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这表白之后, 往往是互诉衷肠的时刻,然大齐新帝,也就是曾经的太子,发动了一场耗尽国库的突击。


    以至云澜舟伤还未愈, 便不得不穿上银甲去城墙上查看攻势了。


    简宁自也闲不了, 他还有一个一直存在脑中的定时炸弹——系统。


    这个系统的本事比简宁之前绑定的那位大得多, 资源也多得多, 在简宁问他任务详情之时, 系统果断地告诉他:摧毁云澜舟的主力兵马, 开城门引主角进城。


    好大的口气。


    简宁差点没绷住笑场。


    他是个什么东西他就能直接手无寸铁地摧毁云澜舟手底下的十万主力军,还能堂而皇之地开城门,把方湛等人抬进来耀武扬威?


    不过系统很快就补充了, 它道:“我有你想要多少, 想多大威力就有多大威力的武器, 哪怕事消灭全部人口, 都是弹指之间。”


    这话让简宁瞬间变了脸色,谈笑间樯橹灰飞湮灭这句话还真能实现?随之他毫不掩饰地问:“既然你这么厉害, 为何不直接灭了反派,灭了我, 灭了那三十万叛军?”


    系统嘿嘿一笑,道:“倒不是不行,只是我不可以, 我没这个权限, 只能是在书中的角色这样做,这个世界的法则才不会崩坏。”


    “怪不得要借我的手, 不过我很好奇,你能得到什么好处?”简宁道。


    “这个嘛, 自然是气运了,穿书系统都是靠气运运行的,这本书的剧情早已不受作者控制,你改动的剧情,实则已经被作者写了下来,看似来是作者在安排剧情,实则是这个世界的角色在左右作者,哪怕是一个很微小的变化,比如你,也足以让作者对剧情失去掌控。我们穿书局的存在就是为了修整剧情,以此来获取更多读者的青睐,同时,也就获得了更多的气运。”系统顿了顿,道:“宿主,你不用担心你的生死,事成之后你会有个全新的身份,或许你想脱离这个世界,去另外的世界也可以,更不用说我们还有许多穿书任务,你的意志力和精神力很强大,接手快穿任务想必很有前途哦。”


    “谢谢。”简宁皮笑肉不笑道:“我不考虑了。”


    系统噎了一下,狗腿道:“那还是完成当下的任务吧,我们一起去剿灭反派!”


    简宁想了许久,最终道:“不需要什么瞬时灭口的技能,但我需要一种药粉,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歼灭反派主力军。”


    系统道:“什么样的药粉,我找找看。”


    半个时辰后,简宁带着那好不容易找到的药粉离开了王府,这回云澜舟没有关着他了,多半是因为一时忙碌,没来得及。


    他顺风顺水地来到了城中火炮营,出示云澜舟给他的腰牌,在附近转悠了起来。


    若在平时,早就有人前来询问他的来历,可今日实在慌忙,大齐皇帝的攻城战已经打响,军中出现许多平日没见过的人无甚稀奇,有的是传信,有的是调派军需,一刻都耽误不得,于是军中一脑门官司的大小将领顾不得谨慎。


    简宁总算转悠到了暂存火炮的营帐,一眼看不到边际,若是一个一个下药,累死之前只怕都还差几个漏网之鱼。


    于是他索性找到了存放火药的地方,趁没人过来,他溜进去把所有火炮木箱打开,一个个放上了药粉。


    实则说药粉还是牵强的,这类似于一种无色无味的补充剂,据系统说,这是星际空间的战争武器,若是用于提高炸药威力,可提高十倍不止。


    等简宁把所有炸药都撒上药,系统才兴奋道:“太好了,只要引燃炸药,立刻就能把反派一网打尽了。”


    简宁没说话,走之前望了眼这个营帐,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紧随其后的目光正在偷偷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厢,城墙的防守越来越艰难,早已预备的滚石和石炮,在敌人跃上城墙时投放,石炮早已埋在了城下敌人容易接近的地方,用长绳拉发。


    其他盾牌、弓弩等一应俱全,且这些年跟着云澜舟打了无数场战役,将士们训练有素,首先抗住了第一回攻击。


    休战整顿时,简宁和云澜舟在城墙上啃着馒头,与城下的敌军遥遥相望。


    “殿下准备防守到什么时候?”简宁道。


    “等他们兵力消耗一半后,在出城追击。”云澜舟伸手帮简宁擦去了嘴角的馒头碎屑。


    简宁一愣,立刻跟火烧屁股的猴子一样瞪了过去,好似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果奔一样尴尬,他低声道:“这么多人还在呢!”


    云澜舟做这个动作完全是无心的,没有什么旖旎的想法,见简宁这么难为情的样子,他再怎么冷淡的性子,也不由笑了出来,“阿宁,以往我们也是如此的,你忘记了吗?”


    这话不假,简宁猛地察觉是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他曾经问心无愧的时候,和云澜舟手拉手在街上走也没什么所畏,现在却因为一个擦嘴的动作大惊小怪,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简宁也不知说什么,感觉道歉更生分了。


    云澜舟淡笑道:“无碍,我明白阿宁。”


    简宁四处看了看,没人往这边来,便趁机偷偷抓了下云澜舟的手,很快松开了。


    云澜舟愣了几息,随后站到简宁身侧,右手垂在旁边,等着简宁想抓的时候抓。


    看出他的目的后简宁心里倒了一罐蜜似的,也真是奇怪,往日寻常的动作,这会儿做起来却反常的有些刺激,甚至有些上瘾。


    好在战时警戒严肃,两人也只是碰了碰手腕,没做别的。


    原本还等着敌军自损一半兵马,谁料下午的时候,第二轮进攻之时,帅旗一变,简宁暗道不好,这是方湛的帅旗,他曾经在白虎城见过。


    果然,这一轮的攻击没有出任何一个人,全是重型火炮,颍州城墙高耸,加上先天地形优势,此处硬攻是攻不下来的。


    然而方湛的火炮却逆转了这个局面。


    按照简宁观战的推测,方湛并不能直接问系统索要现代武器,他能要的往往是比这个世界能制作出来的武器威力更大一些的东西,火炮可以有,攻城攻得山崩地裂的火炮,也可以有,因为可以做出来。


    其次,他方湛之前不用这些火炮,现在危机关头了再用,很可能是之前也没有,系统无法给出那么多。


    所以他只能跟云澜舟这边一样,请工匠研制。


    这回太子被逼到绝境,一瞬间抬出三十架巨型火炮,花费不菲,且看那迅猛的攻势,将士们不要命的打法儿,这回太子估计是破釜沉舟了,要么突围,要么一败涂地。


    对面攻势越来越猛,第一炮就让城墙缺了一个角,接下来震天动地的炮火声让城墙的士兵们全都愣了一愣,险些以为遭了天打雷劈。


    靠得近的几个小兵卒不知危险,那火炮来得也快,竟然被吓得掉下城去。


    简宁心里一惊,忙让云澜舟指挥士兵们退后几步,不要靠近城墙。


    云澜舟吩咐完之后,捂着简宁的耳朵,命人把他送回王府。简宁不肯,那被吩咐的人站在简宁身边,却也没想着遵命,凉凉地看着简宁,藏不住的敌意挂在脸上。


    简宁不知自己哪里惹了云谋,此人已经三番五次地翻他白眼了。


    大人不记小人过,简宁不欲多做解释,对云澜舟道:“咱们地势高耸,敌军能打到这里,我们也就能打他们,你让人把火炮抬过来,大不了直接对着打。”


    云澜舟也是这么想的,他目力极好,看得清楚一些,不很有把握道:“太远了,他们的火炮打得比我们的远。”


    简宁拍了拍他的手,目光意味深长,“你先抬过来试试。”


    云澜舟去忙之后,留在原地的云谋却冷声道:“简公子,你安的什么心?”


    确实去军营中鬼鬼祟祟过的简宁登时明白,云谋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他转过身面对云谋,因为背对着云谋,好似他问心有愧。


    于是城墙之上就有了这么诡异的一幕,怀王殿下的得力副手云将军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草包庶民,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简宁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云谋能直接撕破脸,想必已然跟在他后面,目睹了一切。


    那么已知火药不对劲的云谋是否更换了火药,是简宁目前最担忧的事情,他顾不上解释,拿出了曾经当过仙师的气势,直问:“你做了什么?”


    他这倒打一耙的语气把云谋问懵了,可云谋的心眼子却明亮得很,他冷笑道:“简公子好大的气势,好大的魄力,竟敢孤身深入敌营,不知太子给了多少好处,才买来你这样一位耳报神?”


    城墙边并不是空无一人,尽管大家都忙着部署军械,可路过的人来来往往,其中不少兵卒是认识云谋的,他们并不清楚云将军站在这里做什么,但是他们清楚,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庶民逼近素来心狠手辣的云将军,还一把揪住了云将军的衣领,这是万万不可的。


    一时之间,附近都在忙乱的兵卒们微微放缓了脚步,玄鸦,也就是被云澜舟指派到简宁身边保护安危的暗卫,眉头紧蹙,颇为绝望地思索着自己和曾经的暗卫上司云掌令过招,能有几分胜算。


    “你换了火药?”简宁也许是在民间鬼混了半年,招摇撞骗,脾气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他紧紧地揪着云谋的衣领,气势并不输给这位常年在沙场出生入死的将军。


    他的怒火不止是计划被打断的紧张,还有一点,则是从太子攻城的势头来看,这回是下了血本,且战士个个勇猛无匹,这是一场关乎反派生死的战役,打不赢绝不可能简单地退守颍州,一旦颍州失守,那平坦的庆州又能敌过几轮炮火?


    云谋的气焰本来比简宁大得多,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书生,一巴掌就能打死,不足为惧,反倒是简宁忽然的失控,让他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我没……”云谋刚说完两个字,就听耳边传来一阵惊天动地,海沸山裂般的炮火声。


    云谋猛地挣脱简宁的手,那点力气不足他动内力,只是微微侧身就躲开了,比起方才的担忧,他此时真正的担心是这样大的声响一定会让颍州城墙倒塌。


    毋庸置疑,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如同地龙翻身般的巨响,铜墙铁壁也留不下方寸立足之地。


    不仅他这么想,在城墙上扔滚石和沸油的士兵们也这么想,大家齐齐愣住了,在短暂的沉默里,没有人不在等待着脚下砖瓦的坍塌。


    时间一息一刻的过去,仍然在风中出神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还没死?


    简宁是众人中率先反应过来的人,他目力不佳,不知死活地趴在城墙上望了半天,在一阵阵连续的炮火声中,他只看到皇城的城墙周围硝烟四起,漫无边际的血雾四散开来,好似天边的落霞,那威严的皇城就在这片血腥而壮观的血雾中,卸下了身前的铠甲。


    皇城城墙塌了。


    云谋是惯常的先锋将军,云澜舟不任命,他也很有默契地冲将士们大喊一声,“敌军城陷!率军突击!”


    这一嗓子把将士们的神魂喊了回来,也把士气喊了回来。


    他翻身跃下城墙,领了一队骑兵,汇合云澜舟的舅舅秦越,一起冲杀出去。


    军队几乎倾巢而出,沙场烟尘腾腾。


    简宁看到那一袭银甲骑兵,由云澜舟带领着,威风凛凛地冲入了大齐皇城。


    他很明白,这场持续多年的内乱,即将到此结束。


    属于主角的时代,也会告一段落。


    与他的平静不同,崩溃的系统在他脑中大喊:“无耻!你骗我!”


    简宁淡笑不语。


    他此前答应系统歼灭反派,手法很是节约,他告诉系统,不需要什么灭霸一般的金手指,只需要增强火药威力的东西,并承诺系统,找机会在颍州城内引燃这个定时炸弹。


    如果他真的那样做,现在的颍州几乎可以寸草不生,反派的主力军将会全军覆没,主角不费一兵一卒,大获全胜,迎来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现在却反了过来,主角危在旦夕,反派即将以成王败寇的简单道理,取得最终的胜利。


    系统崩溃到绝望之后凉凉道:“你们都会死的,你这样做想过后果吗?”


