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你要当我大齐的护国仙师了。”二皇子兴致勃勃, 拎着他的月白道袍扇来扇去的,“我先给你试试衣裳,这身儿好看吧?”


    好看是好看……简宁最初以为二皇子在开玩笑,毕竟护国仙师这样华而不实的职位, 几乎没在任何朝代见过。但坐下来听二皇子解释完,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今日皇帝召见二皇子, 让他去宣旨, 称皇帝偶感风寒, 身体不适, 让左右两位丞相代理朝政,同时废太子,处死妖僧。


    末了, 又问当日在场的简家三公子脾性如何。


    二皇子只答简宁少年稳重, 天纵奇才, 急中生智, 用秘术救了皇帝的性命。


    皇帝虽然神色犹疑,但仍然赐了黄金百两。


    简宁立刻坐不住了, 他还没见过这么多钱,“一百两黄金?”


    二皇子笑了笑, 一改懒散神色,撒开折扇闲闲地扇着风,语气也跟风一样飘摇, “只怕有命拿没命花呀。”


    简宁顿了顿, 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当天事发现场的唯一一个外人。


    宫女、侍卫和太监大多身家性命都在宫里,且不可能突然出宫。而他是一个外臣, 每天进出宫门,易如反掌。


    皇帝发疯的事情, 但凡传出半点风声,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


    并且他的亲爹早就狗狗祟祟地站在了太子一党,皇帝不可能不忌惮。


    天子生病可以,但是发疯必然是皇家一桩天大的丑闻。


    简宁自然知道这是催眠导致的行为失控,但民间百姓可不会这样想,轻则皇帝发疯,重则皇帝被邪祟上身。


    皇帝在意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清誉,还有遍地谣言或许会引起的动乱。


    八皇子和云澜舟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二人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


    “父皇多疑,此时必定忌惮简公子,这可如何是好。”八皇子一急起来,便控制不住地在殿内走来走去。


    这几天他也看出,小十一对简宁颇为依赖。小十一好不容易才开朗了一些。若是简公子被秘密处死,不知道小十一又会受到多大的刺激?且不论这份伴读情谊,他也不可能看着一个好人无端枉死。


    “可护国仙师岂是说当便能当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从未听闻有这样的官职。”八皇子边走边问。


    简宁被他围着转了几圈,头晕眼花,忙把他拉过来坐下,“八殿下不着急,咱们一起想办法就是。”


    “以前没有,现在让他有就是了嘛。”二皇子悠悠道。


    云澜舟想到要是阿宁可以当仙师,岂不是可以日日在宫里,也方便他照顾,便对二皇子 “嗯”了一声,二皇子看弟弟如此,以为这个仙师的提议不错,可以为夺嫡增加一份助力,也笑眯眯地“嗯”了一声。


    云澜舟:“……”


    他感觉二皇兄跟自己想的不是一个事。


    “我想想啊,我想想……”简宁搓了搓膝盖,他可不能被冤死,好不容易有个人身呢,这才多久啊。


    说到生死,他回忆起自己之前冲动的时候,确实会选择舍身去保护小崽,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还是很惜命的。


    反复琢磨了二皇子之前的话后,简宁下定了决心,问:“二殿下可有什么计划?”


    二皇子终于听到有人点自己,兴奋地眨了眨眼:“我打算后日禀告父皇,说你八字不凡,有望君主之命格,乃天降福星。”


    二皇子觉得自己十分聪颖,抖了抖身上雪白的绸缎。


    “然后将你引荐给父皇,说你出生之日,天降异象,此乃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征兆,再命钦天监李大人从旁劝说,让他封你为护国仙师。”


    八皇子认真听完着,脸色越来越不对,最后大喝一声:“胡闹,这是欺君之罪!”


    一直在沉思的云澜舟也开了口:“此法不可行。若是天降异象,必有钦天监的记载,据我所知,这二十年来都从未有过此事。”


    二皇子甩甩手,“这不算个事儿,让钦天监的人改一改不就得了?”


    二皇兄要是当皇帝,岂非天要亡我大齐,这种馊得狗都不吃的主意也能想得出来?八皇子忍不住刻薄道:“就你有脑子,钦天监卷宗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二皇子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你脑子这么好,不知跟你哥说话应该客气点?”


    八皇子最重礼教,每每二皇子说他不敬兄长,一口气就憋在了喉间,沉沉哼了几声后,不再言语。


    一旁的简宁想了半天,认为这个法子确实漏洞百出,钦天监的大人说两句皇帝就信吗,这可没准儿,其次是皇帝万一稍微查一查,就知道钦天监里面有二皇子的人,那本来对太子的怒火,说不定会转移到二皇子身上,得认为这回完全是二皇子撺掇简宁去治病的。


    得益的人最容易被怀疑,更何况还是上赶着来求名求利的人。


    简宁认真地问:“还有别的方式吗?”


    “这个法子也不是那么不可行。”云澜舟用棋子在棋盘上布了几个黑点,分别代表着太子,皇帝,和二皇子,“父皇这次不出意外,又会废太子,势强的就剩下二哥,如果加一个明显是拥护二哥的重臣入朝,必遭怀疑,所以这个护国仙师,只能尊荣无上,但无实权。”


    其余人都没出声,认真地听着云澜舟继续说。


    云澜舟把代表太子的棋子拂开,对简宁道:“只要你能顺利成为仙师,我会派人到民间大肆宣扬,你的出现,便是河海宴清、安居乐业之征兆,到时候父皇即便想杀你,他也下不去这个手。”


    八皇子心中惊了一惊,他从未见过小十一用这种语气提到父皇,冷静,又充满了算计。


    二皇子也有些讶异,平日这些勾心斗角,小十一总是轻描淡写地一语道破关窍。但今日,他才见识到,这个弟弟的相反周密谨慎,步步为营,其城府比他想的深得多。


    云澜舟对他们两个的神色视若无睹,目光柔和了些,抬手缓慢地顺着简宁的后背,“至于如何上位,阿宁不必担心,父皇的病不是还没好吗?用不着天降异象,他自己便是一个意象。”


    要论起干坏事,二皇子的敏锐程度要比八皇子高得多,他颇为欣赏地拍了拍云澜舟的肩膀:“哥就喜欢你满肚子冒坏水儿的样子。”


    简宁暗自崩溃,这浓烈的反派气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八皇子这才明白,重重地一拍桌子:“立刻把话收回去,给皇帝下毒,这是什么?这是谋反!你不要命了?”


    云澜舟浅浅勾起了唇角,他样貌生得极为俊俏,这一笑便如四月桃花,漫山芳菲,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的大逆不道,“算不上毒药,只是上瘾罢了,让阿宁每月十五给他解药,成为他永远离不开的人。”


    八皇子气急,又要发作,被二皇子挡了下来,“这法子冒险,而且你又从何处弄来这样的药呢?”


    “先前你给我寻的江湖神棍中,有一位南疆蛊师,我将她留了下来,人现在就在宫中侍奉。”云澜舟抿了口茶。


    简宁有些不敢说话,小崽还真想下毒啊,可云澜舟是为了他出主意,再怎么也不好当众说不行,简宁准备委婉的决绝,就听二皇子欣喜若狂地一拍巴掌,“不愧是我弟弟!”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做,一旦事发,必定祸及母族,你们自己不要命,连母家的亲朋也不要吗?”八皇子逼视云澜舟,连生气的念头都没有了,只是格外的严肃。


    二皇子一听,也有些犹豫,毕竟十岁的人想事情,肯定没有他四十多岁的皇帝老爹想的周全,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后果不堪设想。


    一旁许久没有出声的简宁忽然点了点头:“我赞同。”


    八皇子猛地转过了目光,“简公子,你怎能与他们一起胡闹!”


    云澜舟轻轻帮简宁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你赞同就好,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殿下,臣不是同意你,臣是同意八殿下。”简宁连忙摆手。


    八皇子这才顺了气儿,埋怨地看着二皇子和云澜舟,“这才对。”


    云澜舟眸中闪过了些许黯然。简宁知道小崽是全为了自己好,愧疚地把他的手拿过来搓了搓,“殿下不着急,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或许我可以自己解决。”


    “你?你怎么解决?”二皇子两只眼睛里刻着大大怀疑二字。


    事到如今,有些事情也不得不说了,简宁自信地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我有阴阳眼。”


    屋中沉默了许久。


    一直凝神细听的二皇子突然扯了扯嘴角,绷着面皮严肃地看着简宁,看了一会后,没绷住,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大笑,那嘴张得能吞下一个□□。


    简宁:“……”


    笑可以,笑得这么抽象干嘛啊!


    连素日最给面子的八皇子也尴尬地抓了抓衣角,“简公子,并非我们不相信你,只是阴阳眼只在传奇话本中看到过,比护国仙师还天方夜谭呐……”


    只有云澜舟面色如常,似乎对他说的所有话都坚信不疑。


    简宁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自然是假的,只是我能够向皇上证明,让他相信我真的有阴阳眼,但我只能做到这里,至于护国仙师的身份,还请诸位殿下替我周全。”


    二皇子骨子里有些赌性,观察简宁镇定的神色,笑容渐渐收了起来,站起身像下注一般高声道:“好!若是你能取信于父皇,我必让你顺顺利利地坐上这个仙师之位,享无边尊荣。”


    八皇子快疯了,拉拉这个又拉拉那个,“什么你就信他?他才多大?”


    云澜舟把八皇子的手拂开,“阿宁说行就行。”


    “啊?”八皇子怀疑自己的耳朵,这都是什么混账话,气到恨不得大义灭亲的八皇子很有节奏的拍起了桌子,“那!为什么!我说不!行就不能!不行呢!”


    简宁担心青筋直冒的八殿下把自己气晕过去,忙认真地解释起来:“就算臣失败了,不是还有诸位聪颖过人的好殿下吗?臣相信三位殿下一定不会让我白白枉死。”


    八皇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属于怒火滔天,但被人一哄就好的类型。


    他搓着刚刚拍疼的手,语重心长道:“简公子,此事原就是我们对不住你,若不是你及时解围,父皇不知道被那妖僧操控多久,滥杀多少无辜,你放心,若是父皇下旨赐死,我就算跪死在乾清宫,也不会让你含冤而去。”


    他这话说得其余三人沉默了许久。


    简宁暗自叹息,八殿下还是太正人君子了些。


    皇帝既然已经赏赐了他黄金百两,那要杀他的话,怎么可能还光明正大地下旨呢?


    云澜舟反握住简宁的手,一字一顿道:“你安心,我必会护你周全。”


    云澜舟眸中的坚定让简宁心中一暖,冲他真心实意地笑了笑,“殿下也安心,臣会没事的。”


    二皇子左看右看,狐疑地想,这俩臭小子怎么还相依为命起来了?


    翌日,皇帝寝殿。


    简宁没有听二皇子的建议穿一身道袍,而是换上了云澜舟给他准备的一身青竹色衣衫,带着昨晚想好的措辞,气定神闲地拜见了皇帝。


    和前些日子一样,他行礼后开始询问皇帝的精神状态。


    皇帝已经可以下床看看奏折,对简宁让天子数数的要求表示了嗤笑。


    简宁便顺理成章地转了个话题,恭敬问:“皇上可感觉脖颈肩膀扭转时有一种牵扯的酸痛,阴凉沉重?”


    皇帝平日里只睡三个时辰,除去召妃子侍寝的时间,其他时辰都在处理朝政,不是看折子就是听那些臣子们互相辱骂扯皮,早就有项背疲劳的毛病,他没当回事,道:“是有,太医说朕虚邪贼风,是寒气凝滞的缘故。”


    简宁一撒衣袍,屈膝下跪,长舒一口气稳住心神,又双手前拱,肃着脸,背脊挺直,不看年纪的话,俨然似一位为国为民的直谏忠臣,“寻常人肩背风湿,乃体质不佳,命途多舛,而皇上您不一样,您九五之尊,龙气庇护,且身强体健,福寿延年,雄才大略,受天下人供养,集江山之灵源,绝不会有如此严重的骨寒之症!”


    皇帝震惊了片刻,盯着简宁看了许久,瞧这孩子面相俊秀温润,杏眼明朗,不像是个坏心眼的种,且神色不似作假,话也说得中肯,皇帝便将简宁一席话听进了大半,疑惑道:“爱卿的意思是?”


    “皇上!”简宁在心里念了一万遍阿弥陀佛,他憋笑快憋出红温了,忙装出一副悲戚又激动的样子,“实不相瞒,太医们医术高明,却只能看到一具肉身,而微臣自幼命格奇绝,能看到阴阳两界的缥缈幽魂,您偶然感到的肩颈沉重、湿寒,实则是肩颈上……骑着一位年约五岁的阴童啊!”


    第42章 第 42 章


    “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诅咒朕。”皇帝震怒,拍案而起,“单从信!把他给朕拖出去,杖四十。”


    简宁就料到皇帝不会相信, 伏地大喊道:“他说他小字宴清, 您常喊他清儿。”


    皇帝的怒容忽然停滞了, 定格在他听到简宁的最后一句话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用手撑住御案, 试图稳住身形, 可手臂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随着一阵急促的呼吸,皇帝整个人无力地向前倾倒,重重跪倒在地, 御案上的卷宗和笔墨也跟着摇晃起来, 散落一地。


    单公公见状吓得不轻, 也无暇顾及皇帝之前要杖责简小公子的命令, 忙让人去请太医过来。


    简宁不能干站着,便帮太医一起把皇上抬进了御书房的内殿。


    皇帝之前被方湛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催眠过, 本来就没有完全恢复,时常神志恍惚。惊惧之下, 一时昏厥也很正常,太医扎了几针就逐渐苏醒了过来,虚虚睁眼, 瞅见简宁的脸就眉头紧皱。


    简宁被皇帝一把拽住, 扑在罗汉床的木阶上,疼得险些没绷住, 咬牙道:“皇上,您醒了就好?感觉身体如何了?”


    皇帝跟寻仇似的死死盯着他, 语气阴沉到要杀人,“说,谁让你来的?”


    “微臣受太后旨意,前来解除皇上身中的妖僧之咒啊。”简宁强撑着跪在塌下,这皇帝怎么老忘事儿,要不是自己,他这会儿都快把亲儿子杀光了。


    “朕问你谁让你来说清儿的事!”皇帝一怒之下,从榻上爬了起来,似乎还嫌不够,把汤药摔了一地,浑身的威严让四周侍奉的内官们呼啦啦跪倒一片。


    浪费!绝对的浪费!简宁也有些生气,那药里面可加了百年山参,在民间够一个农户吃一年的了,简宁因为生气,反而对皇帝恐惧淡化了些,镇定道:“皇上,微臣自幼能看清身边的阴邪之物,不瞒您说,微臣嫡母常说微臣生下来命格太硬,克死亲娘,这些事皇上一查便知,微臣父亲只是五品小官,才能不佳,便是微臣借机求皇上赐他加官进爵,他也无福消受,微臣亲缘淡泊,孑然一身,若是皇上怪罪,请赐死微臣一人,万勿牵连其他。”


    简宁本不想牵扯克死亲娘的事情,但二皇子说算命的都得算这一套,万一皇帝查出来,还以为他命格不详呢,不如先说谎把这事儿圆过去。


    皇帝被他堵得五内郁结,又听他道:“微臣敬仰皇上的贤明仁达,实乃国之明君,才豁出一条命,也要护住您不被邪祟侵扰,您脖子上骑着的阴童年约五岁,本应投胎转世,却不料被那妖僧寻来,困在您身边吸收您的阳气,敢问皇上,是否自从半月前那妖僧进宫,您便常常觉得精神恍惚,腰酸背痛,也无意召幸嫔妃,只想待在昏暗的地方睡觉?”


