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荣死了一次。
此时此刻, 他被丢在了乱葬岗，周围是曾经被他杀死的那些追兵，鼻腔里满是腐朽的土壤气味。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复活, 只能任由祁乐一路小跑过来，悄悄拿走他身上的地图。
几个小时以前——
当与另一名玩家在副本的边界相遇时，两人同时触发了试炼。
对视一眼, 他们俩非常没有骨气地同时躲好，没有正面挑战的意思。
直到等待许久也无事发生之后, 他们才出来正常交流，几番沟通下来，确定了祁乐原本所在的副本任务已经被齐荣这边的新世界所覆盖。
这么多副本的爆发, 说不定就是因为每一名玩家之间的副本是可融合的。
再加上, 两个副本才融合完毕, 就触发了试炼的提示音……试炼的内容其实就是让玩家们进行彼此挑战吧！
那他们二人之间, 显然是齐荣占据了上风。
自顾自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名先前一直以来在玩家之中格外平庸的老玩家一瞬间有了底气, 占着自己有足够的先手优势，对着祁乐指挥起来。
可他们在很多事上都没能达成一致, 最后分开了。
齐荣是有点生气的, 直到下午在地图的引导下又干掉了一批新地图的NPC之后，发泄了火气, 又拓展了一次副本，他就变得自在起来。
而且, 在新融合的副本内, 他还遇见了另外一位愿意听他话的玩家。
除却一点小意外, 一切还是照他的想法进行，顺风顺水。
算有了助手, 这个副本的任务目标便以考验形式交给了对方，邻近傍晚，当齐荣悠闲探索新地图边界时，他意外看到了一名曾被他杀死过的NPC。
隔着一条街远远就看到了。
那张脸，正是在那个树林里，活到最后还反击他一下的追兵队长，肩膀上的伤口还包着纱布，齐荣无比确定对方被他补了好几刀之后肯定已经死了。
现在对方又为什么活着，还直接出现在了新的副本区域？
难道说，这家伙是副本拓展之后，固定刷新出来的追兵NPC吗？？
齐荣感到非常疑惑。
怀疑这里有什么特殊剧情，他悄悄跟踪了对方，一路尾随，发现对方现在的身份竟然是一个孤儿院的院长，貌似还格外受人尊敬。
哈？？
玩家满头问号。
副本进行到这里，他根本没见过长相重复的NPC，这个家伙肯定有什么问题吧！
其实按理来说，既然对方的身份已经确定，也不在国王给的怀疑目标中，那么这名NPC无论是什么身份其实对玩家的任务没有影响。但或许是一整天在副本里顺风顺水，又作为国王亲兵享有了一些权利，齐荣有些膨胀了。
不过是一个NPC而已，哪怕只是出于他的好奇心被杀死，也没关系啊。
所以齐荣想再杀一遍，看看对方会不会又以另外一种身份复活。
反正拓展副本的任务目前交给了他的小弟，他现在没事可做，作为玩家做什么都很正常吧。
就这样，齐荣潜入了新地图的这所孤儿院里。
还是留了点警惕，他只在对方的房间里布置了东西，没打算暴露自己，出门时刚好撞见目标准备回办公室，他刻意躲在了角落观察。
在躲藏的缝隙中，他看见那位院长正在和一个年龄并不大的女孩交谈着。
“嗯，孩子们每天都会额外上课的，哪怕在孤儿院里，大家也有学习成长的机会……”
院长似乎在介绍孤儿院里的情况。
那女孩看起来很开心，甚至带了点感动的泪光：“这样，真好，麻烦您了。”
话语仿佛因为不常开口而显得有点滞涩卡顿，但其中的情绪却像是难得一见的真诚。
这什么情况，这女的也要进孤儿院吗？
看着这一幕，齐荣莫名又有了个想法。
如果，他当着这个女孩的面杀死了院长，那么这个孤儿院还会存在吗？这个女孩还会成为孤儿院里的NPC吗？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啊？
蠢蠢欲动。
要是这时候直播间有人的话，一定会很有节目效果人气爆棚吧，说不定他还可以让观众投票之类的积攒人气……
真可惜，现在都没人。
仅仅是遗憾地瞟了一眼直播间，齐荣眼前便忽然投下一片阴影，一股莫名的寒冷笼罩住了他。
一激灵抬头，原本正和院长交流的女孩仿佛瞬移似的来到了他藏身的角落，目光阴冷地盯着他。
动不了。
红得仿佛在滴血的夕阳下，他看见对方的黑发正染着红光，在风中如有生命般地飞舞着。
……
然后就转场到了乱葬岗。
死亡的过程，齐荣已经不敢再回忆一遍。
几乎是碾压性的，他根本毫无回手之力，怀疑是完全超出了副本设定的战力体系，奔向玄幻了。
而且，格外痛苦。
本来齐荣也只是个能力普通的玩家，前面顺风顺水还好，眼下碰到了逆风局，属于玩家那份才冒出来的高傲轻蔑一下就散了个干净，只剩下畏惧。
他甚至不敢立刻点复活。
夜晚的风很冷，吹着血腥味和腐烂味混杂的乱葬岗，他倒在尸堆里一动不敢动，灵魂早就放空到了其他世界。
*
深夜，灯火通明的大楼依旧勤勤恳恳地运转着。
下班？
不，这里没有下班这一说，加班到天亮的话，那么刚好就可以顺势开启第二天的工作了，完美。
……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叶云州靠在沙发上，扶着额头，陷入沉思。
正常的公司，真的会加班到这种程度吗？
这样也难怪实习生受不住这种苦想要走捷径了，公司这样的制度完全违背劳动法了吧，没有人管一下吗？
话又说回来了，他们一天天加班，到底在忙什么啊！
“先生，你要的文件整理好了。”
乌·新晋的实习小秘书·祐这样说着。
叶云州：“嗯，谢谢。你也过来休息一下吧。”
多亏少年主动提出了分担的请求，手头也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不然叶云州还真空不出这样的时间思考人生。
但好像越思考，越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一时间没了接班的心思，他接过那些文件，不怎么走心地检查一下之后，便示意少年坐下，自己又重新思考人生。
乌祐乖乖坐在沙发上，不着痕迹和人拉近了一点距离。
想说什么，又看见了青年垂眸，仿佛在思考什么的神情，就没有出声打断，只是静静凝视着。
“嗯，虽然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奇怪……”
半晌，在一片安静中，叶云州问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后知后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题，“乌祐，你有去过别的公司吗？外面是什么样的？我好像加班太久，有些不清楚了。”
太奇怪了，怎么会不清楚呢？
就算一直在加班，大楼也有窗户，随时可以望向窗外，可他却真的不记得外面是什么样了。
那现在看呢？
望向窗外，却只看见深夜略显昏暗的视野，就像是笼罩着一片浓雾，什么都看不清。
外面难道没有灯吗？
“……我像是被困在这个大楼里了，什么都不知道，真好笑。”
乌祐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青年便叹息似的说出了这句话。
随后，更是身体一僵，略微疑惑地望向了视野左侧，虽然表情已经尽可能收敛，但依旧能看出一点反常的波动。
少年眨了眨眼。
左眼失明，按照乌祐前几次的观察，这意味着对方已经从NPC的身份和设定中脱离出来，解开了第一道束缚。
好快，他要说的话都没准备好。
果然是先生，厉害。
“……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但紧接着下一秒，因为忽然失去视觉外加怀疑人生而变得格外警觉的青年便发现了身旁的情绪变化，语气微冷地询问。
乌祐思考了一下。
在气氛变得有些危险之前，他选择转移话题：“先生，需要我画一下外面的地图吗？”
很生硬，但叶云州还真被转移了注意力：“外面的地图？你知道？”
“嗯。”
乌祐其实并不知道。
他只是想顺便验证另一个猜测。
……
由实习生亲手绘制的地图，虽然有些潦草，但看起来出乎意料的熟悉。
看着，甚至还有种归属感？
这样的情况反倒和叶云州方才认知出的异常相悖，他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
再仔细一看——
“这上面的标记是什么意思？”
除却基本的地形，这张地图上还有着各种红色标记，其中最大也是最让叶云州莫名在意的，是位于一座深山中的标记。
指着，询问。
乌祐想了想，回答：“是公司的竞争对手。”
他瞎说的。
却看着青年因为这个回答陷入了沉思，看了又看，青年忽然拿起蓝笔，在另一处的红点上涂画，覆盖。
点了点，判断。
“嗯，没错。那照地方看，这里就是我们公司。”
这话一出，双方都陷入沉默。
……
刚才的一来一回，简直就像是被灵感女神轻轻拂过，瞬间爆发的灵感突破了认知的极限，说出了超出这个时空应该有的内容。
简单来说，类似于谈笑间破了次元壁。
两个人还在思考。
叶云州是因为才清醒的认知和实习生所拿出来的“世界真实性”对冲，而乌祐则是被那句话启发，由这张地图联想到了此次在无限世界大规模爆发的特殊副本。
但总归来说——
“先生，公司有对外发展的计划吗？”
“乌祐你说，隔壁有没有可能和我们合作呢？”
两人就这样发出了这样目标一致的声音。
[……？！]
才在隔壁看到一名玩家被魔女杀死而感到忧心忡忡的系统扭过头来一看，简直惊呆了。
这是什么发展？！
原本它还以为这两位光是培养感情可能就要耗费不少时间所以只能等隔壁副本打过来，但现在这个架势，怎么，是要反攻吗？？
明明都不清楚真相，究竟是怎么切中要害一齐想到这一出的！
系统又是被人类震惊的一次。
而副本里，两人已经开始快进到讨论对外发展的计划了。
“所以你来这里，其实是为了提供这样的计划吗？真有想法。”
想法高度同频，思维相似又不同，一来一回聊得很尽兴，哪怕左眼依旧像是被加班熬坏了一样叶云州都不怎么在意了，微醺似的，倚在沙发上笑盈盈地看着这名年轻而聪明的实习生。
他正想再说一句夸奖的话，就听见少年死性不改的一句——
“不，我是为你而来，先生。”
气氛和睦，外加知道青年已经处在半觉醒状态，哪怕有早晨的失败，乌祐在此刻便非常直白地表达。
叶云州的笑容微微收敛。
眼神认真起来。
他想再教育对方一顿，忽然想到实习生方才提供的内容。
抛开实习生的身份，如果仅凭这个内容，显然对方会是公司合作的重要对象，如果方案进展顺利，最后的职位大概可以和他平起平坐吧。
但这个思路一出，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那这样谈起来好像就没有上下级压迫了，嗯。
……
不，他在想什么？
叶云州闭了闭眼。
这边还在纠结着自己莫名其妙拐弯仿佛恋爱脑的思绪，一旁等待的乌祐却误解了这个沉默，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记起了早上的说法。
禁止办公室恋情……
这或许是这个副本的规则。他想。
那他不是这个公司的实习生就好了，副本并没有规定他的身份。
这样想着，少年也说了：
“先生，我可以不在这里做实习生。”
但这话在叶云州耳中，却仿佛是表示，如果他拒绝，那么少年完全可以去其他公司实习生。
就这样误解了。
叶云州：……
好吧，就当是为了公司。
这样想着，掩盖了他内心其实并不抵触的一点意识。
第102章 答应
如果此刻, 现实中能够有人坐着直升飞机自上而下观测的话，就将会讶异地发现，在一切陷入寂静的第一夜过去以后, 除了原本扩张的灾厄团，竟然又出现了一个向外缓慢拓展的灾厄团。
还会发现，这两股格外活跃的能量, 恰好以A市的郊区为边界，巧合地各自朝着身后的区域融合。
速度看来也不分伯仲, 均呈指数级加快。
可惜唯一能看到这惊奇一幕的人，此刻正沉浸在某个孤儿院里，反复听着院长讲述关于某个孩子小时候的事情。
*
新世界副本。
“呃, 怎么那边不安排人啊？”
又一位因为副本侵吞而新加入新世界的玩家提出了这样的疑惑, 他指着地图的另一边, 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这右边不还有老大一块吗？怎么只往左边发育啊？”
然而，没有人替他解疑答惑。
“如果你想, 你可以试试。”
其他玩家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化身谜语人, 这名玩家不信邪, 想着试试就试试，便试探地踩了踩那边的地图。
“……”
死过一次之后, 他老实了。
带着一身坟场的腐朽气息哆哆嗦嗦回到大本营，他拉住一个先前问过的玩家, 目光无神地确认：
“那里的, 难道是传说的……”
看见他也用掉了复活机会, 之前的玩家才敞开话匣子热情答疑，顺带着一起吐槽系统：
“没错, 就是你想的那位，被论坛扒烂的那位，然后不要在她周围试图使用直播间，你会立刻被发现并且死得很惨的，亲测。”
“冤有头债有主，实在不行打系统，揪着我们杀算什么啊！当年那批屠村的玩家不早死了嘛，不干我们事怎么仇恨还能继承呢，求转职NPC教程……”
“这真的合理吗？之前的烂摊子叫现在所有人一起承担后果？怪不得试炼奖励会给得那么慷慨，啧。”
“之前都只能灰溜溜强行关闭，这下又搞出个全民副本来，系统汗流浃背了吧？”
“不是，真想我们解决那就给我们其他背景啊，怎么她反而继承设定魔幻起来了，这**怎么打，那BOSS是救过系统的命吗这个设定太超标了吧？？”
自带锁头挂的满级BOSS，玩家露头就秒，恐怖如斯。
能知道到这件事的玩家已经都只剩一条命，珍惜得不得了，既然在另一边能够安全平推，他们就想着多苟苟，先不要轻举妄动，就算最后通关试炼的玩家不是他们，按照表现给分应该也不会少。
哪怕有玩家发现，只要不碰系统页面，不查看直播间，不改变镜头状态，大概率就不会暴露玩家身份，但谁也不敢赌。