    “不是你们,是我们。”简宁笑道。


    系统忽然沉默了许久,再次开口时,声音却由机械音,变成了一个幼年孩童的声音,他被隐藏起来的人气儿暴露无遗,更好地喊出了他的气急败坏,“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简宁撑着墙沿想了想,“从你说你能得到的好处开始吧,这个世界已经乱到这种地步,剧情完全脱离掌控,而你们却费劲力气地想要拯救,直觉来看,你们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这个世界吸收不到气运,就去别的世界也好,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个世界?我想,因为你们每个子系统,或许都是依赖某个小世界生存下来的,这个世界就是你的机会,如果弄不好,你估计也会随着世界一起消散了。”


    系统没有接话。


    简宁兀自道:“我并不确定,毕竟万一你们真的是傻子呢?所以我等了很久,等到你说出了一个漏洞,你说主角的气运是可以转移的,我就知道了,你并不是要扶持这个世界,你是要等这个世界的气运达到最高处,然后吞噬这个世界。”


    对于这些系统来说,一本书中的世界,是靠读者的关注度来实现,当一本书在连载时期气运持续升高,完结后必然会暴跌,也许会有后劲,但十年后,二十年后,还有后劲吗?这又不是什么名著,这是一本网络小说,且是一本恶评如潮的网络小说。


    系统没明说这本书的恶评,但它忘记了简宁是能拿到所谓的穿书合同的,合同上写明了挽救剧情的原因——读者的怨气爆棚。


    哪怕是第二周目,穿书合同的理由仍然是这个说法,那就说明第二周目中这本书的发展并不是很好。


    那些所谓的人气,估计也是靠骂名吸引而来的。


    所以把结局修正后,系统根本无法靠暴跌的人气获得什么好处,那么唯一的好处就是直接把这个世界的气运全部转移到系统身上,所以这个世界的结局无论如何,无论主角死不死,最终都会消亡。


    与其等死,简宁觉得,还不如放手一搏。


    哑然许久的系统咯咯笑道:“你很聪明,我小瞧你了。”


    “多谢。”简宁道。


    系统那稚嫩的声音忽然阴寒起来,“你就不怕我现在就吞噬这个世界,你们一秒都活不了吗?”


    “你做不到。”简宁坦诚道:“我不知你为何做不到,你要是做得到,就不会把我找回来,你已经破坏过这个世界的法则了,你给了我一具一模一样的身体,这本就不合理,至少不符合这个世界的物理。”


    系统冷哼一声,冷哼了好几声,它终于从眼下的局势中扭转了掌控万物的自信,警惕地审视着简宁的灵魂,随后道:“你揭穿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这场谈判其实从很早就开始了,从简宁第三次重生,他就已经在和系统周旋。


    如今摆上台面,他只想快刀斩乱麻,“主角为什么不可以更换。”


    “因为作者最初就是围绕着主角创造的这个世界,无法更换。”系统也难得诚实了一回。


    “我知道。”简宁没继续纠结主角的问题,他换了个思路,“不可以改主角,那为什么不可以改结局,我也看许多小说最初是升级爽文,但最后主角身死,从大团圆结局变成了悲剧结局而已,这样的改动,书中的世界并不会湮灭吧?主角已经走完了所有剧情。”


    系统顿了顿,思索许久后道:“英年早逝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应有的结局,也有无数小说因为烂尾而湮灭,你说的那种情况,存在的条件十分苛刻。一是主角完整的走完了剧情。二是主角的气运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气运支撑者,比如群像小说,就算是主角死了,也不影响其他角色世界的发展,因为群像的主角并不只有主角一个人。三是大多数读者对主角的喜爱度降到最低,低到不想再看这个主角,但目前来说。三个条件中,这本书一个也不占。”


    简宁明白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太子圈禁起来,好吃好喝地养着他。


    不过他更好奇的一点是,为什么系统非要等走完剧情才吞噬这个世界。现在好了,反派决胜千里,继续作者原剧情的希望彻底破灭,系统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个世界的气运吃了?


    简宁不明白为什么不这样做,但他从系统那些诡异的行为中察觉到,系统做不到。


    反复了想了想他穿越的时机,穿越的次数后,简宁得到一个结论——


    系统吞噬气运的方法是找到书中的角色进行绑定,等剧情走完之后,将其他角色的气运转移到这个角色身上,然后吞噬这个角色的灵魂。


    当剧情始终走不完,而且还偏移之时,系统就始终忍不住要去修正,根据经验来说,只有修正后才能让这个世界获得更多人气,不然就会如第一周目的原著那样腰斩,并且收获很多怨气。


    所以简宁只要完不成任务,系统就抓心挠肝地压着他继续下去。


    等待只是一种调味品,能吃到最后的盛宴,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且系统还无法换绑,选中最初身死的简宁之后,系统就应该知道,他不是一个好目标,可无奈的是,只有他死过,还带着无尽的不甘,带着要活下去的念想,导致外来系统只有他这个角色还算称手。


    所以简宁就算不杀太子,也未必救得了这个世界。


    他对系统道:“你现在就可以吞噬我,吞噬这个世界的气运,我不会留太子一命,你看着办吧。”


    第92章 第 92 章


    系统发出了尖锐暴鸣, 威胁许久后,仍然没有吞噬简宁。


    简宁笑道:“为什么不杀了我?”


    系统彻底被他搞崩溃了,“杀不了,杀不了行了吧!”


    简宁知道自己的试探成功了, 淡淡道:“为什么杀不了。”


    “我们绑定了, 我杀你我也没好处。”系统道。


    简宁不兜圈子了, “难道杀了我没办法获得我的气运么?”


    系统气急败坏道:“呵呵不能, 因为根据合约, 我只能在你完成现在击溃反派的任务后, 获得你自愿献祭的灵魂。”


    简宁连忙摁住了话茬儿,“我可没有自愿啊。”


    系统奸笑了两声,道:“等你完成任务, 我会让你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你总会老, 会死, 会受病痛折磨,在你绝望的时候, 我会引导你献祭的。”


    简宁哭笑不得,“万一我就是意志坚定呢?”


    系统:“可能性很低, 我总会说服你的。”


    换句话说,系统那所谓的无法完成任务就灰飞烟灭的惩罚,也是忽悠人的了?


    仿佛是能感应到简宁的想法, 系统恶狠狠道:“完不成任务是有惩罚的, 你就算在这里活下去,死后也不会入轮回, 你的灵魂已经万劫不复了,只能在宇宙里飘荡, 直至消散。”


    那有什么关系?简宁无所谓。


    轮回失去记忆,失去一切,去到新的世界,获得新的身份,那时的他不是此时的他,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简宁扯了扯嘴角,道:“你就不怕你绑定的我是个真正的草包,拼尽全力也无法完成任务?”


    系统不客气道:“你本来也是个真正的草包,不然为何会总是死于敌手,劳烦我三次出面相救,这不是草包是什么?还连累我这次花光所有气运打破规则,给你塑造一具身体,真是没出息。”


    哦哦,这样啊。


    简宁觉得它说的对。


    幸好花光了它的气运,赚了。


    理清楚思绪的简宁没再搭理系统,系统的声音也逐渐从脑海中淡去。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生擒太子,他必须找人去给云澜舟报信,不能真把太子整死了。


    然而这个想法显然是多虑了,俗话说狡兔三窟,以太子的心机城府,绝不会让自己陷入真正的危险之中。


    云澜舟领兵进城后,大齐兵马早已死的死,跑的跑,百姓闭门不出,街市一片凌乱。


    他直入皇宫,搜寻了两日两夜,只找到一条通往皇城之外的密道。


    这密道正是云谋此前走过的那条,但太子重新修整过,从中开辟出了两条分叉路,一条通往曲州,也就是接近北戎的方向,一条通往大舍十八县,接近西戎的方向。


    从密道的部署来看,太子多半是想着丢失皇城后去投奔异国,伺机报复。


    皇城是打下来了,城墙还缺了个大窟窿,这个窟窿捅破了大齐新帝的天,让他二十多年来争夺的一切都被人如探囊取物般的拿走了。


    不出三日,云澜舟三路兵马汇合,刚到京城,又被派往西和北两个方向,搜捕新帝一行人,自然,派遣的士兵不再是二十万人,那样粮草支撑不住,只分别派了一万人去找。


    与乱世起义不同的是,云澜舟几乎算得上是太平盛世的头号反贼。


    那日他带兵进入皇城之后,只有一半朝中官员出来迎接,剩下的一半有的是曾经的太子党,有的对反贼不齿,决心罢官回乡下。


    有这一半反对的官员顶着,云澜舟也没有着急称帝。他带着简宁搬进了皇宫,其余人分派了各自的宅院。云谋本就有父亲留下的王府,自不缺住处。秦越回镇国公府侍奉牌位,听说在祠堂里大笑了一场,又大哭了一场。


    还有二十三位得力猛将,一一都赐了宅邸,各自携家眷安顿歇息。


    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诸般事宜都等着人处理,投靠云澜舟的官员们成日在金銮殿上吵闹,满堂□□叫起来,连伺候的内侍也受不了。云澜舟没有出面,让人把折子放到景阳宫来,他批完了再第二日发放。


    其中有一位大人,求见云澜舟数次,总算得了召见,跪在景阳宫侧殿里声泪俱下。


    此时简宁才知道,这就是林棠,林雪衣的父亲。


    林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诉了当年皇帝是如何威胁林家百八十口性命,如何逼迫他的长子背叛二皇子,如何在禁卫军的裹挟下刺杀皇嗣和仙师。


    这些事他一边说,云澜舟就一边听,同时,宫里新增的史官就在旁边奋笔疾书地记。


    林棠说完,老眼昏花地匍匐在地,气若游丝道:“求怀王殿下,赐罪。”


    云澜舟一个眼神都没抬,问身旁的简宁道:“什么刑法,你定。”


    简宁心情很是复杂,如果有人拿着他的命,云澜舟的命,二皇子的命,八皇子的命,来威胁他,他难道能坚守本心,寸步不让么?


    他脑中回忆起林雪衣在动手前说的那句话,要是二皇子求求他,他说不定会放了二皇子。


    这话当时听起来只有挑衅和玩弄,现在看来,未必不是一句真心话。


    在家族和道义之间,林雪衣是犹豫过的。


    “林大人年迈,就在京城养老吧,以后就不用操心这些朝堂纷争了。”简宁淡淡道。


    林棠那口游丝般的气总算打了个转儿,从嗓子眼里续了下去,堪堪行了个大礼之后,一头栽倒,人事不省。


    他晕倒最后还说了一句话,声音几不可闻,他道:“我儿雪衣……殿下可曾遇到……”


    云澜舟蹙了蹙眉,没有回答。


    林棠被人抬走之后,简宁也问了一遍,云澜舟顿了顿才道:“林公子二皇兄死后没多久就死了,尸骨埋在沧州,消息传回来时,我早已去了白虎城。”


    这话的意思是,林雪衣的死不是他做的,简宁很快懂了,林雪衣恐怕是那蛊虫发作,没撑到那老皇帝给解药的时候。又或者是,撑到了,但没有服下解药?


    忽然想起最初的原著,林雪衣是坚定的二皇子党,后来二皇子身死,他云游四方,会不会那个时候其实根本没有浪迹天下,而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简宁感觉浑身没什么力气,心里也怪怪的,趴在书案上侧头望着云澜舟。


    如果大崽死了,还是被他亲手杀死的,就算他未曾明确心中的情爱,他也活不下去吧,这负罪感太大了,也太难忍受了,活着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简宁这边心绪翻涌,而早已察觉他目光的云澜舟身子却僵硬了些许,也不知怎么,表明心迹之后,被看一看,盯一盯,总有些不好意思。


    那目光清亮,却好似充满了无尽的旖旎缱绻,像一只手在他脸上来回抚摸,云澜舟不过十九,正是血气方盛的时候,心思稍微歪一歪,就总忍不住想做些什么。


    偏偏他从未经人事,哪怕只是想亲昵片刻,也不知如何做才显得自己不唐突。


    憋了半天,他无奈地放下笔,侧首问简宁:“阿宁饿了吗?”


    刚吃完饭没多久呢,简宁炸了眨眼睛,“没呢,你饿了?”


    “没有。”云澜舟耳根微微发红,似乎很是纠结,半晌才道:“你为何总是看我?”


    简宁被问住了,他其实只是觉得随便看看,没想做什么,可云澜舟这么一问,他就真的有点想做什么了,心虚之下猛地坐直了身子,轻咳了几声,“发呆呢,没看什么。”


    虽然简宁年纪比他大三岁,可简宁自从做小狗的时候,就在他身边长大,他对简宁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这强装镇定的样子让他更为确定,简宁是想跟他亲昵的。


    云澜舟凑近了些许,低声问:“阿宁看这是什么。”


    简宁看了半天,瞪着眼睛不耻下问道:“是什么?”


    云澜舟把自己的脸凑过去,在简宁唇畔碰了一下,抿唇笑起来,“这是亲吻。”


    这是犯规!