    字字句句都说的与之前的感受相同,皇帝不由得更为凝重,他挥退其他人,问:“你说的那阴童,是否,姓云,名宴清,是皇家血脉?”


    “正是。”简宁认真道:“此人死于御花园假山的观音石前。”


    这话一出,皇帝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颤巍巍指向简宁,面色惊疑不定,“你为何知道,你绝无可能知晓,此事只有朕知道……朕……”


    简宁忍不住心里一喜,很快又觉得自己这个德行实在太像反派了,真是近朱者赤啊,和反派待久了,他也开始冒坏水了怎么办!


    云宴清乃皇帝的亲弟弟,同样是太后所出,比皇帝小十几岁。此人在小时候和还是皇子的皇帝在御花园玩捉迷藏,不慎从假山跌落,摔死了。皇帝当时惊慌无措,又正值夺嫡关头,要是被传出谋杀亲弟的名声,他怕是连个王位都捞不着,便将弟弟额头的血迹擦干,扔进了御花园的水井里。


    那日他本不是来见弟弟,而是去像先帝禀告前线军粮运输的路途安排,偶然碰到弟弟,才逗着他玩耍一会儿,谁知出了这样的事,他将人扔下水井后便匆匆去寻了先帝,还假装自己从未经过御花园。


    此事只有他一人知晓,简宁知道这段剧情,是原著后期,太子逼死皇帝的时候,皇帝弥留之际说自己最对不起一人,便是云宴清,他的亲弟弟。


    当时作者插入了一段回忆,简宁由此清楚地明白了前因后果。


    简宁忙站起来帮他顺气,“微臣给您治病的法子,不是其他,正是劝那阴童远离您的身体,速去投胎,可他却告诉我,他有怨气未了。”


    皇帝四十多岁,对鬼神本不如何相信,可听简宁将那日发生的事情说得一字不差,他也吓得浑身僵硬,紧紧掐着大腿,怕自己不小心在一个小少年面前失了颜面,“清儿他……可是怨朕?”


    “非也。”简宁恳切道:“小皇子说,当日摔下假山,是他自己不小心,您为了自保,将他扔下水井,他也没什么好怨恨,只是后来在宫中盘桓,无法投胎,才成了阴童,本来再多一些时日,他受够香火供养,可以转世为人,谁知前些日子,被一个妖僧抓来捆绑在您身上,吸收您的阳气,让他犯了地府不得伤人的律令,投胎无望了。”


    具体怨恨不怨恨,简宁也不知道,如果真有鬼神之说,想必是怨的吧。亲哥哥看到自己摔死了,竟然顺手把自己扔井里,且摔一下到底死没死还不一定呢,皇帝只探了探鼻息,就把人扔了,简宁以自己朴素的医学常识,猜想那孩子很可能是摔休克了,假山再高也不过十多米。这狗皇帝真是心狠手辣啊,如果阴童的说辞能让他更愧疚一些就好了,希望他能认真地反思当日的错误。


    “混账,混账,混账!”皇帝身子不济,可怒火滔天,他因为当年的事责怪自己一辈子,却有人还敢拿他皇弟的魂魄开玩笑,甚至害得皇弟永世不得投胎,简直应该被千刀万剐!


    “皇上莫气。”简宁道:“微臣虽然无法如道士、圣僧一般为小皇子超度,但微臣能看清阴阳,触碰旁人不可见之魂魄,待微臣一点点将小皇子从您身上解下来,再由您变寻天下高僧超度,想必还是有希望转世的。”


    “速速将清儿放下来!”皇帝听他所言,觉得自己的脖子越来越重,重得几乎抬不起头,浑身也冷冰冰的,打起颤来。


    简宁却知道,这是愧疚作祟,是良心不可承受之轻。


    坏人做坏事,不觉得害怕,因为他们无所畏惧,不觉得有报应,俗话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讲的便是这个理。可皇帝现在已经相信了曾经做过的事找上门来,就算他不愧疚,也会害怕。


    简宁说得话自没有道理,纯靠拿捏皇帝的心理。


    什么阴童?那都是昨晚和二皇子找来的道士瞎编的。


    道士昏昏傻傻,好在对道士的专业术语还是挺精通的,简宁艰难地跟他说明白了前因后果,道士便叽里咕噜地冒出一堆奇言怪语,简宁挑选了一些和云澜舟商量,两人都觉得不错后才敢在今日和皇帝提起。


    此时的皇帝差不多被唬住了,估计没多久会清醒过来,详查简宁的身世。


    但云澜舟那边已经去让二皇子联络华明寺住持在皇帝派人去问阴童转世这类事情的时候,帮忙圆一下。华明寺是京城最大的寺庙,住持和僧人们经常来皇宫做法事,皇帝十分信任。


    这会子皇帝惊惧过甚,又用了安神汤,于是心神不宁地睡下了。


    简宁得以脱身,回景阳宫和云澜舟说了半日,总算纾解了面对封建王朝第一统治者的惧怕情绪。


    “阿宁真聪明。”云澜舟微笑着帮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殿下你都不知道,真的吓死我了。”简宁扯着衣服扇风,大冬天的,浑身汗湿,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伙同皇帝的儿子骗皇子,恐怕大齐成立以来,独他一人。


    独他一人头比较铁。


    云澜舟看了他很久,目光温和,说出的话却让简宁一震,“阿宁,你为何会知道父皇的皇弟之事?”


    “臣……臣……”简宁又开始汗流浃背,老皇帝不好忽悠,老皇帝的儿子怎么也这么不好忽悠啊!


    “阿宁,你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云澜舟微抬眉宇,看向紧张到有些结巴的简宁。


    “殿下你……”简宁感觉头皮发紧,小崽的目光似刀子,拂过他的头顶,感觉凉飕飕的,“殿下,您是不是……已经……”


    “是的。”云澜舟神色如常。


    简宁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简宁终于清了清嗓子,艰涩道:“殿下,您是如何认出臣的啊?”


    “你当时刚来,我听到了你的声音,那似乎是心声,每当你似乎急切想要和我说什么的时候,我就能听懂你的叫声和心声,所以在方湛第一次念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时候,我听到了你在心中念出了下半首。”云澜舟就那么半垂着眼看向简宁,语气十分平静,好似这种天方夜谭根本不不足为奇,与说起平日天气别无二致。


    “等会儿……等会儿……”简宁不可置信,伸手挡在身前,他接受不了这个突然降临的冲击,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一滴冷汗滑落,他才艰涩地问:“你能……听到我的心声?现在,也能?”


    “只有你当小狗的时候。”云澜舟的表情映在明灭的烛光下,轻点着案几一角,似打量着什么有趣的事物,脸颊浮现了一双小小的酒窝。


    “我的天……”简宁彻底愣住了。


    许久他暗自暴怒,这个狗屎一般的系统,到底在怎么做事啊!能有人在它手里活下来吗!


    而且系统也没说反派可以听到他的心声……


    简宁看似出神,其实已经在脑中飞快地翻阅起了系统合同。


    这电子合同他都快背下来了,从来没看见有个什么被人窃听心声的buff,这必定是诈骗!是系统的失误!他得找机会申诉一下……


    随后就看到最后一页,蚂蚁大的小字写着:随即附赠金手指一枚,请宿主慎重使用哦。


    哦你爹啊!!!


    简宁气得一锤桌子,把云澜舟吓得一怔。


    “怎么了?”云澜舟关切道,方才的自在顿消,神色染上了几分小心。


    “没事,没事。”简宁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这件事他尴尬,是因为系统,而不是因为云澜舟,他不会对孩子泄火。


    整了整思路,简宁认真道:“殿下,如果我说,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你会相信吗?”


    “会。”云澜舟毫不犹豫。


    “都不怀疑怀疑吗!”简宁哭笑不得。


    “阿宁说得都是真的,阿宁不会骗我。”云澜舟道。


    “殿下真好……”简宁从对面的位置坐到了小崽旁边,掰着手指头跟他解释,“事情是这样的,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是跟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至于我为什么知道皇上弟弟的事情,是因为你所在的这个世界,它等同于……”


    一个话本。


    四个字,简宁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小崽活生生的,连同二皇子,八皇子,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如何能说“你们都是话本角色”这种话,换个角度想,他如果在现代,有一个神仙降临,说他的世界只是一场游戏,而他是无人在意的NPC,还时常出现BUG,他的第一感受也是无能无奈和无助。


    虽说庄周梦蝶,确有道理,可小崽才十岁,说白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没有建立起一个完整的自我认知,如果告诉他是个被设计好的话本角色,这不是逼着人家崩溃吗?


    “它等同于一段历史,我已经看完了历史,所以我来这里,会比较清楚的知道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情。”简宁费劲得编了个折中的说法儿。


    “那我的结局,如何?”云澜舟问,他撑着下巴,姿态算得上闲适,好似无论结局好坏,他都不甚在意。


    “你……很好,很好!”简宁强笑着拍了拍小崽的肩膀。


    可是拍着拍着,简宁感觉自己眼睛湿润润的,为了不让云澜舟发现端倪,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错开了脸,也错开了表情。


    简宁强行压制鼻酸,语气尽可能地平稳,“你会很好!”


    他怎么能说殿下你以后会造反,被主角斩于马下。


    光是一想到那个画面,简宁的心就无端地抽痛起来。


    云澜舟怔了片刻,笑意自眼底流转开来,也轻轻拍着简宁的后背,“不管以后如何,我都会护你平安。”


    第43章 第 43 章


    阴童的事情, 简宁只和云澜舟说起过,与那疯癫道士也口称“我有个朋友”,且那道士嘴巴很紧,不知是装的还是真傻, 前一秒说的事情, 下一秒就忘了。


    由是, 二皇子和八皇子都对简宁到底说了什么倍感好奇。


    “太子又被废了!”二皇子急三火四地冲进了景阳宫侧殿, “小十一, 你真神了!”


    “不是我。”云澜舟垂眸, 在棋盘上轻轻落下一子。


    简宁下棋下得抠脑壳,围棋怎么这么难啊!云澜舟手把手的教,他也学了半日才勉强能对弈。


    “二殿下安。”简宁趁行礼的时候, 袖子一甩, 将棋子扫得稀乱, 然后端出个诚恳的假笑, “不好意思啊殿下,臣不是故意的, 要不咱们再开一局吧。”


    “好。”云澜舟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一旦下不赢就要悔棋, 不悔便找理由把棋局打乱,一会儿是喝茶不小心打翻了棋盘,一会儿是点心没拿住撞乱了棋子。


    云澜舟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慢条斯理地帮简宁把棋子收起来。


    “简公子, 你要什么,你说, 本殿下应有尽有。”二皇子揽着简宁的肩膀晃了晃,歪头凑近, “连我父皇都能忽悠过去,实话说,你到底下了什么迷魂药?”


    “大概是酸枣仁汤?”简宁试探道。


    “那是什么?”二皇子愣住了。


    “安神药。”云澜舟悠悠地说。


    “好小子,竟敢把我父皇迷晕。”二皇子呲牙笑了笑,挑了个圈椅懒懒地躺下了,“不过父皇已经派人去查你全家了,我估计待会儿就得让人查你的命格到底是否贵重。”


    “那……”简宁话没说出口,云澜舟宽慰道:“华明寺那边你安排妥当了吧?”


    “嗯呢。”二皇子摇着扇子,“那住持受过我外祖父的恩惠,顺手帮个忙而已。”


    “出家人不打诳语。”八皇子徐徐走了进来,周身严肃的气场让二皇子微微坐直了身子。


    “住持不会同意你的无礼要求。”八皇子把二皇子从圈椅上赶了下去,又不肯让人走,自己坐下开始教训起来了,“你往日胡闹,当弟弟的从不过问,但这次是欺君之罪,焉知那住持不会反口?若是父皇觉察端倪,逼问住持,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太子能找人来让父皇中邪,我这点把戏,就算看出来了,又能如何?”二皇子满不在意,抽开被八皇子攥住的袖子,慢腾腾挪到了简宁旁边的罗汉床上躺着。


    “无碍。”云澜舟道:“仙师本无实权,这几年西北旱灾频发,就算不是阿宁,按照父皇的性子,也会找个别的什么事来安天下人的心。”


    “就是。”二皇子嗤了一声。


    “此事……”简宁琢磨了半天,忍不住道:“如果失败,诸位殿下打算如何是好?”


    “失败你就死呗。”二皇子坏笑着伸手去挑简宁的下巴,“把事情都推给你,说我们也被你蒙蔽,呵呵。”


    云澜舟一把打开了那即将抚上简宁下巴的手,快得二皇子都没反应过来,身子就被老十一掀到了地上,登时大怒,“你干嘛!”


    简宁忙去把皇子扶起来,“没事吧二殿下?”


    又拉着云澜舟道歉,“殿下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是故意的。”云澜舟面不改色。


    “你看他!”二皇子指着云澜舟冲简宁告状。


    简宁头脑发胀,强笑着把二皇子扶到另一侧罗汉床,“十一殿下肯定是玩笑的,二殿下莫生气。”


    “哼。”二皇子揉着屁股,歪了歪鼻子,认真道:“这事儿咱们还是得尽快办了,我估摸着,也就这几日,父皇会听华明寺住持的话,封你为仙师,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我们几个,要是敢向你爹那样投靠太子,我饶不了你。”


    “那是那是。”简宁一开始就没想投靠太子,他对太子和方湛的价值观不做评价,但是对他们的手段十分不喜。


    他本来想的是谁也不站,自己安稳余生便可。


    只是世事无常,还是卷进了这场夺嫡之争。


    “我父亲没有翻供吧?”简宁弱弱地问。


    “他敢?”二皇子笑得有些邪魅,“我早派人警告他了,顺藤摸瓜,把太子安排的人都抓了出来。”


    “怪不得太子让父皇砍死你。”八皇子凉凉道:“你说说你,明明这次拔除太子党羽后就可以罢手了,结果你还当庭攀扯太子意图谋反,害得他在乾清宫跪了三个时辰,落得好大个没脸,他没亲手来砍你都是客气的了。”


    简宁听八皇子絮絮叨叨,满脑子都是“是兄弟就来砍我”,他晃了晃头,张嘴叼过云澜舟喂的橘瓣,囫囵道:“八殿下不必担心,这回就算当不成仙师,臣也有把握不被皇上定个欺君之罪。”


    开玩笑,他知道的剧情可是原著的旁白回忆录,千算万算,谁有作者算的准。


    就冲这事儿,皇帝就大概率不会责怪他,毕竟把他杀了,皇帝日后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会想起骑在自己脖子上的阴童弟弟。


    简宁觉得皇帝应该不太有闲心体会这么痛彻心扉的兄弟情。


    至于二皇子嘛,其实从太子喜提四连废但还没有关进宗监禁的现状来看,皇帝对儿子的性命还是很看重的。


    毕竟他自己以前也夺嫡小能手,兄弟阋墙的事情他见怪不怪。


    简宁对自己当仙师的事儿没抱太大希望,晚上和云澜舟睡觉的时候,他道:“殿下,臣觉得,当皇帝真难受,为什么一个地方,一定需要一个皇帝,一个管事儿的呢?”


