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简宁很久没有独自一人待着了, 平日里,云澜舟总是在身边,他们二人大多时候也不会说话,只是默默做自己的事情, 专注时, 仿佛对方不存在。
可今日云澜舟真的不在身边, 简宁却明显感觉少了些什么。
正喝完半壶桃花酿, 忽然听闻门外一阵吵嚷。
简宁准备起身去看个究竟时, 门突然被人猛地撞开, 简宁被这声沉重的闷响惊了片刻,神色凝重起来。
难不成有刺客?
刺客怎么知道他在这里,更别说他还已经易容……
正琢磨着如何应对, 就见一个人影被粗暴地甩进屋内, 重重地摔在地上, 惨叫连连地求着饶。
简宁不善于和人比试拳脚功夫, 左手悄悄抚上了右手手臂,那里装着一只改良之后的袖箭。
他按兵不动地坐在窗边, 瞧了瞧那摔进来的男子。
这人原是醉仙楼的掌柜的,醉仙楼有四位掌柜, 这是方才招待他的那位李掌柜,为人十分随和,肚子有些富态。
此时, 他正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 胖乎乎的手掌撑在地上,身子因惊慌而微微颤抖, 仿佛随时要瘫软下去。
门外站着几个酒楼的护院,眼见掌柜倒地也不敢上前, 只面面相觑着,似乎很害怕什么。
简宁正好奇,就见爬起身的掌柜脸上强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嘴唇微微颤抖着,正准备继续求饶。然而,那来者的脚步声却没有一丝停顿,踹开了另一扇木门闯了进来。
步伐轻缓,行动间却如猛虎,想必是个练家子。
此人身材高挑,虎背豹腰,身穿深灰色锦缎劲装,腰佩盘虎玉扣,走动时,袍摆时不时掠起一丝风,虽说简宁自己武艺不精,但他与武学师傅待了这么多年,能瞧出来便是青年男子那青筋隐现的手背,也叫门外的壮年护院发憷。
等走近了几步,简宁才看清那人究竟是谁。
还当是哪里来的畜生呢,原来是孙元放那个大马猴啊。
细说起来,孙元放其实是德妃孙家的旁支,只是隔了好几代,关系逐渐疏远了,孙元放家与皇后母家有些渊源,所以算得上是太子表弟,这孙大马猴从了他母亲的姓氏,因着他爹早年病死,家中也无人,他母亲便去县衙自立了门户。
这姓孙的目光阴郁,唇角微扬,带着几分嘲弄与戏谑,眼神扫过简宁时,脸上的猥琐与下贱藏都藏不住。
简宁眉头紧蹙,心中不悦,原本想起身呵斥,却猛然想到自己此时身着女子装束,若是发出男子的声音,岂不是自揭其短?他只得压抑住内心的不快,默默坐回原处,只冷眼盯着那大马猴。
“小娘子,何方人士?”孙元放吹了吹鬓角的两根虾须般的发丝,轻佻地站在了简宁身边。
这雅间本就不大,靠窗的位置就一张圈椅,孙元放站过来后,简宁仿佛闻到了一股恶心的汗臭,不由自主捂住了鼻子。
孙元放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在简宁身上游走,目光中透着令人作呕的贪婪与淫邪。
他靠得更近了,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抹令人恶寒的笑意,“小娘子?今晚叫哥哥疼疼你如何?”说话时,那笑容越发扭曲,令人不寒而栗。
简宁已经把袖箭对准了他,正要拍下开关,就听一声惨烈的闷声自耳边传来,随着叮叮咚咚的碗碟摔落声,孙元放轰然倒地。
“你……”简宁刚开口,随着那姓孙的身形一偏,他才瞧清背后那道玄色身影。
云澜舟衣袂轻拂,襟口微敞,不知是气的还是轻功疾行吹的。
浓密的长睫上挂着几滴霜露,犹如隐没在寒冬高山上的雪莲,叫站在旁边的掌柜瞧了心生疑惑,这是哪家贵公子,模样这般俊美无俦,怎的从未见过?
然此刻,那双素来淡漠的桃花眼满是冰冷,他长眉紧蹙,薄唇微抿,手中的匕首泛着寒光,杀意凛然。
匕首直朝孙元放的颈项逼近,锋利的刃口只差寸许就能要了那姓孙的一条狗命。
简宁心头一惊,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握住云澜舟的手腕,低声道:“殿下!別杀他。”
云澜舟眼中的怒意一滞,目光从孙元放的脖颈移到简宁的脸上,凌厉的神情中有一丝动摇,握着匕首的手微微松了,却依然死盯着孙元放,只要简宁一放手,他便要将那姓孙的当场了结。
“你没有易容,也未覆面,酒楼鱼龙混杂,若是被人看到你一个皇子无端杀害中郎将,必起波澜!”简宁声音压得低,只有云澜舟听见了。
可云澜舟不是不懂,只是忍不下这口气,那姓孙的怎么配碰阿宁一根毫毛,便是剁了他的手再将人五马分尸也是应当的。
怎么算无端?单单冒犯护国仙师一项罪名,便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可简宁出宫并未得圣旨,又作女子打扮,谁也不知道他是仙师,若是闹开了,先丢脸的是阿宁。
云澜舟缓了缓,抬起一脚便将翻着白眼的孙元放踹晕了过去。
等他收了匕首,简宁才放心,忙拉着他结账走人。
那掌柜的也目眩,短短几柱香时间,冲进来两个绝顶高手,他这酒楼都漏成筛子了。
“不必找。”云澜舟扔下一块金锭,揽着简宁的肩膀便要离开。
掌柜的掂了掂金子,又瞧着那玄衣郎君气度不凡,麻溜地奉承道:“多谢客观,今夜让贵客娘子受扰,万般惭愧,若是不嫌弃,不如带两壶桃花酿……”
“我……”简宁脚步一顿,回身想说我不是他娘子,可话刚出口,察觉自己声音不对,便闭上了嘴巴,用眼睛瞪着云澜舟,想让他解释解释,哪怕说是他的姊妹也好。
云澜舟也愣了一瞬,随后不知为何,竟然对着掌柜一点头,继续揽着简宁走了。
简宁郁闷得恨不得踩他几脚。
云澜舟却不理,兀自挠了挠耳朵。走到街上后,简宁还是没解气,一个人默默往前走着。云澜舟想去拉他,却被甩开了。
正苦恼,忽听旁边一个卖话本的妇人笑呵呵道:“公子,买本这个拿去哄你娘子。”
云澜舟慌忙地接住了妇人摁在他怀中的一册话本,情急之下,只好掏出一锭银子结账,这才快步追上了简宁。
奈何平日里简宁是个何其温柔的性子,几乎没有与他生过气,这会儿他也不知如何安慰,便默默跟在身边,偶尔用手去勾勾简宁的手指。
“走开,不想理你。”简宁的气其实已经消了,只是还憋着一点郁闷。
他觉着云澜舟方才不解释是在使坏,寻思大崽这个使坏的毛病得改改。
“阿宁想不想去坐夜船赏河?”云澜舟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来。
这会儿两人走到了护城河的石桥上,他见着湖中有几只小船,应该是阿宁会喜欢的。
简宁一听去玩儿,刚刚的不愉快也很快消散了,他也没真的和大崽生气,趴在桥栏望了望,点头道:“走吧。”
云澜舟的双颊浮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简宁没看到,那被四处灯火映照的桃花眼中,此时正闪着一抹欣喜又璀璨的光。
夜幕垂落,天际飘着几点稀疏的星光,一轮明月高悬。
月光铺陈,水面泛起阵阵波纹,犹如碎金。小船缓缓滑行,船篷上挂着几盏摇曳的灯笼。
两岸人语不绝,偶有轻笑声随风拂过,水波不兴。
简宁坐在船尾小几上撑着脑袋看水面的其他夜船,月白软缎中衣的领口遮住了一半雪白的脖颈,身下的素罗纱裙飘曳生风。
这趟出宫的行头叫他很不适应,随手扯了扯前襟。
便是往日祭祀穿的繁复罗衣也没这样麻烦,交领广袖裙,远天青蝉翼纱大袖衫,腰系玉佩流苏宫绦,这是青芽去找掌事姑姑寻来的一套宫中乐妓服制,原有些短了,连夜改了针线,才勉强套上。
近处无人,也不怕被认出来,他取下了幂蓠,露出了半束的乌发。许久未曾出宫来,颇为贪恋这股市井自由的气息,便仰着脖颈,闭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云澜舟在旁边捧着茶盏,偏头想说什么,见到简宁唇角带笑的样子不由得愣了愣。
简宁轻阖双目,沾着晚间霜露的睫羽微颤,清辉倾洒,映在他清秀的面容上,容颜愈显清绝,似真似幻,空灵如仙。
云澜舟不自觉地伸出了手,缓缓抓住了简宁的袖子,似乎不这样做,阿宁就要飞走了似的。
简宁微微一愣,感受到袖子上传来的微妙力量,转头看向云澜舟。
这转头,便瞧见了云澜舟幽深的目光,像是魇着了一般,身子缓缓倾了过来。
两人本就坐得近,云澜舟撑着案几靠过来后,鼻尖碰到了他的鼻尖。
这是要做什么?简宁吓了一跳,皱眉将云澜舟推了过去,
云澜舟胳臂撞到了小船侧板上,疼得“嘶”了一声,却也清醒过来,他方才想做什么?又做了什么?浑浑噩噩的,仿佛中了邪。
“你怎么样?”简宁不知自己的力气能有这么大,情急之下没控制好力度,云澜舟的右手刚好不久,才拆了吊绳,若是就这么被他推得旧伤复发,那就亏大发了。
小船摇曳,简宁倾身过来要去看那只伤臂,但随着小船的摇晃,一下子摔在了云澜舟怀里,他不由得笑起来,“这船晃得我快晕了。”
简宁撑着云澜舟的肩膀要爬起身,但稳住他肩膀的那只手却越来越近,最后竟死死地箍住了自己。
“殿下,你怎么了?”简宁总算看出云澜舟今夜的反常了,难道是他穿这身女子装束叫云澜舟恍惚了?也对,常日在宫中,大崽除了上学堂就是学武功,素来少见同龄的姑娘,这回怕不是把他当成女子看呆了吧?
简宁越想越是笑个不停,指着云澜舟直不起身,“殿下,唉,殿下你真是……”
云澜舟垂眸看着他,不清明的目光缠在他的鼻尖,和一截笑开之后扬起的下巴。
眸光动了动,眼神沉沉,一路看到简宁的喉结,和修长白皙的脖颈。
他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只是能多看一点,便不愿少看一点,能看着,就不愿只看着,好似非要做点什么,才能让心里的热意退却些许。
可他能做什么呢?寻常抱着阿宁睡觉的时候觉得舒服,怎么今日抱着,浑身都古怪了起来,先是热,后来是密密麻麻的酥痒从手心蔓延,再到心口,甚至爬到了舌尖。
难道他饿了?为什么看到阿宁的脸,阿宁的嘴唇,阿宁的喉结,他会想要去舔……
第62章 第 62 章
简宁总算笑够了, 撑着甲板直起身,微微歪着头,打量着面色僵硬的云澜舟,叹息道:“殿下十六岁了, 也是时候考虑适龄女子成婚的事情了, 等成了婚, 便可以封王, 出宫建府, 到时候臣出宫找你玩可就方便多了……”
云澜舟别过脸, 嘴角紧抿,下颚也紧绷着,听不进去简宁说的任何一句话。
他脑中反复地闪过阿宁映着月色、光洁的额头, 还有带着水面琳琳波光的眼眸, 喉结滑动了片刻, 他目光躲闪着回避了简宁的问话。
“殿下?”简宁瞧着他往侧边躲去, 好似见了鬼一般的,有些惊慌, 便宽慰道:“殿下难道有了心仪的姑娘?是哪家的?我叫二皇子去问问人家有没有说媒?”
“没。”云澜舟抬手把简宁的脸轻轻推到一边,让简宁不要看过来。
他此时无法面对简宁的目光, 哪怕余光也不行,也许是他病了?
总觉得……阿宁的目光很烫,别说与之对视, 便是将自己暴露在那片目光下都十分不安, 这股没由来的紧张让云澜舟一直垂着头,肩上仿佛挂了千斤重的石头。
简宁哪知道他心中的弯弯绕绕, 只觉得大崽像生气了,不知为何生气, 便凑过去瞧他的神色,两人脸挨着脸,他听到了云澜舟急促的呼吸,还有比船夫溅起的水声更大的心跳声,如幻觉一般,没有听得很分明,便被云澜舟轻轻推开了。
简宁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远离,好似这一刻不做点什么,他就真的要从云澜舟的生命里离开,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现在的每时每刻,与平日的每时每刻,并无二致。
简宁感到了一阵隐秘的心慌,他找不出原因,便将那感受压下去了。
待把人推开,云澜舟闭了闭眼,水面灯影模糊,他几乎坐不稳,强力克制着那股眩晕。
可眼前却闪过身边那少年柔和明朗的五官,心间的几分自持便统统化为灰烬,顺着远去的河水飘走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阿宁,你也会娶妻生子吗?”
简宁理所应当地要答是,那话却堵在了喉头,因着云澜舟的神色有着他从未见过的落寞,这难道便是成长过程中的不安时期?
这些年和大崽同吃同睡,没有一刻分开,这会子突然说起成婚,封王,还要出宫的事情,大崽难免舍不得。
简宁暗悔自己的鲁莽,忙蹭过来抱住了云澜舟的肩膀,虽然这肩膀比小时候宽阔了不知一倍,抱着也硌手,他还是紧紧地贴着大崽,像小时候每次云澜舟想淑妃娘娘时一样温声道:“殿下不用担心,臣是仙师了,不能成婚的,臣也不想成婚,只盼着日后二殿下荣登大宝,允臣一份云游四方的自由罢了。”
可云澜舟不是几岁幼童,他知道这话是安慰,是诓自己的。
简宁没得到回应,也不知云澜舟在想什么。
实际上云澜舟的心思已经飞到天边了,小时候八皇兄说只有王妃能与他相伴终老,他觉得阿宁可以当王妃,长大了他才晓得,阿宁是男子,不能当王妃。
方才那酒楼掌柜指着阿宁说是他的娘子,他的心就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
好似得了一份什么宝物,再也不能撒手。
这会儿他清醒过来,宝物是假的,无论怎么舍不得,他也只能面对阿宁是男子的事实。
只是原本有意思的河岸风光,瞬间没了趣味,连阿宁的声音也变得悠远,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简宁抱了一会儿,没听到云澜舟出声,便松开了手自己喝着茶,这种少年心事估计要自己想通了才能开解,他说什么也无用。
正抿了口不怎么好喝的苦茶,就见云澜舟转过头,黑沉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简宁怔忡了片刻,恰逢小船驶过桥洞,四周灯火暂歇,云澜舟身穿一身夜行衣,坐在船头,曲着一条腿,另一只修长的腿便这么随意地搭在甲板上。
他乌发高悬,束于脑后,几缕散丝随风轻拂,身形隐于夜色之中,月光一掠,映出那张昳丽俊美的面容,却平添了几分冷清与寂寥。
简宁很难抗拒他这番神情,云澜舟这双眼眸虽形似桃花,却不沾温柔,反而因那深沉如夜的瞳色而透出一股独特的冷冽。
尤其在他微垂着那双桃花眼望过来时,叫人心尖被什么掐了一下,泛着密密的酸疼。
“殿下……”简宁轻唤了声,云澜舟并未应答,两人默默无言的对视着,直到小船驶出桥洞,云澜舟才偏开了头。
简宁觉得,在方才短暂的昏暗中,云澜舟似乎想说什么,不知为何,始终未能开口。
回宫后,第二日。
简宁发现景阳宫多了几个陌生的小太监,听说是内务府派过来洒扫的,简宁估计是皇帝那边派来监视云澜舟的,昨夜出宫,到底还是惊动了皇帝。
他与云澜舟提及了此事,云澜舟吩咐掌事姑姑将那几个小太监赶去了佛堂洒扫,那边清闲一些,平日也不怎么去。
用了夕食,简宁和云澜舟慢慢整理着此前从两位考官那里得来的口供。
“如今口供已经拿到,这第二件事,我们得从皇上那边下手。”简宁坐到云澜舟身边。
“阿宁想怎么杀?”云澜舟侧头问。
简宁笑出了声,这是什么品种的大孝子啊,每天都想着谋杀亲爹。
“不必,皇上可別死,死了我们麻烦就大了。”简宁盯着跳动的烛火出神,片刻后道:“你上回已经将皇上吃的仙丹换成了陈皮丸,我估摸着,方湛每次献药都要隔两月,那么这一回我们起码有两个月的时间暗自查看皇上的身体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我会让我身边的蛊师扮做太医的药童,那太医是二皇兄的亲信,让他同意想必不难,到时蛊师跟着太医一起去看父皇的病,应该会有法子。”云澜舟道。
“那便好。”简宁想了想,又道:“若是给皇帝下蛊,让他即刻传位二皇子,你觉得如何?”
