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大结局


    沈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梦里面纪浮光虽然吐血了,但并没有死,没道理现实中反而断气了。


    而且从刚才的表现看, 纪老师显然不像他原以为的那样是个普通人, 竖个中指就能把虞罂打跪下,多半比谢必安他们还厉害。


    这么厉害的家伙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死掉呢?


    沈医生努力说服自己,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纪浮光……”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小声地叫着对方的名字,滚烫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在男朋友的脸上。


    “喵——”


    沈祀感觉有个毛绒绒的东西拱了拱自己的腰, 一回头是余淼淼。


    “谢谢你啊, 淼淼。要不是你, 我大概就回不来了。不过我现在没什么心情撸猫……”沈祀终于忍不住了,趴在纪浮光毫无起伏的胸口上嚎啕大哭。


    余淼淼:……


    小黑猫生气地从床上蹦起来, 两条后腿对准他的脸使劲一踹, 沈祀被踹得一个后仰, 目光被迫从男朋友身上移开。


    “淼淼?”沈医生捂着自己的脸颊,眼中满是疑惑。


    余淼淼严肃地用小爪爪拍了拍床单,沈祀顺着它的动作望过去。


    洗得发白的旧床单上,安静地躺着一颗水蓝色的石头。


    石头约摸巴掌大小,看上去平平无奇, 形状呈不规则的棱柱体, 没什么光泽,有些像义乌小商品市场十块钱一大把的人造宝石。


    沈祀瞳孔微缩,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轮回井的井眼!


    沈祀将它放在手心里, 霎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如果说梦里看见轮回井本体的刹那,沈祀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故土, 那么在触及井眼的这一刻,他心里好似有一块空了二十三年的缺口被填满了,熟悉又陌生。


    与此同时井眼也发生了变化,黯淡的表象退去,内部隐有水波流转,整颗石头散发出夺目的蓝色光华。


    他之前猜得不错,虞罂果然把井眼藏在了自己的梦境里,现在梦醒了,井眼就这样掉了出来。


    轰——


    伴随剧烈的震颤,爆破般的巨响在沈祀耳边炸开,头顶的白炽灯跟着摇晃,余淼淼发出尖锐的猫叫。


    沈祀第一反应是把纪浮光的“尸体”抱在怀里,枕头下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摸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张风开。


    “沈哥?”娃娃脸同事声音急促,“你醒了吗?”


    “醒了。”沈祀说话还带着鼻音,“什么事?”


    “谢主任他们找到虞罂了!”


    熟悉的话语让沈祀有种分不清梦和现实的错觉,他晃了晃脑袋问:“在哪儿?”


    “你看窗外!”


    沈祀刷地拉开窗帘,此时已经深夜,沪城西郊的天空却呈现出火烧一般的黑红色,比梦里浓郁百倍的阴煞之气如核弹爆炸般急速扩散开来!


    “怎么回事?”沈祀大吃一惊。


    “你睡着的时候,阎院长他们也没有放弃搜寻虞罂,终于在一片废弃的烂尾楼里找到了他的老巢。虞罂出来后两边正好撞上,那家伙一看情况不对,直接自爆了!”张风开语速飞快。


    自爆?!


    “现在那边情况怎么样?”沈祀赶紧问。


    张风开急得团团转:“死了好多鬼差,谢主任和范主任也受了伤,现在是阿飘和洛修他们在顶着……”


    沈祀心头一跳,人死化鬼,鬼死就什么也没有了。


    居民楼的玻璃窗在巨大气流的冲击下碎成了渣,铺天盖地的阴冷如冰封般席卷千里。


    虞罂在被打落地狱道前,是个实打实的神明,化鬼以后的力量自然也不是一般厉鬼可比。


    通话中断,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紧接着,咔嚓——


    出租屋的墙壁裂开了一条缝,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天花板,地板,纷纷出现龟裂。


    短短几秒内,楼塌了。


    噼里啪啦的碎砖墙皮掉下来,沈祀背起纪浮光夺门而出。楼梯在他的脚下陷落,梦中熟悉的失重感让沈祀忍不住放声大叫。


    然而他并没有下坠太久,一股无形的力道将他托了起来,金色的光点汇聚成无数道耀眼的光柱,往四面八方辐射开去。笼罩全城的阴翳如蜡油遇到明火,节节败退。


    沈祀听虞罂说过,这些光点叫功德金光,作为轮回井度化众生,拥有的功德能凝聚成实质并不奇怪,但这量也太大了!