    “阿宁担心父皇疑心你吗?”云澜舟转过来对着他。


    “那也不是。”简宁也转过身去,瞧着云澜舟那双睫毛浓密的眼睛,白皙脸蛋,多可爱的孩子啊,他忍不住摸了摸小崽的脸,“殿下,臣也希望你好好的。”


    “我也是。”云澜舟在简宁的手心蹭了蹭,“阿宁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简宁心里一阵甜,抱着云澜舟的手轻轻地揉搓,“殿下以后不能这么对二殿下说话了,他其实人挺好的。”


    “嗯。” 云澜舟眼中的笑意淡了些,回忆起二皇子把自己抱上小马的感受,笑意便全散了,可简宁要求,他无有不应,便忍着脾气,温声道:“我听阿宁的。”


    以后再阿宁看不到的地方找机会针对二皇兄吧。


    翌日。


    简宁和云澜舟下堂,听一个内官来传信,说简大人找他叙话。


    简宁早把这个混账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会子提起,他还反应了一会儿简大人是哪门子的大人。


    云澜舟不便跟从,简宁独自去寻了简心和。


    御花园凉亭。


    简宁一看那亭子就眼皮直跳,他爹不愧是太子党,连选择的叙话地点都一样。


    “父亲。”简宁恭敬行了一礼。


    “宁儿!”简心和跟吃了蚂蚱似的,见到简宁后一蹦三尺高,“你知不知道,皇上今日宣我去御书房说了什么?”


    “不知道啊。”简宁心想我又没给皇帝喂窃听器!


    “你……你……”简心和双目大睁,激动得颧骨都快顶破天了,因为他的竹竿儿身材,导致这激动显得像要暴毙一样恐怖,他瞅了瞅四周,见无人,接头附耳道:“皇上已经草拟圣旨,破格封你为护国仙师!”


    哎哟——简宁险些被他突然高亢的声音戳破耳膜,忙站远了些,“父亲,父亲,你冷静。”


    “为父如何冷静!”简心和拉着他坐下,“你不知道,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殊荣,以后你可以和宫中皇子一起长大,此生富贵无忧,咱们简家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了!我得赶紧收拾东西回老家拜拜。”


    简心和说着,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简宁偶尔听到几个字,什么父亲母亲七大姑八大姨的,听得头昏脑涨,“父亲!你坐下喝口茶!”


    简心和圆润地绕回了石凳,这才想起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让皇帝有如此决定。


    简宁将自己阴阳眼的事说了,点到为止,意味深长地看着简心和,“父亲,若是皇上派人来咱家查访,您说……”


    “我懂我懂。”简心和慎重道:“你安心,我会给你娘亲制牌位,上我简家祠堂,若是有人询问你的命格,我便说你命格贵不可言,但冲杀太甚,不可屈居小门小户,由是才将你母亲克死,不仅你母亲,这个……我姨奶奶,也是同年去世的,就也算在你头上,还有你祖母,虽然是你出生后去世的,但无碍,就说是你周岁礼给克死的,另外我算算啊,病重不治的小姑,老家同村被狗咬死的九叔,村正家落水而亡的长子……”


    “够了父亲够了。”简宁忙给简心和递了杯茶,“您这个太多了,没得皇帝他老人家以为我天煞孤星呢。”


    “也是,也是。”简心和赞同道:“那就你娘亲,还有我娘亲,一共两个人。”


    “嗯。”简宁听他这么说,心里怪不是滋味。


    女子生儿育女本就艰难,其实当年原主的娘亲估计是难产而死,现在却利用人家的死为他做文章,好像死得很值当一样。


    真是荒谬。


    简宁暗自下了个决心,以后若是有命活到底,他得找到原主娘亲的娘家人,要是那家人和蔼,便将这个苦命女子的牌位和遗骸送回故土,聊做补偿。


    “父亲,我同你说,现在是形势所迫,无奈之举。然无论是我阿娘,还是祖母,我们还是应当心存感激,切不可得意,利用她们的死儿子本就心存愧疚,皇上若是派人来问你,你只一人对答,莫让旁人听去,倒传出个什么风声,说我娘生了我这么个儿子,真是死得其所这样的话来。”简宁嘱咐道。


    简心和一愣,忽然从方才的兴奋中清醒了过来,深深打量着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小儿子,一时之间,仿佛看到了曾经在村中带领他读书识字的先生,那先生光风霁月,明理通达,是他这么多年最敬重的人物之一。


    “宁儿说得对,爹冒失了。”简心和肃了肃神色,“你娘亲的事……本是我不对,我请人为她做法事,为她积些福元。”


    “说起来,我阿娘到底是何许人也?”简宁很早就想问,但是没机会,古代也不是没有王法的地方,怎么会连个出生地都找不到?一句来路不明就打发了?


    第44章 第 44 章


    “她原本是买进来的粗使丫鬟, 你祖母见她勤谨,又识字,模样也体面,便送到我身边当通房丫头。”简心和思忖道:“后来我成婚, 她却在婚前怀上了一个男婴, 哪有大户人家正室还没进门, 就让通房生下长子的, 就让你娘亲把那个孩子放掉了。”


    听听, 这是人话吗?简宁一脑门问号, 简心和这理所应当的语气真比拉磨的驴还欠抽啊。


    “她姓左,名字不记得了,听她说是幼时摔坏了脑袋, 但她小名叫婉儿。”简心和以为小儿子是思念母亲, 便感慨地多说了一些, “你下巴长得像她, 眉眼也有几分相似,但她更柔婉些, 她不能吃蜂蜜,你也不能吃, 小时候一吃加了蜜的奶便会浑身起红疹。”


    怪不得,怪不得前些日子,小厨房做的那个什么奶酥蜜糖糕, 他吃了一小口就觉得难受, 原来是这样。


    “我知道了,娘亲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吗?”简宁问。


    “没有, 倒是给我秀过几个香囊,等你回家后我拿给你。”简心和说。


    简宁点了点头, 眼看时辰不早,便送简心和出宫了。


    有些不熟悉大齐典礼的简宁不知道,这回皇帝召见简心和这个礼部侍郎,目的就是为了吩咐护国仙师的授封大典。


    几个月前还在当狗的简宁怎么也没想道,他能站在一个王朝的祭台上,得高僧亲自授封仙师名号,被百官膜拜。


    也就几日时间,简宁还是没反应过来,他这就成仙师了?


    看着祭台下排列整齐的文臣武将,恍惚觉着自己在做梦。


    授封仪式本应该是亲王来主持,可皇帝的兄弟们都被他杀光了,于是二皇子上奏让华明寺的住持师父来撑场面。


    没料到这一来,还带来了华明寺三十六位高僧,在祭坛下唱经诵法,为国祈福,百姓知道此事后,一起围在宫门外跪拜求福,将简宁称为大齐小福星。


    真正的小福星方湛随太子站在祭坛下的前列,看着简宁就好像看着自己丢失的五十块钱,每个眼神都在控诉着:你这天杀的抢劫犯,我一眼就认出这是我的仙师之位,快把我的位置还给我,你害我今天又完不成任务了,我要捅死你 !捅死你 !捅死你 !


    简宁在万众瞩目下,穿上了住持开过光的道袍。


    和尚给道士授封,简宁几乎不敢深想这有多么逆道乱常,他已经被推到了祭坛顶端的通天石上。


    由单公公递过来三柱皇帝亲自点燃的香,插在了四足两耳象征国泰民安的铜鼎正中。


    青烟似乎真有感应,在简宁手中绕了几圈,徐徐飞入天际。


    单公公打开圣旨,高声宣读:“礼部侍郎简心和之子简宁,天资聪颖,德行高尚,命格不凡,深得仙人护佑,通晓天地之道,洞悉阴阳之理,故特赐封为护国仙师,位列三品,掌天地安宁。自即日起,持符镇邪,施法祛疫,佑我邦国,赐民康泰。凡事遵天意,慎思明辨,助朕弘扬德政,开太平盛世。钦此——”


    宣读完毕,单公公将圣旨小心翼翼地卷好,递给简宁,简宁双手接过圣旨,恭敬地答道:“臣简宁,谢主隆恩,必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随后,如皇帝允许的那般,并未叩首,只是微微躬身,向坐在远处的皇帝表示敬意。


    怪就怪在此时。


    主理此次授封仪式的简心和官职低,站在靠后的位置,也趁机将天象看得最清楚。


    他家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儿子结果圣旨起身,转向百官,按照前些日子住持说的仪式那样,对天三鞠躬。


    一鞠躬时,忽见天际阴云消散,云开日朗,万里晴空,宛若上天开怀,光芒普照,祥瑞顿生。


    百官皆惊叹,纷纷抬首仰望,目睹奇景。


    再一鞠躬,初阳乍现,金光灿烂,光辉洒落,仿佛金轮初升,照耀四方,天地顿时一片辉煌。


    群臣无不心生敬畏,连声赞叹,皆称简宁果然有仙师之资,天人之表。


    三鞠躬时,忽闻天际传来朱雀啼鸣之声,声如洪钟,响彻云霄,似天地间有灵兽降临,护佑大齐国运昌盛。


    百官见此奇观,莫不俯首叩拜,齐声称颂:“天佑我皇,愿我大顺昌万岁无疆,国泰民安!”


    简心和伏地跪拜,心里寻思着,若是自家儿子真是命格不凡的仙师,且和二皇子关系匪浅,那他是不是应该换个门路了,太子也许……并非天命之人?


    护国仙师简宁面色肃然,脚趾顺便抠出了一座摸仙堡。


    二皇子说的惊喜就是这个吗!


    可能因为现场比较震撼,所以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但深知内情的简宁一听那朱雀的声音就知道,肯定是某种笛子吹出来的,祭坛附近有两座遥望的宝刹,一看就是在高高的宝刹里埋了人,搁那儿嘎嘎吹呢!


    至于天象,则是二皇子找来的那个疯癫道士算出来的,说今日早雨,午晴。没想到还真踩准了时间,让这个鬼迷日眼的授封典礼仿佛真有天威降临一般唬人。


    不愧是反派团伙的气氛组组长,二皇子殿下在现代一定是个绝佳的营销霸王。


    销冠二皇子笑眯眯地看着简宁,仿佛看着自己的恢宏作品,得意到有些忘乎所以了,忘记去看废太子那个阴沉到杀人的眼神。


    八皇子震惊了许久,一会儿天光大开,一会儿朱雀啼鸣,他差点真的以为简三公子是什么神仙转世,要原地飞升了,“你们怎么做的?天象也能猜中吗?”


    “嗯。”云澜舟道:“也不拘泥于天象,但碰巧遇上,便更好。”


    “我刚刚恍惚之间,真的觉得简三是神仙了,他这……白衣道袍,玉簪雪带的样子,和之前判若两人啊。”八皇子抚着心口,素来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云澜舟微微眯起眼睛,勾了勾唇,“他本就是小神仙。”


    八皇子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行吧,你说是就是。”


    简宁这一遭可算是大大的出了风头,除了以后出宫不自由外,其他的都还好。


    出宫嘛,有的是借口。


    他现在不能和云澜舟住在一起了,因为皇帝御赐了一座仙台。


    仙台足足修了三层小楼,屋顶嵌着一方高耸的琉璃塔,这里本来是接待僧侣的地方,现在被精心修缮成了护国仙师的住处。


    简宁第一天搬到新家,百般的不适应。连洗个澡都有人伺候,他感觉浑身毛毛的,总觉得没什么隐私。


    而且他原来的家里还有个傻长随豆包,不知道那小子在简家是个什么处境,会不会被简延为难。


    夜色寂静,星子闪烁,偶尔风来,窗边的树叶便沙沙作响,屋中陈设虽然精致,但没什么人气儿,树叶的回声让简宁感到了一丝寂寞。


    他靠在二楼窗边的罗汉床上,撑着脑袋,白色深衣随风摇曳,有些神思不属,不知道小崽现在在干什么,一起住了半个月,小崽晚上那么粘人,会不会睡不好?


    “唉。”简宁抿了口清茶,以前这个时候云澜舟会吩咐人给他做夜宵的,花样繁多,比如鸡汤银丝面啊,鹌子水晶脍啊,太白鸭啊……


    “叹什么气?”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的响起,简宁吃了一惊,四处去看,却没见人,他刚当仙师不久就撞鬼了吗?


    “我在这里。”那声音徐徐道。


    简宁伸出脑袋一瞧,云澜舟正坐在树梢上,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眼带笑意地看着他。


    他一身夜行衣,若不仔细看,很难在如墨的夜色中分辨出来。


    简宁眸子一亮,看着小崽的衣袍在风中晃荡,又怕他稍不注意掉下来,忙探出身子去拉,“快过来,多危险啊这。”


    云澜舟就顺着他的手,轻轻一跃,像个矫健的稚鹰般,飞入屋中。


    “殿下带了什么?”简宁接过他手中沉甸甸的食盒,打开盖子后惊呼:“烤乳鸽?!”


    “嗯。”云澜舟因简宁眼中带笑的眸光而心中一暖,温声道:“你这里没有小厨房,我想,你晚上总是会吃点东西的。”


    简宁忍不住抱着小崽,“殿下你太好了。”


    “快吃吧。”云澜舟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说起来,以后咱们都不能一起住了,我也不能给殿下当伴读了。”简宁颇为惆怅地捧着食盒坐下来,将盘子一个一个拿出来。


    “你不能去我那里,我就来你这里。”云澜舟道。


    “什么意思?”简宁没明白。


    云澜舟很自然地脱下夜行衣的外衫,里面穿着一件黑色深衣,随着他的动作,衣服上的玉兰花香若隐若现地飘散出来。


    简宁知道,这是小崽沐浴后的味道,衣服都是被熏香熏过的,他震惊,“殿下要来这里睡吗?”


    云澜舟已经盘腿坐在了罗汉床上,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本书,翻开看了起来,“嗯。”


    “这不好吧,万一被皇上知道了,会不会说你啊?”简宁问。


    “不会。”云澜舟淡淡道:“我早上就离开。”


    简宁笑了,“那岂不是睡不好,跑来跑去的。”


    “没事。”云澜舟眼睫颤了颤,手指逐渐捏紧了书页,半晌才低低道:“我自己,更睡不好。”


    简宁吃得满嘴油,听他这样说,一颗心软成了棉花糖,他撑着书案凑过去,用脑袋顶了顶小崽的脸蛋,“那臣就陪着殿下睡,好不好?”