所以，不止是那块地图，甚至连那周边的区域，玩家们也不敢轻易踏足，生怕动静闹大一点惊动对方。
根据先前送人头的经验来看，那BOSS基本是在孤儿院里安家了，活动范围只局限于那个小地图，趁这个节骨眼，他们还是赶快推进自己这边吧！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大楼副本。
“为什么只计划了这一边的区域啊？”
乌祐也收到了类似的询问。
不过，在他们的视角下，这个问题很好回答。
在与青年飞快敲定了公司拓展的计划之后，一个最大问题就是如何开始第一步。而联系到副本的任务描述，乌祐试探提出，只要最后将敌对公司吞并，那么大楼就不需要再忙碌加班，可以好好休息了。
这个说法，意外得到了副本核心刘高管的高度认可。
仿佛拨开云雾见天明，大楼所有人一月以来忙碌的事情就这样变成了在考虑如何制敌的战前决策，最终目的由休息变成了战胜山里的那个标记，认知改变的下一秒，乌祐也得以看到了大楼以外的场景，副本融合，一切过渡得丝滑无比。
回到方才的问题。
不往对面计划是很合理的，因为没有人会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和对手直接对上，一定是先养精蓄锐，发育足够再争夺最后的区块。
再者……
虽然乌祐并不知道那边具体的动向，但既然大楼副本的意识已经认定深山的那处是敌人，且出现了副本相融的情况，那么很大概率，那边和他们正在做相同的事情。
眼下，彼此之间均是未知，小心试探，同时尽可能融合身后安全区域发育，比较合理。
“哇，原来如此，咱这次还是个对抗赛呢！”
来询问的玩家一脸哇塞地离开了。
目前，他们这边并没有出现触发试炼的情况，所以气氛尚且轻松惬意，深深觉得这个副本设计实在是新颖有趣。
……
确定了新目标的第一天，乌祐需要实时跟进与周边新地图的探索，与新玩家碰面并说明情况。
因为新玩家也承担副本扩张任务，所以哪怕他不怎么习惯，也不得不一改之前副本里的高冷画风，找到人后耐心多解释一两句。
很忙。
不过从客观上讲，这样的他倒是符合了大楼的打工人设定。
第一天就直接忙到了午夜，大概确定今天新加入的玩家都有意识和开拓的能力，乌祐终于回到大楼。
他站在不再是迷雾一片的街道底下往上看，大楼依旧灯火通明，就连十八层的某间办公室也依旧亮着灯。
叶云州也忙碌了一整天。
毕竟，公司是客观存在的，无论计划和理念多么正确，也需要经过层层程序才能通过，上传下达。
再加上先前累积的工作疲劳，有点累。
但此刻，邻近深夜，他却依旧没有任何睡意。
“……回来了。”
听见推门声，青年从办公桌后抬起头。
专注于自己的视角，玩家们似乎并没有考虑过，这些副本融合，对NPC来说具体意味着什么。
普通的NPC，就和他们一开始存在这里一样，毫无障碍地接受了那些全新的认知，就像是一个游戏打了补丁包，大楼中的打工人终于有了休息时闲暇的去所，可以去隔壁的广场逛逛，喝喝咖啡。
但这点对于叶云州来说，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看似是在各种会议上忙碌了一整天，可其实最消耗他精力的，反而是潜心梳理这些乱七八糟多出来的认知。
他将这些明显异常的东西全部打上了“可疑”的标签，连带着，对之前自我的所有认知都产生了怀疑。
在陷入有些虚无的思索之前，他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思考起那位实习生。
然后他就发现，补全的信息里，没有关于实习生的内容。
他依旧不知道对方具体的身份，甚至就连实习生的这个身份也是先入为主，随时可以摘掉的。
但这样的少年，却提供了世界之外的地图，还有拓展公司的想法。
……嗯，可疑。
认知中的异常清晰存在着。
可叶云州要是真的因此而警惕，他觉得自己就不应该邀请少年坐下，没什么防备地坐在对方附近。
“今天好累。”
而且，还这样抱怨似的低声开口。
乌祐非常关切。
虽然也是忙碌了一天，但具体做的事不怎么动脑，他倒是依旧神采奕奕。
想起了昨天初见时的情景，他试探提出：“那，需要我按摩吗，先生？”
所以，叶云州便坐到了单人沙发上，而乌祐站在他身后的位置，双手期待地按在了沙发的靠枕上。
“先生，我可以碰你吗？”
“……可以。”
都什么用词？
叶云州无奈闭眼。
不过，短时间相处下来，他发现少年就是这个性格，知道本意他倒是无所谓，反正场景中没有其他人，也不会误会什么。
少年人的体温略微偏高。
在微凉的深夜里，简直就像是暖炉一样隔空输送着热量，十指的力道也从生疏到熟练，按得人昏昏欲睡。
其实，叶云州应该问一些问题的。
他放任这样的亲近，仅仅只是为了麻痹对方，满足少年示好的需求。
但，惭愧的是，作为本该理性冷静的计划施行者，他自己却也被这样的温存时刻麻痹了。
甚至因而短暂地小憩了一会，意识毫无防备地掉线几分钟。
“……！”
等清醒过来时，肩膀上已经没有了温度，叶云州暗骂自己在面对少年总会失踪的警惕心，正想着赶紧睁开眼。
呼。
却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温热感，似乎是另一人清浅的吐息。
他们现在，离得很近？
心跳断了一拍，他听见少年低低的声音：
“这是，先生你答应过的。”
嗯？他答应过什么？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叶云州依旧闭着眼，尽量装作不动声色，在脑内飞快回忆从昨天到现在的每一句话。
确定了，绝对没有超出正常关系的承诺，绝对没有。
可下一秒，少年又说：
“你说过的，下次见面时，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没有啊？？
闭着眼的人看似平静，实则心里已经大惊失色了。
真要做什么就做好了，怎么拿他没说过的话做借口，自欺欺人吗？！
可他心里的话没人听得见，只能听见少年又一句：
“所以现在，又见面了，那我想……”
……想怎样？
漆黑的视野简直是一种酷刑，叶云州只能依稀根据一点点呼吸知道少年此刻离他很近很近，却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动向，也不知道对方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忽视了一个最正常的反应——其实如果他不想接受的话，其实只要睁开眼就好。
可此刻他只是闭着眼，不知道是为了继续隐藏试探，还是其他的。
而少年说完那句话之后也没动静了，不知道在做什么。
“……”
乌祐只是在出神地盯着青年脸颊上泛起的淡粉色。
先生，真好看。
其实早在青年醒来，他刚巧凑近时，乌祐就已经发现对方醒来了。
和那次一样，呼吸变了。
很细微，但对于他来说很明显。
接下来的，就是全凭本心开口，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
然后，到了现在，青年也没有睁开眼，或者是假装自己即将醒来的迹象，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所以哪怕没有记忆，先生也不会拒绝他，是真的。
开心。
然后现在……
目光扫过青年脸颊上的每一处，在唇上停留时间最久，但最后又移开。
现在，还不是先生答应他的情况。
这里还不是那个真正的世界。
所以，先不可以。
但既然青年并没有拒绝，乌祐便无师自通学会了得寸进尺，哪怕知道暂时不能得到最想要的，也知道该怎样讨要一点利息。
倾身靠近。
下一秒，叶云州被左眼上方所感知到的柔软吓得一个激灵，倏地睁眼。
但可惜作案人早已经及时抽离，此刻也正仿佛无事发生般看着他，平静询问：“先生，你醒了？”
“……”
哪怕没有视觉，还有触觉，叶云州感觉自己的左眼简直在微微发烫。
所以说，方才说那么多，令人误解的、泼他脏水的、让他心理准备的下限甚至已经拓宽了的话，最后只是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应该庆幸了。
偏偏他全程装睡，还不能拆穿，否则更尴尬。
:(
“……嗯，休息够了，就工作吧。”半晌，叶云州只能这样说，“那你也继续加油，好吗？毕竟舒服是留给死人的。”
按理来说，一天忙碌下来他们应该休息顺便一起讨论第二天的计划，但他气急之下只说出了一些可以被吊路灯的话，然而少年温顺得就像是一只小绵羊，乖乖应声：
“好，先生。”
“那我走了？”
叶云州：……
直到少年走到门口，即将关门进走廊，他才深吸气，叫住：“回来，我们聊之后的计划，然后休息。”
乌祐轻快转身。
“好的，先生。”
*
总而言之，两边的战线就这样以一种微妙的形式均衡发展。
而最终出现变故打破这样的平衡，也是两方的原因——
一边，是沉浸在孤儿院里听完回忆故事的少女终于有心思去看看先前被她选中的国王，然后就意外发现了另一边同样在拓展的时空；
而另一边，是叶云州起了离开大楼外出看看的心思，然后便在这个夜晚看见了一道古怪的闪电，仿佛灯塔似的指向一所郊区的学校。
第103章 界限
虽然不知道实习生和他那些忽然凑起来的同伴们是怎么做的, 但随着他们的努力，叶云州脑内的地图也逐渐清晰起来。
对外界多出来的认知，哪怕持有怀疑态度, 也比先前的一片空白来得好。
大概是进展顺利，这段时间计划的区域，也仿佛从单一的方向逐渐试探着朝着中间的界限发展。
不过这其中倒是没叶云州太多事。
因为值得一提的是, 在新拓展的区域里，实习生总是会遇见一些新的同伴。而这些所谓的同伴, 在大楼众人的认知中，刚好是大楼安插在各个领域的卧底，现在大家对暗号会和, 所有人众志成城, 一心一意为了扳倒对面的敌对公司而奋斗。
……实在是, 槽多无口。
可惜, 这么突兀的设定不全仅仅只有叶云州一人怀疑，大楼上下的其他人都是一副坦然接受的模样, 更别提那些异常本身了。
“先生，如果你需要, 我可以解释。”
大概是自己也意识到这样的变动过于明显, 乌祐其实有这样提出过，不过被叶云州回绝了。
“算了, 我只是想保有思考的能力，靠我自己慢慢来吧……清醒的感觉会让我感到安心。”
他看出了少年脸上略微的迟疑, 犹豫。
想来, 这种超出认知的异变也不是轻易能解释的。
……
总而言之, 叶云州最近很闲。
关于公司的扩张，在一路的卧底带路下已经彻底没他什么事了, 闲下来之后，他就生出了外出逛逛的想法。
萌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恰好是深夜。
青年站在大楼高层的窗边往外远眺，视野开阔，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甚至是一点郊区外的轮廓。
凝视几秒，就在他准备移开目光时，仿佛是幻觉那样，他看见一道格外明亮的闪电在远郊一闪而过，天空在那瞬间亮如白昼，随后又重归黑暗。
之所以说是幻觉，是因为在那之后等了五分钟，叶云州都没有听见雷声。
光速比音速快，所以在发生雷电时，基本是先见到闪电再听见雷声，根据两者发生的时间差，还可以估计闪电出现位置距离观测者的位置。
但怎么差，都差不了五分钟。
或许是只发生在云层之间，所以雷声被层层衰减所吞掉的云闪？
这样想着，下一秒却又看见了一道闪电，简直就像一把从天而降劈下的利剑，直直劈在了郊区的某处建筑。
这个，绝对应该有声音了吧？他甚至都可以看到具体的建筑了。
等了等，叶云州依旧没听见雷声。
……有问题。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大问题，毕竟这个世界已经是乱七八糟的，跟游戏一样甚至可以随意开辟新地图增加补丁包，那么天气的异常都算是微不足道的情况，说不定是出现了BUG。
但叶云州却莫名地有些在意。
尤其是，当他与别人交谈时意外发现，无论是大楼里的正常同事，还是新出现的那些实习生，这些人都看不见这几道诡异的雷光时，他心中的某种探究欲更是达到了顶峰。
说干就干。
所以第二天一早，叶云州就告知了乌祐一声，在好奇心驱使下，独自前往了那边的新地图。
乌祐有短暂的迟疑。
但因为他这边刚好也有事忙碌，所以并没有说什么。
毕竟，已经确定下来融合的副本都没有什么危险，有特殊情况都会在确定融合的时候就提前报备，不会有什么危险
只不过在闷不做声把今日份计划范围内的新副本安排之后，他才找到机会，询问昨天负责的玩家：
“谁往那边的？那边是什么情况？”
然而被问到的玩家们露出了有些意外的表情。
直到乌祐指了指那个郊区大概的所在方向，他们才迟疑着对视几眼，然后开口：
“那里我们没去过啊，而且哪怕是现在，那个副本也完全看不清啊……”
在他们的视角下，那处的郊区依旧是副本之外的模糊场景，并没有被融合进如今的大楼副本。
*
竟然是一所学校。
叶云州已经搭车来到了郊区。
在最后的几步路，司机忽然说开不下去，他便提前下车，徒步完最后的路。
视野里的学校逐渐变得清晰。
但不知道为什么，眼下的一切，场景，人物，甚至包括提前在学校外停下的车，都给他一种场景重现的感觉，似曾相识。
原本仅仅只是因为闲得无聊出来散心，这下他倒是真的起了探究欲，冥冥之中，就像是学校里封存着什么真相，正吸引着他不断靠近。
不过越是这样，叶云州越是谨慎，步伐逐渐放慢，停在了某个位置打量。
面前的这所学校并不是很大，从大门看进去一览无遗。
无论是地面还是高处的建筑都没有被闪电劈过的痕迹，但学校里似乎也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有些渗人，今天明明应该是上学的日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就连这所学校的天空也与外面的颜色不太一样。
处处都透露着一点违和感，仿佛另一个时空。
他应该走的。