    沈祀直觉这么多功德金光,不可能属于自己。


    这时他才猛然惊觉背上轻飘飘的,男朋友的“尸体”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金光照亮了整片夜空,虞罂自爆后只剩下一个头颅飘在空中,发丝张牙舞爪,宛如一个上下浮动的黑色水母。


    “六道!”头颅咬牙切齿,对着头顶的天空怒吼,“你为什么偏偏就不肯放过我?千年前是这样,二十三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金光在阻止了阴煞之气的蔓延后并未消散,而是汇聚成一双巨大无比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不断叫嚣的大鬼。良久,遥远的天际终于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千年前是因为你多行不义,后两次是因为你偷了轮回井的井眼,以至于轮回井的灵体流落人间道。”


    沈祀没注意听声音说了什么,只盯着那双熟悉的凤眸,越看越觉得像他男朋友。


    “我不想消失有错吗?我只想活下去有错吗?”虞罂嘴巴开开合合,显然愤怒极了。


    仰头望着这一幕的众鬼差和天师们都被对方的不要脸惊呆了,张风开忍不住啐了一口:“他怎么不提自己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呢?”


    六道意志陷入沉默,虞罂瞅准机会就要溜走,金光骤然大亮,将他仅剩的头颅包裹得严严实实,最后倏地炸开,从远处看,就像半空升起了一朵金色的烟花。


    沈祀站在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里,怔怔望着烟花化作光点坠落,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解决了虞罂,天上的那双大眼睛也渐渐隐没在夜空之中,金光彻底散去,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沈祀呆立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给阎青廷打电话:“阎院长,我拿到井眼了。”


    耳边很快响起女人雷厉风行的声音:“沈医生,是真的吗?”


    “是。”沈祀看着手里还在熠熠生辉的石头,“需要我怎么做?”


    阎青廷心头一松,语调轻快:“重启轮回井。夜游神会带你回仁爱医院,我也会尽快赶过去。”


    “好。”


    即便虞罂自爆,乔邺也没离开沈祀所在的小区半步,接到阎院长的通知后立刻赶来与他汇合。


    “乔医生。”


    “喵——”


    沈祀怀里抱着小黑猫,一人一猫同时和夜游神打招呼。


    乔邺略一点头,没有废话,竖起手里的大屏老年机:[回仁爱。]


    沈祀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地铁还没上班,咱们恐怕只能打车过去了。”


    乔邺身形一顿,随即飞快打出一串文字:[不用,你抓着我的胳膊。]


    胳膊?


    沈祀将信将疑地把手搭上对方的小臂,接着只觉眼前一花,四周景物飞速后退,耳边风声呼啸,几秒后已经站在了仁爱医院的大门前。


    沈医生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难怪很久以前张风开跟他说仁爱的医生不需要买车,有这本事,谁还用得上车啊?!


    乔邺过去敲了敲保安亭的玻璃窗口,不一会儿艄公那颗毛绒绒的黄脑袋探了出来。


    “夜游神大人!”艄公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乔邺手机打字:[我和沈院长要下去一趟。]


    艄公看了眼不远处的青年:“二位稍等。”


    保安亭的门从内打开,乔邺示意沈祀跟他来。


    沈医生入职四个月,第一次进入这个小小的房间,好奇地打量周围。


    一张缺了只脚的桌子,一把油漆剥落的躺椅,以及一只咿咿呀呀唱戏的老式收音机。


    一句话,和别的保安亭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就在沈祀观察周遭环境的时候,艄公拿起收音机轻轻拍了拍,其貌不扬的收音机瞬间化作一根一人高的竹篙。