    云澜舟嘴角立刻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面上还是镇定自若的模样,只含蓄地点点头,“好。”


    简宁乐不可支,小崽这个性子真是太腼腆了。无法和人亲近,也就和他关系好些,不知道为什么,被人全身心依赖的感觉,其实挺满足。


    “说起来,殿下修佛堂……不会真的是在祈求臣的魂魄转世吧?”简宁很早就想问这个事情了,只是苦于没机会,最近事情太多,好不容易能有时间,有心情坐下来和小崽聊聊,他便试探性地说了出来。


    云澜舟不料简宁忽然提起此事,想到自己之前那些荒唐行事,颇为尴尬地错开了简宁的目光,淡淡道:“我……以为你还会回来,来看我一眼。”


    简宁本来在笑,闻言笑容僵了僵,转过头,云澜舟的侧脸映在烛光下,睫毛卷长,挺直的鼻梁像小小的山脊,薄唇紧抿,说不出的尊贵俊逸。


    这三年被皇帝捧在手心的皇子,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而他却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轮回之说,违逆宫规,青灯古佛、日复一日地念诵经文,求只小狗回来看他一次。


    那小狗儿的身体里还住着一个古怪的灵魂,他不害怕也就罢了,竟然那么依赖信任。


    简宁打趣的话堵在喉头,一时鼻尖酸涩,抱着云澜舟狠狠搓了几下,“殿下现在心愿得偿啦,我回来了。”


    “我很后悔。”云澜舟的下巴搁在简宁的肩膀上,眼睫颤了一瞬,“我不应该在知道你被喂下传音蛊的时候,还利用你引蛇出洞。”


    “利用我?”简宁没明白,松开了云澜舟,有些好奇地盯着他。


    云澜舟被盯得更加愧疚,无法直视简宁的眼睛,微微垂着头,道:“当时我听到你的心声,说你被喂下了传音蛊,似乎又叫窃听器,方湛和太子可以听到你附近有人说话的声音,我便打算和二皇兄、八皇兄演一出戏,跟他们解释了传音蛊的事情。”


    “然后呢?”简宁问。


    “起初他们并不相信,那时并没有别的办法,找不到能证明德妃娘娘清白的线索,八皇兄便提议试一试,就让二皇兄当着你的面说出已经找到了证人,你那时很慌乱,我一直摁着你不让你走,就是为了让你听完二皇兄的话。”云澜舟越说声音越低。


    “所以当时二皇子也不知道证人是谁,他也只能说一半留一半,而我跑出去的时机刚好就卡断了二皇子的后半句话,方湛他们必定疑心你们已经找出证人,所以不得不早下杀手?”


    简宁很快把事情串联了起来。


    “嗯。”云澜舟道:“二皇兄派人盯着太子的人,发现有异动后便跟了过去,这才找到那致仕的京兆尹。”


    简宁沉默了几息,猛地拍桌大笑道:“妙啊!这一招引蛇出洞真是精彩绝伦!”


    “阿宁。”云澜舟不知道他这个样子是不是在怪自己,“我对不起你。”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啊?”简宁没明白,又不是云澜舟给他下的窃听器。


    “我利用你了,要是当时我尽快给你找大夫,也许你就不会死。”云澜舟嘴唇动了动,想继续说些什么,可总感觉是为自己开脱,便闭上嘴,等待简宁的怒火。


    这会儿简宁听明白了,小崽估计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吧。


    “殿下,我跟你说,你要认真地听清楚,可以吗?”简宁坐正了身体,脸色也严肃起来。


    云澜舟闭了闭眼,大不了被阿宁骂一顿,没事的,只要阿宁消气就好,“嗯。”


    “我不是死于传音蛊。”简宁一字一句道,“我是死于炸药。”


    云澜舟抬起了头,神色不解。


    “方湛的传音蛊其实是一种很小的机关,大概指甲盖那么大,铁制,我吃下去后其实过几天就会拉出来,小狗的身体没那么脆弱。”简宁有些感慨地抿了口茶,支起一条腿,靠在膝盖上数落起了方湛那个小王八蛋,“那小机关里面装着炸药,我想的话,应该是到某个时间就会爆炸。”


    炸药在大齐已经存在了,多用于烟花。显然是作者为了给小福星铺路埋下的伏笔,因为小福星后期打仗发明了火铳和大炮,真该死啊人家好好的冷兵器时代就这么被方湛暖热了。


    好在简宁不必在用化学方程式给小崽解释一遍什么是炸药,他便继续说了下去,“我死的时候感觉肚子一阵剧痛,口鼻流血,这必定是炸药的威力,否则不会造成这么惨烈的效果。”


    “我必定杀了他。”云澜舟沉声道。


    简宁刚刚光顾着说自己的,这才注意到云澜舟脸色已经阴沉得可怕,担心他真的拔剑冲出去杀到东宫,忙摸着他的手搓了搓,安慰道:“都过去了,以后我在殿下身边,谁也害不了我。”


    要是把太子杀了,方湛杀了,这个世界岂不是要塌了?简宁不敢细想,穿越小说都这么写,他还是別冒这个险了。


    云澜舟反握住简宁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好似在确认这个人真的存在,良久,他长长舒出一口气,道:“阿宁,你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的地方,可以养出这种脸软心慈的小神仙。


    “我那儿啊……”简宁看气氛好些了,便打开瓷碗的盖子,啃着骨头想了想,“确实比这里好一些,没有那么多战火纷争,虽然谈不上百姓多安居乐业吧,但是只要肯做事,温饱还是能解决的,也有健全的律法,平民有冤屈,报官后必须解决,大部分时候,大家的日子还是平静快乐的,当然不绝对。”


    “阿宁在那里快乐吗?”云澜舟问。


    “还可以。”简宁笑了笑,“我以前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和孤儿院的朋友们玩泥巴呢哈哈哈,后来长大了,我就跟大齐的人百姓一样,要上工,养活自己。”


    “孤儿院是什么?”


    “就是没有父母的孩子住的地方。”


    “为何阿宁没有父母?”


    “因为我生下来脸上有一块特别大的胎记,身体也不好,父母就把我扔掉了。”


    “为何有这样的父母?”云澜舟语气不太好,说完觉得自己可能会让阿宁伤心,便温声道:“是他们不好,阿宁好。”


    “嗨!”简宁早就无所谓了,笑眯眯地说:“人各有命嘛。”


    “如果我二哥当了皇帝,我会让他在大齐开很多孤儿院,收留无家可归的孩童。”云澜舟认真道。


    简宁重重地点头,可点完头,他一下子就愣住了,现在意气风发的二皇子,他最心疼的小崽,都会死。


    在不远的将来,一个个的离他而去。


    而太子登基后第一个行动就是远征,大齐民不聊生,四方动荡。


    最后他确实成为了原书所说的千古名君,可是这个明君是明在哪里呢。


    秦始皇于乱世统一六国,那是结束了常年的战火,可太子于盛世起兵北伐,所谓的结束兵祸,实则根本就是他挑起的战乱啊。


    简宁看着这个和自己说要在大齐开满孤儿院的云澜舟,一边觉得这太地狱笑话了,一边觉得这样的人,通过一句话就能体察百姓艰苦的人,怎么就不能是明君呢?


    “阿宁,困不困?”云澜舟撑着胳臂看着他,简宁发了多久的呆,他就看了多久。


    烛光下,他的阿宁懒懒地歪在案几一角,明眸善睐,映着半阙月光,恍若自天上下凡的小神君,浅淡的眉间酝着几缕愁绪,似在怜爱这天下所有苍生的悲鸣。


    “啊。”简宁回过神,擦了擦手,“困,咱们去洗漱睡觉吧。”


    云澜舟没说话,放下书就跟他一起去了浴房。


    虽说当了个仙师,但上学这事儿不看地位,看年纪,毕竟皇帝小时候都要起早贪黑的读书呢。简宁如今不过十二,还是得日日去文启堂报道的。


    只是他有了自己单独的桌案,摆在云澜舟后面,不同于以前当伴读混日子的想法,简宁现在开始认真的学习起大齐的四书五经,骑射六艺。


    虽然是架空的时代,可作者没写的东西,被这个世界的发展自动补足了,有许多简宁那个时代没有的观念。


    比如女子也可以参加科举,但不能入朝,只能入宫当女官。百姓告官,没有先挨几十大板的规矩,只要证据属实,官员也会遭殃,轻则受罚,重则下狱。


    达官贵人家里养的下人和仆从,也不是想杀就杀,想打就打的,到底犯了什么错,该受何种处罚,需要拿出个章程来。


    各家各户的家法不能苛刻,否则传出去会被民间的百礼司调查,调查属实的话,就会转接给京兆尹审查处置。


    自然,这都是明面上的,可有这个明面上的律法在,也比没有好。


    这几日下来,简宁心中颇多感触,和云澜舟学骑射的时候还在说,要是能把女子不得入朝为官的规矩改一改就好了,正说着,一个雄浑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语气很冲,跟一棒子打过来似的。


    “荒谬,你这等无知小儿也配议论朝政?”


    简宁和云澜舟转过身,一个身披小甲的青年男子正站在他们身后,虎目浓眉,身材魁梧,肩膀宽阔,本一副英武不凡的好相貌,可因他横眉竖目的样子,叫人不敢接近。


    简宁毕竟是个仙师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没气势,他挺胸抬头,有模有样地问:“敢问阁下是?”


    “切。”那青年冷冷地瞥了简宁一眼,好似这十来岁的少年根本没资格和自己说话,他左脚一甩,转身侧向云澜舟,双手环胸,居高临下道:“你就是我那没出息的外甥?”


    简宁:“?”


    第45章 第 45 章


    外甥?简宁定睛打量了那青年几眼, 实看不出半分相似之处,且就算是云澜舟的舅舅,哪有一上来就骂人没出息的,简宁对这种亲戚的态度很不满, 将小崽拉到自己身后, 抬头道:“不知阁下为何无端出言不逊, 这是你家里的规矩吗?”


    “嘿——”青年挽起袖子, 作势要来抓简宁的衣服, 边走边瞪着一双牛眼, “你是哪家的小娃娃,敢这么和你爷爷说话?!”


    简宁虽然不会武功,但拉着小崽跑路求援的身法还是有的, 忙叫来了陪练的教头, 高声喊了起来, “有人要对十一殿下不敬!”


    云澜舟很配合地点头, “对。”


    简宁被他偶尔这种呆呆的样子逗乐了,憋住笑, 严肃的让教头挡在他们身前。


    “小山?”青年看到教头,立刻变了脸色, “你怎么当上皇子教头了?”


    “阿越哥!”年轻教头也很意外,冲上去和青年抱了抱,“阿越哥你回来了!”


    期待教头教训青年的简宁:“……”


    你们突然的哥俩好让人很失望啊!


    “这……”教头想起来简公子之前说被欺负了, 看看青年, 又看看十一殿下,为难道:“阿越哥,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青年点头。


    云澜舟摇头。


    简宁猛猛摇头。


    教头:“……”


    “你们需要借一步说话吗阿越哥。”教头很识趣地退开了几步,因为就算让他教训镇国公嫡子秦小将军秦越, 他也是搬起石头打天,办不到的。


    “去去去。”青年朝他挥了挥手,缓步逼近了云澜舟,坏笑道:“怎么,不认识我?”


    云澜舟闭口不言,简宁咽了咽口水。


    教头的一声阿越哥,让他想起来这青年的名字。秦越,镇国公那个宠上天的老来子,原著写过他早年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浪荡公子哥,后期被亲爹带到军营里训练了几年,这才收敛性子,练出一身高强的武艺。


    可惜后来因为太子的陷害,镇国公没了,秦越也被斩首示众了。


    可是云澜舟受苦的时候,这个舅舅从未关怀过只言片语,这会儿来充什么老大,简宁对此人的印象更差了几分,他根本没资格来指责云澜舟。


    “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要打皇子吗你唉……”简宁刚站到云澜舟身前,就被秦越提溜着衣领,转了一个圈,扑在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没面子的简宁拍着一身泥土爬起来,可恶!他的身高根本够不着秦越的胸口,这一想,又把自己气得脸色涨红,他转过身,准备跟那个傻大个讲讲道理,就见云澜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抽出一把长剑,和亲舅舅打了起来。


    “殿下!”简宁顾不上没面子的事儿了,小崽怎么可能打得过在沙场摸爬滚打的秦越啊。


    简宁追上去劝架,但根本近不得身。


    那秦越伸手矫捷,似豹子一般蛮横灵巧,云澜舟不过十岁,虽然身量已经和十二岁的八皇子差不多,可手腕毕竟不如成年男子有力,此时被打的节节败退,胜在身法更轻盈灵活,躲过了那青年的诡异拳法。


    “外甥,我听说你连骑马都不会,舅舅这回好好儿教教你!”秦越在出拳和挡剑的空隙,还有闲心用手指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远处一只马儿听了哨子,哒哒哒地跑过来,竟如早就相识一般,对秦越很是亲近。


    “秦小将军,殿下他现在还小不能骑马,你再这样我就去告诉皇上了——”简宁扯着嗓子喊,脖间长筋乍现,都快破音了。


    年轻教头为此震惊,原来温润如玉的仙师大人也有这么扭曲的神色,真是新奇


    但是秦越根本不听劝,借机一个飞身,躲开云澜舟的剑锋,身子似一轮满月般,绕到了云澜舟后腰,一把将人提了起来,狠狠摔在了马上。


    简宁看到小崽上马的瞬间脸色就惨白到吓人的地步。他挣扎着要下去,甚至用刀横在了秦越的脖子上,可秦越是个混不吝,笑嘻嘻地一拍马屁股,就算被刀划伤也毫不在意,“走着!”


    “啊!”简宁大叫一声,这声仿佛是代替云澜舟叫的。


    眼看马儿已经飞奔起来,简宁忍无可忍地指着秦越,对年轻教头吼道:“秦越要是伤了十一殿下,你是教头,你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快去拦着!”


    “啊?”教头方才还乐呢,平时谁也不敢惹十一殿下,哪知阿越哥一来就有办法,此时被简宁鬼哭狼嚎地一吼,他突然反应过来,是啊,秦越又不是殿下的教头,要是殿下受伤,完蛋的是他啊。


    想明白后,教头拿出了生平最快的轻功,飞身追了过去。


    迎着风时,教头忽然觉得简公子真的好凶……


    平日明明很温柔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度量。


    简宁的嗓子冒烟了,梦回大学军训喊口号的那半个月。他看着秦越那大喇喇的笑脸儿,从来没觉得一个人能长得这么不顺眼过。


    “不服啊?”秦越察觉到有人瞪自己,转过来歪着脑袋勾起手指,“来打过啊。”


    这可是你说的。简宁不忍傻比,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远在五十米开外的凉亭方向大喊了起来,“八殿下——二殿下——有人欺负十一殿下——”


    秦越嗤笑了几声,这小孩儿来来回回就一招,搬救兵罢了。论武功,这个校场上没人能打得过他。什么八殿下二殿下的,来一个打一个。


    简宁话音未落,那厢正在喝茶的八皇子和二皇子就跟冲锋机一样飞了出来,秦越眼睛一花,寻思什么玩意儿闪过去了?


    再睁眼,鼻梁就被二皇子狠狠揍了一拳。


    秦越大惊,忙闪身躲避迅猛的拳脚,三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打了起来。


    简宁慈祥地笑了,喊皇帝那是威胁人,但是喊八皇子和二皇子,那就是真的要杀人了。


    毕竟相较皇帝,还是八皇子和二皇子比较护犊子。


    二皇子想得很简单,老十一虽然是个混账东西,但他都还没欺负上呢,一个外人也配指手画脚?


    八皇子想的比较复杂,居然有人敢冒犯皇室威严,还欺负到皇子头上来了,必须严惩!