    简宁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比猴屁股还红,在云澜舟的目光下他什么表情都不敢做,这真是很奇怪的感受,到底在尴尬什么呢?他怕自己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丢了面子。


    可在喜欢的人面前,面子丢了就丢了呗,难道丢脸的事情还少吗?他还当着人家的面死过好几次呢。


    死相想必不是很英俊的。


    兜兜转转了几圈,简宁诡异地冷哼一声,猛地拽住了云澜舟的袖子,把人拉下来,吻住了那张淡粉色的唇。


    云澜舟没防备,眼疾手快地撑住了书案,否则他非得整个人扑下去了,然简宁的力道并未松懈,他终究是被拉了下来,扑在简宁身上任由对方细细地啃咬亲吻。


    简宁的唇很软,呼吸带着一股茶香,热热地扑在他脸上,偶尔他吻得重了些,齿关相碰,简宁会皱皱眉,更用力的咬上来,咬狠了之后又颇为愧疚、担心地舔舔他的嘴唇。


    与之前那个吻不同,这回两人都做好了准备,很是没形状的在绒毯上滚了两圈,云澜舟再也控制不住,日光斜照在身下人修长的颈边,春色乍然而现,在简宁呼吸越发急促的时候,眼眸彻底暗了下去,伸手解开了他的上襟,箍着他的手,深深浅浅的吻一路满眼到了耳垂与喉结。


    感到腰间一紧时,简宁总算回过神,那只大手在腰际来回游走,不轻不重地抚摸着,隔着外衫……偏偏是隔着外衫,那种隔靴搔痒的触感,更让人浮想联翩,缠绵的春欲就像一根颤抖的线,捆绑着他们,却又只是撩拨,搔动着心间最隐秘的热意,让两人的亲吻越发放肆。


    旁若无人地吻了许久,简宁感觉嘴唇都肿了,他正趴在云澜舟身上,喘气儿时微微起身,瞧见云澜舟那浅粉的唇瓣已经嫣红似血,偏此人肌肤如玉雪白,乌发散落,头冠早不知扯到哪里去了,一红一白一黑,仿佛话本里化为人形的雪妖,每个眼神都带着无尽的引诱,叫人不敢多看,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简宁心跳如擂鼓,书案前摆着无数国家大事的奏折,他们本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失了规矩,可眼前人在那些呼吸交融的吻中脱去了平日的冷静,垂在颊边的发丝让他带了几分狼狈的脆弱,简宁恍惚得眼晕起来,一切理智都在这片刻的诱惑下崩塌。


    也是瞬间的功夫,他察觉到自己有了反应。而膝盖顶在他腿间的云澜舟立刻就感觉到了。


    云澜舟唇角勾起一丝笑,眼神顿时深邃起来,他看着简宁道:“阿宁……想要吗?”


    简宁最后一根理智也崩断了,费了全部力气才没有直接把人家的衣服全扒掉,只长吸了一口气,俯身用亲吻摩挲着云澜舟的耳垂,脖颈……


    就在两人都将放浪形骸之时,门外忽然闯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无数奏折落地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简宁像被人打了一棒槌似的弹了起来,僵硬地席地而坐,生无可恋望向门口。云澜舟也悠悠起身,眼含愠怒,冷冷地看向来人。


    这一眼,却叫他两人都愣住了。


    一个内侍蹲在门口战战兢兢地捡奏折。


    其余两位无不目瞪口呆,一脸活见鬼的神色。


    八皇子呆呆道:“你们……你们……”


    站在他背后的二皇子率先反应过来,搓了搓手,不好意思道:“叨扰了,皇兄们什么也没看到。”


    第93章 第 93 章


    世界上所有的人, 在看到某人死而复生的片刻,都会选择揉一揉眼睛。一是试探自己是否眼花,二是给这份刺激来一个缓冲的时机,思索眼前这位仁兄到底是鬼是神。


    云澜舟和简宁目睹了二皇子的诈尸, 二皇子和八皇子又反过来目睹了简宁的还魂。


    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幕, 同时震惊了四人。


    在“你你你……”“我我我……”一番对话之后, 几人总算冷静下来, 该去换衣服的换衣服, 该沉默以待的沉默以待, 一刻钟后,景阳宫书房的八仙桌上,围拢了这心思各异的四人。


    八皇子率先开口道:“简……简公子是你么?”


    他不仅开了口, 还颤抖着手指碰了碰简宁的衣服, 肩膀, 在要碰到简宁的脸颊时, 被云澜舟一巴掌打了回去。


    八皇子再次震惊,他才离开三个月, 他那相依为命的弟弟就已经开始对自己动手动脚了。


    这等白眼狼行径让八皇子狠狠地瞪了过去,正欲斥责, 就听简宁道:“八殿下安好,二殿下安好,实在是万幸, 未曾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和殿下们见面, 荣幸之至。”


    被点名的二殿下尴尬地放下了茶杯,磨磨蹭蹭地说:“简公子……也是假死啊?”


    完全没作假, 死得如假包换的简宁义正言辞道:“二殿下,臣是真死的, 臣还下葬了。”


    此言一出,二皇子和八皇子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没有动作,也不知是惊着了还是慌忙之下不敢在此鬼眼前妄动,总之两个人脸色发青地瞪着他,一副你要劫色还是劫财有话好好说的模样。


    云澜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深知此事不说清楚,绝对是糊弄不过去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惜他不是子,便只好苦口婆心地语了起来。


    此事由“虽死犹生”的简宁说,并不可信,但是由从小到大就几乎没犯过错的云澜舟来说,就显得十分的郑重其事了。


    他先交代了曾经六七岁时期的小狗事件,将自己能听到简宁灵魂心声的事情和盘托出,再将小狗死后,他再次偶遇恢复人身的简家三公子简宁之事徐徐道来,最后又将颍州遇到三年后回来的简宁据实相告。


    说了半个时辰,他似乎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一时连喝了三杯茶,再不言语。


    听完这些跌宕起伏的天方夜谭之后,二皇子呆若木鸡,许久后对简宁说出了他眼下集万万才学,推演出的唯一一句话。


    “你是狗仙?”


    简宁:“……”


    穿过被时间尘封的记忆,八皇子面对着这位气定神闲的仙师大人,恍惚之间回忆起他那愚蠢的十一弟在封任仙师大典上提起过的一句话——


    “阿宁本来就是小神仙。”


    这何止是小神仙,这是野神仙吧。


    哪家神仙下凡先当个狗来耍一耍?


    云澜舟略去了简宁知晓过去和未来之事的本事,将他说成了一位比民间黄大仙还没本事的狗仙,就从讲故事的能力来看,云澜舟是一位原创鬼才。


    不过这也不怪他,在他眼里,知晓过去未来,叫做泄露天机,泄露给他一个人就罢了,现在还要泄露给那两位没出息的皇兄,实在是划不来的买卖。好在这点也符合简宁的心意,他自己也不打算告诉其他人他的真实来历,实际上,他本就是这个世界的角色,算不上来自其他世界的灵魂。


    在给二皇子和八皇子沏茶压惊后,他想起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就是二皇子为何会假死。


    他亲眼看见林雪衣把匕首插进了二皇子的心口,亲眼看到二皇子含恨气绝,亲眼在成为灵魂之时看到二皇子被焚毁的尸骸。


    总不能当日在沧州,他陪同的那位二殿下,本就不是二皇子,是替身么?


    这件事不必明说,二皇子就憋不住了,喝完茶水后,在弟弟们殷切的目光中,先是把林雪衣痛骂了一顿,又把沧州知州数落了一顿,再把死去的顺昌帝狠批了一顿,最后才把太子放在嘴上凌迟了一顿。


    等他的火气逐渐发泄出来,他才歇了歇道:“那日我没死,被林雪衣那个混账东西救了。”


    简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愤愤不平地想,林公子这个混账东西为什么不救我,当然,脸上的笑意一如始终,慈爱地看着二皇子,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二皇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惨笑了一下,道:“那日的匕首本就是个不中用的东西,乃西域的小把戏,刀尖看似锋利,实则刺入皮肉后立刻就缩回了刀柄中,我当时痛得麻木了,也没感觉到胸口到底有没有多受一刀,随后便不省人事,约莫那刀还抹了迷药,总之我的晕过去了,再醒来时,我已经被人关在大木箱里,不知运往何处,我像个包袱一样被人扔来扔去,只有到晚上才能被放出来透气。”


    “是林公子救了你吧?”八皇子道。


    二皇子脸色古怪了一瞬,最终仍旧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我被他那些江湖朋友运到了曲州,曲州那么个偏僻小城,离皇城又远,他估计是怕太子或者父皇起疑后再找到我,所以将我支去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在那里修养了半年,身上的伤才逐渐好转。”


    简宁听着,颇为心酸道:“二殿下受苦了。”


    这可是连吃个橘子都要命人把橘络细细挑干净的二殿下,也不知在运送途中有多少次仰天怒骂,可怜那群江湖兄弟了。


    没有如简宁所想,因为当时的二皇子成日都被人下迷药,他初次醒来时本就气血两亏,浑身伤痛难忍,只骂了一句“林雪衣你个乌龟王八蛋给我滚出来”,就被人捂住口鼻弄晕了过去。


    所以“文静”的二皇子就这么平安地到达了曲州。


    “这王八蛋一直躲着,不来见我,估计也是于心有愧,把自己愧死了。”二皇子道:“我在曲州养伤时,多次想找人传消息出去,但都一无所获,后来我听伺候的下人说,反贼怀王起兵,直逼京城,我就知道一定是老十一发疯了,但是我不敢确定,万一不是你们,我突然冒出来,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可是万一是你们,我怎么能自己躲在曲州偷闲,于是我找了几个下人,买通了看门的江湖护卫,自己跑了出来。”


    “然后被人拍晕,原样送了回去。”八皇子嗤笑了一声,“你这点本事怎么好意思跑出来的?”


    二皇子大怒,瞪了八皇子一眼,眼眶却微微发红了,他知道这也说得对,若不是自己没本事,怎么会轻信那沧州都吏的谎话,还真的大张旗鼓带着简宁去面见所谓的盐商卢家,那个局漏洞百出,那时的他却眼拙到没察觉半分异样。


    老十一一直被他和老八护着的,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得知消息之时有多无助。


    随老八回京的路上,他想过万种托词,可到现在,面对三年不见、少年意气荡然无存,更为沉默内敛的十一弟,他是心中有愧的。


    “是,我没本事。”二皇子坦然地低下了头。


    八皇子心里也是一酸,天知道他在庆州偶遇穿得像个叫花子的二皇兄有多欣喜。


    可他不知道云澜舟的想法,十一弟这些年杀伐果断,雷厉风行,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害怕骑马便躲在哥哥身后的孩子,他在得知二皇子和简宁身死之际,纵马疾驰两千里,日夜不休,别说害怕,累得吐血也未吭声。


    若说二皇子不知道,可他是清楚的,早在一切平静的三年前,老十一就对身边这个仙师大人有了非分之想,他真的能毫不介怀地欢迎这个曾经带着他心悦之人去死的哥哥吗?


    云澜舟喝着茶,听到二皇兄说完后,桌上一时安静了下来,他才抬起头,冷冷道:“回来就好。”


    众人都愣了愣,因为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冷了,可是语气却前所未有的温柔,温柔到二皇子几乎不敢确认这就是自己那个狼心狗肺的傻弟弟。


    二皇子猛地摁住了双眼,手掌紧紧地捂住眼皮,他不想哭得这么狼狈,奈何他也控制不住。


    “好了,好了。”八皇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回来了就好,也不枉你流浪这么久才……”


    二皇子捂住眼睛的手很快松懈下来,擦干眼泪后猛地捂住了八皇子的嘴巴,警告道:“君子一言。”


    简宁好奇道:“流浪什么?”


    八皇子艰难地挣脱了二皇子的手,整了整衣服,没好气地把此前经过补齐了。


    原来二皇子被困曲州两年后,还是想到了法子溜出去,他先是扮做院里做事的妇人模样,在运送恭桶时随管家离开了主院,可奈何这院子在庄子上,四处都是农田,他身上又没几个银子,只好在农家借住,还帮忙干活,那农家见他身材高大,长得也好,如此颜色又好生养的女子怎可放过,非要留他做媳妇。


    二皇子吓得魂不附体,怎料这只是流浪生涯的伊始。


    从农家逃出之后,他跟着牛车去了县城,彼时的钱几乎用光了,他就去找了个抄书的活计瞎干,因换回了男儿身,没人要他做媳妇了,还算安稳了些,可他实在做不来扫地跑腿的差事,抄书抄得手要断了,也没个住处,就去当地的镖局晃了晃,毕竟还是有些本事在身的,很快在镖局中待了下去。


    祸不单行可谓是古今圣言,麻绳偏挑细处断,可怜的二皇子去镖局押镖,在北方边关遭了劫匪,镖局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他滚落河渠后被农家所救,耽搁许久后才花了无数的力气从边关往京城赶。


    这回他做过账房先生,在达官贵人的商队下做过小厮和马夫,可见这世间的人真是不爱惜皮囊,无人怜香惜玉,只把容貌倾国倾城的二皇子殿下当牛做马地使唤。


    这么跌跌撞撞兜兜转转,他才堪堪到了庆州,在庆州已经听闻怀王和新帝僵持许久,大战一触即发,怀王三路兵马包抄京城,胜利在望。


    庆州本是云澜舟第二个起兵之地,多有优待,庆州百姓虽然对这个反王的身份颇有微词,可一想到新帝上位广加赋税的事情,便果断地投靠了怀王,大家都对这场胜利引颈相望。


    只有二皇子心情复杂。


    他自希望自己弟弟取胜,可若是取胜,他这会子回去,岂不是像个白捡便宜的无赖么?