    艄公将竹篙的一头在地砖上用力顿了顿,眨眼间,保安亭仿佛掉入深重的泥潭,沈祀的视野被大片粘腻的黑色淹没。


    再看到光亮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一叶狭长的扁舟上,艄公在前头撑船,夜游神盘腿而坐,和梦里一般无二的黄泉水拍打在舟身上,哗哗作响。


    艄公挥动竹篙的动作大开大合,扁舟利箭般在水上疾驰。


    一路上艄公频频回头,望向沈祀的目光欲言又止,但最终碍于夜游神在场什么也没问。


    不一会儿,青砖砌成的轮回井近在眼前,乔邺打字:[到了。]


    沈祀跳下船,走近了细看。


    他的本体因为二十几年无人打理而落满了厚厚的灰,里面的水早已干涸,就和一口废井差不多。


    事实上,那也确实是一口废井了。


    手里的井眼却在这时动了动,沈祀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低下头,湛蓝的石头撒娇似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沈祀莫名看懂了它的意思,把井眼丢进井内。


    “我也跳进去吗?”他转头问旁边的夜游神。


    乔邺有些迟疑,片刻后打字:[我也不知道。]


    沈祀沉默。


    一众鬼差当中,夜游神品级不高也不低,轮回井却是连通六道的关键性枢纽,对乔医生而言,这问题属实是超纲了。


    好在不多时,阎青廷来了,身后跟着一众夜班医生,还有阿飘和洛修。


    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负了伤,谢必安最夸张,脑袋都掉了,被范无救团巴团巴抱在怀里。


    沈祀指指轮回井,又指指自己,意思是跳吗?


    阎院长重重点了点头,难得柔声安慰:“不要怕,不会受伤的。”


    沈祀倒不是怕,他在梦里的时候就差点跳过一次了,就是有些遗憾,遗憾这么重要的时刻,纪老师竟然不在……


    “我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站在井沿上,众目睽睽之下,嗵——地跳了下去。


    沈祀并未像他预料的那样直接落到井底,而是进入了一片奇异的空间,柔和的白光中,一个硕大的转盘出现在他脚下。


    转盘一共分为六个格子,沈祀自上而下俯视名为地狱道的格子,无数冤魂厉鬼嘶叫哭喊着挤在一起,他又看向名为饿鬼道的格子,比阿飘凶残得多的饿鬼们正把地上的火石塞进嘴里。


    畜生道的格子里众生浑浑噩噩,苟且偷生,阿修罗道的格子里充满嫉妒和厮杀,天神道……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天神道的格子里早已空空如也。


    因为信仰不再而消失的神明又岂止虞罂一个?


    他最后看向人间道。


    格子里的人类缩得比蚂蚁还要小,但以沈祀的眼力,还是看清了他们脸上的痛苦神色。


    法则崩坏,空心虫蛊肆虐……


    人间也成了地狱。


    青年干净澄澈的眼眸里流露出一抹悲哀。


    微凉的井水一层层漫上来,沈祀双手抱膝,蜷缩起身体,缓缓闭上了眼睛,金色蓝色的光点从他的体内溢散出来,晃晃悠悠地和周遭融为一体。


    “沈祀,沈祀,小祀……”


    隔着厚重的水波,沈祀仿佛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温柔又缱绻。


    他笑起来,伸出双手,下一秒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我该叫你什么?纪老师还是六道意志?”


    纪浮光的模样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只是和他一样周身笼罩着一层暗金色的光晕,显得有些不真实。


    纪浮光不答反问:“有第三个选择吗?”


    沈祀歪头看着他,无声谴责。


    纪浮光不由失笑,吻了吻他的额头:“都行,但我更喜欢你叫我……”


    最后两个字消失在沈祀耳畔。


    沈医生的耳朵尖肉眼可见地红了,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在光洁的皮肤上落下一小片阴影。


    他摸摸鼻梁上的小痣,拙劣地转移话题:“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男朋友成了非人类,说出去都没人信!