    控制住了秦越,简宁得到机会去接云澜舟下马,那马儿在校场中跑了三圈,云澜舟下来的时候已经双眼泛红,简宁还没到他身边,他就张开手要来拉简宁了。


    “不怕不怕了,抱抱。”简宁对小孩子完全没有一点脾气,云澜舟跟被烫到了一样钻进了他的怀里,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简宁抱着云澜舟轻轻地哄着,“我已经叫人去教训你舅舅了,咱们打他个鼻青脸肿的。”


    云澜舟却没说话,一直沉默着,只听到呼吸很急促,过了好一会儿,才平稳下来,但抓着简宁的衣服不肯放。


    “不生气了,咱们去休息,殿下是最厉害的殿下,咱们以后练好武功,亲自把你舅舅揍得满地找牙。”简宁安慰着云澜舟,说完觉得……哪里怪怪的。


    学武功揍老舅,小崽这辈子孝感动天啊……


    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简宁硬生生把小崽搬到了凉亭中,云澜舟此时已经平静很多了,学会松开简宁的衣服,坐在石凳上出神。


    简宁给他倒了一杯茶,“殿下喝点水。”


    云澜舟木了会儿,抬眸看向简宁,“阿宁。”


    “嗯?”简宁也看着他。


    “我是不是很软弱?”云澜舟问。


    啊啊啊这个该死的秦越!简宁隔着五十米狠狠瞪了那个混世魔王一眼,转过来温声道:“十指有长短,没有人什么都做得好,比如我连马步都扎不利索呢,殿下觉得我也很软弱吗?”


    “没有。”云澜舟摇头,认真道:“阿宁很厉害。”


    “那就好。”简宁生怕小崽来一句“是啊你也是废物啊”,他凑近了一些,抚摸着云澜舟的后背,“殿下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过目不忘,这是多么令人艳羡的天赋,殿下总说我善良,但殿下自己也很善良,一个坏人是不会发现别人的善良的,他们只会觉得别人很蠢。殿下小小年纪,学问便能媲美国之储君,长得又那么俊美,好多好多的优点,我都数不完。”


    “要是我以后做了坏事,阿宁也会这样看待我吗?”云澜舟继续问。


    “我相信殿下不会做坏事,如果做了,也一定是别人先来招惹的你。”简宁语气真诚,因为这话他一点儿没夸张,小崽确实是反派,可到目前为止,小崽除了反击太子的报复和为母妃报仇,其他什么也没做。


    如果说以后他真的起兵造反,那一定跟太子有脱不开的关系。


    为了保命而反击,这不是坏人,至少在简宁心里,这是正常人该做的事情。


    为什么他这么笃定,因为上次二皇子逼迫云澜舟骑马,那个时候云澜舟身上应该就有暗器了,但是他没有选择伤害身边亲近的人,宁可自己忍着,顶多生生闷气,不给二皇子好脸色。这次秦越更加过分,简直是把人砸在马上的,云澜舟的剑已经抵在了秦越的脖子上,但凡他有点皇子脾气,一剑就能废了秦越。


    可是他却在关键时候收了剑势,任由马儿将自己越带越远。


    想到日后的反派剧情,简宁看着云澜舟微微失神的脸,忽然再也不纠结了。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接手的孩子,高冷的,善良的,偶尔胆怯的,内向的,腼腆的,时时刻刻保护着自己的,复杂而真实的一条命啊,他怎么能养大他然后亲眼看着他去死。


    还有八皇子,二皇子,正值鲜衣怒马的年纪,连打架也打得神采飞扬,他恍然发觉,自己根本不能接受所谓的反派剧情。


    也是这一刻,简宁不再纠结了。


    “殿下,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简宁握住了云澜舟的手,目光有些放空,不知是对小崽说,还是对自己说:“我们,一定要好好的。”


    上辈子没能纵横恣意一回,为了赚钱为了求生什么都做,这一次,哪怕就一次,他想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


    既然这条路注定了不平静,那就干脆让它不平凡。


    第46章 第 46 章


    打了一个多时辰, 秦小将军跟进了盘丝洞的猪一样累,束手束脚的,不敢放开了打,这两位是皇子, 他哪里能下狠手, 但皇子出招可不含糊, 叫秦越险些挂了彩。


    被俩十来岁的毛孩子打伤, 传出去那岂不是光腚拉磨, 转着圈的丢人么?


    由此, 接了最后一招的秦越飞身退开几步,停手抱拳道:“行了吧二位殿下,秦某都打饿了。”


    二皇子和八皇子万分畅快, 很少有教头能跟他们你来我往地比试, 秦越虽也让步, 可武艺高强, 叫八皇子心服口服,二皇子心服口不服。


    “有劳秦公子赐教了。”八皇子十分有风度地拱了拱手, “青竹轩小凉亭中备有瓜果点心,还请秦公子一叙。”


    秦越寻思这八皇子的风度倒还不错, 颇为欣赏地瞧了几眼,挑起一边眉头,“那就多谢八殿下了。”


    语罢, 秦越撩袍转身, 就见一个箭头指着自己。


    定睛一看,哟, 他那没出息的外甥正揽弓搭箭,准备射死他呢!


    仔细瞧瞧, 那箭尖准头极佳,若是他那外甥稍稍松手,便能将他射个对穿,秦越不敢玩笑了,慌忙躲到校场边缘的老树背后,大骂道:“我是你舅!你这个白眼儿狼,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简宁在旁看着,知道小崽不会真的下手,只是吓唬人,便装模作样地劝了起来,“殿下威武,殿下一箭就能射爆舅舅的脑袋,但是殿下以为这样头脑简单的人根本没有脑袋!所以从来不做无用功的殿下决定饶他一回。”


    云澜舟听着,耳朵动了动,缓缓放下了弓箭。


    简宁就知道。


    小崽虽然明面上看起来高冷,但实际上很爱被夸吧!


    半刻后,青竹轩凉亭。


    秦越边喝边吃地夸耀起了自己在西北的风光,又说起他爹镇国公老当益壮的种种事迹,回京述职如何如何威风,如何如何被皇帝褒奖恩赐。


    见缝插针地,又说云澜舟武功懈怠,没有秦家人的风范。


    二皇子的嘴都快歪到西天去了,对秦越这厮很是不满。镇国公一家毫无人情,这会儿回来倒舔着脸来充长辈了?


    “之前小十一在宫中无人撑腰,几度垂危,也不见你们有什么表示啊,果然是忠臣良将,连自家亲外甥的死活都顾不上了。”二皇子讽笑了几声,撒开折扇轻轻摇着,这话说得直白,便是存心要给秦越一个难堪。


    可秦越看似是个莽夫,心思却细腻,闻言也不生气,反而疑道:“京城传信说我外甥好得很,姐姐去世后我父亲屡次想回京看望,都被皇上否了,说边关动荡,离不开人,这垂危从何谈起?”


    这并非谎话,秦越同镇国公好不容易等到回京述职,才得皇帝允准让他进宫探亲。此前上的折子里,问及外甥是否安好,皇帝的批复都是平安顺遂。后来皇帝便有些不耐烦,常随便批复几句打发了,镇国公也不便多问。


    二皇子听完,觉得秦越一家真是蠢得出奇,嗤笑道:“你们秦家真是心大,自家女儿死得不明不白,竟也混忘了,皇宫是什么地方?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小西天,你家姐姐就这么没了,你们竟也没暗中调查一二?”


    二皇子的嘴巴可真是开了刃了,几句话把秦越说得面红耳赤,又脸色惨白,简宁干笑道,“秦小将军,当年的事,镇国公与你可有疑心过什么?”


    “未曾……”秦越当年还同振国公在边关驻守,秦越的母亲也早就去世了,留在京城的嫡系血脉就只有淑妃,旁支无用,来信总是前言不搭后语地讨要银钱。由此秦越至今也不知道自家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八皇子拿眼瞪了瞪二皇子,意思是別再继续说,他素来知道这个二皇兄是圆滑人儿,在朝中逢迎甚广,可若是存了心排揎人,那张嘴岂是秦小将军吃得消的?


    淑妃的死也不好瞒着秦越,毕竟是淑妃的亲弟弟,八皇子出了头,徐徐将此前皇后陷害的原委讲了出来,顺带也顾及到了云澜舟,将云澜舟幼时住在废殿无人看管的事情也说了。


    言罢,秦越已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双目血红,紧紧捏着茶盏,在八皇子语落的刹那,茶盏也碎在了秦越手中,好似在努力抓住姐姐的亡魂。


    简宁自是明白秦越的悲愤,宽慰道:“如今都已经过去了,十一殿下有二殿下,八殿下,和臣的庇佑,一定会安稳长大的,至于淑妃娘娘,望小将军节哀。”


    秦越才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已然蓄了泪意,一把抱住了云澜舟,语带哽咽,“是舅舅对不起你,没护着你。”


    云澜舟好端端地喝着茶呢,被这么一抱,一张脸立刻就皱成了一团,因为秦越浑身汗臭,叫云澜舟险没直接飞一把暗器把他射晕。


    简宁看着小崽又恍惚又求助般的目光,哭笑不得地把秦越扒了下来,“小将军吃茶,有事慢慢说。”


    秦越才重重地在云澜舟后背拍了拍,松开手握着云澜舟的肩膀,恨声道:“当时谁欺负你,告诉舅舅,舅舅把他的头拧下来!”


    “太子。”二皇子悠悠道。


    秦越顿了顿,很快明白过来,是啊,皇后将他姐姐害死,皇后的儿子难道会善待他外甥么?


    想明白后,秦越也不由得彻底松开了手,讷讷道:“太子……”


    简宁看得出来,秦越确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现在应该已然明白云澜舟的局势。太子虎视眈眈,又得皇帝信重,将来坐上那把龙椅是迟早的事。若是要护住云澜舟,只能违逆正统,另寻明主。


    “也好,老十一母家的兵权回来了,咱们胜算也大一些。”二皇子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觑着秦越的神色,心里便有了谋划,故意挑明了话茬,要看那秦越如何应对。


    “我家兵权干你什么事儿?”秦越脑子直愣愣的,还没有从姐姐被害死,外甥被欺负,过渡道起兵造反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上来。


    二皇子摇着折扇,声音显得有几分悠远,“秦公子,你难道想看欺负过你姐姐和外甥的凶手荣登大宝?”


    秦越愣了片刻,这回彻底清醒了,一向以国为先、世代忠君为上的秦越忽然暴起,一拍桌子,惊道:“难道你们想篡位?!”


    “那是夺嫡!”八皇子也忍不住喊了起来,“坐下!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哦。”秦越恍惚着,忙坐了下来,沉思许久,道:“那……你们谁要当太子?”


    简宁无语,秦小将军你要不要这么快就投诚啊!


    二皇子下巴高高扬起,八皇子无奈叹息,云澜舟不动如山,简宁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秦越逐一扫视大家的反应,恍然大悟道:“简公子也可以当太子啊?那我是不是也行?我也不姓云啊。”


    “你那眼眶里长眼珠子了吗?”二皇子怒道。


    “哦你啊。”秦越为难道:“你看着不像当皇帝的料。”


    “怎么你像啊?!”二皇子气得险些吐血。


    “不是,哪有皇帝穿花衣服的,跟一大姑娘似的。”秦越没忍住瘪了瘪嘴。


    “我现在杀了他会妨碍咱们的兄弟感情么?”二皇子问云澜舟。


    云澜舟淡定摇头。


    二皇子立刻就要去拔剑,被八皇子摁下了,八皇子劝道:“体面些——说你两句就生气,像什么样子?”


    “还是八殿下聪明,比我的军师差点儿,但也勉强够去打仗了。”秦越不吝赞叹。


    八皇子松开了摁着二皇子的手,淡淡道:“二哥下手重点吧。”


    简宁看着二皇子和秦越不分你我、越来越远、满地打滚的身影,暗自感叹年轻真好,气血就是旺盛,动不动就红温了。


    “小十一,你舅舅会在京城待多久?”八皇子问。


    “不知。”云澜舟道。


    “太子虽然被废,但你我都知道,不知何时就会找法子复位,他身边那个方湛不容小觑,听说近日在研究什么延年益寿丹,狗吃了都能飞,你要做好准备啊。”八皇子语重心长,事已至此,怕真的要与那太子不死不休了。


    “嗯。”云澜舟点了点头,“我会派几个暗卫盯着镇远侯府,以防不测。”


    简宁听着,独自凌乱了,小福星你权谋就权谋,这整上仙丹了?


    还真不容小觑,按照小福星那层出不穷的金手指,简宁怕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飞升了。


    八皇子想到太子的手腕,神色浮上几分愁绪,“太子不好对付,他毕竟是正宫嫡子,未来天子,他名正言顺,可咱们是什么?唉。”


    简宁正含着一块糕饼,眼神悠远,正在想方湛到底要搞什么鬼,也没听清八皇子说了什么,就听着子子子的,顺嘴接了句,“咱们是阎王小舅子,夺命水猴子,好喝到绝绝子。”


    八皇子愣了半天,“啊?”


    “咳咳。”简宁反应过来后,擦了擦嘴,正色道:“说起来,西北的北戎似乎屡次侵扰大齐边境,不知皇上那边,是想和谈还是出兵呢?”


    消息传回来很久了,皇帝这几日茶饭不思,估计民间都知道了,毕竟无论是打还是和谈,都要调动一下全国百姓的抗敌热情。


    简宁提起此事,是因为镇国公就是在这一场战役中被副将谋害,扣上了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


    原著中,镇国公身死,十八万秦家军便无将可依,又背上叛国罪民,让皇帝不安心把兵权交给秦家人,很快就把镇国公的独苗杀掉了。


    太子也是在此时顺利接手了十八万精兵,亲自领兵西北,收复失地,坐稳了储君之位。


    “自然是出兵。”八皇子道:“虽说大齐这几年国力不盛,天灾频繁,可按照我父皇的个性,必定是要出兵御敌的。”


    “阿宁想说什么?”云澜舟很快察觉了简宁的言外之意。


    “没什么,就是,古代征战几人还,我有些担忧沙场将士。”简宁只能把话说到这里了,剩下的他准备私下和云澜舟说。


    八皇子愣了愣,敬佩地举起茶盏,笑道:“简公子不愧是仙师,悲悯众生,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简宁只好陪着八皇子喝了满满一壶茶。


    晚上云澜舟果然心有灵犀地找了过来,不忘带上一碗香喷喷的银丝面。


    “殿下!你下次走正门不行吗,我还专门给你留了门啊。”简宁哭笑不得地把云澜舟从窗户的树梢上接了下来。


    “我忘记了。”云澜舟也觉得自己有些古怪,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没事,快过来。”简宁这回有礼物给他,没急着吃东西,去自己的多宝阁拿来一个小物件。


    很快,云澜舟眼前出现了一个小狗木雕,只有拳头大小,坐姿端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怎么样,喜欢吗?”简宁晃了晃小狗。


    “你做的?”云澜舟接过小狗,放在手心,摸了摸小狗的鼻子。


    “嗯,但是做得不好。”简宁笑了笑。


    “很好。”云澜舟转过身,认真道:“我很喜欢。”


    简宁伸手捏了捏小崽的脸颊,“那就好。”


    但他的手被收回去,云澜舟把小狗揣进怀里后,捉住了简宁的手腕。低头细细地看着他指尖被刻刀划出的细小伤痕。


    “痛不痛?”云澜舟轻轻吹着简宁的指尖。


    “没事儿。”简宁直接坐了过来,跟小崽紧紧挨着,“我还是很小心的,不过偶尔会控制不好力道,其实就跟蚊子咬了一下似的,完全不疼。”


    “以后我做。”云澜舟说。


    “做什么?”简宁问。


    “我做阿宁。”云澜舟道。


    “那要把我做得英武不凡,像教头那样。”简宁笑道。


    “嗯。”云澜舟其实有点难以想象这么文弱的阿宁长成臭烘烘的教头,但是阿宁喜欢的话……他就只好接受了。


    简宁想起一个事儿,爬回罗汉床另一侧开始吃鸡汤银丝面,这事儿他不太想直愣愣地说,便假装不经意地提起,“殿下除了喜欢小狗,还喜欢什么动物?”