    他真的还能回去,如以前那样回到那个面目全非的皇宫么?


    林雪衣背弃了他,父皇要杀他,曾经的宿敌登基,只怕把他的王府霍霍一空了,如今弟弟造反他什么忙也没帮上,有何颜面回去现眼呢?


    踌躇的二皇子就这么在庆州讨起饭来,实际上是做着一些账房先生的活计,粗茶淡饭,衣衫简陋,在二皇子眼里和讨饭也没什么区别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心灰意冷心乱如麻的二皇子遇到了来粮庄收粮的八皇子,俩人在店门口一打照面,二皇子认清楚来人是谁后,立刻慌不择路地准备逃跑。


    “但老八当街嚎哭,众人围观,给我好大个没脸,我才被他擒获,押送至京。”二皇子补充道。


    “放屁!”八皇子断然否认,“我是看你长得像我那死去的二皇兄,还以为你是易容伪装,要抓你审问背后阴谋的!我嚎哭什么了?”


    二皇子瘪了瘪嘴,“你说没有就没有呗。”


    实际上有没有简宁和云澜舟是不知道的,但是简宁觉得,看似端正自持的八皇子其实是个很感性的人,当日多半不止嚎哭,还抱着二皇子的大腿不让他走来着。


    “其实我知道,我哪有这么顺利就能到庆州,哪有这么好运能被人救,还总是被救,我心想一定是林雪衣那个混账东西在背后戏弄我,所以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这个王八蛋抓起来,狠狠拷打一顿!”二皇子凤眸微眯,大有要翻遍天下的气势。


    知道内情的八皇子和云澜舟默默对视了一眼,同样知道内情的简宁也很是纠结,诚然,八皇子知道这个消息,估计是三年前听云谋说的,那时说得浮光掠影,并不详细。而这些日子,面见林棠之后,简宁和云澜舟是知道细节的,他们很清楚,林雪衣找不到了。


    这该怎么说呢?


    简宁不知道二皇子对林雪衣到底是什么心思,林雪衣又为何大费周章地设计二皇子假死,把人关起来不准出去,但这一切都无法给二皇子一个交代。


    所以完全没有情爱经验,且也没有参悟别人情爱经验的简宁得出结论——


    二皇子估计是真的憎恶了林雪衣。


    于是他只好在旁劝二皇子消气,并道:“林公子已经死了。”


    二皇子猛地一顿,起身直直地看着简宁,打翻的茶水果子撒了一地,他那刚换上的华服满是脏污。


    许久后他强笑了一下,道:“不可能,他还找人救过我,一路都是他的人在耍我,他不可能死的。”


    第94章 第 94 章


    八皇子带走了强颜欢笑的二皇子, 在那个勉强的笑容背后,简宁看到了一股难言的悲哀,故作镇定的愤怒,不知所措的、如孩童般的慌乱。


    这一切都是因为简宁的那句话, 也是其余两人心知肚明的那句话:林雪衣死了。


    林雪衣的死因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蛊毒发作。


    曾经的简宁以为, 林雪衣是忠义难两全后, 追随二皇子而去, 如今却得出了一个更加悲哀的事实——


    皇帝似乎根本没有打算让这个代表自己毒杀亲子的刽子手活下去。


    也不知林棠当年劝说林雪衣接手这个暗杀任务时, 有没有想过他心心念念的、最成器的儿子,已经踏上了一条没有希望的绝路。


    简宁不知道林雪衣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用了什么手段, 最终保住了二皇子的性命, 彼时的他已经对林雪衣没救自己释然了, 从二皇子被救的经过来说, 讲句实话,还是身体好的人有福气。


    他那个时候身中数刀, 毫无内力,不通武学, 和这群动不动就飞檐走壁的武功高手来比,他俨然是一位弱不禁风的废物书生。


    如果把被砍得稀烂的他打包装箱,跌跌撞撞地送往曲州, 不出半刻他就一命归西了。


    加之时间紧迫, 林雪衣估计是确认他已经死去,死得不能再活了, 索性就把他的尸体留下来,以作二皇子和他双双遇害的证据。


    八皇子承诺会继续帮二皇子寻找林雪衣, 像哄孩子一样的话,如今由他这个弟弟对哥哥说,听起来总叫人无比的心酸。


    自然,二皇子不是疯了,他只是在坚信自己相信的事实。


    那么没有疯掉的、好端端回京的二皇子本人,成为摆在云澜舟眼前的难题。


    用了夕食,简宁就察觉云澜舟眉间的郁气加重了些许,在书案上看奏折的时候,屡屡走神,时而暗自叹息。


    简宁也跟着看了几个奏折,几乎都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之类的意思,当然还有一些忠实的旧太子党,上折子把云澜舟痛骂了一顿。


    简宁单是看了四五个,也跟着头疼起来,他和云澜舟没什么好瞒的,靠在凭几上捏了个点心,边吃边道:“殿下如何打算的?想让二皇子登基吗?”


    此时天色微暗,烛火相接,屋中冷风和暖意交织,云澜舟的手在纸上顿了顿,携着一丝凉风,在奏折上落下一字:允。


    写完他才道:“我会登基,不会让给二皇兄,就算让给他,他也不能镇住我手底下的三十万大军,与其让他始终在忌惮中称帝,不如我一开始就登上那个位置,阿宁,你觉得我自私吗?”


    无论为公为私,简宁都不觉得云澜舟自私,他果断地摇了摇头,“殿下打出来的位置,殿下去坐,理所应当。”


    云澜舟露出了一个十分生动的苦笑,因为那笑里藏着他们两人都明白的无奈,“二皇兄若是还想要这个位置,阿宁觉得我应该给他吗?”


    “他镇不住大军,殿下不是说了吗?”简宁慢慢地蹭了过去,靠在书案上斜身看着云澜舟,他想知道云澜舟的野心和欲望。


    哪怕是对权力有图谋,也并无不可。


    原著中所谓的黑化,写得不是云澜舟这个大反派从此草菅人命,干尽丧良心的恶事,写的是他打到太子家门口,差点把主角整死,那算什么黑化呢。


    云澜舟并不是一个穷兵黩武的人,相反,要不是逼不得已,他连马都不想骑。


    大齐内忧外患许久,是时候休养生息,若是按照旧太子的想法,此时的大齐已经人尽可兵,老弱病残也得上站杀敌了。


    暗忖许久的云澜舟似乎终于卸下了平日的伪装,像个赖皮虫一样瘫在简宁身上,慢慢地滑到地毯一角,侧首拉着简宁的衣摆,轻轻摇了两下,“我有点累,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一直这么累。”


    简宁心里紧了紧,俯身捏住云澜舟的脸,“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已经劳你筋骨,日后的大任你怎好推脱?那岂非太划不来了?”


    “做皇帝就不能时常出去玩了。”云澜舟道。


    简宁看他耍赖的样子,仿佛又看到曾经那个十来岁的孩子,一时动容,“公务做完了,我们偷偷溜出去,谁也不知道。”


    “公务总是做不完怎么办?”云澜舟摸了摸简宁的手腕,也真是奇,一个手腕谁都有,可他玩简宁的手就总觉得有趣,依依不舍的。


    简宁也任他去了,两人距离极近,这个一模一样的地方,连书案上的奏折都没变过,立即让简宁想起了上午他们在这里干的混账事,不由红了红脸,不自然道:“我,我先去外面透透气。”


    谁料想起今日那些缠绵悱恻的人不止他,云澜舟早已不肯放手,在简宁起身的刹那,抓住他的衣襟将人扯了下来,一个预谋已久的吻袭了上去,日头落得快,屋中来不及点灯,十分昏暗,简宁哪里知道这个吻冲着他的鼻子来的,一下子给他撞得不轻,云澜舟大惊失色,忙拉着他起来看他有没有撞伤。


    简宁支支吾吾地捂着鼻子,疼得没声儿了。


    云澜舟抱起他要去找太医,简宁身子腾空的一瞬间就慌了,狠狠拍着云澜舟的胳臂大喊,“放我下来逗你玩的!放我下来丢死人了!”


    云澜舟这才愣了愣,把他抱到有烛火的罗汉床边细细端详,果然只是鼻尖有点红,还好没流血。


    简宁瞪着他,严肃道:“殿下应该学一学如何亲吻了。”


    云澜舟蹲下来,手臂趴在他大腿上,勤学好问道:“如何学,阿宁教我。”


    这哪里好意思,简宁揶揄道:“你去看你那个《武林盟主俏寡妇》学呗。”


    云澜舟瞬间就僵住了,很是艰难地站起身,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几句,总之是否认,硬说不知道那是什么。


    “敢看不敢认啊?”简宁非得把那本书找出来不可,气势汹汹地下了地,直奔文竹小柜,还好太子实在厌恶云澜舟,上位后直接把景阳宫封了,预备来年推翻重建,可惜等不到来年,自己就被推翻重建了,由此景阳宫的一切都纹丝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刚走两步,云澜舟就十分无赖地把他搂了起来,仗着个子高,一路搂着他穿过屏风,侧门,直达寝殿。


    这会儿要做什么内侍是不敢进来打扰的,因着上午被人撞破,给内侍一百个脑袋也不想进来找不痛快了。


    简宁在床上和云澜舟打斗了一番,自然这个打斗主要是他出拳,云澜舟简单避开,有时候不想避了,简宁却不敢真的打下去,他身上有伤,这会儿估计还没痊愈呢。


    想到伤势,什么旖旎的情绪都没了,简宁忙叫停了云澜舟的动作,起身整了整衣服,无情道:“殿下还没喝药。”


    云澜舟闻言,浑身没劲地倒在被子里,一脸生不如死的样子。


    药是每日定时煎好的,简宁不费什么事儿就端了过来,自然,喂药确实是古往今来第一大难事,尤其是给一个即将登基的无赖王爷喂药。


    简宁算是好话说尽了,云澜舟就是躺着不起来,还很是自作主张地脱去了外衫,问他他就说太热了,抓着简宁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缓缓游走,“是不是?我是热的。”


    简宁暗道您不仅热,还挺火热的呢。


    但这话他不敢说,实在是太孟浪了。


    该死就该死在简宁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被云澜舟撩拨几下,他就有些把持不住地红起脸儿来。


    亲热一下应该也不影响养伤吧?


    正想着,云澜舟已经把自己的内衫也解开了,衬着跳动的烛光,就这么幽深的看了过来。


    秉着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优良品质,简大人生猛地攀上了怀王殿下的脖颈,触手生凉,这个动作很是突然,简宁自己也没想好接下来要干什么,他依着心里莫名的冲动,就这么莽撞地将人勾了过来,云澜舟明显愣了愣,正在喝药的手猛地顿住了,在靠近简宁的瞬间,忙里抽闲地把药碗放在了一边。


    自从长大之后,简宁都是有事说事,不会主动地跟他动手动脚,曾经云澜舟还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心意暴露了,让简宁觉得恶心了。


    确实知晓那番心意并且开窍晚得差点赶不上热乎的简宁咽了咽口水,侧身望着近处云澜舟那双惑人心魄,深邃似幽潭的桃花眼,看着那眸子里映着自己的倒影,无可救药地犯起傻来,恍惚觉得这天地间,那双眼只能看到他一个人,心里眼里都只放着他,堪堪这么一琢磨,就飘然物外,几欲登仙了。


    他的手指绕到近前,摸着云澜舟清瘦许多的脸颊,薄薄的眼皮,迎着那问询的目光,仰头吻上了云澜舟的嘴唇,柔软、泛着凉意的触感传来,几缕药香在简宁鼻尖萦绕,他没有舍得闭眼,看到云澜舟的眼睫忽地颤动了一下,刚好他的手指正抚上云澜舟的眼皮,一时指腹被扫得隐隐发痒,好似碰到了一片蝶翼,云澜舟低头看过来,眼中跳跃着几点烛光。


    相比起十六岁的稚嫩,现在的云澜舟十九岁,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简宁无法忽视的沉重,沉得哪怕只有一两点光映射在他眸中,也引不起那眸底深海般的寂静。


    简宁心里蓦地酸涩起来,也不知道这三年是怎么过的,曾经他作为小狗离世的时候,云澜舟都发疯似的修建佛堂祈求他的转世,那他当年随二皇子身死,一时失去兄长又失去玩伴甚至所爱之人……


    若他能算云澜舟的心上人的话,那当日得知死讯的云澜舟,该有多么崩溃。


    恐怕连崩溃难过的时间都没有,在荒郊野岭遭遇刺杀,后与云谋和八皇子直奔西南,一个与众将士无畏谋面的小皇子,还是当今新帝所厌之人,谁会拿他当回事?