“不可。”云澜舟虽然也想把自己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父皇杀了,但父皇的手段远比他们看到的要多得多,一则是暗卫神出鬼没,未必就能下蛊之后还能逼迫皇帝写下诏书,说不准立刻就被暗卫拿下了,那会儿就算为了保命,他们也不得不把解药拿出来,从此与夺嫡无缘。
其二是云澜舟曾经听说过一件事,他沉思了片刻,道:“幼时,我父皇似乎跟我母妃提起过,他有一支隐秘的神军,谁也没有见过,在传位前,他会把这支军队交给新帝,以保安稳,若是逼迫父皇写诏书,按照他的性子,怕是宁死也不会把那支军队交出来。”
“竟然如此……”简宁惊讶一瞬后,陷入了深思,“若是我们冒然行动,对皇上的后手无法预测,变数很多,而且无法承担后果。”
云澜舟点头。
他坐在靠窗的地方,伸手摘了一朵初春的杏花,戴在了简宁耳边。
简宁浑然不觉,继续说着自己对皇帝要让太子登基的猜测。
因为靠着不舒服,便索性躺下来,正对大开的窗棂,脑袋枕着云澜舟的大腿,望着日光徐徐道:“也不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安稳。”
想了许久,伤脑,晚间夕食时,小厨房研制了新菜,简宁喜滋滋地推着云澜舟坐下来,指着八仙桌正中那道“飞鹏展翅”,得意地笑着,“这飞鹏的眼睛是我雕的,如何,是不是栩栩如生?”
“不错,阿宁厉害。”云澜舟默不作声地把简宁攀在自己肩头的手拂了下去,他动作很轻,也没察觉简宁有任何反应。
简宁其实早就感觉到了,从云澜舟微凉的指尖触碰到自己手背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些意外,等到自己的手被拿开,更油然而生一股郁气。
可想到十六岁正是叛逆的时候,他十六岁那会儿,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自己,也是每日看谁都不顺眼。
大崽正敏感呢,简宁便不去打扰他,径自坐在了八仙桌对面,给云澜舟介绍着桌上的十二道新菜。
葱烧海参,龙井虾仁,东坡肉,清蒸桂鱼,蜜汁火方,松鼠鳜鱼,红烧狮子头,凤汁青菜,大鹏展翅,金银蛋羹,琥珀烧鸭,蟹粉豆腐。
有些是简宁在现代见识过的,有些是大齐御厨的做法,景阳宫小厨娘十分热络,人也聪慧,听了大概的方子便自己尝试着琢磨,今日这十二道菜滋味各有不同,早间时便开始准备了,香得青芽在小厨房流连忘返。
然而,云澜舟一句都没听进去,他看着日光透过一半窗棂,简宁静立其间,整个人沐浴在一片柔和的光辉中,眉目如画,比幼时的清秀多了一丝难掩的英气,似青竹初长,挺拔温雅。
那双明眸如明潭,清澈见底,眼中似乎总含着几分未尽的天真。
云澜舟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冲破胸膛,他忙低下头,端起茶盏灌了几口,好似无法解渴,也要浇灭心里的那股暗火似的。
自从那晚泛舟河上,他便再也无法忽视面对阿宁时的异样。
也许跟早,在泛舟之前,在酒楼掌柜说阿宁是他娘子时,他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简宁吃了几口菜,挺不是滋味的,这菜很好,可云澜舟似乎不怎么喜欢,他偷偷瞄了眼云澜舟垂下的右手,想到这会儿还没好全,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骨痛难忍,有什么好吃的也无用?
又想到云澜舟也许是左手动筷不易,面对一桌佳肴也吃不尽兴,简宁便扫视了一圈,找到他平日最爱吃的那道琥珀烧鸭。
“来,殿下,张嘴。”简宁夹了一块鸭肉,如往常一般递到了云澜舟唇边。
云澜舟正想着自己的古怪,忽然瞧见简宁起身凑了过来,一瞬间吓得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掉下了小几。
他怕简宁察觉到什么,又知阿宁素来心思细腻,只好硬着头皮叼走了那块肉,齿间未敢碰到筷子分毫。
他明知道简宁不会嫌弃他,可是那一刻,他仿佛在嫌弃自己,好似多做一个动作,或少做一个动作,哪怕是做寻常做惯了的动作,都会让阿宁发现什么。
可发现什么呢?云澜舟自己也想不通,由此他越来越焦躁,越来越想要避开简宁的触碰。
这一筷子喂下去,简宁起了满身汗,真不知为何,大崽突然别扭了起来,从小到大,云澜舟时时刻刻都黏在他身边,这会儿突然开始闹青春期,简宁有些不适应,好似做什么都不对劲。
他不愿再去多言,屋中只听到银筷碰触碗碟的声音,默默吃饭时,他抬眸瞧见对面那张玉雕般的脸庞,有些晃神。
云澜舟没什么胃口,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勺子喝着小米粥,他唇瓣轻抿,薄而柔润,挺直的鼻梁让眼角引出了两个小小的内钩,若这样垂眸,便带上了几分锐利。
这得叛逆几年啊?简宁在心中暗自叹息,不知不觉,自己也吃得味同嚼蜡。
听到放下碗筷的声音,云澜舟下意识抬首,简宁已经笑眯眯地起身迎了过去。
二皇子带着林雪衣款步而来,神色十分得意,想是又有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要拿来炫耀一番。恰巧八皇子来还两本旧书,便打算一起看看稀奇。
云澜舟没跟过去,他一靠近简宁,一颗心变会不自觉的乱跳。
这是什么病症?下午一定要去找太医瞧瞧了。
简宁同二皇子去小院子里看热闹时,八皇子也抬步而去,云澜舟出声叫住了他。
“八皇兄,我有事请教。”云澜舟用锦帕擦了擦嘴,起身走了两步,又莫名其妙地退了回去,坐在小几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筷子,又摩挲了一下嘴唇。
这番模样让八皇子摸不着头脑,他这弟弟素来沉稳,长大后更是心有成算,从未见他像今日这般手足无措,八皇子挪着椅子上前来,担忧道:“什么事?为兄必定知无不言。”
“我最近……”云澜舟想着想着,双颊染上一丝绯色,脖子也红了,近看像惹了烟霞一般,说话吞吞吐吐,碍着情面不肯直言。
八皇子瞧着,心里有了几分猜测,抚掌道:“小十一,你难道有了心仪的……”
“我最近想吃人。”云澜舟别过脸,声音也僵硬低沉,双眼怔怔地盯着地面,满脸绝望。
八皇子:“……”
亏他还以为小十一开窍了,喜欢上了哪家的姑娘,结果就这么个事儿?
八皇子没了兴致,敷衍地笑了两声,“你长身体,是要馋肉些,若是景阳宫的厨娘手艺不好,我叫二哥给你寻些江南名厨进宫侍奉吧。”
第63章 第 63 章
当夜, 简宁看二皇子送来的器械设计图看得困了,洗浴后径自钻进了被窝,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一直在旁边默默写字的云澜舟熬到半夜,才伸了伸胳臂, 起身慢慢走到了床前, 幔帐两侧还燃着两盏蜡烛, 他定定地瞧着简宁的嘴唇。
简宁的下唇颇为丰满, 但唇角锐利, 颜色浅粉, 莹润若滴。
云澜舟捏了捏眉心,他的心中似乎住进了一只蝉,每当看到阿宁变会躁动不安。
今夜月色朦胧, 床畔仅剩一盏的烛火微微闪烁, 照亮了一片方寸之地, 映着昏黄的光, 简宁侧躺而眠,眉宇间那股愁绪散了, 似乎难得一个安稳梦,这派温和的书生气、和微微敞开的衣襟, 融汇成了一种异常难以抵抗的诱惑,云澜舟在原地僵硬地站着,仿佛浑身的热气都在缓缓蔓延, 他险些忍不住倾身去亲一亲阿宁的额头。
可他只是坐在床边, 碰了碰简宁的耳垂和手心。
过了一刻钟,他吹了灯, 转身准备去罗汉床凑合一夜,走了两步顿住了。
简宁每日醒得那样早, 发现他没上床睡岂不是要多心?
云澜舟便脱了外衫,轻手轻脚地躺了下去。
他与阿宁原本是盖一床被子,今夜他却没有去扯被角,他心里有种莫名的羞愧,可又不知道那羞愧从何而来。
因为躺下后身子悬在床沿,云澜舟有些睡不着,不敢靠近简宁,就只睁着眼睛望向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时,鼻子变得十分灵敏,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那是阿宁身上独有的气息,往日最是能让他凝神安定,可这几日却变了,让他心里燥热难平。
不知不觉间,脑中回忆起了之前在方府听到的某些喘.息声,那两个人当时在做什么,他并不是很清楚,就如同他现在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起了反应。
明明看到太子那赤条条的身子和粗鲁的动作,他感到了怪异和恶心,可是闻到阿宁的气息,他却只想紧紧贴近。
云澜舟忍了忍,最终还是想起身,可动作太大,万一惊扰了阿宁如何是好?
身下那物什儿本只会在清晨有动作,从未在晚间……
难道他病了,因为阿宁生病了?
此时百般难受,也不知如何是好,要是以前,他一定要叫醒阿宁为他看看,可是现在……好似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是极丢脸的事情,极羞臊,绝不可叫旁人知晓。
偏偏这样唾弃自己,又忍不住把手放了下去,寻着本能,呼吸逐渐粗重。
不知过了多久,手都酸了,他才长舒了一口气,出神地看着简宁被浅淡月光映照下的一截耳垂,舌尖和齿关都酥痒起来,好似要一口把那耳垂咬掉。
这怎么行?
阿宁怎么能没有耳垂?
且他也并不想做那样残忍的事,他只是想……轻轻地咬一下,像吃糖那般……
仿佛阿宁的耳垂,唇畔,都是甜的一样。
等他反应过来,才察觉自己已经凑到了简宁身边,鼻尖正不受控制地蹭着简宁的耳廓。
云澜舟像被人打了一拳,猛然起身,匆匆下床跑了出去。
简宁惊醒过来,模模糊糊看到云澜舟仓皇的背影,连白色的衣角都飘得格外急切,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问:“殿下你去哪儿?”
“……净房。”云澜舟只来得及沉声扔下这一句,再不见人影。
简宁听着他的嗓音似乎有些喑哑,也不知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无奈瞌睡虫太重,等了会儿没见人回来,便蒙头睡去了。
一个时辰后,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的云澜舟出神地望着手里的锦帕,此时天地静寂,云澜舟心神顿失,脑海空白,好似一切思绪都为了某些他从未察觉的东西让步,让他只能想起阿宁。
其他的东西是虚妄的,只有阿宁的真实的。
云澜舟唤人备水沐浴,但备的是凉水,他沉入浴池后似淹进了水里,四肢无力,浑身疲软,只剩下一颗心在噗通跳动。
第二日,云澜舟想去找太医给自己看看。
他不敢让太医来景阳宫,因为太医一来,父皇会知道,阿宁也会知道,不久,八皇兄和二皇兄也会知道。
照二皇兄的大嘴巴,再不久,全天下都知道他那里得病了。
趁简宁去八皇子宫里看杂书,云澜舟去太医院找了李太医,不为别的,只因李太医年纪较大,想必见过的疑难杂症也更多。
他专门请太医去了隔间说话,粗略地讲了讲原委,太医也有些惊奇,忙给他把脉,可脉象一切正常,李太医沉吟道:“殿下身子安好,十分健壮,若是时常……举……那也许是气血太旺盛,微臣给殿下开些降火清心的药罢。”
云澜舟陷入了迷思,他并非那么时常……举……的人,只是每次举都因为简宁。
可他如何能说自己是因为简宁才举?
李太医还在旁边说着什么,云澜舟却愣愣地盯着地面出神,也不知自己最后拿没拿药,他魂不守舍地离开了太医院。
既然身子没病,那就是心病了。
自古以来,心病难医,他会死吗?他死了阿宁怎么办?
李太医看着十一皇子跌跌撞撞的背影,心中好笑,皇子和民间的少年也并无区别,这大小伙子情窦初开的模样怎么都这样憨傻。
云澜舟回到景阳宫,出了一身冷汗,他忙去洗了个冷水澡,被青芽和掌事姑姑说了一顿,初春的天气洗凉水确实不舒服。
可他心火热,只好用凉水镇压一二。
小时候,母妃说心不静就练字,虽然母妃心不静的时候练字会大发雷霆,但练字对云澜舟来说还是有用的。
他只写了一行,听见有人走进书房的脚步声,便是不抬头,他也识得那是阿宁的步子。
简宁凑到他书案上瞧了瞧,道:“殿下今日为何临摹这本帖子,不是不喜欢么?”
“只是无聊,便拿出来习字了。”云澜舟答非所问,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简宁一只手撑在书案上,歪着脑袋打量云澜舟。
往日若是靠近了,大崽一定会蹭过来抱一抱,或实在忙碌,也会忍不住将椅子侧向他,跟他说说话,或者喝喝茶。
今日竟然兀自低着头,连个眼神都没有,身子还偏向另一侧,俨然是躲着自己一般。
简宁心里慢慢郁着一点气,他没动,也没说话,就这么盯着云澜舟。
他知道云澜舟知道自己盯着的,但还是不肯有任何反应。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简宁算是明白了,这不知道是闹上了什么别扭。
简宁当仙师这么多年,还是有些脾气的,一把扯过了云澜舟的袖子,将人死死地摁在了圈椅里,再把圈椅一转,逼着云澜舟直视自己。
云澜舟惊讶之余动了动肩膀,简宁寻思这估计是想跑,便撩开袍摆抬起一条腿,膝盖压在云澜舟的左腿上,扯了扯嘴角道:“还跑不跑?”