理智是这样说的。保险起见，在局势稳中向好的情况下他冒险反而可能会成为破绽，一切应该谨慎为上。
但某种微弱并逐渐加强的直觉却一遍遍地告诉他：不用担心，大胆向前，此行的收益绝对会远高于所谓的风险。
就像是他在面前的学校里藏了一个宝藏，所以潜意识不断催促他尽快挖掘。
叶云州站在门口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最后行动之前，他先是拿出手机发送了一条讯息，等待几秒，随后才迈入了这所荒无人烟的学校里。
他并不知道自己越过了某道微妙的界限。
在重新踏入这片天空后，上方的云层中仿佛有隐隐雷光闪动。
……
……
叶云州：[原来是一所学校，我总感觉它看起来很熟悉，我想先进去看看，如果半小时后我没有消息，过来找我。]
乌祐：[先生，我马上过去。]
——回复的消息发送失败。
少年看着自己手里的屏幕发了会呆，转头，再次确认：“你们，都看不见学校？”
反复被问的玩家都有点慌张了，开始语无伦次：“啊？这么说来我应该看到吗？可那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呀其他人也是这样，而且而且，那个位置本身也不在我们计划之内对不对！老大你是不是诈我们有没有按计划走啊……？”
“不是，别多想。”
平静驳回了对方的各式猜想，乌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在心里这样判断。
所以，那里是之前的学校。
上一次类似的情况，发生在孤露副本，在孤儿院的医务室里，只有他和星星能看见的那些属于侦探副本的镇长血肉。
由此轻易推出，那所学校，就是之前的那座永昼学校。
这就是先生和医生之间的交易内容。
短信发出失败，大概率青年已经进入了学校，令乌祐犹豫的是，他不清楚青年回到那个副本会发生什么。
在那个副本中，对方觉醒的速度很快，不需要外力辅助，所以，这一次是否会延续先前的清醒直接脱离副本回到现实？
他觉得，概率很大。
其实……这样也没有问题。
只是如果那样，他接下来就只能看着对方的弹幕了。
“老大，今天的最后几个副本也搞定了！不过找人对接的时候好像出了点问题，我们没找到在那几个副本里的玩家诶。”
就在这个时候，有玩家前来汇报今日的扩张战果。
知道青年大概率没有什么危险，乌祐便也暂时转移注意力，先询问这些玩家的情况。
……
“怎么会没人呢？”
几个玩家在副本边界那里等了半天，愣是没等到人。
按理来说，副本融合的时候是有提示的，玩家指定屁颠颠就跑过来看情况了，他们之前都是这样。但这次副本这么久下来都没来人，难道是这边的玩家出事了？可是副本看起来也好好的呀。
这些眼巴巴等着接应新人的玩家并不知道，他们所等待的对象此刻正伪装成NPC混在人群中，已经玩角色扮演玩了好久，哪怕的确听见系统的提示音也根本不敢多看系统面板一眼。
他们都触发过试炼，并且死过一次。
所以现在当然是能苟则苟啊！他们可不想再死一次！
先观望吧！
……
“没人？”
听了玩家的情况，乌祐也不太清楚原因。
因为这次的特殊副本都不困难，就算解谜方面毫无进展，至少没有无法抵抗的危机，所以不应该出现减员情况。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保险起见，他提醒其他玩家注意情况，多观察，暂时不要直接进那些新地图。
其他人当然没什么意见。
属于玩家们的会议走入尾声，一群人正收拾东西准备分开，一声许久未听到的系统提示音却猝不及防地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叮，触发限时试炼事件，请玩家量力而行，做好准备。”
试炼？
试炼！
在座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进入副本太久，在第一次融合地图的时候，他们还想着会不会触发试炼相关，但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就只以为最后是要打对抗赛了。
然而现在就忽然触发系统提示了？
为什么？隔壁要打过来了吗？？
场面一度凝滞，所有人都不太敢动，而乌祐却结合起才收到的信息，萌生出了一个可能的猜测。
难道，是先生已经苏醒回到现实了？
所以少年下意识看向了直播间镜头，试图寻找一条拖拽着星光的熟悉弹幕。
视野中并没有出现弹幕。
“——！”
恰恰相反，在这瞬间出现了仿佛被什么锁定的惊悚感。
第104章 追杀
平静许久, 时空中的异常终于还是被人发现了。
名为大楼的这个副本，因其相较于最初变得过分夸张的规模，吸引到了一名来者不善的访客。
而作为玩家的少年因为某种猜测而下意识观察镜头的动作, 也恰好暴露了自身方位，才迈入这个时空，一束冰冷的目光便透过遥远的距离, 隔空凝视锁定。
“咦，好像没事诶？”
“刚刚那个提示是怎么回事, 试炼，真的假的？”
“我们现在该不该走啊……是不是该讨论一下？”
“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啊，难道是因为那几个奇奇怪怪的玩家？”
会议室内, 一群玩家被方才那没头没尾的系统提示音硬控半天, 愣是一动不敢动。
但过了好几分钟, 他们感觉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们, 都没感觉？”
只有乌祐一个人感觉到了那束仿佛通缉般锁定自己的目光。
少年垂下眼，思绪流动。
但, 每一名玩家都触发了试炼。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特殊对待？是他多做了什么？
刚才他与其他人不同的是……
思考着，隐约有了猜想, 乌祐飞快看了一眼镜头。
“——！”
瞬间, 灵魂仿佛又被一束阴冷的目光扎了扎，警告意味十足, 本能地便让人脑内警笛嗡嗡奏响。
虽然还没打过照面，但仅凭这样的感知, 乌祐认为对方的能力大概超出认知。
“呃, 到底怎么了啊？是我们的问题吗？”
乌祐这边还在认真揣测, 脸上的表情不自觉沉下来，冷脸时格外具有威慑力的表情让在座的其他玩家有点不知所措。
同一阵营, 他们当然不是怕少年发难，只是因为要是连对方都如临大敌，那即将逼近的危机一定很恐怖啊！
再加上，他们真的什么没有感觉到——但都触发试炼了，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所以肯定是有什么危险但是他们没发现，完蛋！
紧张。
这时，乌祐却又看了他们一眼，意味不明地再次重复：“你们，还没有感觉。”
这句话，仿佛和前面的询问是相同含义，但随着时间流逝，所确定的内容其实更进了一步。
碾压性、无理由的恶意，大概率是针对玩家这一身份。
而从乌祐最初感知到这份恶意，直到附近玩家们叽叽喳喳讨论了几分钟过去，其他玩家却依然没有被锁定，那么就可以判断对方锁定玩家的依据。
——通过玩家观察镜头的行为确定玩家身份，但无法探听具体场景。
以及，这么久不动作，有所顾忌，可能是不能当众动手。
电光火石之间，乌祐得出了这些结论。
还需要进一步试探。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飞快安排了剩余的副本扩张计划，并把指挥权全权移交给了另外的几名玩家，以免他在挑战试炼时出现意外，耽误最主要的副本任务。
“记住，不要看镜头。”
在临走之前，乌祐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会议室里，只剩下因为这变故而不知所措的玩家们。
心思浮动，嘟嘟囔囔：
“啥情况这是，我不敢看镜头啊来个胆大的试一下嘛？”
“这语气，是大决战了吗？那不能让他一个人吧……”
“镜头？难道和试炼有关吗？”
“别想了，我们连感觉都没有怎么搞，还是正常打工吧，要不这几天加班加点把剩下这点地图搞完吧？”
“我觉得合理，比较安全，还可以多赚点表现分。”
“可是试炼如果能成的话会有愿望啊。”
“你真要和大佬抢人头啊？有这本事怎么没见你从你那个副本往外扩张三足鼎立呢？”
讨论到最后，这群才结束一天工作的玩家们决定临时加班，继续开地图。
当然，也有一些玩家因为那句系统的提示音和乌祐的叮嘱而心思浮动，想要尝试什么。
*
乌祐此刻正从大楼缓慢往下。
他在大楼各层都停留了一段时间，背后的视线如影随形，可预见的危机却迟迟未曾降临。
他这回确定了，对方不能在人前动手。
保险且安全的做法，是在意识到这点时紧急抱团，而不是像少年那样，反而开始远离人群尝试单走。
这并不是莽撞。
乌祐已经知道，这就是无限世界铺垫已久的试炼，所以哪怕肉眼可见的危险，他也想冒险试试，毕竟他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此刻已经是夜晚。
在副本拓展之后，大楼附近的这片区域灯火通明，刚好是几条商业街的交汇口，格外繁华热闹。
副本计划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乌祐天天从外面走这几条路回到大楼，经常带小吃回办公室投喂。
所以他对路况很熟悉，连各个小摊出摊时间也很清楚。
——当然这其中，也是因为这些摊主作为NPC的行为模式格外固定。
综合看，其实不会非常冒险。
站在十字路口思考片刻，乌祐选择了一条街道，并在几个拐弯后，拐进了一道只有监控和路灯的狭窄小巷。
哒哒。
哒哒。
小巷里很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独自走了几秒，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乌祐并没有掉以轻心，反而提前攥紧了口袋里的防具，垂着眼在心里倒数。
如果十秒内，监控没有问题，对方也没动手，那么证明对方没有干扰现实的能力……
“刺啦！”
才这样想的下一秒，前方便传来一阵电流紊乱的火花声，噼里啪啦。
——看来是有的。
早有防备，乌祐并没有分心去看监控的动向，而是直接拿出了一路藏在口袋里的防具对上忽然靠近的人。
双方几乎是同时动手。
……
咕噜噜~
挂着小吃招牌的小推车推进了小巷的一片黑暗。
“噗唔。”
“咚！”
阴影中，隐约传来一阵沉闷又飞快松开的声音，就像是两只正在打架的野猫被人撞见，所以不约而同地逃走似的。
好奇望了一眼，大爷便在角落的黑暗里看见了人影，凑近一看，还是老顾客。
“咦，你今天提前在这等吗？哎呀，这脸上怎么了？”
“……谢谢。”
少年被好心的大爷扶了起来。
他看起来有一点狼狈，脸上和手上都是擦伤，衣服褶皱不自然散布，就像是和人猛猛打了一架，甚至被扶起来时，瞳孔才缓慢聚焦。
但即便这样，在他清醒过来以后，却没有流露什么负面情绪，只是若有所思。
刚一动手，乌祐就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
回忆起那种无法操控自己躯体的感觉，他怀疑对方有超现实能力，所以正面对抗肯定是不可能的。
初打照面的几秒，得出这样认知的同时，少年在飞快思考着。
如果对方想直接要他命的话，试炼触发后的第一条命大概率直接搭在这里。
但，这也反向意味着，在这段时间内他无所顾忌，或许可以撬出一点情报。
所以他抓紧时间问了一些问题。
不需要回答，有时候单纯的反应就可以说明很多。
发现对方似乎对亲人的话题比较敏感，他刻意根据这点反复挑衅拉锯。
因为对方的身型是大概十四五岁的少女，神情稳重，所以他猜测对方应该会有兄弟姐妹，并针对这点进一步询问。
本意只是拖时间，顺便试探，话都是随便说的。
可能真的踩中了什么，对方并没有第一时间下死手，只是看起来很生气。
先是被揍了一顿，但这对乌祐来说是好事。
果不其然，当预估中的摊贩大爷赶到现场，对方便来不及动手，只能匆匆离开。
独自倒在墙边，乌祐能感觉到心律不齐仿佛下一秒就要猝死的感觉。
但最后死亡还是没有发生，在这条性命终结之前，路人的到来提前结束了一些不合理的力量。
总之，有很多发现。
第一条命也没丢，很好。
“今天还要买吗？你瞅瞅你都这样了，要不去看看医生？”
乌祐思考着没怎么说话，好心的大爷只以为他是摔蒙了。
这段时间少年经常光顾他的小摊，打包夜宵送去大楼里，他自然而然便提议，“还能动不？叫你朋友下来送你回去吗？”
乌祐闻言愣了愣，然后摇摇头：“他现在比较忙……”
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镜头，依旧没看到弹幕，反倒是暗处的视线愈发尖锐凶狠起来，像是把他这一行为认为是一种挑衅。
嗯，嗯？
不知道为什么，乌祐总有种莫名的古怪感，虽然初次试探的情况大体顺利，但却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有点，想不通。
直觉中萌生的退缩找不出具体缘由，在试炼的奖励面前，他决定暂时不管，继续思考之后的安排。
……
在继续挑战试炼前，乌祐因为迟迟没能收到青年的讯息，选择去看了一眼郊区的那所学校。
到达目的地，和记忆中的那所学校完全一致。
正如其他玩家所说的，这个地方并不在他们先前的计划之内，并没有融合成功，哪怕乌祐现在能看到，也完全进不去。
所以他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对这样的未知感到有点焦急，再加上先前地图早就开发得差不多，乌祐便返回大楼暗示其他玩家往中间发展，得到的回复是已经有一批玩家加班加点去做了，如果一切顺利，大概两天半就可以往中间推完。
这下，他可以暂时安心等待，并且继续挑战试炼了。
……
包括乌祐在内的玩家们都不知道，与此同时的另一边也在缓慢朝着中间开始发育，所以双方相汇的时间比预期里快得多。