    一步步打过来,他手中茧子一层盖一层,身上的伤口也五花八门,艰难地摸爬滚打之后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十六岁时他风光无限地被侍卫簇拥着走出京城,十九岁时他被满心仇恨裹挟着爬了回来。


    简宁曾经当过狗,沾染了狗性,每当他想安慰云澜舟时,总会习惯性的用鼻尖蹭蹭他的鼻尖。


    同样被这个熟悉的动作唤醒某些记忆的云澜舟慢慢抬起了眼睫,仿佛回到过去,勾唇笑了笑。


    他的酒窝隐显时,简宁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某种不知这是在做什么的纯粹和天真,但他十九了,他怎会不知这时两人的亲吻已经与亲朋之情无关,于是他那一抹笑,反而激起了隐藏在深邃眼底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引诱。


    简宁被他这幅样子勾得脑子一片浆糊,很是没出息地捂住了鼻子,害怕自己突然流起鼻血来,那可真是现了个大眼儿。


    云澜舟拉开了他的手,一见血,忧心忡忡地紧张道:“阿宁用鼻子亲我了?不是说不能这么亲吗?”


    简宁:“……”


    第95章 第 95 章


    因着被色相所迷、不合时宜地流了鼻血, 简宁臊得一夜没和云澜舟说话。


    他在反思,反思自己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色中恶鬼。


    当然是反思不出什么结果的,因为爱这种事情,要是那么循规蹈矩, 也就不会那么不受控制了。


    留给他胡思乱想的时间也不多, 可以说, 在旧太子离开皇城后, 这里就乱臣了一团。


    因为太子是个很节约的人, 如果有什么东西他带不走, 那么别人也肯定甭想得到。什么是他最想带走,但是绝对带不走的呢,皇位。


    于是这个节约的人就想出了他的先辈们都想不出的好办法, 他把乾清宫炸了。


    也许是炸药不够, 也许是时间来不及, 只有乾清宫遭受了重创, 其余宫殿完好无损。


    可简宁和云澜舟是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心的,跟旧太子相比, 他们二人可谓是狡诈奸猾,竟然想出排查皇宫所有地方以清不安的法子, 果然就找出了好些旧太子身边的内侍,一个个为了报效主子,勇气可嘉, 集结了几十个太监宫女, 准备趁众人不备,在夜间干一票大的——


    杀反贼。


    可惜这几位义士还没开始行动, 就因为行为鬼祟,被驻军兼新禁卫军首领秦越发现了, 秦越把这群人狠揍了一顿,套出了太子的计策。


    危险暂去后,简宁无奈地着人开始修缮乾清宫,这好歹也是皇权的代表,以后大臣觐见,总不能让人家在外面蹲着回禀吧。


    因云澜舟还要负责整顿军务,所有皇宫一应大小事宜,都落到了简宁和八皇子身上,二皇子指望不上了,大病了一场,太医说是惊厥难安,损了气血。


    八皇子同简宁亲自勘察了废弃乾清宫的地势,觉着直接重建怪不吉利,干脆全部推了,反正里面的密道也是乌烟瘴气,就把密道填起来,对此八皇子意味深长道:“若起兵祸,百姓焉有密道?皇城沦陷,皇帝有何颜面逃跑?”


    简宁后背一凉,有八皇子这话,云澜舟要是当皇帝当不出个名堂,估计要被八皇子日日鞭策了。


    也是在这次勘测中,简宁发现了一个极不寻常的东西,这东西他本来也看不见,其他人更看不着,是他脑中的系统忽然滴滴作响,提醒他去塌陷的密道下面看两眼。


    那是一团气流般的物体,没有形状,像云朵一样,捧起来有些重。


    简宁被吓得不轻,可系统却十分兴奋地说:“这是一个系统!”


    不用想,身负系统的除了简宁就只有方湛。这小子为什么能和系统分开?难道跑路的时候没带上,把系统搞丢了?


    一边怀疑一边回了景阳宫,简宁问自己脑中的系统为何会如此,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方湛是外来者。


    不同于简宁以为的外来者。


    最初,这本书是由作者私下设定了一个主角受,名为方湛,这个人是被设定在书中世界的,他的穿越,也是设计的一部分,若是用程序来说,他所谓的现代人身份,也是作者赋予给这个角色的一部分程序。


    可是现在,方湛的系统却暴露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顶替了穿越者方湛。


    换句话说,方湛杀了方湛。


    ……


    简宁被绕晕了,他的系统也晕乎乎的,一起理了很久总算勉强搞清楚——


    原书的方湛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目前有一个不知来自哪里的灵魂,带着系统,住进了当前方湛这具身体里,完美地充当了“穿越者”。


    而目前的方湛随身携带的系统,也不是原书主角受方湛所携带的那个系统,那个系统只是这个世界上的物理设定,是符合这个世界的法则的,但是目前这个系统是外来者,已经被简宁的系统识别了出来。


    因为这个系统也在吞噬气运。


    书中本身设定的系统是没有这个本事的,因为它吞噬再多,也仍然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不会损耗世界的总体气运。


    得知这件事后简宁把方湛的系统关了起来,这东西就像一团沉重的空气,如果离开宿主,它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原地停留,并且因为它不符合这个世界的法则,很快就会消散。


    如果它消散了,那么方湛岂不是没有金手指了?


    打定主意把这系统关到死的简宁忽然笑了笑,那就让方湛也尝尝普通人的生活吧。


    此时的他还没想到,这个小东西能派上大用场。


    半月后,晚间,秦越突然来景阳宫找云澜舟,递上一份紧急军报。


    太子勾结北戎,带兵奇袭边塞三座城池,攻下其中一座后盘踞在隆青城,这也是边塞最紧要的一座城池,它地方不大,但极为险峻,易守难攻,就算是边关十二城都破了,隆青也不应该破。


    这说明了两件事。


    一是边塞的秦家军有人叛变,二是曾经来和谈的燕赤五公主没有顺利登上皇位。


    要说秦家军有人叛变,这听起来实在是狗头长龙角,异想天开。可这位壮士确实叛变了,他就是此前旧太子策反的秦家军中一名副官的侄儿。


    这件事实在太过久远,且没有闹开,秦家军的人没有几个知道那副官叛变,镇国公只偷偷把人杀了而已。


    当时他那侄儿张萧只是一名小兵卒,一身神力,慢慢爬上了小旗,总把,副守备。三年前西戎来犯,秦家军北君西调,留下了两万人驻守边关,那两万人的副统领便是张萧。


    这件事背后的弯弯绕绕是没人告诉云澜舟的,因为跟他相遇的是离开边塞之后的秦家军,且知道内情的秦越自己就没在意那个张萧,他寻思张萧也不知道他杀了他舅舅啊。


    张萧确实不知道,其实无论他知不知道,张萧叛变的原因都不是因为亲人,是因为银钱。


    没办法,太子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然而这还不足以打动他,真正让他开城放敌深入的原因还有方湛,方湛亲自在城门下讲出了一件事,当今天下,真正的反贼是怀王,跟着反贼是没有希望的,名不正言不顺,这个皇位怀王能坐得了多久?此时开城门,一能拿银子,二能保全忠义之名,何乐而不为呢。


    诸般细节简宁就没再推测了,总之结果已经造就,方湛和太子反扑的这一天终究会来到。


    就在云澜舟和秦越商讨如何退敌之时,八皇子带来了一位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客人。


    燕赤五公主,赫连雅。


    赫连雅风尘仆仆,八皇子先陪着她喝了一口茶水。


    她远道而来,心急如焚,简宁命人准备了沐浴和饮食,想着公主殿下能先休息一晚再叙话,可赫连雅拒绝了,她直言不讳道:“叨扰诸位殿下,我在京城找了许久才找到二皇子府,这才托二皇子帮我进宫找到你们,此时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我本应成为燕赤新王,可半年前我那三哥篡位,设计将我赶出了燕赤,那时我身边无人,只好装死避祸,好在仆人相救,我就混入大齐藏了一段日子,如今我知我那三哥集结兵马攻入大齐,我是想来帮你们的,自然,也请你们帮我。”


    “公主别急,此时我们正在商议,燕赤军队已经占据了我们的边关城池,领头人想必就是大齐新帝也就是曾经的太子,此事我们绝不会放任不管。”八皇子在旁宽慰她,眼睛偏过去关切地瞧了一眼,觉得自己冒失,忙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动也不动一下。


    “你们那位大哥也是了不起,我在燕赤的老部下传消息说,他许诺燕赤,若是帮他消除反贼,他会割让五座城池。”赫连雅笑了笑,手指在桌上轻轻点着,“这可不是小事,也无怪你们成为反贼了。”


    “荒唐!”八皇子方才知晓此事,猛地呵斥了几句,刚喊了一嗓子,察觉到五公主的目光扫了过来,便规规矩矩地坐下了,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荒唐,此事绝无可能,小十一,要打就打吧,总之是躲不过去的。”


    “怎么打?”云澜舟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拿着军报,一手拿着奏折,淡声道:“你怎知太子没勾结西戎?若是大军分散,一个地方分一点,能打得过燕赤铁骑?”


    要说太子此人还是聪明的,到绝境也会折腾出个花样来保命,此时云澜舟的军队三十万,刚汇聚京城,西戎那边屡次扰乱边境,北戎那边又登堂入室,大军就算分散,赶到这一西一北都得半个月,那太子估计能一路打到沧州了。


    “和谈。”简宁盯了眼云澜舟,猜到了他的意思,与自己想的差不多,便徐徐道:“先放出和谈的风声,稳住太子和燕赤军队,等咱们的军队抵达边关,再开战也是来得及的。”


    众人想了半天,确实只有这个不算法子的法子了,只是简宁没说完,与云澜舟暂时拖延的战术不同,与五公主随大齐军队出征一举夺回燕赤王位的想法也不同,他这回是真的要和谈。


    而他要会面的人,就是方湛。


    半月后,在和谈的忽悠下,太子和燕赤果然没有动作,只是提出了一些“理所应当”的要求,把云澜舟的人头和玉玺送去隆青城,燕赤自会退兵。


    云澜舟觉得自己的脑袋重于泰山,就算砍了送给太子,他也未必抬得动,于是暗自驳回了这个请求,顺便带着兵马偷偷潜入了隆青附近的城池。


    因为一直没收到云澜舟的脑袋,太子出离愤怒了,连写了三个圣旨送往京城,却无一封回信,他也没想到云澜舟的回信是带着军队直接打上了家门。


    因为简宁的叮嘱,云澜舟没有急着打上去,只是在城下耀武扬威了一番,并且让燕赤五公主赫连雅在燕赤军队面前露了露脸,出示了老燕赤王的王印。


    燕赤军果然恍惚起来,持王印者便是新王,那三王子说王印在他手里,可从未见他拿出来号令众人,总拿着一个鹰嘴哨使唤人,虽说鹰嘴哨也是燕赤君主的圣物,但最重要的还是王印。


    赫连轩见着赫连雅,立刻大怒,破口大骂起来,说赫连雅是窃取王印的逆贼,这话让一部分的燕赤士兵面面相觑,犹移起来,不知该听谁的。


    简宁就是在这个时候出面的,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两军在沙场相遇,四野平阔,由此,简宁骑着马从将士中缓缓走上前来,立刻就吸引了目光。


    只吸引了一个人的目光,那个人就是方湛。


    因为简宁手中捧着一团空气,在方湛乍然圆睁的眼里,那是他丢失许久的、攸关生死的系统。


    第96章 第 96 章


    三日后, 隆青城外的孤山亭。


    简宁坐在亭中石凳上,慢慢摆弄着茶壶,方湛坐在对面,咬牙切齿道:“把系统还给我!”


    “稍安勿躁, 方公子远道而来, 先喝杯茶吧。”简宁眼皮也不抬, 沏了茶, 分给方湛一杯。


    方湛却不接, 冷笑道:“我就知道, 你也是穿越的,你说话与这里的人不同。”


    “你早该知道了,我接你那段将进酒, 你竟毫无所觉?”简宁气定神闲地倒茶。


    方湛一瞬懵了, “什么将进酒?”


