，站起来的时候依旧压迫感十足，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精灵王，向着他一步步走去。
“里德·柏宜斯毕竟是个混血种，精灵族的王族血脉正统在您这里，但您却打算和一个人类结合，难道您想要让精灵王室的纯种血脉就此消失吗？”
“精灵是这片大陆上的三大原初种族之一，巨龙主宰天空，人鱼主宰大海，而精灵主宰森林……泽雅大陆，青泽大森林，其中都有一个“泽”字，那是因为命名这片大陆的，便是始祖精灵伊泽菲尔，也就是所有精灵的祖先，而他也是被光明神所恩赐，成为了拥有光魔法回路的第一位精灵，精灵王室一脉自此被冠以“伊泽菲”这个神圣的姓。”
“……可现在，您却想要这个姓氏从此消失吗？”
“阿什卡。”伽兰诺尔直直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要和道恩在一起。”
“您没有说，可您却已经用行动表明了。”阿什卡忽然抓起了他的手腕，没等他阻止便凑近嗅闻了一下。
“您身上有草药的气息，我记得您的发情期就在最近……可您却在服用草药，是想要推迟它的出现，不是吗？”
“本该以自由为天性的精灵，却学着人类的那虚伪的做法作茧自缚，如果不是因为担心那个圣骑士会介意，我想象不出来，王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阿什卡的话。
巨大的力道让暗夜精灵偏过头去，但他却没有愠怒，只是用可怕的冷静语气道。
“您对那个人类动心了，在悲剧还没有酿成之前，我必须尽到自己的责任提醒您——不要走上歧路。”
伽兰诺尔的胸膛起伏，他看着这个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护卫队队长，眼眶有些微红，是气的。
通常精灵在成年之后，每年春季都会有一年一度的几天发情期，可在继任王位之后，为了净化母树，伽兰诺尔一直在透支自己的身体，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正常的发情期了。
也是在十二年前的那天晚上，抱着发热的银发少年回去的时候，精灵王发现自己的身体微微发热，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久违的发情期重新降临了。
本来他也犹豫要不要干脆顺水推舟，可道恩他却拒绝了自己，而他也因为身体中的污染还有一些顾虑，便没有找其他人纾解，只是在回去之后自行配置了草药，将发情期的躁动压抑下去，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
这件事情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能够知道，他甚至不知道阿什卡是如何敏锐地察觉到的。
私密的事情被当场揭穿的恼怒让他怒火涌上心头，令他暂时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你想要说的就是这些？”
“还有——”阿什卡接着想要开口，却被伽兰诺尔直接打断。
“话这么多，我看你不像是快死了。”
“……不这么说，我恐怕是永远也见不到您了。”
“那我也不介意直接将这一面变成永别。”
“王的话，于我而言便是天命。”阿什卡道，“不过在死之前，王最好还是和那个人类斩断联系比较好。”
“不可能的。”伽兰诺尔面色铁青，“我已经在所有精灵面前说过，他永远是森林的贵客，是精灵族的朋友，精灵之森的门，永远向他敞开。”
“如果你只是为了说这些话，以后，不必再要见我。”
他转身就要离开。
“是么……”身后传来暗夜精灵低低的声音，“既然王执意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了的。”
“今天能够见到王最后一面，阿什卡已经此生无憾了。”
伽兰诺尔心下感到有些异常，还没转身，便听见身后扑通一声闷响。
他扭过头，便看见暗夜精灵跪倒在地，口鼻缓缓溢出黑色的血，他松开手心，一个被咬了一口的紫色果子从掌心中滚落出来。
“这是……”