而那两个极为特殊的地点，孤儿院和学校，几乎是同时融进了两边的地图中。
*
意识到可能出现变故时，是乌祐发觉原本受限于路人认知的少女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哪怕当街追杀引起路人惊惶，过了一段时间乌祐绕回去，却发现这些人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又平静下来。
能力变强了？为什么？
乌祐在先前周旋过程中所总结的束缚仿佛都失效了似的，生存的难度开始变得有些恐怖，但恰好从这个时候开始，少女频频跟丢人，就像是有其他玩家也开始看镜头发讯号分散她注意力。
想起自己返回大楼时所收到的某些目光，乌祐有点猜到了。
可能是觉得他没有出事，所以有玩家也想来挑战一下。
还观望了一两天，很谨慎。
乌祐：“……”
怪不得，几个不熟的玩家这几天看起来很关心他。
总之，变相帮他分担压力了。
但要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毕竟乌祐才是最初引仇恨的那一位，在解决完途中不断跳出来发信号吸引她注意力的入侵者之后，少女终于腾出手来专注追杀。
压力重新回来。
旧地图的NPC已经没有管束力了，所以他尝试来新拓展的地图看看能不能牵制住对方。
一路跌跌撞撞，感觉凌冽的杀意近在背后，在陌生的地方，乌祐觉得自己找个好地方死掉比较好，随意扫了一眼，直觉让他最终选中了这条街令他眼熟的孤儿院，埋头冲了进去。
倒地前，乌祐觉得自己第一条命可能真的要没了。
这一刻，他的心中浮现起淡淡的惆怅。
因为哪怕献祭了一次复活机会，他也没能获得比较关键的信息，先前总结的一些内容还因为不知名的变故而失效，相当于打了白工。
甚至这几天，还没有机会能见到先生。
虽然学校的地图已经拓展了，却因为被追杀而没时间去看，也迟迟没能等到星星弹幕。
:(
:(
放任自己闯入大门后重重倒地，少年闭上眼，想给自己一个短暂的休息。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迟迟没有迎来最后一击，他本来就有一些困惑了，对方在大街上都毫无顾忌，为什么现在反而不动手了？
随后，他又听见了一个有些焦急的声音——
“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好熟悉的声音。
乌祐强撑着，又掀开眼帘，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属于曾经的孤露副本，作为副本核心的那名岑院长。
“……？！”
原本邻近溃散的意识瞬间精神起来。
一些毫无章法的关键词飞快在脑内闪过，灵感快过梳理的意识，瞬间，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涌上心间，乌祐在院长帮助下爬起，转头便看到了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的少女。
这么一看，好像有点，相似？
是，姐姐吗？
来不及为遇见先生的家人而感到欣喜，紧随其后，少年想起了自己在最初几次，为了试探而刻意说出的那些话。
乌祐：……
这一下，他的心跳得比被追杀时还要更剧烈。
第105章 一杀
乌祐被好心的院长扶到了室内。
全程, 他都保持沉默，乖乖配合，一声不吭。
——实际上脑子已经快要转到冒烟了。
乌祐很少会主动怀疑自己的判断, 但这一次他宁可是自己的直觉出错，也好过于眼下的现实。
“小叶，你也来了啊, 快来帮帮忙。”
只可惜，院长对门口女孩的一声呼唤, 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叶，相同的姓氏……
所以，真的是姐姐吧。
安静落座, 少年看似无事, 其实已经轻轻地碎了。
哪怕对人际往来并不熟悉, 但他也知道, 见对面的家长应该要留下一个好印象才行。
然后，嗯:(
这段时间他的表现不必多说。
……必须, 挽回一下。
他想着。
“好多伤口啊，发生什么事了？”
所以, 在面对院长关切询问, 与此同时罪魁祸首就在身旁的情形，乌祐毫不犹豫地开口：“我自己不小心摔了。”
院长涂药的手一顿, 有些怀疑。
“自己摔可以摔成这个样子吗？”
“可以的，摔了很多次。”
但乌祐坚持这个说法, 没指出真正的凶手, 甚至没往身旁看一眼。
院长似乎都有点懵了。
半晌, 才缓缓开口，试图宽慰。
“这样吗……那看来附近的路面建设有很大的问题啊。”
“不, 是我的问题。”
但乌祐并没有下这个台阶，继续一板一眼地回复，配上脸上手上的绷带和创口贴，看起来耿直得过分。
院长：……
看把孩子都摔傻了，唉。
“当然。”
然而，围观许久的女孩却这样冷漠地开口，“你的问题，没有别人。”
仿佛以为乌祐这些话是当着她的面在阴阳怪气，她直接刺了一句。
女孩已经做好了吵架的准备。
一时半会不能动手，势必要讽刺一下对方。
谁成想，这几天滑得跟个泥鳅，狡猾得跟个狐狸似的少年却给出了这样诚恳温良的回复：“嗯，你说得对，是我的问题。”
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更火大了。
虽然对方的目光看起来很认真，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但她还是感觉自己被挑衅到了，现在装给谁看？
果然，是知道在这里她不会动手，所以才故意这样吧。
震怒。
此刻，她非常想动手，却因为短暂照顾过弟弟的院长在这里而不好惊吓到对方。
勉强按下这股杀意，只是目光的温度愈发冰冷。
别让她等到落单……
“院长先生，我可以用一下这里的卫生间吗？”
可就在这时，乌祐却主动提出了单走申请，并婉拒了院长想要照顾伤患的贴心提议，说，“没关系，我一个人就好。”
女孩：……？
她已经完全确定，对方就是在挑衅她。
好，既然如此。
“刚好我也要去。”她也从座位上起来，走到少年身边，静静注视以给予压力，“我们一起。”
本以为会被直接拒绝，或是推拒一番，结果对方立刻点头答应了。
又要使什么新战术？
女孩落后半步，目光冷冷地凝视。
反正到了这里，已经可以动手了，她现在只是好奇对方还想做什么，所以暂时没有动手，不过也只是早晚问题。
“……”
前方的身影率先拐到了下一个走廊，随后便直接停下。
心跳很快，情绪紧绷。
是要动手？还是有什么底牌？
女孩也同样停下，神色冷凝戒备。虽然对其他入侵者的驱逐都非常顺利，但之前几次的交锋早就让她知道了对面的难缠，所以，对方说不定真的能做些什么。
但无论是什么，现在都没有用了。
下一秒，少年转身——
“您，是云州的姐姐吗？”
先听到一个“您”字，她在心里冷笑，还以为对方有什么招式，结果只是换了副嘴脸开始讨好，可这样的想法只是短暂闪过，紧随其后，后半句的内容直接硬控住了她。
随后，在她因为这个名字而怔愣时，少年就开始不停道歉了。
非常具体，为先前挑衅过的每一句话道歉，仿佛一路上的沉默都在酝酿这些话，看起来反思态度良好。
“……你找死！”
但她却只在回神之后感到出奇愤怒。
她当然不会觉得这个家伙和她早已经离开的幼弟有什么关系，他们甚至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所以，能够说出这个名字，只可能是对方通过某种方式和她一样获得了院长的记忆。
怪不得，怪不得会在刚才被追杀时选择逃到这里。
竟然用她的弟弟欺骗她，找死。
“……唔！”
反思的话语被直接打断，被掐着脖子按在墙上，乌祐也没有反抗，反而靠着墙借力往下滑倒，贴心地照顾着女孩的身高。
同时，再次尝试弥补一些先前失去的表现分。
“先生他，一直在找您……现在他在郊区，学校。”话语低低的，因为气口缺失而逐渐变轻，“如果可以，希望您尽快，和他团聚。”
第一条命用在告知这件事，应该能弥补先前的过失，非常好。
然后，还可以借此暂时逃离这个尴尬的局面，正常思考，嗯。
计划完毕，乌祐迫不及待准备去世。
但在呼吸不过的最后一秒，脖颈上的那只手就松开了。
很冷很冷的目光，带了些许审视。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告诉我。”
原本被触到逆鳞，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杀掉对方的，但现在她转变了主意，与其可耻地被这些谎话动摇心神，还是先抓到源头，避免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
乌祐靠着墙缓了几秒。
回过神发现没死，他都说不上心情是庆幸还是别的了。
但既然姐姐还有问题，他就乖乖回答：“先生和我提过您，所以我知道。”
这个回答，得到了对面仿佛应激似的激烈驳斥：“不可能！你撒谎！”
乌祐：……咦？
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方才，因为得到的认知过于具有冲击力，他略去了一些细节的思考。
但现在他忽然意识到，面前的女孩只是十四五岁的模样，而在曾经有几分可信度仿佛回忆的孤露副本中，幼年的星星才九岁。
这个年龄差，时间线上没有太大误差空间了。
再加上，在曾经的那次副本中，院长执着于保护孩童的心结……
这只是副本，但在那个现实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少年眸光微动。
“您是觉得，他不在了吗？但先生其实还活着……”
“你闭嘴！”
从对面波动的神情中，乌祐隐约意识到了真相。
所以，姐姐是真的认为，先生已经不在了。
事已至此，其实关于对方还有很多未知，比如女孩为什么会以这个外貌出现在副本里，为什么会有那些能力，为什么能够锁定玩家并精准追杀……但这些暂时都不重要，乌祐现在只想让她得知亲人还在的事实。
至于其他的，可以之后再聊。
正打算说一些在孤露副本中，一起赏月时孩童和他悄悄说过的话，就先被对面按住了脑袋，随后身躯开始无法动弹，只能感受到一只冰冷的手探向了他的额头。
语气冰冷。
“本来，我想让你自己说的。”
“既然你不配合，那我就自己看。”
自己看？院长也是类似情况吗？
这回是真的反抗不了，乌祐只能这样随意思考。
但到现在才动手，过程大概有风险。
不过，手里有触发试炼后的一次复活机会，他并不畏惧可能的风险，反而觉得现在交掉这条命刚好。
唯一的担忧是，他不知道姐姐究竟会看到哪些内容。
对镜头以及场外的观众时，乌祐会因为一定的领地意识从而抗拒他们看到他与先生的互动，但眼下面对真正的家长，他就提不出什么意见了。
只能忐忑等待。
“……？！”
女孩脸上的表情随着读取进度而变得丰富多彩。
原本凶狠按住少年的手也逐渐开始迟疑，收力，甚至微微颤抖。
或许是因为身份特别，她所看到的回忆片段比先前几次的都要散乱，场景来回切换，但始终不变的都是画面中央的那个人。
青年时期，只是让她感觉到陌生又熟悉，可当孤儿院里的场景浮现，记忆最深刻的那张脸出现，她就有些读不下去了。
松手那几秒，她在想，是不是这就是对方的手段，一段设计好的幻象。
但为了院长那几秒回忆就决定违背原则将人复活，并且在孤儿院待了这么久只为反复多看几眼弟弟的她，哪怕是幻象也拒绝不了，甚至真的觉得弟弟长大之后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沉浸在某种恍惚的满足中，她并没有发现手下的那副躯壳开始慢慢变冷。
只是依旧在专注看回忆，然后在某些画面中发觉异常，迟钝的某根弦开始被拨动，后知后觉。
不对……不对？！
在做什么视角为什么贴这么近！
眼下，她的大脑已然过载。
如果这是幻象，很逼真，哪怕为了这个，她也可以留对方一条性命，只不过没有类似处理过，或许要找其他入侵者先实验。
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弟弟就还活着，还活着，而且一直在找她。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她呆很久了。
但是，但是还有一点……！
那些回忆的主人，这个不断挑衅她的入侵者，好像，好像和弟弟关系很好？
她暂时只能这样描述，总之无论是哪一种，对方都不能死。
[——]
回忆毫无征兆地结束，意识终于回归躯体，她赶紧松手，迫不及待地想要确定究竟是哪一种情况。
然而，迎接她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第106章 团战
这几天外界所发生的事, 叶云州无从知晓。
只有当这个孤立的小世界与外界开始融合时，他才发觉到了异常。
青年独自站在天台上，俯瞰整个校园, 风吹过他的衣角，带来外界的讯息。
而近在咫尺的天空中，仿佛有亮白的电流一闪而过, 弯弯绕绕的蔓生分支不停颤动，莫名有种跃跃欲试的意味。
他静静看着, 直到大门外的场景逐渐清晰。
“终于，可以出去了。”
*
在踏入这所校园的瞬间，叶云州的意识被拉回到了曾经的副本。
以第三视角, 他看着“自己”从天台苏醒, 探究真相, 并与那些看不见的“鬼魂”交互, 每一幕都格外鲜明真实。
循着先前的模式思考，和上次一样, 他再次回想起自我。
这其实是计划之中的事。
从医生口中知道江振云最终的目的是利用灾厄进行扩张，那么留下一个介于灾厄和真实之间的幻影, 或许会有一些意外之喜。
毕竟在孤儿院里出现的医生都可以借用江原的能力, 如果医生在副本里成为闪电，说不定他也可以尝试借助对方的能量。
当时, 促使叶云州答应医生的交易，也有这一部分的考虑。
所以为了确保进入副本后失去记忆的自己能够顺利找到学校, 在与医生最后对话时, 他还反复强调过这点, 甚至大胆透露了最终战时他可能所在的现实方位，具体到街道。