    简宁也有些愕然, 一下子给方湛这么没头脑的话噎住了, “你不知将进酒,为何能说出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那不是叫《君不见》么?”方湛呆滞。


    简宁顿了顿, 问:“你读过书么?”


    说完他还找了一句,“就是上学, 你上过学么?”


    “上学?”方湛不屑道:“我们早不用那老掉牙的方式传授知识了,孩童五岁时便会植入记忆芯片,所有知识都存于脑中, 意识可与智网连接, 怎么,你原来是古人么?”


    简宁想了半天, 才道:“你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人?”


    “二十一世纪?那岂非比帝联时期还早?你还真是古代人啊?”方湛诧异道。


    “你本来应该是什么世纪?”简宁问,这回他是真的好奇了。


    “星际第三世纪。”方湛道, 这事也没必要撒谎,反正事已至此,不是他活就是简宁死。


    简宁转了个话题道:“所以你们星际,已经不知道《将进酒》这首诗的完整版了?”


    方湛有些怀疑,“记忆芯片就那么几个句子,如果有完整版,也许是我们的数据考古人员没挖到。”


    简宁对数据和考古这两词语的结合颇为震撼,未来的人考古竟然都开始扒拉数据了么?


    “你可能不知道。”方湛见简宁那费解的样子颇为好笑,也有些得意道:“我们早已不在地球生活了,怎么可能还挖掘得到那些古迹,星际的人们都是在飞船上生活,文化传承只能靠前辈留下的记忆芯片,这些芯片经历了大战,很多也都损毁了,所以留下的东西只是片段。”


    “所以……你真的不知道你刚传过来写的《水许传》原名叫做《水浒传》?”简宁扯了扯嘴角,感觉自己有点牙痛。


    “水壶传?没听说过。”方湛一愣,转而笑起来,“管他什么传,能赚钱就行。”


    怪不得方湛复刻的那些名著叫做《三国演戏》,《红搂猛》,《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水许传》,原来是卡了数据的bug啊。


    这卡得也太随机了点吧。


    简宁无力吐槽,平静了一会儿道:“你与太子是主角攻受,这本书本是你们的爱情小说,名为《暴君的千宠万爱》,我原本的任务是辅助你们的爱……”


    “什么?!”方湛脸色大变,茶盏掉了一地,难以置信地瞪着简宁,“这是什么小说?”


    “你们的……爱情小说啊。”简宁不太懂他的激动。


    “放屁!”方湛满脸涨红,不像是羞的,像是气的,他上前欲揪住简宁的衣领,可被简宁身后地暗卫拦下了,眼看方湛的侍卫也横空出没,双方再这么下去就谈不了了,简宁才道:“方公子,你有何疑虑,坐下说吧。”


    简宁身上总有股诡异的底气,好似他已经是个不惧生死看破红尘的得道高人,这本是简宁早些年在皇宫做仙师装出来的把戏,没想到拿来应付人出奇的好用。


    方湛瞧了他几眼,被这股气势镇住了,只好坐下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道:“你给我老实交代,这到底是一本什么小说?”


    简宁对他这天老大他老二的语气毫不在意,许是生生死死好几回,他已经把人看淡了,也看透了,扶了扶袖子简单道:“确实是一本耽美爱情小说,你是主角受,你的攻是太子,你们应该纠缠一百万字,然后终成眷属,最终你还生了对儿龙凤胎,太子君临天下,一代霸主,你也成了千古第一君后。”


    “君后?”方湛气得快用眼睛喷血了,双目赤红,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太子看起来是个男同性恋,反派看起来也是男同性恋,因为这他大爷的本就是一本男同性恋小说!


    “我就说……我就说为什么太子那个死变态对我……”方湛搓着胳膊,好似想起了什么很恶心的画面,他缓了好久才道:“不对,我穿越的时候,系统明明告诉我这是一本权谋小说,我拿的是权臣剧本,只要辅佐太子登上帝位,我就是一代权臣,根本没有什么爱情戏,你别是诓我的吧?”


    简宁无奈道:“太子对你是什么心思,你不知么?我拿这个诓你做什么,有何益处?”


    简宁实在也不知道方湛为什么能拿到他口中的所谓权臣剧本,也不知他的系统到底出了什么事故,但看方湛的样子,显然是被坑惨了。


    “不会……不会……”方湛坚持道:“我只要不按剧情走,谁能奈我何……”


    简宁: “……”


    忽然觉着这个人有点傻的可怜。


    “我且告诉你,这本小说第一周目,就是因为你穿越过来,气运太强,导致太子迅速登基,你们的爱情戏份还没开始,你就被太子诛了九族,第二周目,也就是你现在的周目,系统将我穿过来,让我辅佐反派,成为延误太子登基的绊脚石,让你们的感情戏有更多发展的空间。”简宁想了想,忽然察觉一个事情,也许是他想多了。


    很值得怀疑的是,方湛坚持这不是爱情小说,会不会是因为方湛不记得第一周目的剧情,然而第二周目的剧情已经不在作者的掌控之中,换句话说,作者能写的也就是跟太子相关的事件,作者以为自己在摆弄剧情,实际上这个世界已经独立开来,反而影响了作者的下笔。


    比如一个作者想写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其实是被冤枉的,但前期这个恶人所做作为确实伤天害理,有什么原因也无法让读者原谅他,因为不合逻辑,于是作者也只能从角色的角度考虑,改变自己的剧情。


    这何尝不是作者被角色控制,被角色身处的世界控制呢?


    如此说来,作者现在的剧情确实是与简宁最初见到的大纲毫不相同,不仅他们这个小世界开启了第二周目,作者身处的时间线也开启了第二周目吧。


    方湛穿过来的时候,第二周目时间线里,作者也是刚开始写,所以方湛还以为这是一本权谋小说。


    那么剧情真的是不可改变的吗?反派一定会死吗?他们就不能反过来更强硬的影响作者吗?


    “我非杀了那狗太子不可。”方湛恨声道:“我这就去杀了他,自立为王,然后再杀了你们,我看这个小说还能不能继续写!”


    简宁约他会面,本来准备用穿越者的身份把他骗出来囚了,但此时,简宁忽然有了别的主意。


    “也许你不知道,这个世界有种东西叫做气运,太子是气运之子,也就是这个世界气运最高的人,若是你杀了他,那么这个世界的气运……”简宁顿了顿,没说下去。


    “气运怎么了?会全部消失?”方湛最关心的就是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他在星际的肉身已经没了,只有在这里才能活。一腔热血冷静下来后,方湛也想起来,太子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公,若是太子死了,世界崩塌,他也死了。


    “不,你的系统骗了你,你的气运和太子不相上下,你也是主角,若是配角杀了主角,那么剧情会崩塌,但是没说主角不可以杀主角,你杀了太子,太子的气运变会转接给你。”简宁如今撒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多亏之前在民间招摇撞骗的半年。


    “不可能。”方湛讷讷道:“系统怎么会骗我?”


    “它不是已经骗过你?你难道没察觉太子对你的心意?”简宁堵住了他的疑虑。


    “我不信你。”方湛已经六神无主,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方公子,你可以不杀太子,而是将他软禁起来,我可以承诺,事后必定放你们一条生路,保证你后半生荣华富贵,若是你想入朝为官,我也许你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这样既可以保证这个世界没有崩塌的危险,也可以保证你不会卷入与太子的爱情纷争。”简宁眼见自己之前的话不起作用,便换了套说辞。


    方湛看傻子一样看着简宁,“我信你个鬼,若是我软禁太子,为何不直接篡位称王,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杀得一干二净?”


    “方公子有所不知,且不说你能不能杀,就说你上位之后能不能服众都是个问题,若我们没有大军压境,你尚有缓和之力,可如今只要你篡位,皇城必然动荡,我们趁机杀入京城易如反掌,我劝你还是考虑一下我说的法子,这才是一条生路。”简宁道。


    “我怎么信你?”方湛狐疑道:“若是我软禁太子,投奔你们,然后你们把我俩都杀了怎么办?”


    “我们这群配角怎么敢杀主角,我们不想活了么?”简宁淡笑道:“且你投奔我军之后,我应你一块免死金牌,又应你一座易守难攻的城池,就算我们反悔,凭你的才智,也定能闯出一片天下,方公子觉得是也不是?”


    “免死金牌有什么用?你们暗杀我还用得着下旨么?”方湛虽然因简宁的话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可脑子还没坏,还知道自己这无异于羊入虎口。


    简宁散漫地敲了敲石桌,语气悠然道:“方公子想要什么,大可以随便提。”


    “我要……”方湛想了很久,缓缓道:“我的系统,和你的命。”


    此言一出,简宁的暗卫们纷纷包围了方湛,方湛也不着急,邪笑了一声,“自然不是立刻杀你,你们那位怀王殿下留在宫中的蛊师,已经被我抓在手中,我方才知道她有一门奇蛊,只要有人吃下子虫,便要每月找我拿解药,我要是死了,你也活不了。”


    说着,方湛掏出了一个小瓷瓶,轻声道:“只此一颗,我本来是准备拿来对付太子的,没想到先用在了你身上,你可真有福气。”


    暗卫玄鸦劈手便要砍向那瓷瓶,却被简宁伸手拦了,玄鸦惊道:“公子!万不可中计!”


    简宁摆了摆手,打开瓷瓶,在方湛的面前,亲手将那颗药丸放进口中,又慢条斯理且清清楚楚地就茶咽下,嘴唇微张,给方湛检查了一番。


    方湛奇道:“你算是有些本事,这都敢吃,万一我给你的是毒药呢?”


    “你若是给我毒药,你今日也活不了。”简宁道。


    方湛不由得欣赏地瞥了他一眼,“有点意思,那就一言未定,后日开战之前,我必定把太子给你们送来。”


    方湛说完,恶趣味地吹响了一个哨子,那哨子也不知是何物所做,一旦吹响,简宁的脸色陡然惨白,痛不欲生似的,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方湛这才满意道:“这牵魂蛊果然名不虚传。”


    简宁露出个颇为狼狈的笑容,看着方湛将一团空气般的系统收入袖中,和那些护卫逐渐远去。


    第97章 第 97 章


    玄鸦忙拿出解毒丸, 一股脑地倒出来要塞进简宁口中,简宁摆摆手,“无碍。”


    玄鸦还是没动,似乎硬要他吃下那许多的黑煤球。


    简宁只好实话实说, “这蛊虫外包裹着一层药泥, 药泥需得入腹融化, 我又没真的吃下去, 怎么会中蛊呢?”


    “可您方才不是……”玄鸦没说完, 就见简宁自口中变出了一颗小小的黑色药丸, 吐在掌心后扔到桌上,拿茶盏毫不留情地碾过,药丸中间果然包着一只发丝般纤细的红色虫子, 此时被碾得粉身碎骨了。


    简宁笑了笑, “我方才的那口血是咬破舌头吐的, 疼死我了, 先回去上药吧。”


    玄鸦跟在后面,实在想不出简宁到底把药藏在何处, 分明舌下都没有啊。


    他哪里知道曾经的简宁早已习惯和精神病病患斗智斗勇,有些病患不想吃药, 就把药丸藏在舌根快到会厌的地方,这很看天分,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藏, 大部分人这么做会咳嗽, 但是有的人会忍住,舌根比较厚的, 药丸不必太靠近会厌,而是微微卷起, 让别人看不到药丸即可。


    简宁知道这事儿是因为他曾经伸手去病患嗓子眼里掏过药,那病患差点把自己呛死。


    后来他没事儿也试过,因为太惊奇了,试了好几十次才成功,不得不佩服病患这超人般的毅力。


    至于他为何知道此蛊的发作方式,方湛可能不清楚,这南疆蛊师曾经给他和云澜舟显摆过她那些蛊术,尤其是这个牵魂蛊,她还细致入微地演示过吃了这蛊的人会死得多么惨烈。


    只是这些小事就不必拿来和玄鸦说了,他也叮嘱了玄鸦不要告诉云澜舟。


    不料玄鸦这个叛徒下午回去就全交代了。


    云澜舟把坐在院中吃点心的简宁一把拉了起来,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急得好似找不到自己刚掉的脑袋。


    “殿下别找了,真的没事。”简宁整了整衣服,“我怎么会以身犯险?”


    云澜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角眉梢都在说:“你以身犯险的时候还少吗?”


    简宁自知躲不过去,便道:“大夫把过脉了,无碍的。”


    “你为何要假装中蛊,那方湛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大碍。”云澜舟实在无奈,他都不敢想当时听到玄鸦禀告此事时他的心跳得有多快。


    不是第一次了,从小狗那个时候起,简宁的消失永远猝不及防,他也想相信简宁有本事保护好自己,可他信不过自己,总忍不住想,是不是他没派足够的护卫,是不是他选的那些护卫武功不高,不够机灵?