云澜舟垂着眼,心想,要是自己真的想逃,阿宁现在就被掀翻了。
可是他不会掀翻阿宁的,尽管现在他是个有病之人,也不会伤害阿宁。
“说说看,殿下今日是怎么了?”简宁弯腰去瞧云澜舟的眼睛,可大崽一直躲,简宁气得没办法,一把钳住了他的下巴,把云澜舟的脸抬了起来。
那双常年冷漠的桃花眼此刻微微睁大,仿佛失去了平日的寒气,眸光清澈如水,眼睫缓慢的颤了颤,藏不住的慌乱。
他的脸庞在简宁的钳制下显得格外无辜,日光斜照而来,他玉颜微敛,一派清寒的神色如初春融化的霜雪,眼中带着一片湿润的水光。
简宁忽然觉得触碰云澜舟的手指有些隐隐的麻痒,明明人家的皮肤是凉的,可他的手却感到了烫。
心跳过了一拍,简宁下意识地想要松开手,可想到云澜舟要躲,便硬着头皮加深了几分力道。
虽然没有内力,但十八岁的少年手上力气还是不小,云澜舟吃痛,微微张开了唇,却未发出一声抗议,只是格外顺从和无奈地仍由简宁捏着。
云澜舟的眼神在四周望了望,最终似知道避不开,只好彷徨地落在简宁的脸上,仿佛一只无所适从的小兽,半是惊慌,半是某种隐秘的依赖。
如此四目相对,云澜舟还是不说话,简宁气到无语,撒开手整理衣袖,冷冷道:“殿下若是要与臣生分了,大可直说,不必用这样的手段来推开臣。”
简宁站开几步,转身便走。
手腕却传来一个不轻不重的力道,简宁被拽了回去。
云澜舟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阿宁,我病了。”
简宁微一愣神,平日云澜舟吃好睡好,除了右手正在恢复,其他地方也没瞧见有病啊,可云澜舟的神色严肃,严肃道有几分难过,他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更别说那双明净澄澈的桃花眼正蓄着一层薄雾,似乎不相信他的话,他便要羞愧得落泪了。
原本突然态度冷淡是他的错,然而看着他的眼神,此时也难以责怪他什么。
“什么病?”简宁忍不住心软了,坐在小方几上认真地看着云澜舟,“什么病不能和我说?殿下莫要讳疾忌医。”
云澜舟敛眸不语,良久后,抿了抿唇,似自嘲般低低道:“心病吧。”
简宁问了半天也没问出到底是什么心病,要是知道了缘由或许能帮他梳理思绪,可云澜舟却十分抗拒,问多了便面红耳赤,躲到净房里去了。
八皇子和二皇子的青春期也没这茬儿啊,简宁对着云澜舟那个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第64章 第 64 章
二皇子被禁足后, 林雪衣也不便常常出入皇宫了。
这日八皇子来景阳宫坐了会儿,说起皇帝最近身子不好的事情。
简宁跟云澜舟对了个眼神,云澜舟点了点头,没解释。
简宁便岔开了话题, 转而说起已经拿到之前科举舞弊那几个涉事人员的口供, 八皇子惊了惊, 道:“如何拿到的?父皇将此事交给太子一力督办吗?”
“我派暗卫严刑逼供的。”简宁抢在云澜舟之前答道, 若是云澜舟说, 八皇子必然要责怪一顿, 他说的话,八皇子会顾一顾面子,不好下重口。
果然, 八皇子神色凝滞片刻, 瞧瞧云澜舟, 再瞧瞧简宁, 一脸“我怎么不信呢”的表情。
“如今按章程,便是太子审问, 最后给二殿下定罪,我们若是冒然拿出拷问得来的证据, 应当是无用的,还会被太子冠以妄图构陷储君的罪名。”简宁道。
“无碍。”云澜舟淡淡道:“我给他们下了蛊,已经吩咐下去, 若是在大理寺不说实话, 便一辈子带着那蛊虫活下去吧。”
八皇子虽不知那是什么蛊,可料想也是磋磨人的法子, 心下不忍道:“这也太阴损了些。”
“阴谋和阳谋罢了,太子对那两位考官以利诱之, 以全家老小胁之,杀人还诛心,其手段比阴损二字更狠绝恶毒吧?”简宁笑了笑,给八皇子添了一杯茶。
八皇子自是明白简宁的心思,他也并非那么优柔寡断之人,只是但愿人人都能活好,不必受那些勾心斗角的苦楚。
思忖片刻,八皇子想起一个事来,“若是那些人当场翻供,太子料到是我们动的手脚,命人让太医查验他们是否被下药,该如何是好?”
“太医查不出,因着此蛊不上性命,沾了血肉便会生出无数只小蛊,附着在全身筋脉至上,以至隔几日变会疼痛难忍。”云澜舟道。
“这……”八皇子攥着茶杯,神思犹疑,片刻后道:“我去跟父皇说此案由我陪审,毕竟太子的手段从来都不留余地,万一那些人翻供后他找人灭口,或是人还没有移交大理寺便被灭口,那就查无可查了!”
简宁闻言点头,“八殿下思虑周全,此案若由你督审,移交之时便可以明着安插人手进去护住那两位考官的性命。”
“另还有一件事。”八皇子蹙眉道:“林公子传来消息说,宫外找到的那个与方湛有过勾连的考生,似乎已经收拾东西离开了京城,寻不到踪迹了。”
“无碍。”云澜舟目光颇为嘲讽,语气也沉了沉,“那两位考官已经把事情吐干净了,包括会试前十名中被太子安排进来作弊诬陷二哥的考生,那人就算跑也跑不远,太子势必会赶尽杀绝,防止他将此事外泄。”
“那便好,我着人传信给林公子,让他不必忙了。”八皇子道。
此事果然如八皇子所料,太子在移交犯人的时候动了杀心,想给二皇子安上一个杀人灭口的罪名。
八皇子要求陪审,皇帝自是不乐意的,可德妃出面说和了几日,皇帝便同意了。
八皇子心生疑惑,问德妃究竟说了什么,德妃摆了摆手,道:“这几年你外祖父知道你参与夺嫡,在家里担心不安,原先他只想着清寡一世,从不搭理前来还恩的学生,如今他也不拒了,反而与许多在朝中做官的学生偶尔往来,皇上眼线众多,岂能不知?”
“母妃的意思是?”八皇子不敢深想。
“你外祖父还以为你要当皇帝,给你铺路了。”德妃无奈道。
“儿臣断无此意啊。”八皇子慌得站起了身,“母妃为何不与外祖父说明白,儿臣……”
德妃看着自己这个年满十八的儿子,一时觉得他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忍不住笑道:“皇上现在身子不好,一力想扶持太子登基,可他心里也不放心,总想多考验考验太子,也想看看你们这些儿子中有没有胜过太子的人选。”
八皇子没接话,德妃兀自道:“二皇子这些年和太子较劲,本就是皇上默许的,否则二皇子参与朝政哪有这么顺手,此番二皇子稍显颓势,若是无力自保,皇上只会彻底放弃他,而此时若你冒了头,加上你外祖父那三十二个颇有出息的官员学生做后盾,你未必不会是你父皇心中的另一块宝。”
“在你父皇心里,二皇子落败后,你必然反扑太子,难道贵妃不会前来相助?难道你母妃我不会站在你身后?难道老二这么多年积蓄的势力不会向你倾倒?原先老二只有贵妃一家和自己积攒的一些关系,便足以让太子屡屡吃亏,而你要是接替老二出头夺嫡,太子胜算几何啊?”
八皇子沉默了,德妃说的确有道理,他从未想过这么多,一时间,他看自己的母妃,俨然像看着话本里的诸葛亮。
“破釜沉舟,不死不休,皇上怎么会想不到?他不能把老二逼死了,所以现在他能允许你督察科举舞弊一案,必然是存着让你为老二洗清罪名的心思,只要老二还在,你想夺嫡也没那么多筹码,而你外祖父的门生们,也不会如效忠你一样效忠老二,你们三足鼎立,虽然僵持不决,可总比即刻分出胜负来的好。”德妃抿了口茶,提笔在罗汉床的小案几上慢慢写起字来。
八皇子愣了半天,将自己母妃的话全部想明白,忽然抬起头凝视着德妃,“母妃,你早就想到会有今日对吗?”
外祖父是个多刚毅固执的人,怎么会因为单单以为自己想夺嫡便突然开始笼络曾经教过的学生。
这其中……
“我早与你外祖父说了,若是连自己的家人都保不住,他这些年的圣贤书也白读了。老二有贵妃和多年积蓄的朝中关系撑着,老十一有他外祖家的兵权撑着,你有什么?若是太子行事波及到你,他们无力相救,你当如何?等死么?”德妃说着,睨了八皇子一眼,悠悠道:“罢了,这些事你也该慢慢谋划起来,我知你平日只爱看书,可別与你外祖父一样迂腐就好。”
八皇子嘴唇颤了颤,行礼后退出了德妃寝殿。
如此过了几日,科举舞弊的案子,移交大理寺之后,本来要开审,但狱中两位考官畏罪自裁,深夜触柱而亡。
简宁猜测是皇帝派人秘密赐死的,因着八皇子插手,必定不会任由这两个狗官污蔑二皇子,而云澜舟派人去下蛊逼问口供的事情,估计也被皇帝的暗线察觉了。
那么皇帝只有灭口一个办法,才能保住太子。
可云澜舟早已拿到了口供,皇帝自是清楚,那两人死了也没法子继续给二皇子泼脏水,便解了二皇子的禁足,也没提什么科举舞弊的事情,另赏赐了一些贡品,以作安抚。
二皇子被放出来那天得到了皇帝的圣旨,大意是说他也及冠了,让他择日出宫开府。
此事很快传到了简宁和云澜舟耳里,两人都有些诧异,按照大齐习俗,都是要等到皇子成婚后才能出宫开府,如今皇帝这个旨意,便是要存心给二皇子一个难堪,好似被赶出宫一般。
二皇子却并未因此难过,比起在皇宫里束手束脚,倒不如去宫外自由,他很是愉悦地上奏,邀云澜舟和简宁以及八皇子一起去京城为他的王府选一块风水宝地,因着简宁是仙师,看风水是分内之事,皇帝便允了。
简宁出宫不易,这回能光明正大的出去,还不用穿那些仙师服制,自是高兴。
出宫那天正是三月三,上巳节,在大齐的习俗中,这日等同于情人节,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1]
白日城中男女相约郊外游春,若是稍微富贵的人家,多有泡温泉、吃花煎,做乌米饭等习俗,游玩中互有情绪的男女会赠香草,不会真的私奔,但家去后也多会定下婚约。
简宁他们出宫时已经到了下午,天色逐渐昏暗,因着白日有些琐事绊住了,皇帝让他去熏香祈福,保佑大齐子孙昌隆,由是到晚间才出去。
一辆马车缓缓使出宫门,简宁颇为好奇地撩开车帘,只见街道两侧挂着密密麻麻的花灯,光华四溢。马车行至城中,更见四周酒楼楼阁高悬五色灯笼,宛如星河坠地,璀璨耀目。
旁的小贩叫卖声和来往行人的说话声不绝于耳,市肆之内铺陈百物,满城烛火映照。
简宁和云澜舟在护城河的船坊酒楼汇合,吃了些节庆佳肴,才慢悠悠地出去游玩。
实则二皇子压根不需要简宁看风水,他早已请了巫山大师去看好了宝地,此番只为让大家能有个出宫的借口。
街上行人如织,夜幕已至,灯火初上,云澜舟与简宁并肩而行走在二皇子几人后面,他们出行自是没有寻常百姓那样方便的,随从们不远不近地跟在旁侧。
简宁闲谈之余,目光不时扫过两旁风景。
街头巷尾香风阵阵,小贩们摆摊售卖各色时令果品、点心佳肴,诸如糖葫芦、糕饼、清凉果茶之类,还有泥人儿、竹编蚂蚱、斗蛐蛐的小玩意儿。
二皇子随手取来一串糖葫芦,非要给林雪衣买,林雪衣在宫外长大,什么没见过,不甚稀奇道:“二殿下自己吃吧,臣不爱吃甜食。”
二皇子便自己买了,吃到一半,非要塞给林雪衣,二人打闹起来,八皇子见状呵道:“不成体统!”
二皇子浑不在意,拦腰抱起林雪衣冲到前面去,竟连侍从也不带,非要威胁人家不吃糖葫芦就把他扔进路边的护城河。
简宁瞧得好笑,劝八皇子道:“八殿下让他们自己玩罢,难得一回轻松。”
“罢了。”八皇子抱着怀里买来的十几本民间画册,摇了摇头,“真是孩童心性。”
几人信步而行,不拘形迹。
行至护城河的盘龙桥上,桥下流水潺潺,简宁站了会儿,被河面倒映的斑斓灯影吸引了目光,水面波光粼粼,桥头柳树依依,确实比宫中有意思多了。
石桥上也有摊贩,只是不多,位置都被人提前占了。简宁和云澜舟寻到一处卖糖人小摊贩,做工简直是出神入化,不出片刻便画出了一个小人儿,简宁忙给了钱,又让大娘做了云澜舟的小人,大娘笑眯眯地问要不要给旁边那三位公子也做一个,简宁已然被糖人吸引,麻利地从云澜舟怀里掏了银锭子交给大娘。
大娘笑得合不拢嘴,忙说找不开,云澜舟十分豪气道:“不必找,婶婶只管做吧。”
看着简宁眼中映着小小的光,云澜舟唇角微弯,双颊浮现两个小小的酒窝。
简宁一瞧他笑出了酒窝,便知道大崽是真的高兴,这些日子瞧见大崽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也很揪心,好在今日出来散心,露出了笑颜。
他一只手攀在云澜舟胳臂上,外头笑道:“殿下还想吃什么呀?”
声音清朗,带着一点儿调侃,云澜舟耳朵动了动,双眼微微失神。
简宁的手指修长,衣袂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双唇微启,笑容不显锋芒,一双圆眼蕴含着几分暖意,似拂柳之柔风,轻拢眉宇,带着丝丝缱绻。
云澜舟被他那明朗的笑容感染,一时怔住,几乎忍不住就当着许多人的面儿将简宁搂入怀中,可这怎么想也不合规矩,阿宁那样在意体统,加上八皇兄还在,遂克制住了心中那点念头,只抿唇笑了笑,“阿宁想吃什么我也想吃什么。”
“那我想吃醉仙楼的桃花……”简宁回头指向护城河畔的一家酒楼,却笑容一滞,凝眸瞧了瞧,拉着云澜舟转过身去看,“殿下目力好,瞧瞧那是谁。”
“太子和方湛。”云澜舟只瞥了一眼,语气也冷了下来。
此事正巧二皇子三人提着小花灯行来,闻言便道:“谁?那两个该死的不会是在跟踪咱们吧?”
林雪衣也道:“还是小心为上。”
八皇子瞧了半天,问:“你们在哪儿看到的,我怎么一点没看到呢?”
二皇子给他指了指,“人群中看起来最贱的那个就是了。”
八皇子:“?”
第65章 第 65 章
简宁趴在栏杆边望了会儿, 旁人不知,他可是清楚的,这太子和方湛举止十分亲密,似乎已然……
太子还亲昵地吻了吻方湛的额头, 背着光, 也许无人看到那恩爱非常的样子。
顺着简宁的目光, 在旁边的林雪衣也瞧见了, 颇为嘲讽地笑道:“也不知太子妃知晓此事, 会作何感想。”
他的话说得隐晦, 神色也如常挂着一丝笑,其他人没看到太子的动作,便也听不懂林雪衣的话。
简宁独自震撼了, “太子有太子妃了?怎么可能!”
林雪衣被他突然的大声吓了一跳, 奇道:“仙师大人耳目不灵啊, 太子妃的人选早已定下, 你竟不知?”
简宁摇头如捣蒜,“不知啊……”
这怎么回事儿啊, 这不是一本男同小说吗,太子是攻, 方湛是受,这两个主角攻受难道不要在一起吗?
可见太子对方湛的行为举止,俩人似乎已经忠诚眷侣了。
那太子岂不是妥妥的人渣嘛!