    纪浮光下巴搁在他的发顶,简单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二十三年前,轮回井灵体和井眼同时被盗,六道意志一路追杀虞罂出现在人间道。


    最后大鬼被打得七零八落,而六道意志为了继续寻找失落的轮回井灵体,也就是沈祀,寄居在了京城纪家已故小少爷的躯体里。


    “为了减弱对法则的影响,我暂时封印了自己的记忆,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能认出来你就是轮回井。”纪浮光也是一脸无奈。


    沈祀把头埋在男朋友的怀里,轻声说:“但你最终还是找到我了,不是吗?”


    纪浮光唇角微扬:“嗯。”


    尘封许久的轮回井好似久旱的土地终于得到甘霖的滋养,重新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阎青廷重重呼出一口气,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牛头马面瘫软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谢必安跳着脚要范无救把脑袋还给他,阿飘从腰包里掏出一根磨牙棒,嚓嚓,嚓嚓……


    旭日东升,天朗气清,轮回井重启后,六道法则逐渐修复。


    虞罂魂飞魄散没多久,柳蝉也被逮捕归案,对投放“空心虫蛊”一事供认不讳,至于报社的理由也很简单。


    依旧是人性中的恶在作祟,人到中年的柳医生在仁爱医院工作二十年,却始终只是个临时工,难免心里不平衡。


    “所以说不要试图激怒一只社畜。”


    出租屋里,沈祀吃着老管家做的脆皮乳鸽,发表自己的看法。


    “嗯。”纪浮光盯着他微微鼓起的两颊,指尖莫名有点痒。


    沈医生毫无所觉,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后续:“虽然蛊师们研究出了对付‘空心虫蛊’的办法,但这次混乱终归死了太多人。仁爱医院里鬼满为患,风开他们忙得脚不沾地,阎院长打算招新的夜班医生……”


    忽然他感觉右边的脸颊被轻轻戳了一下。


    沈祀的声音戛然而止,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男朋友。


    纪浮光戳完并没有移开手,而是捏住他的下巴,隔着餐桌,亲了亲他的嘴角。


    十月的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外洒进来,落下一室明媚,也柔和了两人的眉眼。


    沈医生主动勾上男朋友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原本浅尝辄止的吻,纪浮光笑着托住他的后颈。


    厨房里老管家把做好的蛋糕坯放进烤箱,啧了一声:“又幸福了,少爷。”


    <正文完>


    第67章 番外·山市


    夕阳西下, 倦鸟归巢,最后一缕金红色的日光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夜幕笼罩大地。


    沪城某条蜿蜒的小巷子里。


    沈祀敲了敲面前陈旧的红漆大门, 三长两短。


    门很快被打开了, 露出女阿修罗妧媚多情的脸庞。


    罗秀见到他不由笑道:“这么晚了,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她的话在见到沈祀身后的男人时倏地顿住。


    沈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忘了跟你说,纪老师也一起去。”


    罗秀整个人快裂开了,一脸惊恐地望着纪浮光,后者略略挑了下眉, 意思很明显:不行?


    行行行, 当然行, 谁敢不让您老人家去啊?


    大秋天的,罗秀擦擦额头冒出来的细汗, 将两人领进自己的小院子。


    “稍等, 我先去拿件东西。”


    罗秀快步走进内室, 不一会儿出来,手里多了两个花里胡哨的面具。


    和一般面具不一样,这俩做成了鬼脸的造型,一个青面獠牙,另一个白脸血唇。


    总之, 都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戴上这个, 鬼物们就闻不到你们身上的气息了。”罗秀解释,“以前也有不怕死的人类用这种办法混进山市。”


    山市又称鬼市,全华夏诡物们会在这一天把自己的所有物拿出来交易,罗秀和手下的小弟们从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


    “普通人去山市干什么?”沈祀疑惑。


    罗秀哼了哼:“凑热闹呗, 毕竟几乎所有诡物都会参加,一些没出师的小天师也会被长辈带着去见世面。不过他们一般不敢走得太深, 也就在最外围逛逛……”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当然还有一类人也会去山市。”