“如果, 你想要亲手解决江振云，那么就先和我会面。”
“我会带你找到他的，我也会给你这个机会。”
前面说了那么多，结果副本最终松动还是依靠这几句话，看来医生对江振云的恨意的确是不加掩饰，目标明确。
而图书馆里的那些图画，缠绕在利器之间，终结性命的闪电，大概就是医生一直以来的目标，所以才会在副本坠楼后变为闪电蛰伏起来。
莫名因此理解了这个副本的构造，叶云州却只感觉有点唏嘘。
医生很聪明，却因为报复而选择放弃自我，化身成为只存在于副本之中的概念，在他看来实在是不太理智的选择。
又或者，研究那么久的灾厄，成为这份未知也是医生所梦寐以求的吧。
反正这个发展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危害，无所谓了。
现在，叶云州也如愿恢复了记忆。
然而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副本本身就是一个游离于现实与虚妄之间的幻影，在成功苏醒之后，他竟然并未被驱逐出副本，而是继续留在了这个世界里，空无一人的校园内只有云层中偶尔闪动的雷光陪伴着他。
这点是超出预期了。
而更糟糕的是，叶云州发现自己无法离开这所学校，门口和围墙都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就像是曾经的副本那样。
没能第一时间等到乌祐赶来，这显然意味着玩家们也无法进入，大概只能想办法等成功拓展地图之后才有可能。
“……”
意识到这点，叶云州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虽然成功恢复了记忆，但却变相把自己困住，无法知晓外界的动向，也不知道这样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没办法，他只能等了。
梳理完这些确定局势，在较为无聊的等待过程中，叶云州终于有余力，来梳理一些只有他应该考虑的内容。
记忆定格在灾厄降临前的最后一幕。
调查员们在深山的那座古宅底下，发现了一间格外简单的地下室房间，而房间里，有一张他的相片。
那张相片像是被反复查看过似的，边缘都有些模糊，但一眼就能认出对应的成年体。
——是他自己。
然后，再加上医生之前提供的信息，十几岁的女孩。
叶云州：……
哪怕现在再度回忆，还是感觉到冲击感，有点恍惚。
但又有一种预料之中的感觉，因为先前的线索其实已经足够串联。
他回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到处漂泊的目标，一是为了探究灾厄真相，二是为了寻找失散许久的亲人，最后竟然成为了一条主线上的内容。
尘封许久的回忆忽然浮现。
是比进孤儿院还要久远的记忆。
一直以来，叶云州认可的血亲，只有他的姐姐。
父母在他五岁左右就离开了，作为处境比较尴尬，又不愿意分开的姐弟，他和姐姐辗转很多年，轮流被各方的亲戚踢皮球似的收养。
眼下以成年人的视角审视，他其实能够理解那些亲戚的排斥，但作为孩童来说，这样的成长环境可谓是毫无安全感，也根本无法理解。
就像是提前被催熟的两颗种子，他们都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也只有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们能不受拘束，看起来像两个孩子。
——不过，除非自己跑到傍晚后的公园，不然室内并没有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地方。
一直以来始终不变能够陪伴的只有姐姐。
所以，在意外发生前，小云州唯一的目标，就是尽快长大，学习，赚钱，有一个他们两个真正的家。
但可惜没有机会实现。
并且在之后的十几年，虽然已经有了独自生存的能力，但为了寻找亲人和真相，他也一直在各处飘泊，没有固定的落足点。
现在仿佛找到了，情况却比预计中的复杂太多。
叶云州没有想过也并不希望，他和姐姐重逢时，会站在对立面。
但眼下的种种细节，都仿佛在指向这个不祥的猜测。
被困在学校的这段时间，虽然因为对外界的未知而感到有些焦急，但不得不说，单纯从情感上讲，仿佛鸵鸟似的能够避免直面这样的困局还是让他感到了一点可耻的庆幸。
……
但现在不能继续逃避了。
陡然清晰的外界场景，让他知道这片时空最终也融入了那个大世界。
所以，他也是时候离开了。
在得知变化时便已经从天台出发，但在快要到达门口时，青年的脚步微微停顿，下一秒，借着建筑物的遮掩，转移到了一个离门更近的角落。
——因为领头的玩家并不是预料之中的面孔，并且，其中有几名玩家的表情不太对劲。
怀疑外界发生了什么变故，叶云州并不打算立刻露面，先静静观察。
玩家们因为视野问题，没有发现。
他们站在副本之间的界限等待新人得到讯息赶过来，顺带着闲聊，聊着聊着，仿佛聊出个大瓜。
“你俩怎么这几天都萎靡不振的，发生什么事了？”
“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俩挑战试炼了呢，我们的安排也没多累吧……等待，你们这是什么被说中的表情？”
“不是你真和老大抢啊，你傻了吧，你不会已经死过一次了吧？！”
“……我没有！我怎么会呢，只是这几天太累了。”
试炼。
角落里的人捕捉到了关键词。
身为NPC时，玩家的话会有一层模糊效果，但现在或许是因为叶云州恢复了现实的记忆，处在一种非常微妙的状态，所以他可以非常清晰地听到这些内容。
借着缝隙，观察着玩家们的反应，他皱起眉。
那两个玩家在撒谎，他们大概的确触发了试炼，并且现在的结果很糟糕，现在还有点惊弓之鸟，应该确实死了一次。
所以，他们的试炼有一次复活机会并且可以单人挑战吗？
还挺人性化，看来难度很高。
然后是，乌祐正在挑战试炼吗？怪不得没有第一时间过来……
此时，在大门口等待许久的玩家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怎么还没人来，又躲起来了？这个地图又有问题？？”
“那我们还进去吗，要不先观望一下……”
“先等等吧，老大最近也挺忙的，都不见人影，反正今天的任务好了。”
玩家们离开了。
过了几秒，叶云州从躲藏的建筑角落走出来，看着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
陷入思考。
原本，他是准备第一时间和乌祐汇合的，但现在的情况……或许不太合适，万一他忽然出现干扰到对方就不好了。
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直到不经意一瞥时，叶云州意外发现远处属于计划之外的区域也开始清晰起来，如果不是玩家们自作主张，这就意味着江振云所在的副本也已经发展到了这里。
他决定先去看看。
顺带着，试试看医生这把利刃究竟能不能被他带出这个地方。
……
在叶云州从学校门口离开时，乌祐也恰好从大楼苏醒。
当系统提示触发试炼后，会有设置复活点的选项，刚好那时候他在其他玩家在开会，就设定在这里了。
回忆起方才的死亡，其实他没有感受到什么疼痛，只是身体不受控制。
与其说是死亡，倒不如说是触发了系统的保密设置，所以强制账号下线，他只能看着倒计时缓慢结束。
其实最后几秒，看着姐姐脸上的表情，他觉得应该可以停止死亡的。
但最后，迫于系统压力还是走了。
醒来后还有些忐忑，不知道对方到底看见了什么，会不会相信他说的话。
至于接下来要做什么，乌祐罕见地有些犹豫。
在摆脱追杀后，他应该立刻去学校的，但猜测姐姐可能也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出现，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打扰到可能的团聚。
再加上，他已经没有复活机会了。
“……”
这个时候，乌祐收到了另外的消息。
比预计时间晚了很久才返回大楼的几名玩家有些紧张地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少年在这里后松了口气，随后迫不及待地告知他，他们意外在计划之外的区域发现了另一批玩家，此时局势正一触即发，场面很紧张。
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几天都不见踪影的乌祐，他们希望作为他们这边领头的少年能到达现场。
乌祐权衡了一下。
的确，在姐姐那边他不太好露面，那就这样吧。
“好，走吧。”
……
……
新世界副本的玩家们没想到，海的那边竟然也是玩家。
而且，竟然也是由一个副本扩张的，融合了大半地图的庞大团体。
再结合他们副本的背景，对面难道是追杀旧国王的新势力？
好家伙，成对抗赛了！
此时此刻，新世界副本玩家站在街头，大楼副本玩家站在街尾，中间间隔着商铺和一间孤儿院，就这样遥遥相望，彼此僵持。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此。
两边都不约而同萌生这样不安的讨论——
“等会，这发展是要自相残杀了吗？”
“难道这就是地图上的蓝方？系统这招可真是阴险啊……”
“可恶，是不是无限空间负荷不了那么多玩家所以故意减员啊，太过分了吧！！”
“对面好像有我朋友，我不想打啊啊啊——”
在利用甚至杀害本土NPC时，玩家们可以出手果决，因为他们大部分都不把副本里的NPC当做人，可当对面是和自己身份相同的玩家们时，他们便陷入了犹豫不决的状态。
无限世界里也是有正常的人际往来的，玩家们会结交朋友，观看亲友的直播，偶尔还会给予帮助，哪怕有副本死亡的概率，但并不妨碍他们满足作为人类基本的社交需求。
所以他们也会犹豫对立阵营中是否有自己的亲友。
再者说，就算是阵营对抗，也不能确定被他们杀死的玩家会不会安全回到副本空间，要是在这里拉到了某个大佬的仇恨，之后被对方加倍报复该怎么办？
种种担忧萦绕。
玩家们乌泱泱聚在了街头街尾，过了小半天了愣是没人敢动，人倒是越来越多。
乌祐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僵持一幕。
这个熟悉的地点，让他下意识看向了中央的孤儿院，警惕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如果姐姐还在，玩家们就不会这样平静地僵持着，大概会四散逃走吧。
他走到了自己这边的人群最前，往街头望去，意外在对面为首的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也看到了他。
祁乐：！！
系统现在叛变阵营还来得及吗！
这边的死国王一点都不靠谱啊让她重新站队！
……
玩家们应该庆幸，当他们开始隔街相望时，中间孤儿院里的某人已经离开了。
不然，一旦让她察觉自己周围出现了很多入侵者，并且还有许多是曾经被她杀死过的，肯定会应激到直接发作，大开杀戒。
但现在还好，一切尚且平稳。
某位行走的大杀器此刻正前往郊区的学校，并且前所未有地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如果见到落单的入侵者，暂时不要杀得那么快，或许可以多问几句。
一想到几个小时前的一幕，她还是有些想要尖叫。
从未读取过入侵者的记忆，她不知道竟然会有这样的效果，而且她还无法复活对方。
面对作案现场，她只能慌慌张张将对方的尸体小心放在了孤儿院里的空房间，然后模糊了院长的记忆，做完这一切，她又大概给自己做了半个小时的心理建设，这才忐忑地前往目的地。
心情，混乱。
很想要立刻见到弟弟。
但一想到自己把乌祐杀死了，她又有点手心发冷。
步伐都有些犹豫，像是近乡情怯，徘徊着，偶尔折返停顿，但最终还是不断向前，不断靠近。
……
但与此同时，她所想要寻找的人，却因为发现玩家集聚街道而意识到机会，并没有停顿，而是直接朝着和她相反方向的那座深山赶去。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节奏。
第107章 雷霆
叶云州来到了山脚处。
在探索未知区域, 意外看见玩家大批聚集于某条街道时，他就意识到这或许会是一个偷袭的好机会，所以没怎么犹豫, 直接出发了。
虽然清醒之后左眼中的直播间依然不存在，没有途径得知眼下副本的具体情况，但根据先前的经验, 他其实可以大概猜出来。
医生临死前讲述的，与江振云理念的冲突和矛盾, 让他知道这位中年人到底在渴望什么，又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一开始可能是善心，但当他所掌握的能力远远超出了预期, 又没有人约束和制止, 那份逐渐膨胀的野心便让他自然而然想要地包揽一切, 并自我美化为履行“拯救世界”的职责。
所以就有了个光是听名字就格外中二的“新世界”计划。
显而易见, 对方的副本里也是类似的内容。
一路走来也的确如此，对方驱使玩家, 完成了地图的大规模扩张，势头很猛, 如果不是他们这边灵光一闪也出现了扩张的念头, 或许就要遭遇围剿了。
不过，现在貌似也处于僵持状态, 他在那些聚集的玩家之中也看到了属于他们这边的面孔……
青年看了眼面前望不见尽头的山林，迈步深入。
没关系, 只要他能够杀死对方, 眼下的局势就可以直接逆转。
玩家们都已经离开, 对方身边只剩下副本原始的布置，现在就是最适合偷袭的时机。
叶云州特地选了一条相对隐蔽的道路上山。
多亏现实中进行搜山这个过程时他也在一旁观看, 所以他大致知道那所古宅的位置，并不会浪费太多功夫寻找。
等到了大致位置，果然就看到了建筑的一角，只不过坐落于山林之中的不是记忆里那座古风古韵的宅院，反倒是另一座更加华丽的宫殿。