虽然一直也是……
二皇子听了一耳朵, 对简宁万分诧异和嫌弃的神色很是不解, “这有何奇怪,太子的太子妃还是方湛亲自挑选的呢。”
简宁无语了片刻, 不好说方湛是主角受,也不好说这是一本男同小说, 只把人渣那句话憋了回去。
林雪衣在旁察觉简宁的神色仍旧颇为古怪,似乎在隐瞒什么,心中浮现一丝警惕。
可简公子早已是二皇子一派的人,有什么事要隐瞒呢?想不明白的林雪衣无意扫到了身侧的十一皇子。
云澜舟多看了几眼,那太子和方湛两个举止亲密,似做了夫妻一般,可男子与男子之间,也能做……
夫妻么?
这可真是费解,云澜舟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有些诡异地瞥了眼简宁,若是他与阿宁……
可阿宁未必会同意……
林雪衣把云澜舟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对十一殿下和简公子的关系猜中了七七八八,不由笑了笑,“若是方公子是女子,此时早已是太子妃了吧。”
云澜舟立刻看向林雪衣,“为何?”
林雪衣顿了顿,这还是素来冷漠的十一皇子第一次跟自己说话,一时愣住了,他方才不过是揶揄那方湛几句,谁知十一殿下能听入耳中,还正儿八经地问了出来,这可叫他如何解释,看十一殿下的样子,怕是连男女之情都未完全明白,对男风之事只怕更一窍不通。
二皇子觉着弟弟问这些太早了些,便拍了拍云澜舟的脑袋,“不该你知道的别问。”
简宁笑着凑了过来,举起几个糖人晃悠着,“你们在说什么?”
二皇子想起刚刚云澜舟那个傻样就好笑,“老十一问为什么方湛若是女子便可以当太……”
林雪衣猛地捂住了二皇子的嘴巴,拽着二皇子往别处走。
他寻思人家十一殿下和简公子本就不清不楚的,万一二皇子说错了什么,岂不是白白讨人嫌么。
简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计较,拉着云澜舟的手慢慢朝着那猜灯谜的天蚕坊而去。
那天蚕纺本是做布匹生意的,今日知晓上巳节有诸多年轻男女结伴出游,便打出了旗号,说猜中灯谜得一盏价值不菲且精美异常的琉璃灯。
若是猜不中,也能进店逛逛,店中成衣和布匹都减银出售。
简宁和云澜舟没有跟有情人争琉璃灯的心思,只进店逛了逛,兴许能买到几身有新意的衣服。
甫一入内,便见一身白衣道袍明晃晃地挂在二楼正中,不必多看,简宁认出这是自己祭祀穿过的仿品,没有皇帝御赐的配饰,只有大致的款式,做得十分仙气飘飘,小二和掌柜在旁边不遗余力地与人介绍,说这是仙师穿过的仙衣,无论谁穿上都能沾上几分仙风道骨的气韵。
简宁嘴角抽了抽,低声在云澜舟耳边道:“我这也算是受百姓欢迎了吧?”
“自然。”云澜舟含笑点头。
简宁适应了一会儿,心中浮现着隐秘的愉悦,毕竟被人喜欢谁都高兴啊,他唤来掌柜的问:“店家可还有别的成衣款式,我想瞧瞧,尤其是仙师爱穿的那种。”
说完他还弯着眸子冲云澜舟扬了扬下巴,意思是他现在可招人稀罕了。
云澜舟恍惚之间,觉着又看到了幼时简宁当小狗的模样,一颗心仿佛糖人一样融化了,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直接把人搂进怀中揉搓。
掌柜的四处看了看,瞧着两位公子衣着不凡,便将人引上二楼雅间,这雅间并非供人坐谈,而是将四面木墙打出了宽大凹槽,把华贵的衣服挂在里面,外面罩着一层薄如轻纱的幔帐,入目清雅规整,一瞧便让人觉着极有格调。
掌柜的缓缓撩开了一面幔帐,笑道:“贵客这可是问对人了,要说满京城谁家能做仙师最爱穿的衣裳,那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简宁来了兴趣,“哦?掌柜的莫不是蒙我呢?”
掌柜的含笑嗔了他一眼,如珠似宝地捧出一个木盘,语气难掩几分炫耀之意,“公子瞧瞧,可还合乎心意?”
简宁一看,盘中赫然叠着一件大红色肚兜。
他两眼一黑,险些没背过气去,怒道:“胡说,你怎知仙师穿肚兜!不对,仙师不穿肚兜!”
掌柜的被人说衣服不好,不生气,但被人说他不知仙师大人的喜好,便有些不依了,啧了一声道:“公子不知么?这是仙师大人私下穿的,外面无人知晓!”
简宁被气得无话可说,揪了揪云澜舟,见云澜舟一张白皙俊脸憋得发红,虽然紧抿着唇,可酒窝却狠狠出卖了他。
“你还笑?!”简宁瞪了他一眼,兀自离开了天蚕坊。
云澜舟与掌柜的说了声抱歉,立刻转身跟了过去。
只是途中忍不住笑出了声,胳臂被简宁拧了三下。
而天蚕坊的掌柜的也一脸迷茫,摸不着头脑,这两位公子专门问仙师最爱的衣服,他还以为是看了京城时新的那个《仙师缘》的男风话本呢,话本写的是仙师与十一皇子在宫中大行男风之事,被皇帝斥责,但两人情比金坚,终成眷属的故事。
其中仙师身着红肚兜与皇子大战三日三夜的故事无人不知,只要是看过话本的,来这里多半都是买那肚兜回家欣赏。
怎么那两位公子不买,反而生起气来,真是怪哉!
往锦荣街西侧东巷而去,二皇子他们已经走散了,两边都有侍卫跟着,倒也无妨。
简宁和云澜舟来到了从未见过的安乐巷,因着这条街巷背着锦荣街正街,若不是方才随意漫步,怕也瞧不见里面另有一番光景。
街巷两侧的楼阁凌空牵引了许多素线,线上悬灯无数,灯火照彻,仰首看去恍惚天幕坠着星子垂落。
“此处为何聚集了如此多的小姑娘?”简宁四处望了望,小摊主也多为姑娘,来这里逛的也是成群的姑娘,嫌少有男子单独来此,多半是陪着姑娘而来。
“我在八皇兄的杂书里见过,安乐巷又名女儿巷,相传百年前,有一位惊世才女在此处暂居了几年,当时有许多千金闺女来此拜师求学,可那位才女心善宽厚,便是无钱教束脩的女儿家,也收入门下,在这条小巷子里办起了女子学堂,名为安乐堂,如此也无甚稀奇,可当日在此处入学的女子们,才学了得,与身有功名的书生辨诗,从无败绩,由此,安乐巷的名声便传开了。”云澜舟道。
“可惜,大齐连女子学堂都不曾有,这样好的习俗,为何不保留下来?”简宁边走边遗憾道。
云澜舟背着手,微微靠近了简宁,觑着他逐渐平和的脸色,方知简宁已不再为肚兜的事情生气,“若是二皇兄称帝,我会让他开设女子学堂,之前你与我说,若是女子能参与科举就好了,我想过,怕是极难推行,不过我们可以慢慢来,从让女子自立门户开始。”
简宁点点头。
确实,大齐现在的封建程度,若是冒然激进推行新政,必定民生不安。如今大齐确有一定律法可以让女子自立门户,但条件极为苛刻,一是要先成婚,二是要丈夫身死,三是夫家无其他任何长辈,包括三服内的亲戚。
由此孙元放的娘亲才可以自立门户,让孩子跟自己姓。
若是二皇子登基,让女子可以不论出嫁与否,哪怕是在娘家不顺心,被逼婚,也可以出来自立门户,且不限制女子从商,鼓励她们“抛头露面”,也许会渐渐改变女子的社会地位,日后再允许女子入朝为官,便也不会那么难做了。
简宁想着便有些高兴,忍不住笑着与云澜舟道:“你瞧,此处都是女儿家做生意,哪一点做得不如男子?便是我听着那位小摊主的叫卖,都忍不住去买上一些脂粉了。”
正说着,那位小摊主耳朵灵,闻言便喊住了简宁,“小公子留步,小铺不大,可样样都是上品,发带、香囊、锦绣方帕,皆为绣娘巧手所制。尤其是这发带,轻盈如云,妙手天成,小公子不妨瞧瞧,若是有心仪之物,可为公子相让几分。”
简宁顿了顿,想起阿娘最后留给自己的香囊被外祖父左名安拿走了,有些遗憾,便拉着云澜舟去小摊前挑选,若是能挑出一个模样相似的也好。
摊主瞧这两位公子模样俊朗出尘,衣衫料子极好,不似寻常人家,这笔生意做不成也无碍,只要这两位能带上她这里的东西去,若回到家中,被人问起,说不准能做一笔大生意。
“小公子模样清俊,试试这竹叶银丝蝉翼发带,这花样儿全城唯有我家有,乃是家妹亲手画作,绣了半月才得一条,也是与公子有缘,便送与公子,望日后能多多照顾我家生意。”摊主将发带取下,立刻就用绢盒包了起来,简宁尚且没注意,手中便被塞了一个盒子。
简宁没选出相似的香囊,本不欲多留,手中却已经被塞进了东西,忙道:“姑娘不可,我怎能平白拿你的东西。”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隔着锦帕,放在了摊桌上。
那摊主也不拒,只笑道:“公子给得多了,我找不开,便送公子一盏花灯,取个安康长寿之意。”
摊主心知这些贵公子花钱的习惯,若是找了碎银子,人家还不一定要呢,送一盏花灯,算补了情面。
这灯做工精致,十分乖巧可爱,形似一只小兔子,拎在手中轻轻的,很是称手。
简宁点了点头,正要接过花灯,可未能接住,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拦了过来,横在花灯和简宁之间,甚至十分没有涵养地把简宁往后搂了搂。
“不用。”云澜舟淡淡道。
那摊主回神,想是上巳节送花灯有定情之意,瞧这二人的模样……怕是关系甚密,送灯叫那位冷面郎君吃醋了,不由得爽朗笑道:“不慎冒犯了公子,望公子海涵,若是不喜欢花灯,挑些别的也可。”
云澜舟的神色这才缓和了几分,也知自己方才鲁莽了,抱歉道:“都包起来吧,送入镇国公府。”
说完,掏出两锭金子搁在摊桌上。
简宁不知送灯有和深意,瞪着云澜舟,对方才的阻拦十分不满,等离开了摊位才道:“殿下现在连我要什么灯也要插手吗?方才对摊主说话也极无礼,这是皇子的涵养吗?”
云澜舟想解释,可若是解释完,阿宁更要花灯怎么办?阿宁是男子,万一对那摊主有何心思,那该如何是好?
且就算没有,万一接了灯,受月神娘娘保佑,当真与旁人有了红线情缘,那可怎么好?
阿宁若是成婚,他还怎么和阿宁睡觉。
虽然不是很懂成婚的那些规矩,可云澜舟再笨也知道成婚的男子不可再如从前,不可能叫他睡在阿宁和新婚妻子中间吧。
光是想想,云澜舟就要疯掉了。
阿宁不能成婚。
绝对不能。
于是他也没解释,只是紧紧攥着简宁的手,快步离开了安乐巷,生怕有人再送灯来。
这可把简宁气死了,哪有这样的?做错了事,一句话也不说,倒自己生起闷气来。
简宁决定短期内不搭理云澜舟,直到他认识到了自己错误。
可简宁不是憋得住话的人,两人走到正街后,简宁道:“殿下放手,我自己走。”
“不放。”云澜舟简单道。
简宁扭头瞅着他的侧脸,云澜舟的唇角抿出了一丝倔强,说话时,眼睫微垂,眼底拢着一片暗影,盯着前路的黑沉眼眸中似有些冷漠。
“我就要自己走,我就要收花灯,你想如何?”简宁也跟他赌起气来。
“不走,不收。”云澜舟的神色还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
“我偏走!你能把我关起来吗!”简宁狠狠地甩起了手,但是甩不开,他和云澜舟的手就这么波浪般的滚了起来,好似两根纠缠的泥鳅。
云澜舟由着他甩来甩去,抿唇勾出了一丝丝笑,俯身凑近道:“可以。”
简宁一愣,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什么?”
“关起来。”云澜舟似乎找到了一个让自己舒坦的最好方式,竟然真的在思量如何把简宁关起来了。
他低头看着简宁那双澄澈如明河的眼眸,微微倾身,想分走那眼中的一丝光辉。
简宁眼睛瞪得溜圆,气得狠狠拍了他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因为屁股肉多,拍完他就狠心甩开了云澜舟的手,径直前去。
云澜舟气定神闲,仍然抿着一丝笑,摸了摸屁股,不疼。
没注意自己的脸浮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逛得差不多,收获了一顿闷气的简宁喊侍卫备车,回宫休息。
云澜舟在旁边默默地矗立着,像简宁的一片影子,简宁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简宁也不能让人家不跟着啊,毕竟要一起回宫的,于是就沉默地当做对方不存在。
在一处亭台前等了许久,去备车的侍卫还没回来,简宁已然有些困了,在宫中生活十分规律,早睡早起,已经养成了习惯。
此时正值亥时,街上行人也散去了大半,剩下收拾东西的摊贩身影。
简宁坐在亭台的石凳上默不作声,余光瞥着同样坐下的云澜舟,一时心头火起,想说两句,可话到嘴边,忽然见云澜舟倾身抱了过来,简宁顿时怔然,寻思大崽这个撒娇的本事越来越大了,抱一抱就能当做道歉?
然而,他很快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儿,他的身体还在继续往下倾倒,云澜舟搂着他的肩膀,一路从石凳上滚了下去,若不是简宁对他有绝对的信任,只怕要以为云澜舟在杀人了。
头晕目眩了片刻,简宁被云澜舟护着躲到了亭台的石桌下面,想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云澜舟却比了个“嘘”的手势,简宁从他紧蹙的眉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峻。
不出片刻,空中划过箭矢射来的声音。若不是及时躲避,他和云澜舟此时早已被射成了筛子。
简宁心有余悸,没有喘息的时间,外面闪过了几道黑影。
叮叮咚咚地踩瓦声响起,约莫十几名不知深浅的刺客疾步而至,暗影掠过,杀机四伏。
第66章 第 66 章
云澜舟眸色沉凝, 耳朵动了动,低声对简宁道:“你就在此处,我一会儿回来。”
言毕,他腾身而起, 反手从后腰取出一把软剑, 剑出鞘的瞬间带起了阵阵风声, 简宁还没来得及看清, 云澜舟已然从桌下钻出, 挡在了他身前。
对方一看便是有备而来, 不仅带了刀,还带了弓弩。
箭矢如雨,破空而至, 简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感觉再多一秒心就要吐出来了, 好在云澜舟身姿轻盈, 于急流中闪避,挥剑如雾, 一个抬手间已将数支劲箭拨开。几近无声时,他手中的软剑银光一闪, 近处的几个黑衣人已应声倒地。
简宁蹲在地上,看到一颗圆溜溜的黑球滚了过来。
定睛一瞧,瞳孔猛地睁大, 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旁边的石桌一角, 险些没直接吓死了。
这是一颗被云澜舟砍下的头颅。
他心中百味陈杂,惊恐和担忧必定首当其冲。
算起来大崽虽然武功高强, 但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杀人。
甚至也是第一次见血。
不知道云澜舟此时心里是什么想法, 会害怕吗?