看着吃下毒果自尽的暗夜精灵，伽兰诺尔的神情有片刻空白。
为何阿什卡手中会有毒果，这都是他提前准备好的，他早就心存死志？
刚才说的那番话，是……死谏？
“王……”暗夜精灵缓缓阖上眼睛，“珍重。”
说罢，他的身体朝着前方倒下。
伽兰诺尔下意识地伸出手，但手掌只是往前伸了一半，便停住了。
“阿什……卡……”
他低下头，看着倒在自己面前，失去了心跳的精灵。
从一百岁成年开始，阿什卡便成为了自己的护卫队队长，一直到十二年前被罢免。
这四百多年的陪伴，就在今天彻底画上了句号。
从此以后，他就是真正的独自一人了。
第220章 犬耳少年的家教课
听见异动，看守树牢的护卫们从树牢外跑了进来。
“吾王……他的尸体，我们该如何处置？”
伽兰诺尔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神迟滞地从地面上的尸体上移开，转过身，脚步有些踉跄。
“王！您没事吧。”护卫们见他脚步不稳，连忙上前搀扶。
伽兰诺尔摆了摆手，阻止了上前搀扶的人，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长长地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将郁结的情绪消解，将那些对于王而言无用的悲伤与惆怅暂且抛之脑后。
“……按照精灵族的习俗，土葬吧。”
“是。”
几名精灵护卫恭顺地点头称是，一起将尸体抬了出去。
……
护卫们一路将尸体搬运到了森林边缘。
路上，其中一名有些年轻的护卫纳闷地发问。
“我们为什么要将阿什卡的尸体送到这么远的地方？就埋在族地的公墓里不行吗？”
“自然不行，他可是暗夜精灵，谁知道他的尸体会不会污染土壤，还是丢远一点为妙。”
“可是我们这么做，王不会生气吗？”
“阿什卡队长堕落成暗夜精灵，还干出绑架王室后裔的事情，王早就已经厌弃他了，不然不可能十几年都不来见他，一见他就将他赐死了，哪里还会过问他的事情。”
“说的也是。”
因为树牢看守森严，护卫们都以为那枚毒果是伽兰诺尔赐给阿什卡的，未曾想过，是暗夜精灵服毒自尽。
既然都是王的旨意，这些事情自然没有人调查深究。
几名护卫在森林边缘偏僻处挖了一个土坑，将尸体丢了进去，草草掩埋了事。
但他们没注意到的是，在他们离开后，那松散的土坑上散落的石子，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
与此同时，柏宜斯庄园花圃：
“道恩，你也有很久没有见过伽兰了吧，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红发半精灵询问身旁的银发骑士。
“……”
“道恩？”见对方忽然停下脚步，里德转过身，诧异地看着对方。
沈莫玄静静望着他，“我就不了。”
“精灵们生活平静，我也没必要去打扰他们。”
“见到伽兰诺尔，替我和他打声招呼吧。”
里德望着拒绝了自己提议的银发骑士，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好，我明白了。”
他知道道恩并不喜欢社交，或许在长辈面前他反倒感到拘束，既然他不想去精灵之森，那他也不再勉强。
不过他倒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喜欢外出的小家伙。
“里德！你要去哪里？我也想去！”一旁响起一道清脆的少年音。
“想去就一起去吧……”里德一边答应着，一边转过头来，顿时抽了抽额角，“达洛斯！你连衣服都没穿，怎么又变成人形了？！”
站在花圃中的犬耳少年一脸无辜的歪了歪头，好在玫瑰花郁郁葱葱，遮挡住了他的下身，使得这一场景没有过于不雅。
“为什么我变成兽形的时候不用穿衣服，变成人形就要穿了呀？”他问道。
“是因为没有毛吗？可是我不冷呀。”
“……”里德捂住了脸，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解释。
“达洛斯。”
“怎么啦，里德？”
“在你学会基本的礼仪廉耻之前，你还是先乖乖待在家里吧。”
“哎！？”
……