    “哪一类?”沈祀顺口问。


    罗秀语气不屑:“就是那些心术不正,想利用鬼物害人的人。”


    纪浮光也说:“人害人要负法律责任,鬼害人可不用。”


    三人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聊,沈祀将青面獠牙的面具戴在脸上,纪浮光则拿了剩下的那个。


    罗秀燃起一盏脏兮兮的煤油灯,带他们出了后院,沿着另一条幽深的巷子往里走。


    沈祀来过罗秀的住处好几次,却不记得有这样一条小巷。


    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罗秀低声说:“通往山市的路径十年才会显现一次,平时这儿就是普通居民楼。”


    两人跟着她不知走了多久,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只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前后左右依旧黑黢黢的。


    沈祀呼吸不由自主放轻了,下一秒,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纪浮光牵住了他的手。


    趁罗秀不注意,沈医生往男朋友的方向靠了靠。


    “到了!”


    罗秀忽然停下步伐,做了个推门的动作。


    霎时,夜色退去,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现在两人眼前。


    天空不再是黑色或者蓝色的,而是一种很热烈的殷红,像傍晚层层叠叠的火烧云。


    一座高耸入云的仿古楼宇占据了整个视野,其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让沈祀想到《千与千寻》里的汤屋。


    入口处,两名穿西装的鬼物见到罗秀恭敬地鞠了一躬:“罗娘娘!”


    其中一个看了看她身后的沈祀和纪浮光,笑道:“是新死的朋友吗?以前没见过啊,怎么还戴着鬼面?”


    “人家爱戴不戴,你管得着吗你?!”女阿修罗在这些鬼物面前可没什么好脾气,两鬼被她一瞪都不敢再说话,点头哈腰地让他们进去了。


    山市一共有七层,寓意佛家的七浮屠,正中间也像塔一样镂空成了八角菱形,硕大的颅骨吊灯从顶部一层层垂挂下来,照亮了整个古楼,有种诡异的华丽感。


    最底下摆摊的都是些怨气不大的普通冤魂,在这里他们不需要伪装,以真面貌示人,比如沈祀左手边那位仁兄,五官扭曲地挤在一起,脸上还挂着黑乎乎的车轮印,大概率死于车祸。


    而右手边的一个姑娘脑壳裂成了两半,走路的时候隐约能看到红红白白的脑浆在里面晃荡。


    “二位慢逛,我也得去摆摊了,就先不陪你们了。”罗秀欠了欠身。


    沈祀好奇:“你的摊位在哪里?”


    “五楼,小沈先生如果有兴趣,等下可以过来看看。”罗秀笑道。


    目送女阿修罗娉娉袅袅地走远后,沈祀收回视线,将注意放到旁边的摊位上。


    普通冤魂除了模样吓人一点外,基本不具有攻击性,摆出来的货物也都是生前的一些随葬品——金银器最多,玉器也不少,还有些一看就很贵的古董花瓶。


    沈祀随手拿起一只青色的细颈瓶。


    摊主是个胸口插了一把刀的中年男人,脸色比雪还白,见有客光顾,赶忙站起来,热情地推销。


    “客人你真有眼光,我摊子上最值钱的就是你手里的这只细颈瓶了。只要二十亿冥币,正经汝窑天青釉洗瓷,距离现在起码上千年了,买回去放在棺材里倍儿有面子。”


    沈祀大概换算了一下,二十亿冥币折合华夏币差不多就是两万块。


    两万块买个瓶子,有一说一,不是沈医生的消费习惯。


    他唔了一声:“我没打算放棺材里。”


    摊主并不气馁,笑眯眯地问:“那您准备用来做什么呢?”


    沈祀实话实说:“我认识一个瓶女,之前不小心把人家的瓶子砸碎了。”


    摊主:……


    摊主的笑僵在了脸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又确认了一遍:“您是说那种怨气很大,一口能吃十个厉鬼的瓶女?”


    “对。”沈祀点头,“她从小跟着马戏团流浪,瓷瓶就是她的家……所以老板,你这瓶子能稍微便宜点吗?”