因着想帮忙,简宁默默搭上了袖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只要有人过来他就开枪,这也是他第一次做杀人的心理准备,本以为很艰难,可刀光剑影快舞到鼻子上了,自保意识让肾上腺素狂飙,冲动占据了上风,加上云澜舟的身影被七八个黑衣人纠缠,简宁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把那些刺客全部射杀。
可惜他的精准度不够高,若是不小心把云澜舟伤了,那真是得不偿失。
正观察战局时,简宁瞄到一个熟悉的人,大马猴孙元放。
简宁眉心紧蹙,孙元放一直是太子的人,这回太子专门派他来伏击云澜舟,肯定留了后手,若是死在这里,必然尸骨无存。
果然,那孙元放冷笑一声,嚣张地吹了个口哨,身后涌出十几名黑衣人,齐齐向云澜舟围攻而去,纵然云澜舟剑法精绝,可人数太多,双拳难敌四手,不慎也被划伤了几处。
简宁心急如焚,深知此时不可慌乱,他长吸了一口气,拿出往日在学校考试的定力,抬起右手的袖箭,单眼瞄准,待额角一滴冷汗滑落之时,他摁下了机关,一枚小小的子弹就这么冲着站在远处的孙元放飞了过去。
夜色暗淡,简宁并不能看清到底打中了大马猴哪个位置,只见他忽然捂住肩膀,往后退了几步,神色也逐渐狠戾,“给我杀!”
云澜舟早已注意到简宁的小动作,他一边御敌,一边留意简宁的安危,不敢有半分疏忽。此时孙元放突然负伤,必定是简宁的手笔,云澜舟害怕那姓孙的察觉到还有除他之外的人在动手,便慢慢地靠近了简宁的位置,不近不远。
太远了怕来不及护住简宁,太近了怕把刺客引过来。
简宁其实不太懂武功打斗之类的事情,他连内力也没有,可是当云澜舟的身影逐渐靠近,却又停在不远处的石砖上时,他忽然就懂了,大崽是在保护他。
他呼吸滞了滞,瞧着云澜舟飘扬的衣袂和劲瘦腰身,眼底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在一轮激烈交锋后,黑衣刺客死得差不多了,孙元放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轻敌。他的双眼微眯,提起一把长刀便向云澜舟杀了过去,长刀破空,直取云澜舟面门。
简宁紧张得恨不得直接跳出去,可稍微动了动,云澜舟便要分神护过来,简宁只好忍着那股强烈的担忧,继续观望时机。
孙元放狠狠打了三招,云澜舟面色不改,身形一侧,刀锋贴着衣袍划过,几缕碎布飘落。
这股强烈的杀意并非是奉命行事之人才有的狠绝,倒像报仇。
云澜舟想了想,似乎之前在醉仙楼与此人打过一次,孙元放还被他甩进了河中。难不成是因着上次的事情,孙元放才找人伏击他和简宁?
想起那一回的事情,云澜舟的脸色也不再那么云淡风轻了,眉间浮现了几缕郁气,一双毫无波澜的桃花眼带上了寒意,软剑过招,杀意直逼要紧处而去。
孙元放武功高强,在军中已经混上了中郎将的职位,虽说没有出京,只在禁卫军中谋了个差事,可刀法非凡,和人过招时,纯靠蛮力便能屡次躲开云澜舟的杀招。
刀剑交击,火花四溅,激荡的内力四散而开,周围的石板裂出细缝,尘土飞扬。孙元放咬牙怒吼,手中长刀舞出一片刀影,似有千军万马般汹涌而至,将云澜舟逼入险境。
然而秦家剑法并不是浪得虚名,云澜舟堪堪躲过几招后便找到了孙元放的弱点,接下来的每一次出剑皆专攻孙元放的后腰和大腿,丝毫不为对方的刀势所迫。眼见孙元放动作更加凌厉,云澜舟身形猛然前冲,剑光一展,化作一片流光般的剑网,层层叠叠,直逼孙元放的心口。
孙元放收刀格挡,因着刀法熟练,要挡下一把软剑还是容易的,可动作大开大合之间,不料胸口忽然中了一枚石子,他愣了愣,才注意到云澜舟身后的小石桌下,竟然还藏着一个人!
那人他见过,屁本事没有的仙师简宁,若是平日见了,孙元放只啐一口便能吓死一沓这种文弱书生,可今日,他却因简宁的眼神有些心惊,同以前的温吞不同,今日的那双眼格外诡异。
此人分明手无缚鸡之力,但眼眸中透出的杀意竟让孙元放这种混迹军营的兵痞也心中一寒。他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眼神,决绝无情,视一切生死如草芥,没有喜怒,也没有恐惧和担忧,有的只是漠然和专注,仿佛在说他的命已尽在弹指之间。
微微分神的瞬间,孙元放已来不及阻挡云澜舟,只好侧身避开紧要的地方,硬生生受了一剑,右臂顿时血流如注。
与此同时,原本劈刀要砍的孙元放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胸口似乎炸裂了一般剧痛,内力散失,眼前猛地一黑。
他身后的几名刺客见势不妙,立刻背着孙元放飞身而去。
云澜舟见四周再无其他人,才将软剑归鞘,转身回到简宁身边,神情略显疲惫,但眉宇间的关切之色更浓重了几分。
他伸出手把简宁扶了出来,自己都没站稳便问:“你可有受伤?”
简宁摇了摇头,百感交集,嘴唇微微颤抖着,不断地围着云澜舟转,摸索着他身上受伤的地方。
“我没事。”云澜舟唇色本就浅淡,此时失了血,又废了一番精力,脸庞和唇畔都苍白如纸,只有背脊依旧挺拔。
“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简宁还没回神,瞧了半天,确实只发现了擦伤,便狠狠地抱住了云澜舟的脖子,恨不得把人藏进怀里好好的安抚一番。
云澜舟鼻尖满是简宁的气息,那股未收的杀意散了个干净,肩膀也不再那么紧绷。他把头深深的埋进简宁颈窝,却不敢做什么,只轻蹭了蹭。
简宁被这个颇为依恋和憨傻的动作弄得眼眶一红,他亲手养大的崽子差点就出事了,他不敢想象孙元放要是多带一些人来,会有什么后果。
休息了一会儿,没见侍卫赶来,估摸着侍卫都被姓孙的杀了,两人只好自己去此前停靠马车的地方。
马车旁边的侍卫还剩下四五个,好在锦荣街离皇宫不远,太子的刺客们也应该没有力气再杀回来,简宁便和云澜舟先行一步,没等二皇子几人。
简宁不是很放心,对云澜舟道:“殿下,你叫暗卫去接应二殿下他们,我怕太子这回派出的不止一波人。”
“暗卫今日去京郊密训了,明日才能回来。”云澜舟道。
他低头想了想,“我们抓紧回宫,让父皇派一支禁军接应。”
简宁觉得也行,叫车夫快快赶路。
他相信皇帝也不想看到八皇子和二皇子一起死在宫外,毕竟这两位要是死了,太子要面对的就是集二皇子和八皇子所有的势力、登上夺嫡大舞台的镇国公亲外孙——云澜舟。
那个时候,皇帝要担心就不是太子之位保不保得住,而是自己的龙椅保不保得住了。
不出所料,云澜舟向皇帝禀告此事后,皇帝急得跟一个亲生父亲一样,头回这么关心儿子的生死,立刻派了两支皇城的禁卫军去找人。
期间还安抚了一番云澜舟,叫太医细细诊治。
简宁在旁边被皇帝那虚伪的神色弄得十分恶心,好在二皇子他们应该没有太大危险。
云澜舟并未说明是太子的人,毕竟没有证据,皇帝也不是傻子,点到为止,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回到景阳宫后,两人已经有些力竭,匆匆沐浴后便躺在了床上。
今夜的云澜舟睡得很早,也很沉。
简宁本来困了,可这会儿却有些睡不着,他侧身看着一片月光映照下的那张侧颜。
云澜舟侧颜线条流畅,似皎月映山洒下的一片薄冰,清冷如霜。只需无意一瞥,便能吸引人全部的目光。
就算满京城的贵公子,也无一人能比得上他的俊逸。
简宁晃了晃神,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咳一声,身子躺正了,想要挪开视线,可脖子却仍然扭着,向云澜舟那侧微微偏着。
许是真的长大了,许是简宁真的意识到云澜舟长大了,看到云澜舟隐现于修长颈项之间的喉结,才发现,那个小时候抱着小狗不肯撒手的孩子已经成为了半个大人。
如今的云澜舟鼻梁高悬,退去了幼年的稚嫩,唯剩少年人的青涩。只有那卷长浓密的睫毛还可以依稀辨认出小崽的可爱。
今日打斗耗费了精气神,云澜舟睡得不是很踏实,长睫偶尔颤动,若晨露沾草,细密间透出几分惹人怜爱的脆弱。
大崽以后会娶王妃,那么他身边的这个位置,不可能让简宁一直待一辈子。
想到这里,原本心情平和的简宁,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觉得自己也心思实在怪异,一边宠着小崽快快长大,一边又觉得,要是长大了,分开了,自己岂不是孤单一人了。
简宁也没察觉到,自己竟然从未想过成婚。
云澜舟呢?恐怕一到十八岁,皇帝就会立刻指婚吧。
算下来,他能日日陪在大崽身边的日子也就两年了,简宁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何,觉着被子薄薄的,夜晚寒凉了许多。
翌日大早。
暗卫传来一个简宁没想到的消息,二皇子遭遇刺杀,林雪衣胸口身受两剑,命在旦夕。
第67章 第 67 章
暗卫说二皇子被箭矢擦伤, 破了皮,没有大碍。
云澜舟让暗卫下去了,与简宁商量如何找出太子动手的证据,不久, 听到消息的八皇子也赶了过来, 因着他们几人都无法出宫看望二皇子, 便只好在景阳宫商谈。
“老二现在实在不成样子, 一个伴读受伤, 竟然传信要父皇把全部太医都送去林府诊治, 父皇发了好大的火,还是看在林大人的面子上,才派了一位太医去看诊。”八皇子唏嘘着, 边说边拍着桌子, 脑门儿急出了一层汗, “如今老二本要去凉州出任经略安抚使, 为期两月,因着林公子的事情, 竟也辞了,白白叫太子捡个便宜, 你说老二这是想什么呢?他没日没夜守着林公子就能叫人痊愈了?”
简宁给他递了一盏茶,不是不理解八皇子的震惊,毕竟二皇子平日里对夺嫡有多重视, 大家都看在眼里, 可以说,只要二皇子活着一天, 他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太子吃瘪的机会,绝无可能把争取民心的机会拱手让人。
“二皇兄或许有别的打算。”云澜舟不善于安慰人, 更不善于安慰正在生气中的人,且他不知很明白八皇兄在气什么,若是连自己想护的人都护不住,那二皇兄这个皇帝还是別做了,趁早收拾东西滚去封地吧。
此时的云澜舟只想到表面一层,没想到更深一层,那就是为什么二皇子非要护着林雪衣,反而是从未接触情事的简宁,在听闻八皇子的消息之后便有些出神。
二皇子和林雪衣……
难不成真的?
原著写二皇子死后,林雪衣也如同出家般消失人间。
莫非两人早就暗生情愫,只是没告诉他们。
“怎么了?”云澜舟看他出神,忍不住问了一句。
简宁也因此搓了搓脸,回神扯了个笑,“没事,我只是在想蛊师能不能就林公子。”
“她对剑伤并不擅长。”云澜舟道,抿了口茶后,忽然想到,“或许有一个人可以试试。”
“谁?”八皇子忙问,他纵然对老二疯魔般的上心颇有微词,心里自是盼着林公子好的,只是做人做事需有方法,不可想老二那么急,一急还如何成事。
云澜舟道:“是曾经在庆州救过阿宁的那位大夫,我当时信不过他,派人去查了,听闻此人曾经有接骨缝肉的手艺,年轻时候当过军医,只是后来腿脚受了伤,不可奔波,才定居庆州,开起了医馆。”
“我现在就派人去找!”八皇子起身要走,却被云澜舟按住了,不明所以地看了过来。
“我让人传信给二皇兄,他的人脉广达,想必比我们去找省些功夫。”云澜舟说着,吹响了铁哨,一个暗卫出现后听了命令,即刻奔宫外而去。
简宁悄悄掐了掐手指,没算出什么大灾大难,想必林公子应该不会就此陨落。
八皇子还在说二皇子的不是,简宁听着听着,忽然问:“八殿下,你的王妃可有人选?”
八皇子一愣,猝不及防地羞臊起来,侧过身子轻咳了几声,“我不急,总要……总要等到我的心仪之人才好。”
这回换云澜舟一愣了,“什么是心仪之人?”
八皇子顿了顿,想说一些书中的道理,可眼见着小十一都十六岁了,还不通人事,就把教育弟弟的话咽了回去,只模糊道:“许是,话本中讲的那些吧,你有空自己去看。”
话本……
云澜舟忽然想起,此前阿宁和他去夜探方府,阿宁被掌柜的说是他的娘子时,生气了,他追出去,似乎有个妇人给了他一本什么哄人的话本,难道就是要看那个不成?
简宁正含吩咐人给林公子准备一些名贵的药材,不拘是否用的上,都拿过去备着,万一大夫能用呢?他起初本想自己去看看林雪衣的伤口,可是听闻剑伤入骨三分,他只懂一些皮外伤的急救知识,对严重成这样的伤肯定没奈何,要是不注意,说不定得把人家害死。
正吩咐呢,忽然瞥见云澜舟唇角抿着一丝笑。
简宁有些尴尬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殿下你高兴什么呢?看看时候啊。”
云澜舟这才肃了肃神色,对青芽道:“把父皇赏赐的那根千年人参送去方府。”
青芽吃了一惊,那宝贝可价值连城,就这么送出去了?
她犹疑之时,简宁道:“无碍,人命要紧,你差人送的时候记得叫人讲清楚了,免得太医误用了药。”
青芽得了简宁的吩咐,才安心出去收拾东西。
八皇子瞧了半天,心里生奇,这景阳宫看起来倒像是简公子做主了,他那金尊玉贵的十一弟说话,小宫女犹犹豫豫,简公子发话,人家跟吃了定心丸一般,难道简公子私下里并非如此随意温和之人?
难道背地里,还能骑在他十一弟的头上?
那可太好了。
总算有个人能治住小十一了。
八皇子十分欣慰,亲手给简宁斟茶倒水,日后管着小十一的差事就得交给简公子了。
东宫。
这厢太子方才得了云澜舟安然无恙,二皇子受了轻伤,唯有一个毫不起眼的伴读林雪衣命在旦夕的消息,一时气得摔碎了三套茶盏。
太子险些把书案掀翻,可被身侧的方湛瞪了一眼,便把火气压下去了,他不愿在方湛面前失态。
方湛偏头时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上的茶水,对这种动不动就发火的人无话可说。
“禀殿下……还有一事……”黑衣人蒙着面,此时汗水打湿了面巾,说话是呼吸闷在喉间,更叫他心惊胆战起来,仿佛胸口被太子打了一通老拳似的,他咽了咽口水,仍然继续道:“孙公子他……被十一殿下重伤,性命垂危,让我来求殿下救命……”
太子闻言,方才平缓些许的神色登时大怒,一拍桌子寒声道:“他带六十名高手,刺杀几个武功平平的皇子,便是那老十一武艺高强些,怎么轮得到他重伤?!”