    “没有。”云澜舟诚实道。


    他也没有那么喜欢小狗,只是喜欢曾经当小狗的阿宁。


    “我喜欢猫,大白猫,殿下就像我以前养的大白猫。”简宁道。


    “我……像吗?”云澜舟有点难以置信。


    三年来,他从暗卫那里学了不少武艺,身手和八皇兄差不多,居然在阿宁眼里,他是一只柔弱的小猫?


    十一殿下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是啊。”简宁觉得云澜舟那个别扭性子,真的和前世养的大白猫一模一样,“殿下性格像猫,不好惹。”


    “阿宁可以惹。”云澜舟轻笑了一下,没想到阿宁这么体贴的人会想惹他。


    “那好,那殿下告诉我一个秘密。”简宁眼睛亮亮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好。”云澜舟转过身正对他,“我会说真话。”


    “殿下为何害怕骑马?”简宁道。


    第47章 第 47 章


    云澜舟沉默了半晌, 似乎回忆起了不好的事情,情绪肉眼可见低落了下来,“我母妃,很会骑马。”


    “嗯。”简宁耐心地等他慢慢说。


    “大约是四岁左右, 母妃和父皇去秋猎, 母妃想带我骑马, 但是我没有骑过, 也……”


    云澜舟顿了顿, 有些碍口, “颇为惧高。”


    “嗯。”简宁很理解,轻微的恐高症而已,再正常不过。


    “母妃说我不像小男子汉, 就把我抱到马上, 亲自护着我骑马。”云澜舟别过了脸, 不想让简宁看到他的自责, 低低道:“那天我不应该挣扎……母妃要御马,又要抱我, 我还因为害怕而乱动,由此, 我和母亲一起摔下了马。”


    简宁咬断了面条,疑惑道:“我记得淑妃娘娘武艺高强,德妃娘娘说, 她一拳能揍死十个侍卫, 怎么会就因为抱着你就摔下马去?”


    “我太不懂事。”云澜舟整个人的气场都低迷了下去,“那时母妃为了护着我, 生生摔裂了脚踝,在床上躺了半年才能正常行走, 只是,从此便无法骑马了。”


    简宁心尖被什么捏了一下似的,顿时酸涩一片。


    “淑妃娘娘这么爱你,想必不会怪你的。”简宁隔着案几,捂住小崽的右手,他察觉到云澜舟的拳头捏得死紧,这孩子就是这样,再怎么难受,也不知道如何说,只知道内化,把情绪闷在心里。


    淑妃娘娘是性情豪放洒脱之人,想必知道自己不能骑马,也失落过很久,可她要是没有原谅云澜舟,便也不会仍然对小崽这么好,好到小崽都舍不得离开曾经被烧毁的废殿。


    “我每次骑马,都仿佛,回到了母妃摔下去的那天。”云澜舟垂着眸,眼睫颤了几息,终于还是抬起头,强行扯出个淡笑,“阿宁,我不是男子汉对吗?”


    “怎么会!”简宁忙爬过去搂住了小崽,轻轻地摇晃起来,就像抱着他家那个被隔壁哈士奇欺负之后的大白猫,“殿下龙章凤姿,区区马儿,不骑就不骑了,殿下想念娘亲,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殿下自责,是因为殿下尊敬娘亲,这才是男子汉该做的事情,直面自己的错误,而不是说忘就忘了。”


    “嗯。”云澜舟把下巴搁在简宁肩膀上,闭上眼睛听简宁的温声劝慰,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也不知是最近骑射课太累,还是策论太多,简宁跟小崽脸贴脸的晃了会儿,发现小崽的呼吸逐渐均匀,他小心地侧头一瞧,云澜舟长睫微闭,已经睡着了。


    简宁不由得笑起来,怎么真跟大白猫一样啊,哄着哄着就睡着。


    因为自己也是个十二岁的豆芽菜,简宁搬不动他,忙让内侍把云澜舟的外衣退去,又让人收拾了夜宵,洗漱完后,和小崽一起钻进了被窝。


    第二日简宁在书房中练字,云澜舟默默地下着棋,简宁盯着他看了很久,心中有了成算。既然已经决定成为反派联盟的一员,他就不藏着掖着了。


    “殿下,实不相瞒,此次西北来犯,你外公出征后,恐怕有危险。”简宁没说的那么直白,镇国公被投靠太子党的副官用暗箭所伤,又被诬陷为通敌叛国,畏罪自裁,此后十八万秦家军都归顺了太子。


    “这是阿宁看到的史册吗?”云澜舟顿了顿,把夹给简宁的菜放进了旁边的小碟中,他对简宁这样毫无顾忌地说出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感到一阵隐隐的担忧,“我听闻,道家素来有古言,天机不可泄露,阿宁会不会因此……”


    简宁放下了粥碗,他也想过这个问题,这个世界是围绕着主角产生的,如果他这个没有被原著记载的外来者,推动了不符合原著的剧情,会不会被抹杀。


    方湛是穿书者,可他是被原著设计出来的,只有简宁不是。


    而系统给简宁的任务是拯救反派,让反派作恶,辅助主角的感情线。


    对于主角来说,云澜舟的复仇,其实就是作恶。这一点简宁认为没有崩剧情,而后续反派被杀死,简宁是万不能接受的。


    人定胜天这句话,能不能在书中应验呢?


    若是他辅助云澜舟获得兵权,拥有保护自己的实力,那主角难道要逆天的主角光环才能镇压吧。


    比起反派不死,简宁其实更想知道的是,主角光环会不会大到脱离世界观的程度。


    比如这个权谋小说,突然出现主角飞升的情况,那这个世界就会像一张张平面的纸,慢慢地剥落。


    目前为止,方湛即便再怎么开金手指,也只能伪装成这个时代存在的东西,比如窃听器伪装成传音蛊。


    简宁没有金手指,也不能崩世界观。比起崩反派的人设和剧情,主角那边崩世界设定恐怕更危险吧?


    想定后,简宁有了一些底气,给云澜舟倒了杯茶,“殿下不用担心,其实殿下也发现了一些端倪吧?除了我来自另一个世界,还有一个人,也跟我一样。”


    “方湛。”云澜舟很快道。


    “嗯。”简宁点了点头,“其实之前将进酒那首诗,是我那个时代的诗仙所著,由此,我以伴读身份跟殿下见面那次,才没有说是我作的诗。”


    “阿宁很诚实。”云澜舟不觉得一首诗就能判断一个人的才华,起初他确实因为这首诗而欣赏简宁,可后来他发现简宁的才华在其他很多地方。


    一个人变成小狗,手无寸铁,口不能言,如此困顿中还能想办法引来太医为自己诊治,吸引八皇兄和二皇兄保护自己,平心而论,云澜舟觉得阿宁是个极其聪颖卓绝的人。


    “总不能对不起良心。”简宁笑了笑,说回正题,“这回镇国公出兵,危机四伏,他的副官已经叛变,和太子一起谋划要取镇国公的性命,我们肯定要早做打算。”


    “我知道了,下午骑射校场,让秦越来见你。”云澜舟道。


    秦越打着探亲的名义,混成了短暂的皇子教头,专门教云澜舟骑马。简宁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秦越比第一次收敛了许多,估计是上次折腾云澜舟被皇帝骂过。


    这回他耷拉着眼皮,从旁指点云澜舟上马。


    自然,马是不肯上的,秦越就龇牙咧嘴地威胁,“殿、下!你要是不上去,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云澜舟毫不畏惧,拔剑跟他打了起来。


    简宁一颗心被吊得老高,他前世几乎不会和人起冲突,更别说一言不合就开打了,围着秦越跟云澜舟转圈圈,左一句“不要打了!”,右一句“再打我喊总教头了!”,才勉强控制住二人的杀气。


    云澜舟无意和秦越认真,他现在也打不过秦越,要是用暗器,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在秦越又一次猛冲过来的时候,他扔掉了剑,准备生接一拳。


    这可把秦越吓死了,他没想真的把外甥揍出个好歹,这可是姐姐唯一的孩子,虽然固执了些,可他回京最想见的就是这个宝贝外甥,只是嘴巴坏得很,也不会说话,心里对这个孩子是有愧疚的。


    秦越忙将内力散开,险些没把自己的胳膊卸了,才堪堪停在云澜舟面前,看着闭眼挨打的小娃娃,秦越怒道:“谁让你收剑的?!在战场上你现在就死了!把剑捡起来!”


    简宁早看明白了秦越的担忧,好家伙刚差点打中小崽的时候,秦小将军的脸色的都白了,只是关心却说不出口,对谁都是怒火冲天的样子,实在不讨喜。


    “秦小将军,殿下那是怕伤了您。”简宁笑着将云澜舟的剑捡起来,吹了吹剑刃,“你看,这多锋利。”


    “那、那也不能丢武器!”秦越理亏,气势也收敛起来,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喜怒还藏不住,被简宁一说,便慢慢红了脸,语气别扭道:“过来,舅舅看伤哪儿没。”


    云澜舟对秦越的话置若罔闻,兀自收剑入鞘。


    简宁便从后面轻轻推了推小崽,云澜舟十分诧异地扭过头,一脸“你不要我了吗”的表情。简宁哭笑不得,这可是舅甥培养感情的好时机,小崽你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啊!


    秦越不愧是练家子,嘴巴不好,但手上的力道轻柔有度,上下捏了捏云澜舟胳臂和小腿,安心了,“没事儿,以后多锻炼锻炼,下盘得练扎实点。”


    简宁感觉气氛不错了,招呼道:“秦小将军一同去吃茶吧,早已准备了你爱吃的西北牛肉干。”


    “我不去,我得和总教头练练拳……”秦越没说完,忽见这个豆芽菜似的小娃娃脸色不善地盯着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从未把这狗屁仙师放在眼里,可此时他就是感到浑身一抖,好似不听话,这仙师娃娃又得喊来那两个疯狗一样的八皇子和二皇子过来跟自己打架。


    可恨那个二皇子,都十四岁了,打不过还跑去他老子那儿告状!害他前日被皇帝狠狠教训了一顿,饭都没吃成。


    “走吧走吧,我想吃牛肉干了。”秦越机智地转了个话茬。


    简宁满意地冲他笑了笑,“小将军请。”


    娘的,这仙师娃娃长得纯然无辜,笑起来却叫他渗得慌,真邪门儿。


    两刻钟后,凉亭内。


    一个茶盏碎裂声刺耳惊心。


    “王副将那个不要脸的狗东西!”秦越气得又摔了一个茶盏。


    简宁挥挥手,让附近伺候的内侍和宫女散开,又给秦越换了个能摔的茶壶,“小将军不必忧心,此事我们既然已经知晓,殿下也早有打算。”


    “不对,你们怎么知道的,我在西北这么多年都没查到王副将有二心,你们……不是诓我的吧?”秦越目光如炬,他倒不在意外甥骗自己,只是对这个所谓的护国仙师有疑。


    “我和二皇兄的人无时不刻不盯着太子,这回你和外公一出西北,太子的人就威逼利诱地策反了王副将,你哪有机会查?”云澜舟面不改色地抿了口茶。


    “这倒也是……”秦越想想又气不打一处来,骂道:“那个狗东西平日里就喜欢逛窑子,威逼个屁,定是受了太子的好处就屁颠屁颠的叛变了,待我回去打他个半死,再将人赶出军营!”


    “小将军莫急。”简宁道:“此事需从长计议。”


    “从短不行么?”秦越烦躁地挠了挠头,“我现在就可以传令回去把他打死。”


    “然后打草惊蛇?”云澜舟瞥了他一眼。


    “那咋办。”秦越脖子一梗,对这几个小娃娃的话很不理解,果然还是年纪小,不知道杀伐果断的好处。


    “你今日回府,将此事告知外公,他知道该怎么办。”云澜舟道。


    秦越愣了会儿,问:“他要是不知道呢?”


    “这样,那就这样,你同秦老将军说……”简宁低声把计划说了出来,秦越还是挠着耳朵道:“这法子太麻烦了吧……”


    “听阿宁的。”云澜舟下了命令。


    秦越不好拂外甥的面子,便道:“行吧,先试试,不成我就打死王副将。”


    三日后,镇国公病重的消息传入朝堂。


    皇帝急得派了五个太医前去诊治也没用,下朝后便着人去探望镇国公,实则是查验这病情是否属实。然而一查,还真是风邪入体,加上旧伤复发,看着竟然病入膏肓一般。


    这传言就从镇国公病了,变成镇国公死了。


    京城百姓炸了锅,眼看西北来犯,这些年镇国公战功赫赫,若是没有这一员大将,大齐危矣。


    简宁从二皇子那儿听到这个消息,就知道云澜舟又去散播了谣言,忍不住提醒道:“殿下,那可是你亲外祖父啊。”


    “他嫌命大,亲自散播自己要头七的传言,我也没办法。”云澜舟淡淡道。


    这一家子真是如出一辙的大胆啊,简宁起身穿好外衫,云澜舟见状,走来帮他系上腰带,简宁来这么久了,系腰带这事儿还是很生疏,看着云澜舟修长的手指在自己腰间穿梭,简宁赏心悦目地抱了抱小崽,“我待会儿去唱个大戏,回来和你吃夕食。”


    “嗯。”云澜舟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目送简宁离开。


    第48章 第 48 章


    乾清宫, 御书房内。


    皇帝一脸不虞,太子跪在殿中,简宁进去的时候,太子起身坐到了右侧圈椅上。


    “爱卿有何事?”皇帝对简宁的脸色好了些, 毕竟这些日子来, 这孩子救了自己一命, 还让清儿弟弟得以投胎, 命格也好, 皇帝现在看到简宁, 就觉得看到了活蹦乱跳的福气。


    “微臣确有大事禀报。”简宁跪下行礼后,并未站起身,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是皇帝爱听的, 与其等皇帝发怒的时候跪下请罪, 还不如一直跪着呢, 他正了正神色, “微臣近日梦魇缠身,寻太医诊治也不解, 昨日才发现,原是灾星降临, 入臣梦中,告知大齐即将双煞冲月,民不聊生。”


    皇帝还未说话, 太子坐不住了, 虽然他有一次被废,不过近日皇帝肯召见他, 就意味着他要复位了,听到简宁的胡言乱语, 便觉察出这事有蹊跷,率先呵斥道:“无稽之谈,你有何凭证有灾祸降世?大齐近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大齐国运岂是你一个十二岁孩童可以随意诅咒的?”