仿佛是金子做的建筑，在平平无奇的日光下，每一根棱角都闪着光芒，就像是点缀了星辰。
而一眼望去，宫殿里花园，喷泉，浮雕应有尽有，各种宝珠钻石，极尽奢华。
完全不像现世的建筑，简直是天堂的幻影。
许多人正端着酒杯在宫殿各处穿梭，载歌载舞，欢声笑语，透着一股奢靡浪漫的氛围。
站在角落中，叶云州仔细辨认，仿佛在这些人之中看到了几名属于江氏集团的熟人，以及一些同样利益绑定在现实中成为通缉犯的合作伙伴。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怪不得他们会选择参与……
但实话实说，他依然无法切身理解这样的动机，毕竟都已经失去了清醒的自我，这些虚假的愉悦究竟有什么好享受的？再怎么美好也都是假的，不值一提的。
这样静静观察，企图寻找江振云的踪迹，却意外被人发现，某个身影径直朝他走来，盯着他。
心一沉，他做好了对抗的准备，在动手前却听见对方格外自然地开口——
“你是回来汇报情况的吧？快点，王等很久了。”
叶云州：……
这个语气和内容？
短暂顿了顿，他看着对方的表情，某道灵光在脑内一闪而过。
难不成，他被当成了玩家吗？
不过也是，在副本内不受副本核心的影响自由活动，的确像是玩家……而现在，大部分玩家都赶着去那条街对峙了。
“好的。”
真巧，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他跟随着对方，循着弯弯绕绕的花园小径迈入这所偌大的宫殿，偶尔他会抬起头看一眼云层的情况，确定能看见雷光闪动，才低下头继续跟随。
很快，他们便到达了宫殿后方一棵巨树的位置。
这棵树大概有四五十米的高度，树身粗壮，枝叶繁茂，叶片间隙中偶尔流动着莹绿色的光芒，梦幻而绚丽，简直像是西幻故事里的精灵树。
不过叶云州清楚记得，在外围查看时并没有看到这棵树，看来这个空间中还有一些玄幻的物理法则，那么接下来的行动或许也要更加谨慎……
思索中，领路的人停在了树旁，一顿操作，扯出了一根树枝。
“你就站在这里，对着这个说就好。”
叶云州：……
仿佛是青年脸上露出的几分无语被察觉，领路人语重心长地开口：“恢复王国的路上危机四伏，身为王当然要优先自我保护。”
“……嗯，这样很好，很聪明。”
顺势这样回应，仰头看着这棵巨树，青年意味不明地开口，“那么，这棵树再高一点或许更安全一些，直入云霄，那样就谁也碰不到了。”
另一人并没有听出这句话的其他含义，也点头表示认可：“你说的有道理，可惜暂时没有这个精力……”
目送领路人离开，叶云州若有所思。
刚才的对话获得了两个信息。
一是这棵巨树虽然花里胡哨，但大概只有保护威慑作用，并没有实质性的能力，所以之前的计划照常进行；
二是这棵巨树疑似与江振云没有太大关系，否则作为副本核心的他，改变巨树的形态也只是一个念头的事。
第二个信息还有其他的作证，比如方才所经过的宫殿虽然奢华，但还在人力建成范围之内，并不会像这棵树一样疑似有什么玄幻的力量。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是很奇怪的……一路上只有这座深山里的古宅变了模样，其他地方的建筑依旧维持着基于现实的形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别？是江振云的能力还不足以覆盖深山以外的地图么？
这些猜测暂且保留，叶云州想试试从接下来的正面对话获得答案。
他站在了巨树前，捏住了那根树枝。
接触的瞬间，听觉似乎接入了额外的频道，他听到了一个不属于附近的呼吸声。
“……”
对方并没有主动开口。
他不说那么叶云州也不开口，就这样静观其变。
“怎么还不说？还需要我催你？”
终于，他听见了一个有些严肃的男声，和现实中研究的那些资料完全一致，江振云步入中年之后仅有的几次露面发言时，青年时期原本铿锵有力的声音变成了几步一顿的古怪强调，无端透露着一股睥睨所有人的架势。
确定树上的确是目标，那叶云州就放心了。
环顾四周，大概估计一下之后自己需要远离的范围，确定之后，他才开口：“王，在汇报今天的结果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态度似乎有些随意，但基于叶云州对玩家们的了解，这样的口吻也不算太过于出格，毕竟大部分玩家也不怎么搞角色扮演，没必要真的毕恭毕敬。
“呼……你问吧。”
先是不耐的叹气，但最后还是答应了，想来江振云也领教过玩家们的属性。
既然如此叶云州就好好利用自己现在披着的玩家身份，大胆发问：“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只有这里是宫殿呢？既然王国已经恢复大半，其他地方的建筑是不是也应该恢复了呢？”
另一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半晌，江振云才斥责一声：“还不是都怪你们进展缓慢！我难道不想吗？”
骂完一声后，语气又缓和起来，“当然，你们的成果我看在眼里，保持住，再努力些，之后不会少了你们应得的功劳。”
好，看来这家伙的确是没有什么能力。
叶云州平静梳理。
既然如此，证明和大楼那边的情况一样，江振云这边也是从一个深山中的小副本逐渐朝外扩张，并且除却基本的认知补全，对扩张的地图没有掌控能力。
有些意外。
计划成那个样子，理应在扩张后也有掌控能力才对，最起码能够更改NPC的认知，不然扩张副本有什么意义？
有些想不通，叶云州又问了其他细节佐证。
结果依旧是这样。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对方有达成这个目标的手段。
脑内隐约闪过某个猜测，站在巨树下的青年垂下眼，表情冷淡，在另一人心生怀疑和不耐之前，最后问出了一个他更为关切也更不确定的问题——
“王，我来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之前都没有见过。她怎么会随意出入这里，有威胁吗？”
这句话，意外让对面激动起来。
简单询问了几句外貌特征，确定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之后，光是听声音就能听出江某的迫切：
“她还在吗？你快把她带来，让她来见我。”
这样迫切表达之后，又不忘补一句，“不许对她无礼，她可是我们王国的神女。”
叶云州：……
这家伙还是赶紧去死吧。
内心罕见地迸发出这样直白的怒火，他竭力稳住语气，继续试探：“神女吗？之前我都没有听说过，神女听起来很厉害，为什么之前没有来帮我们呢？”
这句话，意外问出了一段诡异的沉默。
“……”
因为这点江振云也想不通。
自他睁开眼，便清晰地知道，旧世界的王国满目疮痍，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未知的危机，因此他需要在神女的帮助下一同建立新世界。
一个完完全全由他们自己掌控，不再被随意轻视践踏的新世界。
而他自己清晰坚信着，自己是被神选中的人。
他记得自己正是在旧世界的危机中被神女救下，他们推心置腹的交谈，共同哀悼无辜的人，最后达成共识，决心一齐努力。
所以当新世界中他的足迹扩张之后，因为神力保佑，随之而来的旧世界场景也将会焕然一新，从苦难中解脱的人民会臣服于他，一切都会是摧枯拉朽那样顺利。
甚至就连那位神女也会折服于他，他们最后会共享漫长的岁月和荣耀，成就一段佳话。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一直以来笃信的念头并没有兑现。
新世界足迹才开始扩张没多久，神女便再没有出现过，不知道去了哪里。
久久隐藏于对方最开始留下，能够保护他性命的巨树，也是因为这样的不确定，他知道暗处必定有针对他的威胁，而能够绝对保护他的存在却迟迟不见踪迹。
眼下终于有消息，他当然会很激动。
至于这个问题，随便糊弄一下就好，重点是见到人。
“……总之，你带她来就好。”
这样含糊带过了问题，为了让底下的人专心办事，江振云还补了一大堆事成之后的奖励和头衔，其丰厚程度简直像是随便乱说的。
不过，来自副本里的承诺，就连玩家们都不会被打动，更何况是披着玩家皮的叶云州。
他只是从江振云的反应中捕捉到了什么，便沉住气，继续不着痕迹地从对方口中多套路一些关于所谓神女的讯息。
这个推拉的过程没有持续太久。
这并不是因为江振云终于不耐烦了，而是因为叶云州在某句话中敏锐捕捉到了这名中年人对他姐姐的微妙心思。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他感觉自己原本岌岌可危的理智直接崩塌。
“恶心！你在痴心妄想什么？！”
江振云一下都没反应过来这个变脸：“……你说什么？”
“你，死定了！”
江振云这回是听清了：“你怎么敢——”
但通讯的另一头已经没了声音，他只能恼怒地砸了砸树屋，随后想到那句威胁，有些不以为然。
他待在这里，有什么能威胁他的？
可就在这样想的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头发忽然根根竖起，身上像是无数蚂蚁在爬，一种被锁定的不安感顷刻间侵袭全身，随后便是——
“轰隆！！”
近在咫尺的雷霆乍现。
……
“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
这一刻，正在派代表讨论和协商的玩家们齐刷刷噤声转头，睁大眼看着远处天边的那片几乎要照亮大半个天空的白光。
“轰隆！”
“轰隆隆！”
肉眼可见的几十道雷光集中在一个山头劈下，简直像是有人在渡劫。
“打雷了？”
“我靠我靠这个闪电！何方大能在此渡劫！”
“不是，这劈下来整个山都要没命了吧？？”
大楼副本的玩家虽然被震慑到，但大多也只是随便看看热闹，而新世界副本的玩家就不一样了，在短暂惊讶后，眼瞅着闪电降下的位置，他们忽然意识到什么，齐刷刷脸色大变。
不对！不对！！
不对劲啊他们的大本营好像就在这个位置啊！！
“我靠别聊了我们被偷家了！”
“快回防啊啊！上司要被劈死了！！”
“什么情况啊他真的要渡劫了？？”
玩家之间的对峙就这样仓促中断。
但当新世界副本的玩家返程时，有人却意外发现队伍里多了个原本在对面的面孔，还是个方才作为领头出来对峙的角色。
哪怕眼下情况危急，他们也忍不住想要吐槽——
不是哥们你来干嘛啊？
嘲笑他们的吗？？
……
乌祐没有那种恶趣味。
他只是猜到了那座山上正在发生的事。
照亮天穹的惊雷，先生的交易，郊区的学校……
种种关键词，拼凑出大概的真相。
少年边飞快赶到现场，边在心中担忧。
大概能猜到雷光的驱使者究竟是谁，他并不过分担忧青年的安危，只是忽然想到——
先生在山上，那他死亡前貌似就报了个错误的位置。
姐姐，还能找到人吗？
还有，嗯，会生气吗？
……
……
当然是能的。
因为她不瞎，也到了雷光，并且刻意留下来的巨树也在警示她威胁降临。
在这所学校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别提亲人了就连普通可以询问的路人都没有，半个人影都没有。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已然跌落谷底，近乎咬牙切齿。
那个入侵者果然是在欺骗她！耍她！
记忆估计也都是假的，编造出来骗她的！
混蛋……她竟然还会因此而感到不安，她就应该把那家伙碎尸万段！
刚好就在这怒火中烧之际，出现了远处的雷光。
后知后觉，从弟弟脑的状态中褪去，她终于想起了某个人。
哦，出事了。
原本在新世界扩张时，她其实应该跟进的，却因为刚开始就救下了一名和幼弟有关的院长，她便整天待在孤儿院里听故事回味，就什么都拖延了。
但这不意味着，她会放任选中的对象遭遇危险。
刚巧，被少年戏耍一通的怒火也正高涨着，女孩便毫不犹豫地跨越时空，精准定位到了雷击的方位，打算给对方一个恐怖的教训。
才跨越时空，落地，正准备直接动手，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够了，速战速决。”
……？
原本还高涨的怒火就这样倏地冷却，稀里哗啦泄了个干净。
而刚好就在这愣神的一秒，原本还只是被猫捉老鼠从巨树庇护中到处乱劈躲躲藏藏的男人终于抵不过，死在了最后的一道的雷击下。
第108章 乐土
深山。
持续不断, 简直像是灭世降临的落雷终于停下。
一切重新平静下来。
被劈了大概几十上百下，中央的巨树仍然是绿莹莹的生动色彩，丝毫不见颓废, 反而是方才一直喊叫躲藏甚至一度想从顶上的树屋中跳下的人已经没了动静，只能隐约看见敞开的窗户边上，伸出了一截已经被劈到焦黑的干瘪手臂, 在风中和周围葱郁的叶片一样，五根濒临解体的指骨也在轻轻晃动着。
江振云死了。
死得……好像有点随便？
虽然叶云州是直接命令医生动手, 但他其实并不认为能够一击即中。
毕竟，先是江振云先前话里话外的意思暗示自己有底牌保护，后是医生像是刻在灵魂里的恶趣味故意制造大动静戏弄了半天, 不可控因素太多, 为这场本来应该是速杀的袭击增加了不少风险。
所以, 在树下等待的过程中, 他其实一直在警惕，猜测并不会这么顺利。
或许在江振云真正死之前, 就会杀出保护他的人。
但，竟然没有？
明明动静大到这个地步, 正常情况下应该会来人的。
还是说, 哪怕江振云死了也没有关系，这家伙是还能够复活吗？
此时此刻, 天空已经重归晴朗。
承诺过让医生亲手了结江振云的交易已经完成，变相达成了先前的副本条件, 叶云州并不能确定医生是否已经消失, 但大概率接下来出现什么, 都只有他一个人面对了。
问题不大，稍微撑久点, 玩家大概能够赶过来帮忙，至少乌祐一定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