    摊主:……


    “两百万,你拿去吧。”


    沈祀愣住,两百万冥币相当于二十块华夏币。


    他举着瓷瓶,不敢置信:“不是说北宋的古董吗?”


    摊主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胳膊,小声说:“不是北宋,是仿宋……”


    沈祀:……


    离开一层的时候,沈医生抱着给栗子买的小瓷瓶,忿忿:“想不到山市里都有这种兜售假冒伪劣产品的黑心商家,市监处在哪儿?我要举报他!”


    纪浮光好笑:“入口处贴着导示图,就在顶楼,去吗?”


    沈祀没想到山市还真有市监处,想了想,长长呼出一口气:“算了,先逛逛再说。”


    “好。”


    两人手牵着手在一众奇形怪状的诡物中间漫步,楼层越高摊位数量越少,卖的东西也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比如女鬼的黑指甲,几百年老僵的裹尸布,甚至还有鬼婴在兜售自己。


    “大哥哥买一个吧,可以做成古曼童的。”


    沈祀:……


    眼看浑身冒着黑气的小鬼婴就要抓上青年的裤腿,纪浮光拉起他就跑,沈祀扶着膝盖平复气息:“这山市也太刺激了吧!”


    “要不直接去五层?刚才罗秀不是说在那里摆摊?看看?”纪浮光提议。


    沈祀一听重新振作起来:“走!”


    五层的诡物们和楼下那些明显又有不同,它们都维持了正常的人类形态,并没有出现眼珠掉到地上,或者舌头长长地伸在外面等诸如此类的情况,总体看上去相对比较体面。


    从入口处那俩鬼物的反应便可看出,阿修罗在山市颇受尊敬,因此罗秀的摊位比其他的占地要大出一截,像个小型的店铺,门头上还挂着罗娘娘杂货铺的匾额,里面的顾客还不少。


    罗秀在柜台后面瞧见两人就要过来打招呼,沈祀摆摆手示意她自己忙,他和纪浮光一个货架一个货架地看过去。


    阿修罗卖的东西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当然价格也非常惊人就是了。


    异兽的角和鳞片,标价三百亿冥币,五百年厉鬼泡的药酒,标价四百亿冥币,还有一些沈祀认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同样贵得令人咋舌。


    他拿起一只巴掌大的小圆盒,这盒子似金非金,似石非石,像某种深海贝类的壳打磨而成,表面镶嵌了形状不规则的绿松石,看上去异常精美。


    “这是什么?”旁边有展示的样品,沈祀沾了一点在指尖,捻了捻,质地有些像面霜。


    纪浮光还未说话,旁边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鬼阴恻恻地笑起来:“这是鲛人膏,鲛人性淫,用他们皮下的油脂熬成的鲛人膏自然也具有催情的效果,不少鬼物都喜欢拿它增加闺房情趣,连外面的活人也不例外……”


    说完还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和纪浮光一眼。


    沈祀:……


    沈医生忽然感觉这不起眼的小盒子变得无比烫手!


    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把鲛人膏放回货架上,转身就走。


    过了会儿没见纪浮光跟上来,一扭头,才发现他家男朋友还站在原地,正一盒盒地把鲛人膏放进购物篮里。


    沈祀:!!!


    他赶忙跑过去压低声音问:“纪老师,你干嘛?!”


    纪老师同样压低了声音:“我觉得咱们回去可以试一试。”


    沈医生耳朵连脖子整片都红了,磕磕巴巴地说:“要,要试你试,我,我才不试!”


    “好。”纪浮光答应得痛快。


    青年脸上的温度还没降下来,店门口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乔医生?”沈祀惊讶。


    山市是十年一度的盛事,会在这里遇见夜游神并不奇怪,沈祀正准备过去打招呼,就见侧旁伸过来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圈住了乔邺的腰。


    沈医生:……哦豁。


    他默默把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那人很年轻,最多不超过二十,身材高大,黑发红眸,露在外面的皮肤比雪还白,低头和乔医生说话的时候,两枚尖尖的虎牙若隐若现。


    沈祀想起之前张风开说过的一个八卦,乔邺某次夜巡的时候,无意间救过一只吸血鬼,结果被对方赖上了,非要以身相许。


    乔邺扒拉了一下腰间的大手,结果没扒拉开,他皱起眉,忽然对那人说:“拉斐尔,撒手!”