    “微臣不敢妄言。”太子越是疾言厉色,简宁越是沉稳镇静,毕竟唱戏这种事儿,首先得把自己也骗了,不觉得自己在作假,便不会心慌,“皇上,微臣以命作保,绝无半句虚言!”


    太子冷哼一声,“仙师,你的命再金贵,也比不上国运贵吧?”


    简宁顺势道:“自然,正因为国运至上,微臣才不惜豁出性命,禀忠直谏。”


    “你……”太子还要说什么,被皇帝打断了。


    “仙师,何为双煞冲月,细细说来。”皇帝沉声道,目光打量着简宁,眼中捎带几分愠怒和怀疑。


    简宁根本不看他的脸色,兀自盯着地面,沉浸在自己的戏份中酝酿情绪,“微臣听那灾星说,近日双煞一为外患,二为内乱。臣原也以为只是噩梦惊扰,并未放在心上。可近日西北来犯,主将病重,预言已经应验了一半,臣便不得不心惊,再次入梦时,问起那灾星另一煞何时到来,灾星说半月后,靠近京城的庆州八大县会突发地震,自东南起,飞沙扬尘,黑气障空,官民震伤不可胜计,无数百姓全家覆没……”


    “荒唐!”太子呵道:“庆州从未有过地震,京师安稳百年,怎会突发如此严重的天灾?”


    “微臣绝不敢欺瞒皇上!”简宁叩首道:“若是半月后并无地震,臣定当以死谢罪!”


    “这双煞冲月,可有解法?”皇帝对太子挥了挥手,眼带责怪。灾星欲警,不可轻视,若有人欺君罔上,杀了便是,何必白费口舌?太子还是不够沉稳。


    简宁直起身,“回皇上,人有生老病死,天有不测风云,地震和病痛都无法避免,那灾星有言,双煞冲月,若能解其一煞,便能威力大减。镇国公病重,药石无医,恰逢西北来犯,我朝疆土危矣。这一煞,难解。臣以为不如提前筹备赈灾事宜,疏散百姓,减免伤亡。一月后,这一煞被化解,想必镇国公的病也会好起来,必能出征大捷。”


    皇帝一听要赈灾,便坐直了身子,淡淡道:“太子怎么看?”


    这话简宁明白,皇帝是不想出银子,大齐国库空虚,听秦越之前说,连军饷都时有时无。这会子让刚刚屡次呵斥自己的太子开口,便是想借太子将他的提议挡回去。


    然而皇帝喊了好几声,太子也没动静。


    “辰儿!”皇帝忍不住拍了拍桌子,无声地给太子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可以将人赶出去了。


    然而,刚刚还言之凿凿说简宁是胡言乱语的太子却突然跪了下来,对皇帝道:“儿臣以为赈灾迫在眉睫,虽然国库空虚,但儿臣愿意亲自筹备赈灾款,十日内赶到庆州提前救灾!若是没有灾情,那边将筹集的赈灾银子全部上缴国库,以作西北出征的军饷。”


    皇帝愣了愣,一时没想明白太子在发什么疯,“你……此话当真?”


    尽管没搞懂太子在说什么,但是不花国库的银子赈灾,没有灾情还把银子上缴国库,皇帝是乐意的。


    “当真,若是做不到,任凭父皇处置!”太子一副立军令状的样子,让皇帝想不同意也难。


    “罢了,也该让你去历练历练。”皇帝顺坡下驴地答应了,太子母家的旁支是苏州最大的布匹商,往年筹备灾银,苏商是最抠门的,这回太子出面,一是笼络母家的权势,二是太子的表亲舅父便是苏商商长,银子收起来也容易些。


    太子领命,快速瞪了眼简宁,匆匆离开。


    简宁气定神闲,瞪就瞪呗,还不是要急赤白脸地去赈灾。


    “爱卿,若是这次没有灾情,你犯的可是欺君之罪,朕定会严惩不贷。”皇帝等太子走了,才开始收拾简宁。


    “若是如此,微臣甘愿受罚。”简宁拱手道。


    “下去吧。”皇帝捏了捏眉心,不欲再谈。


    简宁踏出乾清宫的大门,一阵心悸。


    不愧是皇帝啊,这压迫感,这气势,要不是他真的知道半月后庆州有地震,这会儿估计就慌死了。


    在阳光下站了一会儿,简宁才去景阳宫找云澜舟。


    “胆大包天,真是胆大包天!”


    一进门,简宁就听到了八皇子的声音。


    看来已经知道了,简宁暗自叹息,又要给八殿下好好解释一番了。


    八皇子怒容未消,就见简宁疲惫地走了进来,刚刚对云澜舟的怒火立刻转移到了简宁身上,“简公子!你可是不要命了?!”


    简宁躲过八皇子怼到鼻尖的手指,挤着笑,将八皇子摁在了圈椅中,“八殿下请坐,小心气坏了嗓子。”


    “气什么嗓子……”八皇子顿了顿,反应过来,一拍桌子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老八,何必动气呢,仙师自有打算。”二皇子翘着二郎腿,一下一下地摇着折扇。


    “是啊八殿下,我毕竟是仙师嘛!”简宁笑眯眯地给八皇子斟茶,转过头来,发现云澜舟不知为何,嘴上被贴着一个纸条,“殿下这是怎么了?”


    云澜舟摇头,目光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八皇子。


    八皇子眼睛一瞪,桌子拍得啪啪响,“怎么了!我刚路过乾清宫,就被出来的太子呲了一顿,说你好样的,现在都能未卜先知地散播谣言,说庆州有地震了!”


    “那也不算是谣言……”简宁弱弱道。


    “闭嘴!”八皇子那个气啊,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回来,就看到这个混账东西还在下棋呢,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呵!好大的脸面,竟是半个字都不透露!那就闭嘴吧,今儿都不准说话了。”


    云澜舟垂着眼睫,伸手拉了拉简宁的衣服。


    这孩子眼睛会说话,虽然没什么表情,可一瞧便让人觉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叫人心里酸酸的,这可怜样儿,简宁暗叹一句,摸了摸他的耳朵,对八皇子讨饶道:“八殿下,这总不能不吃不喝吧?他还小呢,万一长不高了可怎么办?”


    云澜舟一听长不高,眼睫更低垂了,好像被全世界抛弃的倒霉蛋。


    “这是一天吗这都快下午了!”八皇子哼了一声,“一天不长也没什么,正好压压他的脾气,都是跟谁学的,有事儿不说,闷在心里,连我!连他亲哥都不说,別到时候他死了我连收尸都赶不上热乎的。”


    “老八——”二皇子笑得前仰后合,“算了吧,瞧给咱老十一贴的,跟一小僵尸似的。”


    “滚滚滚!”八皇子烦躁地挥了挥手,喝了口茶,冷静片刻后,严肃地问简宁:“这事你有没有把握,要是太子去赈灾,无功而返,你可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要你一条命都是轻的。”


    实在不是他危言耸听,八皇子自己也无奈,自己的兄弟们,一个老二,一个老大,一个老十一,最不省心。


    这些年他算是看出来了,太子呢,没个太子的样子,成天干些狗屁倒灶的事儿,老二呢,更是心比天高,做事又野蛮,老十一看起来沉稳有度,实际上最记仇,简直睚眦必报,就拿小狗的事情来说,都三年了,还在和太子过不去。


    “八殿下安心。”简宁悄悄把云澜舟嘴上的纸条撕了,又捏着小手搓了半天,等小崽肯抬眼后,才撤了身上的外衣,好好的坐下来和八皇子说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此事并非我胡说,确有灾星托梦,告知我双煞冲月的预示。”简宁说一半,留了一半,镇国公会被暗杀并背负通敌叛国的罪名,他瞒了下来,毕竟说了八皇子也不信。


    “我知道八殿下可能不信,但此事我必做不可。”简宁沉吟片刻后,挑了紧要的解释起来,“这回镇国公病重,若是大齐失去良将,必受西北常年侵犯,秦小将军的性子诸位殿下也清楚,是个缺乏历练的,若是镇国公一走,靠他带领秦家军,只怕是很难。我自然是想先托一段时间,至少半个月,让镇国公病情好转些再出征。”


    因八皇子此前并不知云澜舟和秦越的谋划,由此,简宁如此说,八皇子的态度也松动了些许。


    “可这和地震有何关系?”二皇子来了兴许,起身凑过来问。


    “这正是我要说的。”简宁喝了好大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梦中灾星说双煞同时降临,若是一煞被化解,另一煞也不成气候,自然消解,由此,我必须告诉皇上半月后有地震的事情,这其一,是为了化劫煞,其二,是为了救护灾民。地震不似大旱,时间漫长,地震是说来就来,无人能够抵抗,这又是冬日,庆州连日大雨,若是地震引发泥石流,岂非那八大县百姓都要白白丧生?”


    八皇子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冷冷瞥着简宁,“继续说。”


    “我知道,若是没有地震,这赈灾便是无功而返,可若是有呢,朝廷并不亏损什么,大不了派一些官员前去准备着,协同当地官员修建避难住所而已,还可以通知百姓将自己的财物藏好,地震一来,便立刻组织疏散,地震不来,朝廷反而落个为民着想的好名声,这是一笔不亏的买卖。”简宁观察着八皇子的脸色,见八皇子表情由阴转晴,松了一口气。


    “那太子为何会主动要求赈灾,还同我说你真是心机叵测,逼他不得不去苏州筹款?”八皇子疑惑地拧起了眉头。


    “因为太子想尽快让镇国公出征。”简宁道: “我听闻,太子这次想跟随镇国公一起去西北,领兵御敌。”


    二皇子一听太子的事情,精神头比谁都好,忙指着简宁点头,“对对对,这我知道,起初我还费解,太子去打仗做什么,他又不会兵法,合着他是想趁人病要人命呢。”


    简宁颔首,“若是镇国公的病在途中出了意外,那临时换将,除了太子,皇上还有别的人选吗?就算有,当务之急,也只能任命太子党主帅了。”


    “娘的。”二皇子忍不住骂了一句,“太子这个狗东西实在是太不要脸了,我的兵权也敢抢!”


    “那是人家老十一家里的兵权!”八皇子没好气道。


    说完觉得不妥,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也变得目无君主了,纠正道:“是父皇的兵权!”


    简宁无奈地笑了笑,八皇子真是天生的保皇党啊。


    “所以太子就信你的话,要去赈灾解煞?”二皇子有些不敢置信,别人出门掉钱,太子出门掉一地的心眼儿,他能这么轻易地相信简宁双煞冲月的说辞?


    第49章 第 49 章


    自然是不信的。


    简宁不便明说, 只道:“我诚心实意地上奏,皇上都信了,太子若是不信,他也不会去了。”


    二皇子若有所思, 这是怎么做到的?靠诚心?二皇子摸了摸胸口, 那下次诚心地给父皇说太子是个无德无能的狗东西, 不适合当太子, 也能行?


    简宁不知二皇子的重点歪到了爪哇国, 看到八皇子总算缓和了神色, 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其实太子肯定是不信的,但是他着急呀。


    他急着让镇国公出征,不然王副将怎么出手陷害呢?


    简宁觉得太子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镇国公的病那么蹊跷, 他不会看不出来。


    明摆着, 人家就是不想出征。


    但是镇国公不走, 朝廷就算换将,也没有办法把秦家军完全地掌握在自己手里, 因为只有通敌叛国这样的罪名,才能动摇秦家军的军心, 让将士们衷心地投效另一个首领。


    秦家三代人都死在军营里了,辛辛苦苦带出来十八万精兵,让他们爱国可以, 因为无数的兄弟手足都死在了敌人手里, 对北戎,他们有无尽的怨恨。但是让他们全心全意无脑忠君, 那就有待考量了。不然皇帝也不会这么多年只能倚仗秦家军镇守西北,而无法换将, 因为他根本收不回来这个军队。只有让这些有血性的人亲眼见到他们的首领背叛他们,才能够动摇他们的信念。


    而太子聪明就聪明在他能通过现象看到本质。


    简宁每天和云澜舟形影不离,秦越作为镇国公唯一的嫡子,打从西北回来,专门跑到皇宫里去给外甥当教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镇国公是挂念云澜舟的。


    那简宁的意思,就是云澜舟的意思,也就是镇国公的意思。


    无论所谓的灾星预警到底是不是真的,但在太子眼里,这一定是一个拖延不出的借口。简宁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当着太子的面故意说给他听。太子越是不相信他的话,越是觉得他的话是无稽之谈,才会越笃信镇国公是装病。


    对于太子来说,这荒唐的借口根本就是无形的示威和挑衅。


    所以最初他听到简宁的话,才会如此的愤怒。而后来,太子意识到了这个借口的脆弱。


    若有地震,他筹备银子,亲自赈灾,必得民心。


    若无地震,这个所谓的护国仙师,必死无疑。


    世上安得双全法,这不就得了?这不是天助他也?


    无论仙师谶言是真是假,他都落个一心为民的好名声,无非是要费些功夫和银子,自然不在话下。


    简宁估计太子现在已经在琢磨让自己怎么死会比较惨烈了。


    想到这里,简宁还得感谢那个该死的原著。因为原著当中,小福星并不是穿书者,而是穿越者,也就是说,他穿越到了这个时代,而不是穿越到了一本曾经看过的书里。所以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知道剧情的就只有简宁。


    也因此,简宁才敢和云澜舟制定这个计划。可惜这些事情的原委并不能和八皇子与二皇子讲。说实话,他最信任的还是云澜舟,而云澜舟也可以无条件地相信他。


    但是八皇子,二皇子做不到。


    就算跟他们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甚至还以为简宁疯了。


    这也怪不着那两位殿下,因为最初听到简宁心声的是云澜舟,这是云澜舟相信他那些未来预言的充分必要条件。用现代人的思维方式来解释,那就是我他娘的都撞到鬼了,我还有什么不信的,还有比这更超自然的吗?


    八皇子虽然不知道简宁所想,却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不似作伪,一时也有些动摇,来回打量着简宁,越看越觉得,这位小小年纪的护国仙师,仿佛真的是修行得道之人一般,能算未知之天机,平四海之浪涛,八皇子不由迟疑问:“简公子,我听闻话本中写,修仙之人修逍遥道,无情道,修罗道,你是不是……也修了什么道啊?”


    简宁一愣,这话可问对人了,旋即整了整衣服,认真道:“我修过畜生道。”


    笑话,他当狗的时候大家都还在悄悄当人呢。


    不仅如此,他还修严肃道,愉悦道,喜笑颜开道,悲痛欲绝道。


    八皇子:“?”


    简宁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八皇子觉得简公子多半修的是“疯掉了还不知”道。


    计划通之后,简宁晚上睡觉都轻松了许多。


    云澜舟转过来看着他,问:“阿宁,你喜欢当仙师吗?”


    简宁眨了眨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幔帐,“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我本来是想在民间做个小生意,逍遥自在,可是现在也不错,有银子,有好吃的,还可以念书学武功。”


    “那就好。”云澜舟挪过来了一点,又一点,直到和简宁紧紧地挨在一起,把脸埋进了简宁的脖子里,“如果你要离开皇宫,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哈哈哈……”简宁不知是被小崽的呼吸弄痒了,还是觉得那句话很有趣,笑了半天,“殿下总不能把我绑起来吧?”