    总之只要简宁出任何事情,他都瞬间水深火热起来。


    完全没感觉自己有危险的简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方湛疑心甚重,屡出奇招,我若是不假装中蛊,未必能让他甘心背叛太子。”


    其实他本来想的是拿系统去威胁方湛,可奈何那系统已经快消散了,简宁自己的系统检测之后提醒他,方湛的系统不出三天就会彻底消失。


    那系统若是在他手里没了,一是没法子威胁方湛,二是做事做绝后,方湛岂不是与他更不共戴天,万一狗急跳墙,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且那系统的本事想来也没那么大,无非是弄点军械火药,数量还很有限,因为之前太子在皇城时派兵炮轰颍州城墙,竟然花了大半个国库的军饷拿来筹备火药,说明方湛的系统不是万能的,不是想要多少东西就能有多少东西。


    “以后无论做什么都告诉我一声。”云澜舟蹲在他床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算我求你,好吗?”


    简宁顿了顿,把药碗放下了,他本就没什么病,吃药只是安神的药,云澜舟一句话就让他的神不安定了。


    “这次是我错了。”简宁趴过来歪着脑袋看去,脸颊蹭了蹭云澜舟的耳朵。


    他道歉道得这么快,云澜舟想相信他真心改过都难,可简宁小狗般的示好让他的气一瞬间消散,忍不住反过来将简宁压在了床上,四目相对地望了会儿,云澜舟却没有做别的,只是浅浅地抱着了他。


    似乎是在他身上寻求一丝安心。


    四日后,破晓时分,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了隆青城。


    马车中坐着一个面目沉郁的青年,正是方湛,他寻常便服,发冠歪斜,实在没力气整理仪容。


    躺在身侧的太子被五花大绑,喝了足以迷死一头牛的迷药,自然好眠。


    一旁的方湛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给自己带来无上荣誉,和无尽耻辱的人。


    被太子折腾这么久,方湛对床笫之事厌恶至极,如今在床上把太子绑了,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他知道这次很危险,那个简宁本事极大,身边有无数暗卫,这意味着云澜舟对他十分看重,否则不会把几乎所有暗卫都放在他身边。


    此人不可小觑。


    好在他下了蛊,有蛊虫在手,想必简宁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抓住了简宁,也就等于抓住了云澜舟,谁让云澜舟对简宁这么个废物如此看重呢。


    若不是燕赤经年内乱,军力大损,他有信心帮太子把皇位夺回来,可燕赤的铁骑早已不负盛名,堪堪四万人,怎么打得过云澜舟的三十万大军。


    摇摇晃晃中,方湛随马车来到了隆青附近的一座小城,岳明。


    他被人扶下了马车,太子也被人抬了下来。


    他们随几个一身黑衣的暗卫走进了刚挂上牌匾的怀王府。


    甫一入内,方湛就瘪了瘪嘴,这院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十分破旧,怀王也忒不讲究了些,这种人也能当王爷?还想当国君?


    真是可笑。


    这厢久候在后院的简宁总算见到了方湛,还有半死不活的太子,看着太子那副有气进没气 出的样子,简宁起身连声问:“他怎么了,他死了?”


    方湛冷笑一声,“我怎么敢杀他?活着呢,下了迷药。”


    简宁让人把太子放到小床板上去,同方湛一起坐在了八仙桌上,桌上摆着几样东西,最大的那个就是枷项。


    方湛瞥了眼,猛地察觉到自己中计了,怒不可遏地指着简宁,“你敢骗我?你不要命了?”


    简宁淡定地任他骂着,在方湛取出哨子吹响后,假作不适的蹙了蹙眉。


    方湛果然上当,狞笑了几声道:“我劝你还是识相点,这蛊虫可不是闹着玩的。”


    简宁还是淡笑不语,挥了挥手,四周便有人上前来给方湛带上枷项。方湛立刻取出哨子狂吹起来,可是这回,那该死的简宁却纹丝不动,浅淡而柔和的笑意依旧,这样出乎意料的平静,预示着一个方湛绝对不想知道的后果。


    “蛊虫呢?你把蛊虫怎么了?”方湛挣扎之际,哨子已经被暗卫打得七零八落,被强行禁锢的方湛此时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古人经常说的道理——


    兵不厌诈。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十分文弱的书生的身体中,蕴含着如此强大的无耻信念,刚说完的话,下一秒就不认了,翻脸比翻书还快,堪称全天下最不要脸的人。


    “背信弃义,寡廉鲜耻,你他爷爷的说话是放屁!”方公子痛批了简贼一顿,把简贼说得面红耳赤,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方公子实在是性情中人。”简宁也不多废话,吩咐暗卫道:“分开关起来,小心伺候。”


    “滚!”方湛目眦欲裂,幽禁简直比杀了他还煎熬,成王败寇,他气血上头,正要咬舌自尽,但咬到一半痛得翻了好几个白眼,事实证明,死还是比幽禁好多了,但他不会认为这是简宁的仁慈,因为他知道,简宁留着他和太子的命,只是为了这个世界最终的秘密,主角。


    在那枷项即将套在他脖子上的时候,方湛恢复了镇定,他的理智从慌乱中拔地而起,坚强地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有办法让怀王顺利登基,我可以模仿云烨辰的笔记给你们写传位诏书,我知道老皇帝的玉玺在你们那里,不用狡辩了,你反正也杀不了他,不如留着慢慢折磨,怀王母妃的仇还没报完,你们……”方湛语速很快,但是似乎没有一个人的刀快。


    后背剧烈一痛时,方湛还在继续想着用什么来换取自由的机会。


    云烨辰不是个好东西,当了皇帝也不是好皇帝,他对此很清楚,如果这本书已经崩坏到反派登基的地步,那么他投靠反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与他的抱负并不冲突。


    简宁是个仙师,对权谋一窍不通,还是个小人,他只要能自由,他就能靠着自己的手腕和金手指,把这个百无一用的废物挤下去。


    他要当丞相,还要挟制皇帝,当这个世界上权力最大的人。


    唯一的人。


    可他的生命在这一刻似乎戛然而止了,他费力地转过身,看向那个突然给他一刀的人,这个人凶狠,残暴,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他有着无尽的野心,甚至也有着不死不休的勇气。


    “你……”方湛头皮发麻,刀锋的寒凉入骨,他难以置信地讷讷道:“你要,杀了我?”


    然而这一刻,回应他的只是一双狰狞落泪的眼睛。


    太子云烨辰不知何时自己解开了绳索,自然,生性多疑的他从来没有轻松的一刻,哪怕是在和方湛睡觉的时候,身上也藏着匕首和暗器。


    这一点连方湛也不知道,在方湛对简宁慷慨陈词的时候,云烨辰早已清醒,高深的内力化解了那迷药的效用,于是他绝望地明白了一件事,这回他彻底失败了。


    背叛自己的是一直跟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路从艰难险阻中走过来的,最亲密的人。


    他早就知道方湛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且为人极其歹毒,甚至很多时候还不听话,十分喜欢擅作主张,连他这个主子也不放在眼里。


    可他确实喜欢这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身边没有这么个人冷嘲热讽,反而觉得不习惯。


    他的耐心,情欲,信任,全部都给了这样一个人,即便他来历不明,甚至行踪鬼魅,时常对着无人之地自言自语。


    这诚然是个疯子,但这是他捧在手心看着长大的疯子,这么多年,也只有这个疯子理解他,帮助他,让他在父皇的猜疑,兄弟的迫害中坚持下来。


    而今方湛背叛了他,如此迅速,如此简单。


    围观这一出闹剧的简宁差点吓得跳起来,方湛死了那就彻底改变了原著的走向,他连忙让暗卫把云烨辰拉开,可这已经有些于事无补。


    因为云烨辰疯狂之下,抽出了匕首,冷冷地睥睨着屋中众人,一刀插进了自己的心口,抱着方湛倒在了地上。


    他的命是他自己的,永远不会受制于人。


    同样,他的死也只是因为他想死,而非别人要他死。


    “我天,快去请大夫!”简宁吓去了半条命,连声喊了好几句找大夫,被喊懵了的暗卫来不及思索,也不需要思索,麻溜地飞了出去。


    事已至此,等大夫来估计人都死透了,简宁手忙脚乱地撕下衣摆,想去给方湛和太子做一些简单的包扎,可短短的几息,太子和方湛嘴唇发黑,气息断绝。


    那刀竟然抹了毒。


    简宁几乎绝望,他脑中的系统开始剧烈的嗡鸣,眼前也模糊不清,他瘫倒在椅子上,站也站不起来,这全完了,两个主角都死了。


    这个世界彻底完了……


    在旁的十几个暗卫摸不着头脑,太子死就死了,简公子为何如此伤怀,好似受了什么极大的打击,直接晕了过去。


    暗卫们七手八脚地把简宁抬了出去,又留下几个人守在太子的尸体旁边,以免假死逃脱。


    简宁浑浑噩噩地睡了许久,什么梦也没做,意识陷入黑暗的时候,系统那边一片寂静。


    他呼喊过许多次,直到精疲力竭。


    最后的理智不停地拷问着他,以后怎么办呢,云澜舟,二皇子,八皇子,还有这个世界存在过的所有人,他们该怎么办呢。


    他的气运能不能全部转移出去,他的气运够吗?


    这一刻他猛地体会到系统说的那句话,总有什么事是值得他献祭灵魂的,如果献祭就可以换回这个世界的存活,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同意。


    可是他有这个机会吗?


    第98章 第 98 章


    在长久的黑暗里, 简宁醒了很多次,偶尔会看到一些文字如雨丝般地朝他倾斜而下,偶尔会陷入一片渗人的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从昏暗中睁开了眼睛, 大喘了几口气, 努力抓紧了身边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 其中一个就是云澜舟的手臂。


    他仔细端详着云澜舟的脸, 伸手碰了碰, 却不敢真的触上去, 害怕一碰,眼前这个人就会化成一堆文字,如梦中般朝他涌来。


    云澜舟不吃不喝守在床前三天, 旧伤难忍, 此时早已疲乏不堪, 可当看到简宁猛地苏醒过来, 眼中顿时迸发出了一股神采,他顾不上问简宁为何忽然晕倒, 只猛地将人抱入怀里,死也不想松开。


    简宁呆滞地撞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再呆滞地任由云澜舟紧紧地箍着自己。


    他想起系统离开他意识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主角死了, 他杀害主角受和自杀的时候成为了读者最不喜欢的角色, 作者改换了角色视角,你们现在是这个世界最终的主角了。”


    简宁还想问系统怎么索要气运, 系统却无力地惨笑了一下,好似在说:“我服了你这个废物啊!”


    这件事简宁想了许久才想明白, 一切都是因为合约。


    系统的合约写的是简宁(炮灰)任务为暗杀云澜舟(反派),而他们两个人现在已经成为了书中的主角,所以炮灰和反派的属性被抹除之后,合同不能奏效了,系统也因此被迫脱离了这个世界。


    万分之一的可能降临,简宁产生了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


    虚无的心慌,让他慢慢抓紧了云澜舟的衣服,比云澜舟更用力地抱了回去,试图抓住自己最真实的东西,让整颗心落回原地。


    三个月后,乾清宫。


    解决了燕赤袭城,太子反扑这些事情之后,云澜舟和简宁难得回京过了几天安稳日子。


    云澜舟的登基大典近在眼前,礼部的官员和宫中尚衣局女官围着他禀报典礼细则。


    简宁在御书房的书案旁边坐着,官员们也没觉得奇怪,实在是十次有八次来觐见,这位仙师大人就坐在旁边,怀王并不避讳什么,可见受宠之盛,旁人不可匹敌。


    基于对这位仙师宠臣的尊敬和嫉妒,言官也多次上书弹劾简宁,但弹劾的奏书无一例外地被退了回去,一句朱批也没有。由此,满朝上下都对这位仙师大人警惕了起来,这一定是个不寻常的佞臣。


    至于他的不寻常之处,来拜见过怀王殿下的大臣们都说不上来,时常在怀王冷着脸询问朝中大事,或冷着脸即将处罚某人时,那位仙师大人便会和颜悦色地让人给跪在殿中的大臣们赐座,再好言劝说怀王一番,让处罚来得没那么猛烈。


    如此半月后,朝中大臣觉得这位妖邪仙师大人实在是一个好官。


    登基大典的礼部侍郎已经不再是简心和,简心和前几个月生了场小病,身体竟越来越差,只好请疾回家修养。


    这位新上任的礼部官员,是曾经二皇子招揽的门生一员,进士一甲第二名周文秀,在太子登基后遭到清算,随意指去了扬州当了个七品官,如今被调回京城,是云澜舟从吏部历年官员贬迁名列中找出来的,不止他,之前被太子清算后,确有才学之人,都被调回了京城。


    周文秀把当日登基的礼仪嘱咐了一遍,云澜舟恍若未闻,仍低着头批阅奏折。


    周文秀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心慌半天,硬着头皮再问:“不知殿下以为哪里不妥?”