独自站在原地静立不动，看似平静，实则脑内已经预想了好几个临时方案，结果这一系列思考却像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又过了很久，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啪嗒。
啪嗒。
好不容易有了动静，却是高处几根焦化的指骨终于在微风的作用下与躯干分离，从树屋中落在地面上，所以江振云也并没有复活的迹象。
有点奇怪。
直到叶云州想到了某种可能。
这一瞬间，他的心情反而变得忐忑起来，抬眼环顾四周的树木试图寻找未果，便轻声呼唤：
“姐姐？”
方才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引不来人，迟迟不做动作，也不像江某扬言的那样庇护他，那就只有这个可能了。
并且意味着，姐姐的确还记得他。
目光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有些忧伤，在林中逡巡。
终于，从某处的树干后，缓缓走出了一个人。
叶云州不会错认这个身影。
哪怕自以为对方的身影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但在这实际见到的瞬间，还是可以一眼认出，甚至仿佛就连心境都被带回到了那个并不完整的童年。
“……”
“……”
相顾无言，没有人动。
叶云州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已经长成了曾经承诺过可以保护姐姐的年纪，但姐姐却意外停留在曾经的岁月，眼下光是看他们外表的差距，就能够隐约窥见那段彼此错位的时空。
随后，他看见了女孩脸上的恍惚，迷茫，甚至短暂的怀疑。
所以叶云州慢慢蹲下，朝着对方的方向伸出手：“姐姐，是我，我来找你了。”
“……！”
女孩却反常地猛地退后一步。
胸口剧烈起伏，不知道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
“你，你……”说不出话。
残存的理智，让她非常怀疑这是那个狡猾入侵者的阴谋。
先是故意跑到孤儿院里引导她读取记忆，在她脑内强行构建了她的弟弟长大后的模样，再找这样的人出现在事故现场，导致她不忍心动手制止。
环环相扣，好高明的手段。
那现在达成目的了就赶紧露出真面目啊，不要叫她姐姐！
无论是现实还是那名院长的记忆里，她的弟弟都已经死了，因为一辆失控的大巴，这点是绝对不会错的！
可即便这样想，或许是心中依然有某种微弱的希冀，她依旧没有动手，只是僵在原地。
“姐姐，你听我说。”
看着她的反应，再联系到古宅地下室的照片以及幼年时遭遇的追杀，叶云州已经完全明白了什么，便维持着那样没有攻击性的姿势，慢慢开口解释。
“我没有死，在你离开之后，我被庇护所暂时收养……”
先是解释了曾经的追杀。
他现在猜到了，估计在那个时候，江振云就遇到了他的姐姐，并且起了利用的心思，所以才会针对他这个唯一的亲人，才会有灾厄停歇后他所感知到的危险。
但或许是因为那时江振云本人也才从那场灾厄中幸存，事业人际自顾不暇，能够动用的人手一般，所以才会在几次不成后随意糊弄，也让他有机会逃走。
解释了这部分对方依旧怀疑，他便开始回忆起那些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事。
“如果你不相信，我还记得我们之前的事。比如，我们很喜欢躲在姑父家楼梯下的小隔间，有一次他们出去玩，我们被关在里面，打赌几天会被发现，最后是我赢了，两天。二姨家的狗咬伤了你的腿，问了好心的医生，我们愁了一周，天天盯着那只狗看它会不会死，我哭着说过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也要带走那只狗的亲狗……”
意外的，随着叙述愈发清晰，就像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他也好像是一瞬间长大，而对面的女孩还是昨日记忆里的模样，没有改变。
但他们之间的确已经横跨了14年的时光，或许更久。
“……”
有些说不下去了。
挑挑拣拣，到处奔波的窘迫大段重复不好再提，能够回忆并提起的，又都只是看似有趣但实则苦涩的片段。
很少，甚至好像不值得回忆。
提起来的内容没有多么快乐，这样看来，相较于正常的亲人，他们之间的感情仿佛没有那样深厚，仅仅只是家中最后的成员在彼此依偎取暖……
他身为当时被保护的对象存有依恋很正常，但他的姐姐会吗？
还是说，回顾这些事只会觉得很累，没有必要。
叶云州本来就不是热衷于诉苦的人，这些回忆讲了几句就不想再提，哪怕他知道这只是为了解释，也感觉自己这样在别人眼里一定很好笑。
这样想，也由着这份沉默发酵，垂眼笑了一声。
呼——
可就是这沉默的几秒过后，原本静立在不远处的女孩却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随后像是护崽的母鸡那样大张着手，仿佛依然在拢着比她小了五岁的幼弟那样，竭力把人完全抱住。
紧接着，那对小小的手捧起了青年的脸，轻轻抹去在垂眸时脸颊多出的两道湿痕。
“……别哭，弟弟。”
她先是这样试探着小声说，与那对琥珀色的晶亮眼瞳对视上，几秒，像是逐渐有了底气，她开始反复地呼唤：“弟弟，弟弟！”
简直和雀鸟一样，声音开始变得清脆，叽叽喳喳。
在彼此相认后，终于迎来了真正的重逢。
一时间，两个人说不出别的话，都只是单纯地呼唤和应答，像是反复确定对方的存在，直到重复了很多次，这样无意义的交互才逐渐平息。
为了方便姐姐看他，叶云州甚至直接坐在了地上，虽然是仰视的视角，但他很适应。
他安静倾听着姐姐叙述她视角下的故事。
……
十四年前，叶青林十四岁。
那时候灾厄出现还没有多久，谁也不知道这个稀奇古怪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情况，当时的叶青林对此并不关心，因为她每天外出的任务都是看看能不能捡点瓶子去卖，几毛钱的收益就足够给她和弟弟买点零食，开心一整天。
然后，在那天她走远了，刚好被降临的灾厄圈入其中。
她原本不应该记得在灾厄里发生的事的，就像是新闻里的那些其他人一样，也不会有时间的流逝感，只会觉得过了一秒，晃了个神。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但叶青林是一个例外。
在亲眼目睹有人屠戮了她所在的村庄后，她独自躲在充满血腥味的木桶里，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很快，她也被发现了。
如果她在那时就被直接杀死，或许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她听到了什么呢？
“等会，这不就是那种剧情吗？反派灭门的时候有一个漏网之鱼。”
“可算知道反派为什么没有心思灭口了，这小孩根本看不上啊。”
“那就留着呗，说不定能触发什么隐藏剧情，不然这村不就白屠了吗？也没什么信息，挺浪费时间的。”
戏谑的，居高临下的，丝毫没有怜悯的话语。
她被留下来，还被强行拎了出去，挨个看了认知中的亲人和村民邻居的死状。
在精神的巨大冲击下，她的意识仿佛被强行分割开，一个声音开始前所未有地开始质疑起眼下发生的一切。
一开始可能只是逃避现实，可到了后面，有些事情开始在质疑中明晰起来。
而让她最终确定这个世界的虚假，也仿佛是深海抛下的船锚那样牢牢将她从分崩离析的自我中所锚定的，是她真正的亲人——
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她亲爱的弟弟，唯一依存的至亲。
她没有别的亲人。
因此这个村庄，这个世界，都是一场巨大的谎言和欺骗。
因为那些人毫无顾忌的行为，她就这样彻底觉醒。
之后便是蛰伏，复仇。
在那之后，虽然已经知道了世界的虚假，但叶青林却清晰知道其他人和那群行为恶劣的家伙本质不同，他们都是曾经的自己，尚未苏醒的自己，他们也都是人，不应该被随意欺凌玩弄。
所以在获得力量之后，她就开始竭尽所能以最暴烈最极端的行为对抗那些被他称之为入侵者的家伙，也就是直接杀死他们。
时间过了很久，这些人却仍像是蝗虫一样反复出现，一批又一批。
叶青林不受时间的影响。
或许是因为她自己知晓了世界的本质，所以不会为此改变。
但周围的人不一样。
一开始，她也是有伙伴的，但那些人陆续都死了，在混乱扭曲的时间中，在随意被无形力量摆弄的世界中，最后还是只剩下她一个人。
时间又过了很久。
四季更替，轮回交迭，岁月的痕迹无法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却可以在她的思想中牢牢刻下一个执念——
她不想让和她一样的人再随意被那些入侵者屠戮，不想再让这个世界对他们这样残酷，她想要一个不再痛苦的新世界。
所以，她开始研究起世界的本质，并尝试收缴另一方的掌控权和能量。
再之后这个困住她数不清年岁的时空就这样消失了。
在外界看来，这是这场旷日持久的灾厄忽然消失，但她其实并未发觉，直到刚好遇见了在高速上因车辆失控而无助求救的江振云，出于曾经无数次的本能救下了对方。
再之后，就是已知的那些发展。
他们达成了合作。
叶青林对外界一无所知，回到现实后因为身躯内蕴含的能量，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住在地下室里不见天日。
只记得在那栋别墅里，偶然遇见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男孩，发着烧很痛苦的样子，想到自己记忆里的弟弟，心中的柔软被触动，她帮助男孩缓解了痛苦，并在江振云匆匆赶回来询问时，提到了她自己的弟弟……
所以，是她给弟弟带来了那些危险！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原本还在缓慢叙述的女孩忽然顿住，手开始颤抖起来。
“不是你的原因，姐姐。”
发抖的手被握住，热量从另一方传来，回头看见了青年柔软关切的表情。
叶青林缓缓回握，像是极力汲取能量，有些语句混乱地呢喃：“我最初不怀疑他，因为他在知道这件事后，就开始建立庇护所这样的福利机构，他说会努力帮我找到你，但最后我只收到了你的死讯……”
有相片为证，再加上原本她也不抱期待，她信了。
甚至在这里，当读取到那名院长的记忆时，对方印象深刻的片段也有弟弟的死讯，她对这点更是深信不疑，所以才会第一时间质疑那名入侵者的记忆片段。
可实际情况竟然完全是相反的。
“没关系，我现在没事，姐姐。”
低声宽慰，叶云州一点也不生气，甚至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虽然历经曲折，但他们最后还是重逢，并且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而且，比起自己童年那些已经释怀的阴影，他现在更心疼姐姐在副本中经历的那些事。
类似的情况，他想起自己在侦探副本里的那些怀疑，直面更残酷现实因而觉醒的姐姐一定比他更加痛苦，更何况那时姐姐也只是个孩子，十四岁的孩子。
至于那些玩家……立场不同，他不会给予什么评价。
他现在只想尽可能安慰姐姐。
“而且你看，刚才我报仇了，江振云死了。”说完，他还悄悄观察了一下女孩的表情，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便松了一口气，弯起了眼睛，轻声说，“所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姐姐，我会带你回去的。”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无论这个副本到底能不能正常结算，无论杀死江振云有什么后果，无论到底要怎样才能终结这次的灾厄，至少在这之后的过程中，他都会陪伴着姐姐，将她带回现实，真正的团聚。
啊，还有乌祐那边，不知道所谓的试炼情况到底如何，有没有机会一起……
短暂掉线，回过神来，他发现叶青林正静静地注视着他，就像是短暂发愣，眼神放空。
所以他主动牵住对方的手，像是小时候撒娇那样轻轻晃了晃，唤回对方的意识：“姐姐，别担心。”
片刻后，叶青林毫无征兆地抽出了手，转而抚上了青年的脸颊。
“弟弟，我很想你，我终于见到你了。”
自重逢之后，女孩终于笑了一下，那抹笑容很浅，却很真诚。
叶云州是希望看见姐姐开心，但莫名的，此时此刻他感到了一丝不安。
他伸手想按住对方的手，却来不及阻止接下来的话——
“但是，没有结束。从我见到你之后，这一切才开始。”
“我依然想要真正的新世界，只属于我们的乐土。”
……
大概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被她所抚摸的青年毫无抵抗之力地缓缓阖目，而以他们所在的方位为中心，身旁的那棵巨树开始不断向外蔓生着更加庞大的葱郁树冠，清风吹拂过，叶片间的绿色荧点开始播撒传开，而所到之处，一切的场景开始飞速改变。
奢靡的宫殿消失不见，高楼大厦也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仿佛神话里的绿野仙境。
场景中的所有人也都闭上了眼，像是坠入一个甜美的梦境，就连嘴角都带着笑容。
[叮！副本重大变动提醒！]
而正在极力往这座深山赶来的玩家们，收到了系统的紧急提醒。
系统警告他们，他们还有十秒钟的时间可以离开这里，随后就要进入真正的试炼关卡，届时玩家的生死没有任何保障，哪怕之前没有用过那次复活机会也一样。