    沈祀第一次听夜游神开口,瞬间睁大了眼睛。


    乔邺的声音其实非常悦耳,甚至称得上天籁,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然后沈祀就看见那个名叫拉斐尔的吸血鬼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控制住,机械地将自己的手从心上人的腰间移开。


    “难怪乔医生平时不说话……”沈祀有些羡慕。


    两人目送夜游神和拉斐尔拉拉扯扯地走远,沈医生还在感慨:“好厉害啊!”


    “厉害吗?”纪浮光挑眉。


    沈祀猛猛点头。


    言出法随什么的简直酷毙了好吗!


    纪浮光看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思。


    沈祀在杂货铺里逛了一圈,最后买了几样小玩意儿,有千年龟壳做成的八卦盘,小美人鱼当给巫婆的假发,还有据说地表最坚硬的壳壳果树树枝,以及一些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的东西,打算等回去后送给张风开和阿飘他们。


    至于纪浮光……


    纪老师提着那整整一购物篮鲛人膏去柜台付钱,沈祀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就试试而已,也不用买这么多吧?”他小声抗议。


    纪老师辩解:“山市十年才开一次,要是效果不错,再想买就要等十年以后了,不如现在多买一点。”


    沈祀:……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两人买好东西,时间差不多正好午夜零点,一声嘹亮的唢呐吹奏划破夜空,紧接着锣鼓和笛子也加入进来。


    古楼中央的舞台上,蒙面纱的女鬼扭动水蛇般的腰肢,一圈接着一圈旋转,身上的大红色舞裙飞出漂亮的弧度。


    旁边有喷火的鬼物表演杂耍,小孩鬼们拿着小零食在人群中间钻进钻出,山市里大部分诡物都被热闹吸引过来,沈祀也拉着纪浮光往前挤。


    所有人跟着节奏载歌载舞,空气里弥漫着彼岸花和酒的香气,沈医生酒精过敏,闻多了,脸都有些泛红,脑袋也变得晕晕乎乎的。


    “纪老师,要不我们先出去吧,这里人太多了……”


    沈祀转头去找纪浮光,然而他的左边是一个吐着长舌头的吊吊,右边是穿寿衣的老婆婆,前面是断手断脚的跳楼鬼,后面是一只两个脑袋的阿修罗,并没有记忆中那张熟悉的白色鬼面。


    沈祀心里咯噔一下,喊了声:“纪老师?”


    附近的诡物全都齐刷刷看过来,别说,忽然被几百只非人类盯着还怪让人毛骨悚然的。


    沈医生默默把头缩了回去,然而就在这时,不知是谁推了他一下,把他脸上的面具挤得一歪,露出白皙圆润的下颚。


    刹那间,轮回井灵体香甜的味道在古楼里弥散开,唢呐不吹了,锣鼓不敲了,女鬼也不跳舞了。


    好香,好香,好香……


    距离最近的吊吊朝沈祀伸出湿漉漉黏糊糊的舌头……


    沈医生捂住自己的面具拔腿就跑。


    如果只有一两只诡物还好说,现在是一大群,对着他直流口水,沈祀头皮都快炸开了。


    他在前面逃,一长串奇形怪状的鬼登西在后面追,从古楼的五层跑到一层,又从一层跑到七层,就像一列欢快奔驰的小火车。


    渐渐的,“火车”变得越来越短,许多诡物发现追不上只能放弃,零星的几只在沈祀踏上古楼顶层的时候也停下了脚步。


    沈医生大大松了口气,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少有人至,光线也比下面的楼层要暗得多,正前方的红漆大门上挂着市监处的牌子。


    沈医生想起那个卖假货的黑心鬼,走过去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探出来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脸的样子并不难看,五官端正,也都好好待在该在的位置上,没有少一只眼睛或者多一张嘴,只不过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贪婪。


    好香,好香,想吃……


    沈祀皱眉:“你就是山市市监处的负责人?”