    “不会。”云澜舟闻着简宁身上的气息,感到一阵温暖和踏实,“我会跟你一起走。”


    简宁眼泪都笑出来了,捏捏小崽的脸颊,“殿下是皇子,除非以后封王开府,才能出宫的。”


    “嗯。”云澜舟缓缓蹭着简宁的下巴,“在此之前,我可以偷偷溜出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为何?”简宁收了笑,有些疑惑。


    “因为和阿宁一起,会很安心。”云澜舟闭上了眼睛,没有比跟阿宁在一起的时候更舒服了。


    “殿下啊。”简宁摸着他的头,也许以后他会明白,小时候的安全感,和野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小崽长大了,说不定还会嫌他烦呢,整天叫他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的。


    不知道叛逆期的云澜舟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学什么狂野男孩儿,把头上那玩意儿染成绿的?


    哈哈哈哈——


    简宁无声地笑了半天,直到云澜舟睡着,他还在畅想日后成年的样子。


    秦越在宫里混了个教头玩儿,肯定是待不久的,过段时间就要出征了,趁还在京城,想把秦家祖传的剑法交给云澜舟。


    一大早,其他皇子们还在苦哈哈地蹲马步,云澜舟就被秦越逮着比试身法。


    二皇子和八皇子看了半天,觉得秦越的招式凌厉新奇,便悄悄摸过来偷学。


    “行了二位,都快瞅成歪脖子树了,赶紧去挑一把剑跟着练呗?”秦越倒是不藏私,这二位殿下之前护着他外甥,秦越心里对他们也颇为感激。


    “你,小豆芽,你也去挑一把,光在这儿看着算怎么回事。”秦越的目光扫到悠闲吃橘子的简宁身上,一百个不顺眼。


    哪有在校场端个椅子乘凉的,也不怕被冬风吹断了腿?


    简宁确实有点冷,寻思起来活动活动也可以,便随二皇子他们一起去武器架上挑剑。


    然而他拔剑四顾心茫然,怎么每一把都重如千斤啊!


    简宁忍不住偷偷看其他人,右边的二皇子像耕地一样撅着腚,费了老鼻子劲儿,努力地往上拎那把硕大的铁剑,那剑浑身漆黑,有成年男子手臂那般长,简宁一看就觉得手酸。


    果然,二皇子拿了半天也没动,但他放弃得很快,从容站起身,撩了撩头发,叉腰瞪着那把剑,有种只要我吃的圆就没人把我看扁的松弛感。


    秦越嗤笑一声,“你内力呢?不用内力习什么武?回家吃奶去吧。”


    二皇子白了他一眼,根本不为难自己,兀自在武器架上开始挑挑拣拣,可拿得起的短刀和薄剑他又看不上,拿一个扔一个,这动作让简宁越看越熟悉……


    灵光一现后,简宁明白了,二皇子不适合当皇帝,他其实适合当快递分拣员。


    不过二皇子毕竟年长几岁,内力深厚一些,得了指点,很快学会了如何用力,耍了几个招式的二皇子意犹未尽,问大家,“我是不是慢了?”


    简宁正找机会浑水摸鱼呢,忙夸奖道:“不会不会。”


    您比职业快递员还快呢。


    八皇子也跟着秦越的身法耍了几招,脸蛋红扑扑的,对秦家剑法更为欣赏,问道:“我可有错漏?”


    简宁甩过头继续夸奖:“好着呢八殿下,又快又狠。”


    在旁边独自练习了一个时辰都没有得到过阿宁一个眼神的十一殿下不高兴了,他一个飞身上前,身形如燕掠水,剑招一出,风声呼啸,空气中带起一阵阵凌厉的剑气。


    他将秦越所教的剑招一一施展,动作流畅精准。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宛如银蛇狂舞,煞是好看。


    简宁很有眼色地拍掌夸道:“殿下的剑法出神入化!化险为夷!夷为平地!地动山摇!摇曳多姿!”


    八皇子:“……”


    简公子的课业实在有待精进了。


    云澜舟被夸得高兴,剑招越来越大,简宁就随着他的身形跑来跑去,一个在校场飞,一个在地上追,远远看去,便有种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的凄美。


    二皇子看了半天,有点牙酸,问八皇子:“老十一在这儿现什么眼呢?”


    八皇子也一脸古怪,觉得十一弟好似一只被夸赞后翘起尾巴的猫。


    但小十一素来沉稳,从不喜形于色,对外物也不甚在意,怎么会喜欢听人吹捧呢?


    八皇子睿智地点了点头,“是了,小十一肯定和简公子吵架了,你看他特意在简公子跟前耍剑,必定是想和人家打架,咱们快去拦一拦。”


    二皇子觉得哪里不对,但寻思老八做事从来周全,便也跟了上去。


    被夸得越来越起劲的云澜舟突然被二皇子打飞了手中的剑,伴随着八皇子苦口婆心的劝阻,云澜舟的笑意顿时消散,脸色逐渐黑沉……


    刚好简宁夸不动了,就坐在地上看戏。


    秦越被这群小屁孩折腾得没了脾气,吼也吼不听,打又不敢打,只好来折腾简宁,“豆芽菜,起来!跟我扎马步来!”


    简宁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第一,我不叫豆芽菜,第二,我是大齐正三品护国仙师,我打架不用刀剑,用仙法。”


    秦越乐了,这孩子跟个糯米团子似的,稍微动一动就软趴趴的,他轻轻踹了踹简宁的屁股,“你来施个法我瞧瞧。”


    简宁被他东一脚西一脚的整烦了,起身肃然直视秦越,举起手比了个施术的招式,沉声道:“古娜拉黑暗之神——呜呼拉呼——睡眠!”


    秦越愣了半天,这小屁孩说什么玩意儿?


    旋即就见这位鼎鼎大名的护国仙师倒在了旁边的草丛里,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50章 第 50 章


    秦越气极反笑, 伸手要去揪仙师的耳朵,这种大不敬的行为被十一殿下狠狠阻止了。


    “你不许碰他!”


    随着一声冷斥,秦越的手被他的好外甥一掌打开,整个人险些被撞飞了。


    “嘿!”秦越不信邪地哼了几声, “我为他好呢, 你打什么岔你!”


    “阿宁不想学就不学。”云澜舟把简宁抱到旁边的椅子上, 还贴心的盖上了披风。


    秦越气得暴跳, 他明明看到那个该死的豆芽菜刚刚睁眼冲他做鬼脸了!这会儿还装睡!简直是个滑不溜秋的小狗崽子!秦越不管, 劈手就要一掌打在简宁的头顶, 没成,因为云澜舟又来拦他。


    “让开!”秦越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嘲讽道:“他以后要是身处险境, 连防身之术都不会, 你现在拦着是害他!未雨绸缪的道理还用我来教吗!”


    “我保护阿宁。”云澜舟坚定道, 他不会让阿宁陷入险境。


    “你是皇子, 又不是侍卫!你能时时刻刻保护他吗!”秦越忍不住吼了起来。


    云澜舟抠了抠耳朵,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见的样子。


    被惊动的八皇子赶过来, 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劝道:“简公子身板儿确实不怎么样, 再不练练,恐怕就长不高了。”


    简宁像打了鸡血一样,立刻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仿佛梦回游戏中被恐怖奶奶抓住的惊魂一刻, 他费力地拿起短剑,“我还是练吧, 要是一辈子这么矮,我得一头撞死。”


    “哈哈哈哈。”二皇子很不给面子的摸了摸简宁的头顶, “那是有些活不下去。”


    简宁忍不住悲愤地瞪了过去。


    一月后,庆州果然突发地震,一连八县,屋舍倒塌无数,幸好太子提前去赈灾,否则死伤人数不可估量。


    得知这个消息,简宁就知道,庆州的百姓应当大多平安了。其实当初在脑海中看这段剧情时,简宁就有些遗憾,死了那么多人,可文中只是简单带过,目的是为了给太子培养私兵做个铺垫。


    简宁正和云澜舟感慨着人命的脆弱,就听二皇子风风火火地闯入了仙台,直奔简宁的寝殿而来。


    以前大家爱聚在云澜舟的景阳宫,现在因为云澜舟老来他这里,大家就这么滑溜溜地转移了阵地,简宁的寝殿已经变成了反派同盟的根据地了。


    二皇子摇头晃脑地嘚瑟道:“仙师大人,你要升天了。”


    简宁:?


    朋友,此话从何说起啊。


    云澜舟已经习惯二皇子的口无遮拦,淡淡解释道:“阿宁是要升仙了,我叫人去庆州传言说这次是你算出了灾情,并且百般劝说太子赈灾,现下庆州百姓感念你的恩德,已经自发筹款为你修建了仙师观。”


    殿下你的职业难道是公关吗?简宁有些震撼。其实这件事就算云澜舟不做,他也算到了庆州百姓的态度,毕竟以太子那个心机,定然一去就大肆宣扬是受仙师所托预防地震天灾。


    不然万一没地震,太子的脸就丢大发了。


    “可是百姓全都觉得这是天师的功劳,在知府衙门前跪求天师来做法,为明年丰收祈愿,小仙师大人,你这回要名扬四海了。”二皇子笑道。


    简宁扶着心口,“好险,我担心的事儿差点没发生。”


    二皇子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苍天有眼,叫那个德不配位的太子狠狠吃了一次大亏,万谢四方神明,佑我荣登大宝,稳坐江山。”


    要是放在以前,简宁对二皇子夺嫡的反派事业如临大敌,而现在的简宁对二皇子的进取心欣赏万分,在心里默默祈祷,二皇子你一定不要服从正统,请务必走上歪道。


    三日后,皇帝下旨让简宁去庆州祭祀祈福。


    简宁和云澜舟一起去领旨,刚出乾清宫大门,就遇上了两个熟人。


    八皇子一脸严肃,二皇子兴奋地蹦着脚。


    简宁行礼后问:“两位殿下为何等在此处?”


    “我们请旨跟你一起去庆州啊。”二皇子笑嘻嘻道。


    云澜舟和简宁双双一愣。


    云澜舟这边不必多说,简宁去哪儿他肯定是要跟上的,一是为了保护对方,二是为了带人去当地安排祈福的大小事宜,以免太子的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但二皇子和八皇子跟着去,简宁就不太明白了。


    八皇子干咳了两声,说:“我听闻庆州出奇山,未曾一见,万分惦念,便请旨随你们一起出游。”


    二皇子跟着说:“我听闻老八听闻庆州出奇山,未曾……”


    “二殿下……”简宁无奈地打断了他,“您就别凑热闹了吧,朝中还有许多大臣等着你去结交呢。”


    “那不行,我得去亲眼看看太子吃瘪的样子。”二皇子义正言辞。


    好吧,好吧,简宁就知道这种诱惑对二皇子来说还是太超过了。


    宫里的内官和礼部的大臣们得知了仙师出游的事情,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简宁也没闲着,亲自看了几本大齐的道家典籍,又和那个疯癫老道艰难沟通了一番,总算把当日祈福的流程安排了下来。


    虽不完备,但礼部会酌情增减改善。


    忙了几日后,终于到了钦天监挑出的出宫吉日。


    简宁换上一身竹青色常服,云澜舟喜洁,为了方便,就换上了一身黑色长袍,二皇子和八皇子也衣着寻常,并不想太引人注目。


    正要踏上宫门马车的时候,单公公高声道:“仙师留步——”


    简宁心中一紧,怕是出了什么事,结果听完单公公的悄悄话,整个人都无语了。


    原来皇帝担心自己身上的阴童弟弟没走干净,没了仙师坐镇要再次找回来吸收阳气,便颇为不安地让简宁再去给他做个小小的法事。


    这简宁哪儿会啊,忙去请教云澜舟身边的疯癫道士,道士抽了一阵疯,随手画了一张符纸给他。


    简宁诚心诚意地道谢后,带着符纸去觐见皇帝。


    皇帝来回看了半天,还是有些不安,一张薄纸就能辟邪吗,他狐疑地问:“这是什么符?”


    简宁一愣,该死,忘记问道长这符纸的名字了,他清了清嗓子,肃然道:“回皇上,这是you are Pitiful。”


    皇帝也愣了一下,“名字这么长吗?”


    “正是。”简宁面不改色,道:“名字越长,作用越大。”


    “那你把名字再取长一点。”皇帝摆弄着符纸,心想这仙师还真像模像样的。


    “容臣借御笔一用。”简宁道。


    皇帝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


    简宁便起身上前,走到皇帝身边,拿起朱红御笔,在符纸上写下一串龙飞凤舞的符纹。


    Sinful,Hateful,Lustful,Vengeful,Disgraceful。


    皇帝看着那一串神秘的文字,心中大定,愉悦地笑了几声,对旁边的内侍道:“仙师法力无边,甚得朕心,赐金百两!”


    简宁擦擦额头的冷汗,镇定地跪谢恩赏。


    皇城西侧门外。


    简心和是礼部侍郎,这日伴着一些礼部官员来为皇子与仙师送行,悄默声儿地塞了一个随从进来,便是简宁许久未见的长随豆包。


    简宁上马车之后撩开帘子瞅了眼,简心和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虎父无犬子的得意。


    简宁对这个父亲实在是没什么话说,便冲他挥了挥手,意思是別目送了,好似回不来了一样,简心和笑呵呵地点头示意,简宁才将脑袋缩回来,问坐在马车左侧的豆包:“我二哥没为难你吧?”


    豆包乐呵呵地说:“哪有,我住在少爷你的院子,谁也不敢为难我,谁叫少爷你现在是大名鼎鼎的护国仙师呢!”


    “不错。”简宁道。


    豆包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还成,我随我爹,有点小聪明。”


    简宁气笑了,道:“我是说我的名声还不错。”


    豆包很狗腿的附和道:“那是,那是,毕竟是我家少爷。”


    说完,豆包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简宁拿过来打开瞧了,是一个香囊。香囊上绣着几片竹叶,但与寻常绣法不同,针法细腻,栩栩如生,可惜简宁不懂绣花,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奇怪的是,他摸着这个小小的荷包,竟然舍不得撒手一般,本想装入盒子里好好保存,可是看了半天,他鬼使神差地系在了腰间。


    豆包见他如此,便提醒道:“少爷,你小心别弄脏了,姨娘留下的东西就这一个,老爷差点把简府翻个底朝天才找到的。”


    “嗯。”简宁出神地望着马车帘子,心中不知在想什么,只觉得胸口忽然堵得慌。


    随行队伍徐徐出发了,没多久,豆包便被赶到了另一辆马车。


    简宁看着坐在身边的云澜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殿下,这不合规矩。”


    “阿宁吃。”云澜舟已经打开食盒,用锦帕捏起一块小小的杏仁酥喂给简宁。


    “殿下觉得这回太子会有所行动吗?”简宁咬住了那块糕饼,靠在软枕上看着云澜舟,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长的,模样一等一的俊美,就这么斜着眼儿瞧,也觉得赏心悦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云澜舟道。


    简宁把玩着腰间的荷包,一边思考太子接下来的谋划,一边闭着眼睛假寐。虽说世事无常,可方湛层出不穷的把戏加上太子的主角光环,让人不能不谨慎。


    且这回太子出钱又出力,然而名声全被简宁占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狗急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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