里德的话并不是说说而已，刚从墓园回去，他就交代了卢克找人来教导达洛斯学习常识与礼仪的事情，能干的管家效率颇高，很快就在晚餐前将一应课程全部安排妥当。
“我已经联系了业内德高望重的专家与学者，接下来几个月，达洛斯少爷的课程安排如下：周一上午，礼仪与修养课；下午，钢琴入门。周二上午，人类通识课；下午，交谊舞入门。周三上午，魔法理论；下午魔法实践。周四……”
“等等等等！”坐在餐桌边上的犬耳少年提出了抗议，“为什么我要上这么多课？”
卢克暂停了课程安排的介绍，温声解释道，“达洛斯小少爷，以前您不能变成人形，所以我们对您的要求并不高，毕竟在狗界，您算是一只聪明的狗，但既然您现在已经可以变为人形了，自然就要以人类的标准来衡量您的智力与能力……同龄的贵族孩子从四五岁开始就已经接受系统性的礼仪学识教育，修习魔法与剑术，学习乐器，陶冶情操。可您现在已经十几岁了还没有开始识字，已经落下了同龄人许多，为了您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柏宜斯家族成员，我们先从私人教学开始，等到您的基础补足了，就可以去学院里和大家一起上课了，您一定要加油学习呀。”
“里德……”管家殷切的语气让达洛斯听得亚历山大，他扭过头，眼巴巴地看向坐在主位上的红发半精灵，嗫嚅道，“我不想上这么多课，那样就没有时间出去玩了……”
里德皱了皱眉，“卢克，我看看课程表。”
他从管家手中接过课程表，展开来仔细研究了一通。
"这课程表确实安排得不太科学……"
达洛斯的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少爷……”卢克弯下腰，“您觉得需要如何调整呢？”
“一节课也就一个小时时间，一天两小时，太少了。”红发半精灵的语气像个铁血无情的严父，“改一改，上午一节，下午两节，不要安排那么多实践课，等会儿净顾着玩了，先把理论学好。”
“是。”
“里德！”达洛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身旁的养父，手中的刀叉啪嗒一下落到了桌上。
红发半精灵斜过眼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把课程表收起来还给一旁的管家，“……卢克，那个礼仪课，多安排两节，一周一次不够，特别是餐桌礼仪。”
“呜呜呜……”一下子感受到了学习的重担，达洛斯像是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一下子感受不到快乐了，他眼泪汪汪地咬住了餐巾的一角，“做人好难，我不想做人了……道恩，现在把我变回去还来得及吗？”
在他对面的银发骑士眉梢微挑。
不好意思，他最喜欢看熊孩子被沉重的学业压迫了。
“恐怕有些迟了。”
“呜呜呜……”
达洛斯悲愤交加，只能大口啃着盘子里的鸡肉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独自前往精灵之森，里德也没有再犹豫，第二天清晨，他便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出发。
黑马闪电已经等在了庄园门口，红发半精灵将行李装在马背上，转过身，看着站在身后为自己送行的银发骑士。
“我就去几天时间，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达洛斯。”
银发骑士点了点头，“放心。”
里德又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兽耳少年。
“达洛斯，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听道恩和卢克的话。”
“里德，我真的不能和你一起去吗？”达洛斯依旧是一脸不舍，“我也想要去精灵之森。”
“算了，达洛斯，你不是还要上课么，下次再带你去吧。”半精灵无法想象达洛斯在伽兰诺尔面前突然裸奔的样子，那画面太美，他根本不敢看。
“听话，好好上课，等我回来，可是要检查你这几天的学习成果的，表现得好，就奖励你吃道恩做的烤兔子。”