    怀王没吭声,一旁的简宁把登基大典的奏书看完,缓缓道:“日出东山,昭示新君,可四海朝贺,番邦使臣来京大费周折,只上贡就好,另,穷凶极恶之人没必要赦免,大赦天下也免了,但冤案必反,着帝察司的人加紧去办即可。”


    周文秀大惊,大赦天下怎么能免了,他憋着一肚子话要劝告这位不通情理的仙师,可那锯嘴葫芦怀王殿下此时开口了,“准。”


    仙师不通情理,但周文秀还是通的,怀王都发话了,他在上赶着劝解实在是有点不给面子,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这个即将登基的殿下会不会拿自己开涮。


    打发走了礼部官员,又迎来了宫中的尚衣局女官,女官们为云澜舟量定尺寸,又给仙师大人量了一回。


    简宁加紧嘱咐了两句,衣物轻便即可,万不能太繁琐沉重。


    女官们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了,被顺昌帝严格的服制要求整怕了之后,对仙师的衣服比对皇帝的还谨慎精细,势必做出飘然欲仙,仙风道骨的道袍来。


    打发完这些官员之后,简宁瘫倒在了圈椅上,脖子咯咯作响,“皇帝怎么这么难做啊,殿下你都看了一天折子了。”


    云澜舟闻言,放下笔起身给简宁端了盘点心,“都是陈年挤压的奏折,主要是冤案居多,这几月差不多看完了,以后没那么繁琐。”


    简宁含着一块他亲手喂的牛乳糕,很是悠闲地问:“八殿下远嫁的事儿呢,他的嫁妆备多少?”


    云澜舟难得笑了笑,好似终于从繁重的奏书里回过神,搬了把椅子坐在简宁身侧,一样瘫倒着,徐徐道:“凤冠霞帔肯定是要的,只是八皇兄不愿穿。”


    “燕赤风沙那么大,八殿下不会反悔吧?”简宁道。


    “反悔好几次了,每次又灰溜溜地跑回来说还是要去。”云澜舟脸颊一边浮现了一个酒窝,笑道:“阿宁想穿嫁衣吗?”


    “不想。”简宁立刻坐直了身子,严肃地拒绝了这个提议,“太重了,我那身道袍都重得抬不起手,嫁衣还是留给八殿下吧。”


    然而,登基大典之后的当夜,简宁还是见到了那身红嫁衣。


    只不过不是他穿的,是云澜舟穿的。


    四月春暖,嫁衣也不厚重,云澜舟自是没戴凤冠的,主要是他不敢让尚衣局的女官给自己做凤冠,这要是传出去,他这个皇帝估计要被骂死了。


    他只戴了一顶玉冠,束了个简单的男子发髻,盖着红盖头等到了被青芽等侍女们簇拥而来的简宁。


    刚一进门,寝殿的大门就被人轰地关上了,青芽的笑声震天动地,简宁还寻思呢,这是中了什么邪?


    很快他就知道,不是青芽中邪,是云澜舟中邪了。


    穿着一身嫁衣的云澜舟就这么端正地坐在床边,幔帐两边燃着龙凤喜烛,灯火通明的寝殿中,红衣垂地的云澜舟分外醒目。


    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取下某人盖头的简宁好像面对一座举世珍宝,他从进门开始就不断地呼吸急促,心跳如雷。


    走到床前后,二十来岁的人生好像白过了,他从未这么紧张过。


    可紧张的间隙,他又忍不住笑,不知道是因为太滑稽,还是因为太高兴,总之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


    简宁顿了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用旁边的金秤撩起了盖头的一角,期间还因为太慌张导致金秤掉地,在极度的窘迫和兴奋中,他终于看到了盖头下的云澜舟,看到了那双他无论生死都无法忘记的眼眸。


    “阿宁来得好晚。”云澜舟笑着看向他,很少见的,两边脸颊都笑出了酒窝。


    简宁感觉自己快站不稳了,腿软脚软地拉着云澜舟的衣襟,把人扑在了喜被里,吻上了云澜舟的唇角。


    其实这个时候最紧张,最飘飘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吻的哪里。


    既然做都做了,再多窘态都曾被云澜舟看去,也不差这一回,他抱着丢脸丢到底的志向,看准后吻上了云澜舟的眉心,这一回他吻得很仔细,一串小狗点水似的吻落下去,云澜舟的笑意更明显了,他紧紧抿着唇,强忍着才没有笑开,任由简宁温热地指尖摩挲着自己的耳垂,鼻梁,在简宁的唇离开之时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不继续了。


    实则是简宁扑别人时自己倒先躺了下去,此时云澜舟撑在自己身上,仰头仰得有点脖子酸的简宁撤开了些距离,隔着几寸之外,以一种别样的眼光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人。


    第一次这样注视着云澜舟,注视着他的那张曾经看惯了的脸,原先只觉得他俊美矜贵,不知何时起,他却瞧出了几分惑人心魄的艳丽来。这片刻的分神,嘴唇已经不自觉凑了上去,毫无预兆、猝不及防地贴在了一起。


    怎么会光是看着人家一张脸就忍不住……简宁绝望地想,他实在是个无耻的好色之徒,也是给他捡着了,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便是神仙见了也要动一动凡心。


    而这个并不彻底的接吻,先惊愕的是简宁这个先主动的人,他暗恨自己实在窝囊,连做一回登徒子也做得这么狼狈,反观云澜舟只是微微僵硬了一瞬,随后面不改色地侧着身,任他的唇来回磨蹭。他这么乖顺,立刻助长了简宁耍流氓的信心,他用嘴唇摩挲着云澜舟颇为湿润的唇畔,呼吸交错间,带着试探舔了舔那凉凉的唇。


    人生唯一的这方面经验还是很久之前偷看云澜舟那本风月话本的简宁只做了这么一个动作,便立刻捡起脸皮,不好意思地缩回了脑袋。


    脸和耳根都快熟了,简宁头顶几乎冒着热气,他怎么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尤其对面还是云澜舟……


    如果不是云澜舟,他绝不会这么做,如果是云澜舟,他又像个火烧屁股的猴子,急不可耐,却在偷香窃玉时局天促地。


    殊不知那一下根本也算不上什么接吻的简宁心潮澎湃,恨不得直接四脚朝天溘然长逝了。


    正在脑中天人交战时,简宁忽觉脸颊凉了凉,云澜舟的手贴了过来,手心比平时热上几分,带着小心的力道,将他的脸掰过来,随后也不动作,就这么欲语还休地看着他。


    简宁险些没被看得直接扑上去,然这个险些也险得很潦草,单是对望了片刻,他就没忍住一把摁在了云澜舟肩头,将他的外衫撩去一半,把人家按在了床上,也是云澜舟没反抗,否则他这点力气,按死个蚂蚁还轻易,按云澜舟却是远远不够的。


    云澜舟还是乖乖地任他盯着,锦缎般的墨发铺散开来,光泽如漆,坦然地躺在床上,一副随君揉搓的模样,简宁也不是个真道士,寻常人的七情六欲在心里天翻地覆,最终全成了蓄势待发的万种风月,他低头一面啄食、一面啃咬云澜舟那浅淡的嘴唇,想让它染上颜色,或是染上独属于自己的气味。


    边啃还边想,原来圈地竟是这样痛快,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地主呢。


    云澜舟这块风水宝地,如今也几乎落入了他的手中,简宁有些小人得志地想,以后他想在这里种什么,就种什么,现代所谓的草莓还不止,他得种片大西瓜,要红红火火地开疆拓土,席卷云澜舟的一生。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齿尖的力道,只凭感受咬着他的唇畔,柔润的触感在心里激起一阵阵的涟漪,正要换个姿势亲吻时,他忽然感觉云澜舟伸出舌尖顶了顶他的唇,那短暂的轻触给简宁带来了不亚于泰山崩塌的震撼。


    平时不是没亲热过,可今夜因着满屋喜色,每个细微的动作都格外不同。


    简宁的脸皮和后背乍起一股电流似的酥痒,撑在云澜舟颈侧的手瞬间卸了力道,整个人扑在一个宽大紧实的胸膛上,也正是此刻,他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心跳,撞得他的耳朵都有些疼,这样大的动静和云澜舟平日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截然不同,带着简宁的心跳也跟着加快,呼吸不上来了似的。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玉兰花香,简宁好似踏空跌入了一个名为温柔乡的深渊,浑身没劲,懒洋洋地贴在了云澜舟身上。


    同样呼吸困难的云澜舟感受着怀中忽然的充实,与曾经无数次梦中和幻想中的一样,甚至更好,更让他难以自拔,这不真切的一幕是真的吗?怀中的人也是真的吗?他缓缓对着床帐眨了眨眼,撩起了简宁一侧的头发,放在鼻尖嗅了嗅,这是阿宁的味道,就算时过境迁,他还是对这个味道有着几近癫狂的依恋。


    趴在他身上喘气的简宁忽然感到天旋地转,云澜舟猝不及防地翻身压了过来,简宁一瞬呆了呆,眼前再次一花,看到了那张逐渐凑近的白皙脸庞,他想说等会儿,压着他头发了,但云澜舟的吻来得更快,简宁的唇畔被云澜舟细细密密地舔舐着,随着耳畔逐渐扩大的黏糊声音,这个吻被云澜舟逐渐加深,简宁从身到心软成了一把浆糊,亲吻原来是这么一件如梦如痴的大事,也就半炷香的时间,他就觉着自己这辈子算是没白活了。


    想完他又狠狠唾弃自己这没出息的品格,不就是亲个嘴?


    过会儿他又想,亲嘴啊……


    他在和云澜舟亲嘴,这还是大婚之夜……


    这么一摇一摆的心神荡漾起来。


    云澜舟的鼻尖很凉,呼吸却很热,他的手不知何时摸到了简宁腰下,五指张开,扶着他的背脊,把他往上提了提,简宁正面更紧地贴上了青年已经完全长开,长成熟的身体,都是男人,那是什么顶着自己他一清二楚,这突然的触碰,即便是隔着衣衫,也让简宁猛地身中一热,有股诡异的酥麻蔓延全身,一些不好的想法迷上了他的心窍,云澜舟还没做什么,他自己先尴尬得挡住了脸。


    太下流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下流!


    好似在回应他心里那些不入流的念头,云澜舟的膝盖轻轻顶了顶他的某处,简宁一瞬间挣脱了他的吻,整个人向后倒去,难耐地闷哼了一声,云澜舟却如一条巨蟒似的缠了上来,慢条斯理地单膝跪在床畔,一只手撑在简宁颈侧,一只手从身下抽了出去。


    简宁不知道他突然停下动作是干什么,睁眼去瞧,就见云澜舟解开了自己的衣衫,自上而下地看着他,眼底涌动着晦暗不明的光点。


    若不是背对着光,简宁一定会看到云澜舟紧抿的唇已经被血色染红,眼神炽热得几乎吓人。云澜舟只给自己留了一件内衫,因为方才脱衣的动作太大,那片朱红内衫就这么斜斜地挂在肩头,明晰的锁骨、喉结、修长的脖颈,和垂在肩头的墨色长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宁只看了一眼,脑中便炸起了翻天覆地的烟花。


    这实在是太艳丽了,连风月话本都没看过几本的仙师大人只觉一颗心蓦地塌陷下去,落到无底洞中,他竟生出了无尽强烈的慌乱和不安,紧紧摁住了胸膛,便是抓不住那颗不知所踪的心,也要抓住几分不继续沉溺的理智来。


    今夜窗外落雨,入冬深寒,屋中的两人却热出一身汗,云澜舟俯身时,长发垂在简宁手背上,混着那只温热大手毫无章法的抚摸,简宁腰处不知中了什么邪,被摸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似白蚁从骨缝中爬过,很是酥麻难耐。


    他侧身避开,要去捉那只手,却顺势被扣住手腕,云澜舟将他的手拉到身前,故意慢吞吞地引着他自己解开了自己的外衫,再扶着他的后背,将衣服一寸寸地扯了出去,扔到了一旁。


    蚕丝内衫贴身,云澜舟倾身而来,胸膛相触时,比直接碰到肌肤还叫人浮想联翩。


    他的吻落得很重,急切如雨,简宁逐渐有些应付不来,侧头要歇息片刻时,云澜舟的手指钳住了他的下巴,与之前的缓慢和乖顺不同,这次简宁感到下巴有些疼了,可见那手指用了多大的力气。云澜舟不管不顾起来便让人招架不住,像个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鬼,在简宁身上拼命地吮吸水分。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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