方湛也颇为惊奇,问那黑衣人道:“如何受伤的,你细细说来。”
“这个……”黑衣人忍不住擦了擦汗,被太子阴狠的目光逼视着,也无法为孙公子隐瞒了,再隐瞒下去,他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黑衣人一边觑着那两位主子的神色,一边低声道:“当日……殿下给孙小公子指了六十五名玄衣卫,让我们去伏击二殿下,但是在中途时,二殿下和十一殿下走散了,孙公子就亲自带了三十人,去伏击十一殿下,卑职拗不过孙公子,只好跟着他一起去,可十一殿下武功了得,剑法出奇,招招致命,死了二十多个人之后孙小公子气不过,提刀和十一殿下打了起来,连站十几个回合之后就突然喷了一口血,人事不省。”
“下毒?”方湛敏锐地察觉出有些不对。
“并非下毒,换了三个城中最有名的大夫诊治,都说是内伤所致。”黑衣人道。
方湛凝眉深思,半闭着眼,修长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沿。
“荒唐,他的武功何其高强,外伤也就罢了,竟然能被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打到如此内伤,孤绝不相信。”太子从袖中掏出一块腰牌,抬手扔给那黑衣人,“去沧州调一百名玄衣卫,四日后来京。”
黑衣人领命而去。
屋中剩下方湛和太子两人,方湛道:“我得去瞧瞧这个孙元放,若是能救回来,也好多一个帮手。”
“我送你去。”太子也起了身,将方湛拢在怀中,太子体热,身穿一件明黄内衫,襟口微微敞开,蟒袍披在肩上,一抬手,便将方湛搂进袍内。
方湛被太子身上那股浑厚的男子气息包裹,恶心得差点吐了,立马变了脸色,“放开我,否则我不去了,就让你这一员虎将随便死了吧。”
太子似嘲弄又似逗趣一般哼了一声,声音低低地警告方湛,“若是今晚不去,那就陪孤睡一夜,到时别叫受不住就行。”
方湛一听太子张口闭口就是那些恶心的床笫之事,气得直想杀人,可狠狠瞪去一眼,倒叫那该死的太子春心荡漾起来,竟然当着下人的面儿,在他额头亲了亲。
该死。
全部该死!
二人夜行至孙府,他母亲已哭晕过去,被下人扶回了正院。
太子和方湛找到半死不活的孙元放,先问了在旁的大夫伤势如何,又见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孙元放大口呕血。
方湛在星际生活时,见过无数人中弹,只是略略瞥了几眼,便从那吐出的血和孙元放的呼吸中看出了端倪。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划开了孙元放的前襟,仔细瞧了瞧,这显然是中弹的痕迹,只是这子弹似乎有些奇怪,胸膛皮肤完好,只有一个小小的血洞,而皮肤之下青紫得骇人,似乎充满了积血。
方湛靠着在星际生活的自救经验,当机立断,划开了孙元放的前胸,大约一寸长的伤口立刻涌出了血块,孙元放也吐了一口血,晕死过去。
半个时辰后,方湛洗着手,他已经把孙元放胸中的子弹随便清理干净,又偷偷用了一次系统给的更换器官机会,花了他不少积分,好在把孙元放的命捞了回来。
他擦了擦手,跟大夫说:“按照我给你开的药细细照顾着,能救,赐你百金,不能救,要你全家性命。”
大夫慌忙跪下领命,“草民知道了……草民一定竭尽全力……”
一旁的太子道:“湛儿,辛苦你。”
方湛翻了个白眼,想怼几句,可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便拉着太子去了偏厅。
将事情原委讲完,突然响起的茶盏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
“你说老二他们有枪?!”太子难以置信,听闻方湛的话之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们如何得来?偷的你的?”
“想必是的。”方湛回忆了片刻,道:“六年前有人来方府刺杀我,那个时候我便在宅院四周安排的暗器和自动枪,可后来丢了一把,我觉着拿去他们也不会用,没有在意。”
“现在好了?他们不仅会用,还能用来杀人了!”太子焦躁地在原地走来走去,看得方湛很是厌恶,冷淡道:“怎么,这是我的错了?若不是我做出这些东西,你以为就凭你的兵力,和镇国公的十八弯精兵打起来有胜算?现在倒怪起我了。”
太子一愣,此时被方湛一吼,剑眉便隐隐蹙了起来,威严警告道:“不准这么和孤说话。”
他生得与皇帝有七八分相似,器宇轩昂,可脾气极大,发作起来时薄唇微微颤动,好似要杀人一般,瞧不出原来的半分英俊来。
“随你。”方湛根本没空搭理他,转移了话题道:“只是孙元放中的枪,跟我的枪还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我的子弹是不会在身中二次爆炸的,但孙元放中的枪明显是子弹打进心口,然后再爆炸了一回。”
太子也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思绪慢慢放在了二皇子那些手段上,许久后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也会做枪,并且做得比你还好?”
方湛轻笑道:“比我好不至于,只是为何他们也会做呢?若是把我的枪支拿去研制,私下偷偷做了几个出来试用,倒不是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需先下手为强,毕竟到动兵之时,未知谁的枪更好,谁的人更强。”
“孤知道了。”太子眸色闪过一丝阴寒,捏着腰间母后给的护身玉佩,暗自想着,老二那群人都不好对付,唯一没有依仗的,或许是那个名为简宁的仙师,且这些年方湛对简宁十分厌恶,不如就从此人下手,抓过来拷问老二那些人有哪些把柄。
想定了法子,太子重新坐下来,唇角带起一丝笑,“湛儿,到我这里来。”
方湛:“……”
这天杀的狗东西,总有一天他要把太子圈禁起来,要他生不如死,求死不能。
如此,既不会让这个世界崩塌,还能让他挟天子以令诸侯,过上万人之上的日子。
第68章 第 68 章
四月三, 离科举舞弊案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皇帝总算做了一回人,只剔除了那两名被太子勾结的考生,其他人保留名次参与殿试。
这件事也总算尘埃落定了, 简宁放下心来, 和云澜舟说了说以后科举改革的措施。
两人在纸上写了很久, 云澜舟实在是看不懂简宁的鬼画符, 边看边笑道:“阿宁还是说吧, 我来记。”
简宁拧着他的一侧脸庞, 扯了扯,“能写就不错了,再说也没那么差啊。”
刚说完, 门外就传来一串哈哈哈的笑声, 不出意外, 是二皇子来了。
他身后跟着大病初愈的林雪衣, 这回进宫是谢皇帝赏赐来的。
此前皇帝知晓他为二皇子挡刀,便赐了好些名贵药材和金银珠宝, 做臣子的,哪能真的安心受赏, 他刚能下地便央着二皇子带他进宫拜谢圣恩了。
“咱们仙师大人写的那是字吗?写的是仙符啊!”二皇子熟门熟路地躺在了罗汉床上,比进自己宫里还惬意。
林雪衣先给云澜舟行了个臣子礼,又给简宁行了个上下级官员之间的礼, 方才谢道:“多亏十一殿下, 简公子相助,雪衣感激不尽, 若是日后有事,尽管吩咐雪衣, 必定全力报答。”
云澜舟颔首道:“无碍,林公子伤势要紧。”
简宁也笑道:“快去坐吧,我命人专门给你备了软椅,以后来了就自己坐,别客气。”
八皇子今日也悠悠闲闲地来了,只是脸色并不是太好,跟林雪衣和二皇子打了个招呼后,便装也不装了,直言道:“此次北戎燕赤,出使大齐,无非是经不起战祸,想要和谈,听闻派来的主使臣乃燕赤三王子赫连轩,此人你们可有耳闻?”
北戎位于大齐东北面,原先是一支部族,曾经尚处游牧之境时,其侵中原,每每毁城破室,掳掠无遗,甚为凶恶。后来大齐出兵征讨,消停了几年,部族联合,与其他氏族共同组建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国家,经过两代君王,现在的国号为燕赤。
燕赤君主赫连宇,曾经弑父上位后立刻出兵攻打大齐,被驻守在边疆的镇国公打得节节败退,休战后仍然屡次侵犯,可燕赤的王子们逐渐长成,因着弑父上位的传统,诸位王子磨刀霍霍,对皇位虎视眈眈,赫连宇也无法再和大齐斗下去,便派出使臣和谈,以图燕赤外部安定,他才有精力整治内乱。
此番前来和谈的使臣乃燕赤三王子赫连轩和五公主赫连雅,据大齐在燕赤的探子回禀,传闻这位燕赤三王子赫连轩极不受宠,右耳残疾,武功平平,在以武为尊的燕赤,他早已失去了争夺皇位的资格。
由此,派他来,无非是料定了他没有夺位的能力和野心。若是派其他几位王子来,只怕要直接和大齐联合,气势汹汹地打回去了,那燕赤的现任君主还有何活路?
简宁在大齐这么多年,史书和经书看了不知多少本,怎会连这点事都不知,遂点了点头,“听说这位三王子自幼身体孱弱,并无夺位之望。”
“正是。”八皇子担忧的并不是这素来不争不抢的三王子,而是迎接使臣的礼仪,“此番迎接使臣的差事,本应由太子出面,或由左右二位丞相出面,再不济,也可以由礼部推选一位主礼官迎接,可昨日,太子联络大臣,上奏要你出面担任主礼官,由礼部尚书担任副礼官,因着你的仙师之名远播,燕赤国君赫连宇在两国和谈书中谈及,要大齐仙师开坛做法,为两国的和平祈福。由此,父皇便准了太子等人的上奏,让你作为此次迎接使臣的主礼官,我祖父门生得知消息后便传信宇我,我想,现在圣旨也快下来了,先提前告知你一声,免得到时慌乱。”
简宁无语,这太子除了给人使绊子真的没有别的爱好,简宁不是礼部的,更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官员,由他出面迎接使臣,表面上看是给了莫大的面子,他毕竟是大齐唯一的仙师呢,实际上人家一到,发现他这个仙师毫无实权,俨然是一个被困在宫中的闲人,岂非要当场发作,还以为是大齐不重视本次和谈。
实际上大齐确实不重视,简宁猜测太子一是想坑他一把,二是真的看不上燕赤,毕竟原著中太子登基后第一个打的就是燕赤。
要打燕赤,简宁并不是很反感,毕竟燕赤常年侵扰大齐边境,打也是为了百姓考虑,但是太子是在自己刚登基的时候就忍不住要去攻打其他国家,弄得燕赤狗急跳墙,联合西戎部族拼死反击,太子打得十分吃力,大齐民生凋敝,这一战便打了七八年之久,直到太子统一了西戎,才慢慢把燕赤啃下来。
何苦来哉。
太子如今的做法,一石二鸟,首先就是把简宁等人坑进去,最好是赶尽杀绝的坑,到时候不知道又有多少圈套等着。其次就是激怒燕赤,让镇国公出兵,继续和燕赤交战。
要是燕赤输了,太子他目前作为大齐未来的储君,便有了一片广阔的疆土,若是镇国公输了,那十八万精兵也消耗殆尽,太子更不必忌惮二皇子背后有人撑腰,毕竟有兵权才最要紧,笼络几个文臣有什么用。
“太子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二皇子虽然平时看起来大咧咧的,实际上对政事极为敏感,稍微想一想,便摸清楚了关窍,一跃起身,恨不得冲去乾清宫与皇帝理论。
云澜舟立刻拦住了他,毕竟八皇子拦不住,云澜舟已经习惯了在二皇子冲动的时候依着简宁的眼色行事,或把人打晕,或把人摁在罗汉床上动弹不得。
二皇子此时就仰面倒在圈椅中,十分地费解,“放开!为何不让我去?我找父皇收回旨意,反正现在圣旨还没来,估计父皇自己还在犹豫。”
林雪衣无奈地摸了摸二皇子的膝盖,“殿下稍安勿躁。”
二皇子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慢慢坐下了,只是心里这股气憋得难受,由此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老半天。
简宁倒是很理解,他扫了扫几人的神色,八皇子欲言又止,林雪衣只是喝茶,顾左右而言他,二皇子一脸莫名其妙。
实则,也并非二皇子冲动。
因为二皇子至今还不知皇帝身体状况,也没人敢跟他说,皇帝是想扶持太子登基。
简宁估摸着,大家都不约而同瞒着他有关皇帝的想法,估计是怕他被打击后一蹶不振。
二皇子其人,活得看似张扬,实则内心还是很敏感的。
与云澜舟不同,二皇子自幼在皇帝身边长大,甚至说,他的字都是皇帝手把手教的,要不是太子为正宫嫡出,且为长子,又占着皇后母家对皇帝的恩情,皇帝说不准真的会立二皇子为储君。
虽然皇帝后期对二皇子多有斥责,让二皇子平日对他也不是很尊敬,可简宁察觉得到,二皇子在夺嫡事业中,几乎没有想过真正的谋反。
他还是想着自己更优秀,让皇帝相信他的能力,改立太子。
这个观念与八皇子、云澜舟完全不一样,毕竟云澜舟早就想谋杀亲父了,八皇子虽然当面不说,看起来最是恭顺守礼,可简宁从他每一次对事情分析的角度便能看出——
八皇子很焦虑,焦虑的是他们某一日谋反会不会成功,而不是会不会谋反。
二皇子活得相对轻松,因为他一直觉得兵权是筹码,是他能用来威胁皇帝的底气,不是杀招。
“若是让我为主礼官,也不是不行。”简宁深知此事已成定局,皇帝犹豫不是为他,而是为副礼官的人选踌躇,毕竟皇帝年轻时候也是个好大喜功的人,有机会悄无声息地羞辱一下燕赤,那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
“我去随行。”云澜舟道:“若是父皇不允许,我就易容成礼官身边的侍仪。”
“荒唐。”八皇子不赞同,“这是两国和谈,不是玩闹,你若是暴露了身份,岂非丢了大齐颜面,一个堂堂皇子,竟然易容扮做侍仪接待使臣,说出去谁敢相信?”
大齐的礼仪设置与前朝有些不同,大齐的侍仪往往是有宫中得体的内官和五品小官组成,一般也就十几人,按照异国来访的人数多少增减,处理的都是些杂事,比如宴饮安排,异国使臣的随从安置,乃至于马匹马车如何放置都会照顾周全,也会提前教导随行之人的一些宫中礼仪,便于让进宫拜见皇帝时不至于手忙脚乱。
让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子当侍仪,确实不大体面。
“我必须去。”云澜舟低头摆弄着盘中的樱桃,用钳子把樱桃的核挑出来,蘸上白霜细糖,喂到简宁口中。
简宁抿着嘴里那酸甜的汁水,不动神色地想了会儿,其实他也明白了云澜舟的心思,这些日子太子的手段频出,如果出了什么事情,简宁自己是一个刺客都打不过的,拒绝云澜舟之后,按照云澜舟的心思,估计得想出更离谱的法子跟在自己身后,便道:“若是易容不叫人发现,也许并无大碍,殿下是担心太子和方湛如上回春闱祭祀一般,要了我的命吧。”
云澜舟一顿,一颗小樱桃滚落在桌,他不愿回忆起那日简宁被香炉炸开几丈远的情形,好似心里被捅了一个大洞,空落落的疼。
八皇子和二皇子跟着想起了这件事,实在有些后怕,那太子手段狠毒,且不计后果,就算是把自己搭进去,也要先把敌人置于死地。
况且他也搭不进去,毕竟夺嫡的皇子们就这几个,太子将他们除之而后快,皇帝能如何?还不是要让他继位,毕竟其他皇子更加不成体统,有个九皇子到今日都还读不完四书。
“罢了。”二皇子想了想,神色正经几分,身子坐直了道:“我会让人好好监督一切迎使准备,若是有什么问题,提早查出便可,这回有了教训,那什么香炉等物,一应有危险的,我都亲自督查,你们二人放心。”
八皇子也道:“我外祖的一个门生,乃帝察司副帝察令,我让他上奏父皇,叫帝察司和禁卫军一起在城门迎接燕赤使臣,防止太子在禁卫军那边动手脚。”
先帝在时,帝察司权柄极大,重臣机构,专责监察皇权所及,审查天下政务。先帝去后,现在的皇上已经削弱了帝察司的权力,不过还是依仗着它审查百官,只是正帝察令是皇帝的亲侄儿,曾经战死的恪王之子——云谋。
云谋从未出现在朝堂过,为人见首不见尾,武功极高,甚至连皇帝的暗卫都是他亲手训练的,年纪不过二十八,却深受皇帝信任。
简宁没有与这人打过交道,但此人素来中立,从不参与党争,所以他要是能来迎接使臣,想必不会偏帮太子一方。
做好了本次分工,简宁轻松了一些,不经意地靠在了云澜舟肩头,因着昨夜没睡好,实在有些乏了。
这个动作在二皇子和八皇子眼里无甚奇怪,平日里两人也是打打闹闹的,只是云澜舟在简宁靠过来的瞬间,身子不自觉僵硬了一下。
他脸上没什么变化,甚至这个小小的反应,连简宁也没察觉。
反而是旁边的林雪衣,忽然瞧着他唇角微微紧绷,有些诧异。
总觉得……十一殿下和简公子疏远了很多。
难道两人吵架了?