“真的吗？”一听见有烤兔肉吃，达洛斯的眼睛又亮起来了。
“当然是真的，圣骑士从来是言出必行，对吧，道恩？”里德看向站在一旁的银发骑士。
被言出必行的沈莫玄：“……可以。”
见道恩都答应了，达洛斯的耳朵耸了起来，“我会好好表现的！”
“加油。”
里德摸了摸犬耳少年的脑袋，扭过头，对着身后的银发骑士道。
“我走了。”
“路上小心。”
“嗯。”
红发半精灵翻身上马，朝着两人摆了摆手，便策马离开了柏宜斯庄园。
……
很快精灵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达洛斯正叹着气，却听见屋内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吓得他一激灵，连忙扭过头望去。
“卢克，你在干什么？”
“达洛斯小少爷，这是您的上课铃。”手持铃铛的管家笑眯眯地回答，“今日是周一，礼仪课的老师已经在楼上等您了。”
一听见上课二字，达洛斯就心如死灰，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抗拒了。
可里德虽然不在，还有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身上。
他看着站在他身后的银发骑士，面露恳求。
“……去吧。”沈莫玄朝着上楼的楼梯努了努下巴。
逃学的希望被无情地浇灭，达洛斯只能拖着身体，不情不愿地跟着卢克上了楼。
……
“达洛斯小少爷，这位就是林德·休伯特男爵，他是您的礼仪课老师。休伯特男爵，这位就是我和您提过的达洛斯小少爷。”
一位穿着白色贵族礼服，白色长丝袜和高跟鞋，握着手杖的长发贵族转过身来，露出一个标准的笑不露齿的微笑。
“幸会，我是林德·休伯特，既然已经同意当你的老师，你可以叫我休伯特先生。”
“休伯特先生，您好。”达洛斯有些笨拙地躬了躬身。
“你鞠躬的姿势显得过于拘束，弧度又有一些随意，以至于很不优雅——不要玩自己的手指，重新来一遍。”
“……啊？”
休伯特挑了挑眉，“悟性不是很高，不过没关系，卢克已经和我说了你的情况，我会对你给予更多的耐心——希望你能够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有所提高，柏宜斯小少爷。”
休伯特抬起自己的手杖，将手移动到中间，空出了把手敲了敲达洛斯微驼着的两侧肩膀。
“现在，挺胸收腹，下巴收起，我们从站姿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位优雅的贵族。”
“……”课程才刚开始一分钟，达洛斯就已经汗流浃背了。
……
难得闲适的一个上午，沈莫玄换了身宽松的衣服，来庭院里找个块空地练剑。
灭世之戈凝结成的银剑出现在手心，圣骑士单手挽了个剑花，剑锋凌厉地扫过眼前的空气，脚尖在地上微挪，剑尖扫过了一旁的灌木，完美地切下最顶端的那一片树叶。
『剑技·复数切割』
空中闪过几道银光。
那片拇指大的新叶被剑风扫起，晃晃悠悠地落在了他的剑尖上。
银发骑士手臂平稳，没有丝毫颤动，而那片停在他剑尖的叶片边缘却忽然出现了几道裂痕，碎叶落下，只剩余被修剪成了五瓣花形状的叶片中央。
沈莫玄抬起剑一挑，将那朵用叶片雕成的花握在了手心。
细看去，每个花瓣的粗细，大小，分布都是均匀的。
还行，没有退步。
他随手将那片叶子放在了桌面上。
“优雅，何等的优雅！”
达洛斯正在艰难地学站姿，却看见站在窗前的休伯特忽然发出了一声感叹。
“看看这挺拔的身姿，淡然的神情和艺术一般的高超剑术，真是位浑然天成的贵族，看那白银一般的发丝，这位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白银之焰，道恩·雷蒙德骑士长了吧？真是一位优雅的圣骑士！”
“……”达洛斯都快不认识优雅这个词了。
但在休伯特转过身来的时候，他还是精神一振，挺直了脊背。
“很好，不要松懈。”
休伯特用手杖的手臂敲了敲达洛斯怂起的肩膀，“也不要紧张，紧张会使人肌肉僵硬，真正的优雅姿态应该是在介于放松与紧绷的状态中间的平衡态。”
“好好去观察身边的人，你身边有很多优秀的例子，就比如说那位光耀圣骑士，他的行为和举止，是你应该学习和效仿的。”