    “是我。”负责人擦擦嘴边的哈喇子。


    沈医生后退一步,防止对方的哈喇子沾到自己身上:“我想投诉一名摊主,摊位号是193xxx……”


    好香,真的好香啊,他死了上千年还是第一次闻到如此干净的灵魂味道,就像天山上潺潺流淌的冰川雪水,清冽甘甜。


    “请问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见他一直没反应,沈祀忍不住提醒。


    负责人点点头,下一秒朝青年张开血盆大口,滑腻的涎液挂在尖利的獠牙上,沈祀甚至能看到深处细如阵眼的喉管。


    这是一只成年饿鬼。


    胆大包天,食欲熏心。


    远不及阿飘来得可爱。


    沈医生不慌不忙,把手里的面具重重扣到对方脸上,阻隔了扑面而来的阵阵血腥气。


    饿鬼发出屈辱的唔唔声,就在这时,一股庞大的威压如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一到六层的诡物们吓得瑟瑟发抖,来自六道法则的压制让他们升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纷纷跪下来,连沈祀前面的饿鬼也扑通一声以头触地,作出臣服的姿态。


    沈祀成了唯一一个还站着的人。


    纪浮光从走廊的另一头缓步而来,鬼面已经被他摘掉了,露出俊美无俦的容颜。


    沈祀大大松了口气,等人走近了才轻声问:“你去哪儿了?”


    纪浮光把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他,语气无奈:“我看到那边有摊位在卖脆皮乳鸽,就过去买了两只,结果一转头,你人不见了。”


    沈祀打开油纸包,里面果然躺着两只油光光香喷喷的脆皮乳鸽,他咬了一口,酥脆多汁的口感瞬间征服了沈医生的味蕾。


    “好吃!”青年满足地眯起眼。


    “他是谁?”纪浮光漠然看向戴着獠牙面具的饿鬼。


    “市监处的负责人。”沈医生忿忿地向男朋友告状,“他刚才想吃我。”


    负责人:……


    他心底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就见纪浮光屈起一根手指,然后轻轻一弹。


    “哎,等等……”沈祀赶忙出声阻止,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饿鬼的脖子和脑袋分了家。


    纪浮光向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医生遗憾:“我还没来得及投诉那个黑心摊主。”


    说完看向咕噜噜滚到脚边的饿鬼头,问:“他……死了吗?”


    纪浮光:“半死不活。”


    沈祀眼睛一亮:“那他还能继续上班吗?”


    “能的。”纪浮光肯定地说。


    沈祀捡起地上的饿鬼头,放到办公桌上:“我说,你记,对了,拿得动笔吗?”


    负责人:……


    杀了他吧!


    从市监处出来后,纪浮光笑着问:“还继续逛吗?”


    沈祀看看跪了满地的诡物,摇头:“不了,回家吧。”


    纪浮光牵起他的手,两人施施然走出古楼。


    良久,山市才重新热闹起来,只是经过这一出,连唢呐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走在来时的小巷子里,纪浮光忽然开口:“我厉害吗?”


    “嗯?”沈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纪浮光轻咳一声:“我刚才厉害吗?”


    沈祀回想了一下男朋友力压众鬼,一指头戳掉饿鬼脑袋的画面,点头:“厉害。”


    纪浮光嘴角不自觉弯了弯,状似随意地问:“那和乔邺比呢?谁厉害?”


    他并未停下脚步,眼睛也没有看向沈祀,耳朵却高高地竖了起来。


    沈祀:……


    沈医生拉了拉男朋友的衣袖,小声问:“纪老师,你是在吃醋吗?”


    纪浮光:“……我没有。”


    “真的?”沈祀眉梢高高扬起。


    小巷里安安静静,只有两人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良久他听到身边响起纪浮光毫无起伏的回答:“假的。”


    沈祀噗地笑出了声,他抱住对方的胳膊,看着纪浮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厉害。”


    在他的心里,纪老师最厉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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