第69章 第 69 章
二皇子闲不住, 拉着八皇子去展示新武器,简宁一听也想去,他刚刚起身,云澜舟便冲了出去, 从未见过他对那些枪械如此上心。
简宁正疑惑, 走了两步, 却被坐在圈椅中的林雪衣拉住了。
“简公子, 我不便出去, 你在这里陪陪我可好?”林雪衣模样极好, 这样浅笑着,不带一丝平日的嘲讽阴阳,十分可亲。
简宁愣了一瞬, 点点头, 给林雪衣斟了一盏茶。
“……本不该我问的, 只是咱们都是臣子, 有些话,还是私下说比较方便。”林雪衣淡笑道。
他可不愿意知道二皇子所有秘密的简公子因为和十一殿下吵架而投靠太子, 最好就是私下问问发生了什么,若是能解决, 尽快解决就好,以免后患。
简宁更愣了,“林公子言下之意是?”
“简公子和十一殿下……”林雪衣犹豫了片刻, 瞥了眼窗外正在和二皇子抢东西的十一皇子, 才低声道:“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我?”简宁也顺着他的目光瞥到了一身劲装、正在和二皇子比武的云澜舟,有些意外, 实在是林公子的眼光太毒了,他和云澜舟近日确实有些不对劲, 且这个不对劲从不现于人前。
现在被林雪衣看出来,简宁只好尴尬一笑,怅然道:“人长大了,叛逆了,一直躲我。”
林雪衣看过的话本没有一百也有一千,况且家里的姨娘众多,对情事开窍得早,一听这话哪能不明白,这多半是十一殿下单相思上了,没捅破窗户纸呢。
他打量着简宁,没看出一丝不自在,换言之简公子不仅不知道,还根本没想过这样的事。
林雪衣便旁敲侧击地说:“十一殿下有少年心事了。”
“心事?”简宁想了想,蹙眉道:“他幼年心事我也知道啊,难道少年心事不能同我讲?”
林雪衣被茶水呛了一下,擦擦嘴,看来简公子真是好大一块不可雕琢的木头啊。
在这样的木头前,如何声势浩大的情爱都不过尔尔,激不起木头的一次青眼,不知要如何鬼哭神惊的热切,才能叫两人干柴烈火的坦诚相对呢,奈何林雪衣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后续,此时的他也与简宁说那几句话,也无非是隔靴搔痒,对牛弹琴。
他不好多言,只笑笑道:“开窍了就好了。”
“是啊。”简宁叹息着,望向那个在小院中飞来飞去的身影,“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呢。”
林雪衣没敢说,真正应该开窍的是简大人你自己啊。
和谈的事情与简宁关系不大,可摊上这个主礼官的差事,任务可就不小了。
便是当日要请的大臣品级,燕赤使团进城的吉祥日子,提前安排多少人在城外驿馆接待,禁卫军和帝察司的人员排列,以及城门口的龙亭规格,都要和礼部官员细细商谈的。
简宁累得不轻,操劳了两日后,这日总算得闲,细则都吩咐下去了,他才能睡个好觉。
云澜舟早早地吹灭了烛火,坐在床边轻轻拍着简宁的被子,因着简宁之前睡不好,彻夜难眠时,云澜舟便用此法哄他入睡。
等到简宁呼吸平稳后,云澜舟才揉了揉胳臂,定定地看着简宁在烛光下的侧脸。
许是四周安静了,呼吸声清楚地落入云澜舟耳中,他的耳朵有一些酥痒,忙抓了抓,抓出几道红痕。
可抓挠过的地方,疼痛之后,竟然泛起了丝丝的痒意。
他有了先验,早已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一位牛鬼蛇神,如此清心宁静的夜晚,旁人早早的睡去,他这个金尊玉贵的衣冠禽兽脱下了衣冠,只剩下禽兽了。
哪怕隔着几步路的距离,他盯着简宁的眉眼、嘴唇,便忍不住又要气血上涌,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来。
这些日子,为了不让自己走火入魔,他已想出一些应对之策。比如,如果一旦心火难消就去洗个凉水澡,然后看看书,写写字,这是自欺欺人的好法子,任你怎么问心有愧,只要凉了心里的火,又惹来一堆毫无意趣的酸书,什么非分之想都会烟消云散,便是再风流,亦能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可云澜舟是一位刚出世不久的衣冠禽兽,他禽兽得格外卓尔不群,此时洗了凉水澡、习了字还不够,他感到身下又有一些不对劲了,遂起身去外面的小院中打了一套拳,再度让侍女准备了凉水,缩进水中泡了一个时辰。
回到寝殿后,他在床前驻留了片刻,始终没有掀开被子,咬咬牙转身走向了寝殿旁侧的书案。
他要把精气都消耗掉才能够坦然地面对简宁。
云澜舟随手从书柜中抽出一本书,这书的名字让他怔忡了几息。
恍然想起,这是此前在护城河边,一位大娘硬塞给他的话本。
此书的名字十分古怪,似乎讲述了一些江湖中的传闻,只是不知道武林盟主和寡妇有什么样的渊源。
很快他就不疑惑了,只余下从未有过的震惊。
这是何物,怎么如此……如此羞臊!
云澜舟艰难地扫视着书中的小图画和丰富且令人目眩的字句,那些小字在昏暗的烛火下似乎变成了一个个的泥人儿,活蹦乱跳,最初的云澜舟看它们如看毒蛇猛兽,看久了吧,竟然看出几分心驰神往来……
云澜舟只看浅浅了两页,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阿宁做出了书中的动作,他喉结滑动了一瞬,立刻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掐得他神色扭曲了片刻,才从方才的浑噩中清醒过来,他胡乱地将书塞进了平日嫌少打开的文竹小柜,决心再也不看哪怕半个字!
这话本真是帮了倒忙,害得他又去泡了一个时辰的凉水澡,这来回三趟,他都快洗掉一层皮了。
这厢,八皇子在自己宫里整理着上巳节买的民间小册。都是一些民间医书,山川游记,还有一册传记,瞧着十分新颖便也买了回来。
旁边一个内侍帮忙收拾,自书案上拾起一本怪模怪样的书,疑道:“殿下,这本《仙师缘》是写简公子的吗?”
“嗯。”八皇子将怀中的书一一摆在上层的书柜上,回身瞧了眼那书册,笑道:“简公子也是出息了,在民间颇受追捧,竟然有些给他写传记,我便买回来欣赏一二,若是写得好,便着人去多多宣扬,也叫他为国为民的名声更响亮一些。”
内侍很有眼色地将书呈上,他明白自家主子得了新书总是忍不住日夜不分地看完,劝也无用,由着殿下去吧。
八皇子接过那本小册,命人沏茶,万分惬意地坐在书案前,先是欣赏了一番册子的封面小画,十分精美。在心中暗道了一句不错,这才饶有兴趣地翻开了第一页。
内侍在旁伺候八皇子读书习惯了,知晓八殿下读书不喜人打扰,早早地退了出去,可退了没几步,忽闻一阵茶盏碎裂声,
内侍惊得腿肚子颤了颤,转身一瞧,自家殿下不知何时摔碎了茶盏,满地茶汤,碎瓷飞溅。
若是伤了哪儿可就大事不好了,内侍忙去清扫,可见八皇子神色呆滞,仿佛中邪了一般。
这可把内侍吓个半死,怎么了?主子要是中邪了他岂非摊上了天大的罪过,思及此,片刻也待不住了,急匆匆地冲出去请太医。
八皇子出了很久的神,等到身前浸湿的茶水凉透,才缓缓低头,把反扣的小册子正了过来,瞳孔颤抖地继续看了下去。
内侍很快回来,身后跟着一位太医,太医也被吓一跳,这八皇子别的都好,只是神色十分扭曲古怪,且不断拍打书案,口中斥道:“混账!混账!不像话!太不像话!”
太医悄声问内侍,“八殿下最近可有什么不顺心的?”
“没有啊。”内侍抠了抠脑袋,“真没有啊。”
太医微微侧首,目光还是盯着八皇子,口中却对内侍道:“失心疯,怕是失心疯。”
“什么?!”内侍吓得快晕了。
翌日,景阳宫。
八皇子眼下一片乌青,简宁问他发生了何事,他也不答话。
二皇子笑他是半夜去做了老王八,八皇子竟然也没有反驳,只默默喝茶。
简宁猜测或许是心情不佳,这时候还是让八皇子自己静一静吧,没多作打扰。
云澜舟给简宁削好了早春的杏子,又粘上甜浆,倾身喂给简宁。
这早已是心照不宣的默契,简宁理所应当地张嘴接了过来,咬得咔哧咔哧脆。
不料八皇子盯着他们的目光忽然阴郁,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他想起书中所写眼前这二人颠鸾倒凤、云雨巫山的样子,惊得表情霎时古怪,随后逐渐扭曲,口中不断道:“哎呀!哎呀!”
简宁实在莫名,嚼着杏子问:“八殿下是酸着牙了吗?”
八皇子还是一脸焦急和纠结,眉头都拧成麻花了,好似看见了什么极其伤风败俗的事情,那份羞臊和震惊简直无法掩饰,抚掌道:“哎呀!哎呀你们……”
云澜舟冷眼盯着他,“你哎呀什么?”
八皇子张开嘴好几次,都欲言又止,这如何好说?!
只好又“哎呀”一声作罢。
云澜舟和简宁万分疑惑,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以为八皇子看书把自己看傻了。
很快,便到了燕赤使臣进京的日子。
这日卯时三刻,简宁收拾收拾起身,宫中一应侍女已经准备完毕,待简宁洗漱后就帮他换上迎接使臣的朝服。
简宁的朝服尤为金贵,天蚕锦对襟内衫,华光内敛,外披寒纱影广袖长袍,云纹滚边,袖口处露出银色竹纹镶边,腰间束金带,光泽流转。
垂于胸前的是羊脂双鱼福来镂空玉佩,镶银丝流苏,随风轻拂,更添几分飘逸之感。头戴飞云簪,脚踩天仙寿芝云靴,颈挂南海白珍珠念珠,颗颗圆润明亮,映衬得他风姿俊朗,不似凡尘中人。
青芽瞧了一圈,笑道:“公子真是无双佳人,瞧把咱们殿下都看呆了。”
简宁转过身,才见云澜舟已经换好了一身侍礼服制,素净朴实的暗红色长袍,倒叫他穿出了几分妖冶来。
可惜易容后,看起来就是平平无奇的一个侍礼了,只是身姿依旧挺拔。
“殿下走路记得佝偻些。”简宁叮嘱道。
“我明白。”云澜舟点点头,说话变了声音,更为沙哑。
听起来像气虚,简宁没忍住笑了,“走吧,今日迟到可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天色将明,禁卫军与帝察司六十二位巡察使战在正对皇城正门的华安街两侧,整整齐齐,身着官服,未解佩刀。此次并非藩王朝贡,而是敌国使臣前来和谈,佩刀不仅是对来使的无声威胁,以防意外,也暗示着大齐的气势。
街道两旁,最靠近城门的地方,还站着一众手执大齐旗帜的士兵,威风凛凛。六十名乐师在侍礼的安排下,分立两侧,手中各执乐器,伺候城门开启的那一刻。其余百姓来看热闹的,都战在了禁卫军和官员之后,不能上前。
城门缓缓开启时,号角声首先响起,随后锤鼓齐鸣,笙箫齐奏。
简宁与一众侍礼,以及五品以上的官员,站立在队伍的前方,静候燕赤使臣进城。虽然左右丞相并未出席,但文官们大多还是到场,已然是给足了面子。
在众人的注视下,燕赤使臣的队伍穿过城门而来。入眼便是一面高高扬起的黑色旌旗,绣着一个巨大的“燕”字,刚劲有力。
哒哒的马蹄声逐渐密集,率先入内的是燕赤两队骑着漆黑战马的重骑兵,肩披狮鹫羽毛装饰的披风,眼神锐利逼人,即便是马匹,也都穿戴着雕刻有北戎图腾的铁甲,马蹄沉稳有力,行进间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这些重骑兵的身侧并未悬挂常见的北戎兵器——马刀和弯弓,显然是为了表示和平的意图,将武器卸下。
在重骑兵和轻骑兵之后是仪仗队,十几名燕赤武士身着绣有狼图腾的深色短袍,手持北戎特有的长柄斧和长戟,斧刃闪烁着寒光,这些人步伐一致,动作整齐。
仪仗队之后,便是燕赤王子的马车。这辆马车不同于中原的华丽车辇,车身用坚固的胡杨木制成,车顶覆盖着黑色的牦牛皮,四周悬挂着镶有金丝的丝绸帘幕。马车由四匹高大健壮的黑色骏马拉动,马匹的鬃毛经过精心编织,挂着北戎的符号与饰物。车上插着燕赤的王旗,车内隐约可见王子的身影,尽管被帘幕遮挡,但依然透出一股王者的气度。
在马车后面,跟随的是使臣的队伍。使臣们骑着矮种马,这些马虽然不如战马高大,但耐力极强,适合长途跋涉。
使臣们身穿北戎的传统服饰,外披兽皮斗篷,腰间佩戴弯刀与羊角号角。队伍中还有一些押送礼品的奴隶,他们推着装满北戎特产的木货车,车上堆放着珍贵的皮毛、玉石和北戎秘制的烈酒。
在队伍的最后,是一队压阵的战士,简宁看不到尽头,只能看到一串密密麻麻的红黑色图腾。
礼部官员在午门外搭设龙亭,龙亭屹立在午门广场的正中,四角龙纹翘起,亭顶高悬着金龙,龙鳞在阳光下闪耀,流苏垂挂四周,随风轻摆。
燕赤王子便在此处下脚,由身边的几位武士和大齐侍礼迎上龙亭。
简宁也被几位侍礼迎着登上龙亭,取圣旨高声宣读,随后命人将奉盘中的接风酒递给那燕赤王子。
燕赤王子接过简宁奉上的御赐接风酒后,不带丝毫犹豫地一饮而尽。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依礼将空杯交还时,他却突然动作一变,玉杯在他手中一扬,随着一声清脆的破碎声,玉杯在地上四散成无数碎片。
龙亭前,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几位站在前排的三品官员眉头紧锁,震惊片刻后,似乎想要开口斥责,却又不敢贸然言语,只能将话语生生咽回喉中。
此时说什么都不合适,若是计较起来,显得大齐没有胸襟,若是忍气吞声,又显得窝囊,一时大家都犯了难,有些脾气冲的官员,险些没忍住上前理论,可看到那燕赤王子身边的几位悍勇武士,无奈收回了脚步。
简宁此刻站在最前面,方才那玉杯碎片飞溅时,他身旁扮做侍礼的云澜舟抬袖挡了一下,否则他恐怕要被划伤了。
由此,他手中的玉杯也沉重了几分。
众人屏息静气,简宁抬起杯子,缓缓抿了一口酒,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后排的简心和见状,心中焦虑万分,生怕简宁应对不当,招致皇帝震怒,若是牵扯简家,那他还活不活了?