“那是你没看见他在山洞光着膀子给我烤兔子。”达洛斯嘟囔着。
“嗯？”
“……没什么。”
“你离那位大人还差得远呢，打起精神来！礼仪不可掉以轻心，要用你的肌肉和大脑记住它！”
一上午的课程，就学了一个最基本的站姿和走姿，一个小时的时间，达洛斯就没有坐下过。
课程一结束，他就瘫倒在地，变成了一摊达洛斯。
“……辛苦了。”
沈莫玄端着饭上来的时候便看见了这一幕。
少年现在一见到他就想起“优雅圣骑士”那五个字，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这家伙有什么优雅的？”
“……？"
“下次不要在窗户边上晃悠！”
沈莫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庭院里练个剑还能惹怒到对方，但考虑到孩子学习为重，他还是答应了。
“知道了。”
于是，下午的钢琴课，当达洛斯来到钢琴教室的时候，便看见了正在与他的钢琴老师交谈甚欢的某位银发骑士。
“没想到雷蒙德先生居然还会弹琴，这双握剑的手在弹奏乐曲时也是如此动听。”穿着小礼服的女人满面红光，语气娇嗔。
“您过奖了。”
[宿主，你居然还会弹钢琴！]518也震惊了，[你还有什么特长是我们不知道的？]
[……只是因为中考能加分。]
沈莫玄有些尴尬，他只是上来看看钢琴，顺便坐下弹了一会儿，没想到钢琴的声音穿透力太强，被正在上楼的钢琴教师给听到了。
由于最初学钢琴的理由是充满功利性的，所以考完十级证书之后他就没有再怎么练习过钢琴了，这位贝西·基普林小姐刚才的夸奖完全是吹捧。
“不，您有所不知，现在贵族们尚武，修习剑术与魔法的越来越多，反倒是传统的艺术不受重视，懂得欣赏音乐的人就不多了，更何况是弹奏音乐，方才您弹奏的曲子我闻所未闻，可却能听出这和谐唯美的韵律充满了古典美感，不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呢？”
“致爱丽丝。”沈莫玄回答。
他现在也就记得弹这首了。
“真是个直接的名字，不知道这位爱丽丝小姐有多么幸运，才能让您为她弹奏这首曲子呢？”贝西用折扇捂住了下半张脸，语气有些揶揄。
这就要问贝多芬了。
“你误会了，基普林夫人，这首曲子不是我作的。”
“我都明白的，圣骑士大人。”贝西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
不，你不明白。
“……我什么时候可以上课。”一道没有感情的声音从一侧响起，是从进门开始就被忽略了个彻底的达洛斯。
“哎呀，真是位可爱的小少爷。”见到犬耳少年，贝西双眼一亮，“抱歉，方才与雷蒙德先生一见如故，忘了上课时间就快到了。”
女人端庄地拉起裙子行了个礼，“日安，先生们，我是贝西·基普林，是前科萨皇家首席钢琴乐师，现在的职业是家庭主妇，我的孩子也和你差不多大呢，达洛斯小少爷。”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从最基础的指法和识谱开始吧？”
“嗯……”达洛斯的目光移动到另一侧。
穿着休闲的银发男人坐在窗边的书桌旁，手捧一本羊皮卷。
“道恩，你怎么还在这里？”
被点中名字的银发骑士端起身前的玫瑰花茶抿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道，“不是你让我不要在窗户外晃悠的么？”
达洛斯瞪大眼睛，“……那你就改在我面前晃悠？”
“不用管我，当我不存在就行。”沈莫玄头也不抬地回答。
“没关系的，让雷蒙德先生留在这里也好。”贝西笑了笑，“钢琴是一个需要勤加练习的乐器，只靠每周一节课是不够的，我已经和雷蒙德先生说过，这节课结束后，我会布置作业，让他监督你每日练习的。”
“……”达洛斯看着面前这个笑容温和的女人，又看了眼在一旁悠闲看书的银发骑士，在钢琴凳上长叹了一口气。
哎，人类何苦为难一只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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