就在他急得险些背过气去时,另一声摔杯声响起。
众官员再次愣住,目光齐齐转向龙亭,只见简宁手中的玉杯也被重重摔在地上,碎片四散开来。
这一举动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瞬间,冷汗打湿了后背。
就在众人心惊胆战之时,简宁整了整衣袖,神色从容,朗声说道:“摔杯结礼,示敬示威,古今皆然,今日大齐以此表礼,愿结燕赤之谊,供万世修好。”
简宁的声音清晰有力,声音并不高,却无端充斥着几分有底气的包容和威严,话语回荡在龙亭前,不失风度地化解了方才燕赤王子的挑衅。
官员们这才如释重负,心中的紧张逐渐消散,有几人不禁对简宁投去钦佩的目光,暗叹他的机变与胆识。
简心和也终于松了口气,幸好他儿子聪明,不然今儿就完了。
简宁无暇顾及那些官员的想法,彼时,他的位置正对那燕赤王子,刚好可以将人看的一清二楚。
这位燕赤王子与身旁的武士相比,衣着更为轻便,外罩一件轻薄的羊毛斗篷,斗篷下,一件贴身的长袍,长袍的领口和袖口以兽皮镶边,便于骑马,身材比武士瘦小许多,又比大齐男子宽阔不少。
若不是有武士衬托,此人的身形其实修长健壮,高颧骨,深眼窝,肤色因常年在北地风沙中历练而呈现出古铜色。
简宁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简宁,四目相对时,简宁注意到他眼中隐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敌意。
紧跟在后的云澜舟早已感受到了这燕赤三王子的杀意,不动声色地靠近了简宁,以防不测。他一动,其余几位侍礼也察觉不对,站开几步,方便让站在龙亭四周的禁卫军行动。
燕赤王子身旁的武士见状,护着赫连轩往后退了几步,右手扶上弯刀,警惕地盯着简宁等人。
就在这即将剑拔弩张之时,那燕赤三王子赫连轩竟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其中一个武士接住了赫连轩的身子,忙探了探鼻息,神色惊慌地喊了句汉话。
“三王子死了!”
第70章 第 70 章
这可让两国大臣都傻了眼, 靠近赫连轩的其他几位壮汉高声呼喊起来,简宁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但是预感到了危险,忙拉着云澜舟退出了龙亭。
不出片刻, 燕赤的铁骑队便乱了起来, 大齐的禁卫军也拥了过去, 怕燕赤军队动手。
其余官员见势不妙, 匆匆躲到了禁卫军之后, 简宁被云澜舟护着往后撤到官员人群中, 简宁张望着龙亭的情景,他此时的心也七上八下,不知这次到底出了什么纰漏。
“你们先回宫。”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简宁侧首去看, 是一个高大的青年, 身着玄色劲装, 腰佩一把诡异的蛇头弯刀,身形修长挺拔, 面容俊朗,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双高高在上的丹凤眼, 眼角上吊,眼皮半耷,带上了几分鬼鬼祟祟的孤冷。
他动静之间尽显沉默无息, 宛如一缕黑影, 在无声中掠过。
简宁还未看清他的去处,便见云澜舟与那人点了点头, 扶着自己提前离开了城门口。
简宁在路上问:“那人是谁?”
云澜舟简单道:“云谋,帝察司的掌令, 他让我们走便不会有事。”
一路上简宁都很恍惚,那酒绝不可能有问题,他和赫连轩喝的是一个酒壶倒出来的酒,若是杯盏有问题,那侍礼内官都是简宁亲自挑选的,大多是皇帝身边的侍臣,皇帝绝不可能在和谈的节骨眼上,杀害一个无足轻重的敌国王子,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么?
云澜舟带着他回到景阳宫后,两人都先洗漱了一番,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此时不可慌张,只能镇定思考应对的法子。
简宁觉得自己先走,很不负责任,可若是留在那里,万一燕赤随行军硬说是他毒死了赫连轩,要他的命给赫连轩一个交代,那些大臣是给还是不给?一言不合,动起手来,简宁只怕很难全身而退。
好在接下来的流程也不需要简宁,只让副礼官和侍礼等人引着燕赤使团住入专门接待异国来客的瞻云馆,修整三日,由大齐皇帝在宫中亲赐夜宴,恩惠来宾。
简宁坐在书案前,准备写一封陈情书,至少要把这次发生的事情说清楚。
正写着,二皇子和八皇子来了,两人俱是惊慌,不可置信地问起了云澜舟当时究竟发生何事。
云澜舟如实说了,二皇子有些茫然,“太子今日在宫中理事,若提前安排,我不会不知道,今日哪怕是御赐的迎客酒我都叫人试过毒,怎么会突然把那北戎蛮子喝死了呢?”
“简公子,你可察觉了别处端倪?”八皇子忙拉了拉简宁的衣袖。
简宁摇头,神色微微恍惚了一瞬,“我也喝了酒,并无异样。”
到底是谁下毒,几人猜测或许是太子,可何时下毒的呢?那迎客酒甚至是简宁亲自带出去的,没有假借他人之手。
送酒的侍礼全程都没有碰杯子和酒壶,那酒也是简宁亲自倒给赫连轩的。
如此看来,下毒的人除了简宁,就没有旁人了。
简宁自己也疑惑了,他真的下毒了?难道被人控制了?难道方湛给他催眠了?
不应该啊,今日的乐师所奏乃是大齐古传的曲子,且颇为杂乱,方湛也没有在现场,除非姓方的真成仙了,否则没有这么大本事。
“现在还是想想父皇会如何处置此事。”云澜舟道。
他坐在简宁身边,心知就算是简宁下毒,他也绝不可能让父皇对他的阿宁做什么。
大不了鱼死网破,就此谋反,掀翻了这大齐朝廷。
不出几息,皇帝的口谕就到了,宣简宁入乾清宫觐见。
八皇子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是直接送人出逃好,还是去见皇帝求情好。
“不如,你就装死吧,就说你也中毒了?”二皇子从怀中拿出了一包药粉,“这是我之前寻来的假死药。”
那药粉放在简宁面前,众人都默默无言。
简宁拿起了药粉,凝神思索了几息,却没有服用,只是放在一边,正了正衣袍,起身道:“我去见皇上。”
皇帝盛怒,简宁一进去,便听一阵茶盏碎裂的声音,跟在简宁身后的八皇子、二皇子、云澜舟三人同时怔了怔,脚步更为谨慎了。
皇帝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直截了当地诘问道:“仙师,你为何给燕赤三王子下毒?”
八皇子立刻便要跪下申辩,简宁拦住了他,带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冷静和愚勇,跪下行礼,高声回禀:“微臣绝对没有下毒,微臣与那燕赤三王子喝的同一壶酒,可喝完微臣并未出现任何不适,那酒壶若在,皇上可派人查验。”
“方才孤听禁卫军统领来禀,那酒壶早不知落在何处打碎了,又如何得知壶中被你下了什么毒,且依你所言,并未在酒中下毒,而赫连轩喝了却一命呜呼,那也容易,你在他的玉杯上涂毒药便可,仙师大人,如今之计,还是敢作敢当,痛快些承认吧,免得去大理寺受刑!”太子端着一脸慈悲相,说出的话却十分粗暴地给简宁扣上了那种能被处以极刑的帽子,果然,他这话说完,整个人就被站在殿中右侧的云澜舟用目光凌迟了一顿。
简宁仍然跪得笔直,他有个习惯是越紧张他越是表面镇定,甚至呼吸都不曾乱过一拍,尽管一听太子说话他心中就尖叫了。
“回太子殿下。”简宁冲太子行了个拱手礼,因着皇帝没有开口的意思,想必是默许的太子代替他问话,简宁便只能向太子回话了,真是恶心妈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微臣要说的正是此事,那燕赤三王子赫连轩,在喝完酒之后,极不合常理地将玉杯摔碎,大约在他摔杯之后不出半炷香时间,他便口吐鲜血,倒地不醒。”简宁徐徐说着,并非是他想说的慢,而是他还在边说边想,只能一字一句地说清楚。
“你这般磨蹭,是刑不落身,便抵死不认了?”太子扬了扬手,意思是立刻就可以传刑杖进来。
这是……竟然想在御书房用刑?二皇子立刻上前一步,高举右手阻止道:“大哥!这里可是父皇的御书房,乃平安祥和之地,从未有人在这里见血,你如此忤逆,又是何意啊?”
这还是简宁第一次听二皇子叫太子为大哥,而皇帝似乎也很少听到这个词儿从二皇子的狗嘴里吐出来,一时眼睛略睁了睁,呵斥太子道:“你像什么样子?”
太子立刻起身,冲皇帝行礼告罪,这才没让人进来给简宁用刑。
云澜舟见状,默默收回了手中的银针暗器。
在旁观察到他这番小动作的八皇子瞪了他一眼,好似在说:“你疯了不成?”
简宁自然知道太子的话一定会围绕着谁下毒的思路展开,那他已经是这个思路上的最大嫌疑人,短时间内,洗清嫌疑的机会不大,于是他换了个思路,也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阴谋论方向。
“太子殿下,皇上,当时诸位在场的官员都可以为微臣做个见证,此事细想起来,十分的古怪。在燕赤三王子喝下接风酒之后,他将杯子一摔,落了大齐的脸面,臣无奈,便也只好摔杯回敬,就在此时,赫连轩此人吐血晕死,最奇诡的是,他身边的武士离他并不近,每个人都隔他约莫五六步的距离,而他突然向后仰倒,他身侧最不顺手过去搀扶的武士却仿佛提前知道他会有此一劫,很是及时地扶住了赫连轩的身子。”简宁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累得停下来缓和声气。
皇帝沉默了几息,道:“继续说。”
“我看赫连轩带来的都是燕赤武士,可唯有这个仿佛提前知道他会中毒的武士,第一时间并非去查看四周是否有刺客,而是探了赫连轩的鼻息,高声用汉话说三王子死了。其他武士的样子俨然正常许多,都是先警惕四周,然后回身冲燕赤使团高喊北戎语。试问什么人会在这种紧急的时候,用汉话和燕赤使团传信,这俨然是说给大齐官员听的,为的就是搅乱两国的和谈,让大齐继续深陷战祸之中,借此拖垮大齐的国力。”
简宁强行提着自己的精力,尽量说得有理有据,此时讲完所有猜测,心力有些耗尽了,便俯首道:“望皇上明鉴,此番燕赤三王子中毒,必定是一个针对大齐的圈套,若是皇上先斩微臣,微臣薄命,能为皇上尽忠万死不悔,可燕赤用一个不受宠的三王子便引得大齐仙师丧命,这无疑是助长了燕赤的气焰,于大齐不利,于百姓无益!”
这番话说完,连太子都愣了愣,因为旁人不知,太子是很清楚的,这一切都是他与那赫连轩串通好的,等简宁一死,赫连轩便服下解毒药,风风光光地回到燕赤。
于赫连轩而言,一能杀大齐声名远播的仙师,乃大功一件,二能得到大齐太子的支持,为自己夺嫡打下基础,何乐而不为呢。
太子却只是空口答应,等简宁死后,他才懒得管之前给赫连轩承诺的兵马。
简宁这话却大有玄机,若是此时杀简宁,无疑于承认大齐真的毒害过燕赤三王子,两国纷争绝不会少,虽然太子自己希望打得越久越好,可他也心知父皇早已疲于应对边疆士兵的军饷。
这简宁如何这般聪颖,难不成真是成过仙了?
太子蹙了蹙眉,“你口说无凭,如今你破坏和谈,怎还有脸面央求苟活,若是以你之命祭天,给燕赤使团赔礼,和谈便无甚波澜。”
简宁最烦的就是太子这个胡搅蛮缠的口吻,别人问地他答天,直接冷哼一声道:“以微臣之躯祭天,给他们燕赤王子赔礼?太子殿下实在高明,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燕赤是您的封地呢,微臣乃大齐护国仙师,再怎么不济,也是为守护大齐安宁而在,让微臣祭天若是为了大齐子民,微臣无话可说,然,若是为了那燕赤王子,微臣哪怕触柱而亡也绝不领旨,我大齐与燕赤征战多年,无数将士死在燕赤军队的弯刀之下,大齐的将士英魂若是知晓,大齐仙师要给燕赤祭天,抚慰燕赤亡灵,岂非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帝闻言,也深深蹙起了眉头,盯着太子扫了几眼,目光锋利,半响道:“老二,你彻查此事,要什么人自己去调,朕限你三日之内查出实情,给燕赤一个交代,也给仙师一个交代。”
二皇子喜滋滋地行礼领旨,起身时,见太子一脸又气又憋屈的模样,心中畅快万分。
皇帝问话之后,简宁和云澜舟等人退出了乾清宫。
在路上二皇子奇道:“父皇居然能让我彻查,没让太子彻查,真是奇了怪了。”
“哪敢让太子彻查,看太子的样子,巴不得把简公子送去死才好呢。”八皇子叹息道:“我实在不知,太子做成他这样子,于国于民有何好处?”
是啊,连自己的国家都不管了,竟然跑去和燕赤勾连,陷害自家的吉祥物。
简宁在大齐跟吉祥物也差不多了,而太子脑壳发癫一样,要杀简宁又要用如此高调的法子,叫皇帝反而不敢杀了。
“阿宁若是叛国,那父皇还有理由杀,可阿宁就算真的下毒,毒死了燕赤王子,以阿宁的名望,在百姓眼中,只会认为阿宁杀的好,敌国的王子杀了又如何了?反正燕赤也没有打到京城来。”云澜舟道:“若是父皇在此时大张旗鼓地杀了阿宁,或许他的皇位真的坐不稳了。”
“也不至于。”简宁抹了一把冷汗,“流言止于智者,皇上派人镇压,也不会有多大动乱。不过……今日太子与燕赤勾结,皇上应当开始警惕太子了。”
“燕赤王子和太子勾结了?!”八皇子转头问道:“你如何得知?”
简宁坦诚地说:“猜的。”
“猜的?!”八皇子没控制住喊了起来,惊得路过的几个小宫女像小兔子一样蹦着离去了。
“是的八殿下,您先冷静冷静。”简宁笑了笑。
“你就这么乱猜乱说,父皇就相信了?”八皇子他还以为简宁有后手,若是父皇不信,便拿出来一招制敌。
谁知简宁只有一张嘴皮子啊。
“无论是不是猜的,这番说辞,本也是事实,就算没有太子的手笔,阿宁还是不能死,而且必须清白,否则大齐便没有任何威信可言。”云澜舟轻轻拍着简宁肩上的落花,抿唇笑了笑,只是还很牵强。
一直没说,其实看到太子要把简宁祭天时,云澜舟几乎忍不住让太子当场祭天。
他知道简宁有法子护住自己,就算没有了,他也能护住。
可听到旁人对简宁喊打喊杀,他就忍不住心中那股油然而生的暴虐。
简宁偏过头,想去抓一抓云澜舟的手,这回事发突然,大崽也被吓到了吧,得好好安抚一番,却不料瞥见了云澜舟泛红的眼眶,那不知是气的还是担心的,眼角浮现着一丝薄薄的红,若不是皮肤白,又在日光下,简宁或许都看不出来。
“殿下,来。”简宁低声唤了一句,待云澜舟转头回来,简宁伸出手,牵住了云澜舟的手。
云澜舟脚步顿了顿,他下意识想挣脱,可又不自觉地将简宁的那只手握得更紧。
好想一直和阿宁这么走下去。
但走了几步之后简宁蹙着眉道:“殿下,稍微松松,我手要断了。”
云澜舟:“……”
不出三日,宫外接待使臣的侍礼就传来消息,燕赤三王子赫连轩病好了,此前因着初入京城,舟车劳顿,不慎旧伤复发,才吐血晕倒。
近日因太医诊治,无所事事着全然大好了。
简宁毫不意外,这估计就是太子和赫连轩的计划泡了汤,装死无用,才在大齐皇帝的恩泽厚待之下“病”愈。
既然赫连轩没事了,皇帝招待燕赤使臣的夜宴也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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