这次倒计时结束后的默认选项也不是留下，而是送回无限空间，可见之后关卡的危险程度。
倒计时开始，玩家们在极短的时间内都开始飞快选择，唯独乌祐站在人群之中远远望着还未到达的目的地出神，在正式做出抉择前，他忽然间听见了什么熟悉的声音——
“这就是你想要的世界，留下吧。”
第109章 画家
完了。
完蛋了。
虚空中, 围观一切发生的系统沉默了，麻木地感受着两个世界的通道开始崩塌，知道事态彻底超出掌控。
它, 包括玩家们都被骗了。
双方副本之间的博弈结果根本不重要，因为魔女一直的目标都只是越过无限世界接管这片时空，他们无论怎么行动, 只要最后让时空彻底融合，都只是变相加快对方的进程。
甚至它也短暂以为只要杀死新世界副本BOSS, 合并两个副本就可以结束了，原来只是个障眼法……
大概从一开始，当属于无限世界的力量溢散到其他世界时, 决定利用构建副本回收就是彻头彻尾错误的判断, 随着时间流逝, 这个问题反而越补越大, 失去掌控。
之后如何弥补已经是肉眼可见的难题，但至少现在, 必须紧急撤回玩家们。系统能够感觉到，眼下这个正在构建的世界和无限世界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玩家们一旦进去, 只要这个世界不自己解体，他们根本出不来, 也接收不到系统的信息。
页面的倒计时飞速流逝，而原本来到这个世界的玩家们也大批大批飞速消失, 几乎没有人愿意留下来。
在倒计时结束最后一秒, 系统浏览名单, 看见乌祐选择了留下。
仿佛又萌生了点希望。
比起先前，它此刻是如此庆幸那两人之间的关系, 眼下能指望的选手只剩下少年一个了，万一能创造奇迹呢？
只要最后能让它们这边介入处理，尽可能减小事故，一切都好商量。
但在进一步分析胜利可能性时，系统却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边相当于一个完整的，不受无限世界掌控的世界，其中又有少年梦寐以求的对象，世界的掌控方还是对象的亲人……
总感觉，直接投敌的可能性更高啊&*…&#！
想到这里，系统不禁发出绝望的乱码声。
*
呼，呼呼。
像是被卷进了一处很深很深的漩涡中，反复搅动，直到头晕目眩，思绪陷入迷茫与迟钝。
乌祐缓缓睁开眼。
率先入目的，是上方葱郁的树冠，浓郁的深绿点缀着光芒，像是有生命般起伏，在空中摇曳。
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起身打量更多，视野中就出现了两个人，一左一右，关切地将他扶起来。
过程中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格外温和，就像是注视着新生的孩童。
乌祐：“……你们是？”
他听见这两人款款开口：
“欢迎来到乐土，迎接新生。”
“来，孩子，跟着我们走吧。”
这听起来，有点像是副本的介绍。
触发既视感，可当乌祐下意识想要查看脑内的系统页面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仿佛他已经和无限世界断绝了联系，回到了死前的状态一样。
他愣了愣。
迟疑片刻，因为并没有在面前这两人身上察觉到什么恶意，乌祐决定暂时先跟着他们离开，静观其变。
他所苏醒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场景中最为引人瞩目的是中央的那棵巨树，分明见不到阳光，叶片却仿佛点缀萤火般鲜艳浓郁，巨树被一道很浅的水渠环绕，周围低矮的土地上，有许多看起来格外奇异的花朵。
看上去很特别，可当乌祐询问那两人时，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们只说所有人都是在巨树的引领下来到乐土的，除此之外的内容他们仿佛也不甚了解。
乌祐也没有继续追问，默默跟着这两人离开了这处洞穴。
洞天之外，豁然开朗。
穿过左右点缀着不知名萤火，仿佛仙境似的精灵小道，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就来到了正常的人类社会。
肉眼判断是一座小镇，放眼望去，每一栋建筑都格外漂亮精致，道路也干净平整，就连街边路过的猫咪和屋檐上停留的小鸟都皮毛顺滑，远处的广场甚至还有中央喷泉和纯白的大教堂，比起是普通人居住的小镇，更像是为一群富人专门打造的梦幻度假小镇。
但显然不是后者，因为很快乌祐就被带到了其中一座房子，并领到了钥匙。
“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欢迎你在乐土生活。”
“衷心希望你会喜欢这里，找到自己的幸福。”
两人留下这样祝福的话语，随后便准备离开。
乌祐还想知道更多内容，就以想要找工作为理由叫住他们，询问这个小镇的具体情况。
没想到前半句的理由一出，他就得到了对面讶异的神情和回复：
“工作？不，这里没有这样的概念。”
“你喜欢什么，尽管去做就好，乐土鼓励所有人成为自己。”
乌祐：“你们带我来这里，不是工作？”
“不是，这就是我们的爱好。”
“嗯，能够帮助他人，我很开心。”
乌祐：“……好的，谢谢你们。”
“不客气，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希望你会喜欢这里。”
目送两人离去，他开始探索起这个免费发放的房子。
各种基本的电器应有尽有，冰箱里装着满满当当的新鲜食材，衣柜里都是和他身型相匹配的各式服装，书架上也已经塞满了各种厚厚的文学著作。
这些是提前准备的？
以上的内容只是表象，乌祐很快发现了这个房子更大的功能——所有物资都会自动补货，并且是根据房主偏好补货。
垃圾也是，只要扔进垃圾桶里就会自动消失不见，完全违背物质守恒定律。
怪不得，那两人会说这里没有工作。
如果其他人的房子也都是这样的情况，那么人们的确可以不再为了生计奔波，再加上房子的许愿功能，完全能只凭个人兴趣做事。
虽然之前见过很多不合理的副本设定，但莫名的，这次最让乌祐感到古怪。
或许是因为这个乌托邦既贴近现实，又最违背现实吧。
一时半会没有系统的任务，暂时没有切入点，乌祐便老老实实地先待在自己的这个屋子里，然后以此为中心，一点点打探这个所谓的乐土。
……
乐土名副其实。
不仅是各种超出定律的自动设施，更重要的是这里面的人。
短短几天，乌祐见到的每一个人都非常友好，整个小镇没有争吵，没有痛苦，弥漫着仿佛棉花糖似的，松松软软的温馨与幸福。
没有膨胀的欲望，没有尖锐的语句，没有激烈的情绪，每个人都像是最最单纯的孩子那样沉浸在简单的幸福中，人际关系前所未有的和睦温馨，甚至就连人与自然也格外和睦，镇上的小动物也格外幸福安宁。
没有任何好像可以成为任务的线索。
系统也迟迟未曾上线。
探索几天之后，乌祐有些迷茫，便又想到了在进入乐土前，所单独听到的那句，疑似是姐姐对他说的话——
“这就是你想要的世界，留下吧。”
他想要的？未必。
虽然这个世界看起来非常美好，但老实说，乌祐对这样的乌托邦并没有太大的喜爱，不觉得这会是他想要的世界。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乌祐在新的一天继续外出探索。
以为依旧会和之前几日那样一无所获，直到在人来人往的间隙中偶然一瞥，在中央喷泉旁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侧脸。
在喷泉朦胧的彩虹光晕中，对方也从画板旁扭头，看向了人群。
恰好，他们对视上了。
青年留着与印象中不一样的长发，低低系起，黑色的发丝垂散在肩膀上，显出几分随性。而那张熟悉的面容也仿佛比记忆中更加柔和，眉宇间带着些许轻盈和浪漫，没有一丝一毫的忧郁。
白衣黑发，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副漂亮的水墨山水画，几只绒毛金灿灿的幼猫正趴在他的脚边玩耍，让这幅画还额外多出了几分灵动的生机。
“……”
乌祐甚至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还是青年那边先弯起了嘴角，笑着与周围的同伴说了什么，随后便推开面前的画板，主动朝着不远处静立不动的少年走来。
乌祐就这样看着对方慢慢靠近。
他一度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青年的目标，因为如果这里是副本的话，对方应该不认识他，但最后青年的确停在了他的面前，并且朝他伸出了手。
“初次见面，虽然这个请求可能有些突兀，但我是一名画家，可以邀请你短暂担任一下我的模特吗？”
“……好的，先生。”
乌祐当然没有拒绝。
接下来，他们在绘画的过程中交换了姓名，随后又在极短的时间内成为了朋友。
先前几天那些收集到的琐碎信息在此刻终于发挥了作用，乌祐意识到青年便是被小镇上许多人念念不忘的明星，哪怕在乐土中也是独树一帜的存在，仿佛是被世界偏爱那样天生就拥有一切。
被世界偏爱，的确。
独特的待遇让乌祐完全确定，这个试炼的世界正是由那位姐姐所掌控。
终于有了进展，又成功与先生会面，试炼仿佛终于有了突破的可能。
……
没有可能。
因为这样理性的思考与探索，很快按上了暂停键。
就在相识不久后的某次聚会中，拿到了真心话牌的青年在被问及那天为什么会主动邀请乌祐担任模特时，格外坦然地开口承认，因为自己一见钟情。
在身旁亲友的玩笑声中，青年不避不退，只是笑了笑，随后坦然地望向身旁的乌祐，轻声询问：
“那么，可以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吗？”
“……”
嗯，嗯？
大概是从这里开始，乌祐的思考能力飞速衰减。
因为他在那天晚上给出了默认的回答，而第二天开始，青年当真开始了追求，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根本没有一点招架的能力，就像是曾经在学校的那个楼梯上，被全然牵动着。
一开始，他还是有挣扎过的。
他开始难得质疑起自己的第一眼预感，甚至怀疑眼前的青年并非原装，只是一个被制造出来对付他的糖衣炮弹。
但怎么想也不可能。
先说这段时间他相处下来并没有发觉异常，单凭这个世界的主人是谁，就不太可能会有一个顶着相同面孔的冒牌货。
奇怪。
好奇怪。
作为玩家的职业病发作，乌祐开始思考，跳跃的思维甚至为他创造出了另一个思路——难道是只有他一个人的视觉被篡改了吗？
为此他还尝试学习了素描，企图验证。
但在此过程中却因为被青年手把手教学而一度忘记最初的目的，验证计划一败涂地，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反而在画室中愈加升温。
“我还是第一次当模特呢，身份对调的感觉真有意思。”
撑着下巴，见少年迟迟不动笔，叶云州笑了笑，“是忘了该怎么起型吗？没关系，现在你才是画家，想怎么画都可以。”
乌祐很艰难地动笔画完。
他觉得应该画得不是很好，但青年似乎很开心，并将初见时的那副画递给他，作为交换。
乌祐还是第一次看到那幅画完整的样子。
速写的人物与场景，许多细节都是匆匆一笔带过，唯独他的眼睛在画中格外鲜明，仿佛有生命般注视着画外。
那时，他是这个样子吗？
不太确定。
“我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
停驻的目光换得了作者悉心的讲解，视野中的白皙指尖擦过画上的铅痕，又一点点靠近。
最后落在他的眼角，轻轻一按。
“纯黑，像是最深的墨，像是能看见很多未知的东西……”
“在你眼里，世界是怎样的呢？会有更多的、不同的色彩吗？”
在耳边细语呢喃，仿佛是情话一样，乌祐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招架之力，原本的试探也变成了自己被打得溃不成军的败仗，仓促离开。
……
这一回合，乌祐确定了自己没有什么绘画天赋。与此同时他也在格外亲近的相处中确定了，对方就是他的先生。
只不过有一些细微的不同。
但这样的不同并不是代表异常，而是因为在这个乐土中，青年没有遭遇过曾经不幸的过往，所以自然而然会变得更加坦率与自信。
这是，正常的。
灵魂自始至终未曾改变，这只是一颗不曾受过挫折，表面完好且耀眼的星星。
再加上世界的偏爱，以至于从某种意义上进化为了月亮，不止是他，乐土中的所有人都会看到，都会欣赏和喜爱的月亮。
这样很好……好吗？
乌祐开始有些迷茫了。
面对着青年的追求，因为各种犹豫而无法立即表态，他只能像是个拎不清搞暧昧的渣男那样只接受但不回应。
幸好乐土风气依旧是那样积极，并没有人责备，只是仿佛全员助攻的氛围。
……
……
在乐土待的时间越长，乌祐感觉自己的分辨能力在逐渐下降。
这个世界没有系统，没有副本，没有其他的玩家和弹幕，无限世界光怪陆离的经历就像是一场短暂的噩梦，留不下任何痕迹。
正如姐姐说的，这个世界有他梦寐以求的星星，而他们也两情相悦，这里是乌托邦似的乐土，人人安居乐业，没有任何挫折与磨难，就连曾经痛苦的过往也一并抹去。
这里就像是他想要的世界。
所以——
他要唤醒先生，破坏这一切吗？
要……吗？
第110章 真实
这次的告白也没有被答应。
明明不抗拒肢体的亲近, 明明不拒绝单独的邀约，明明自己也乐在其中甚至仿佛比他还要沉迷上瘾……
少年却仿佛努力与自己对抗那样，每次都会在剧烈的挣扎后含糊其辞, 从不给确定的答复。
叶云州应该生气吗？
或许应该。
因为在记忆中，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挫折，往往是他想要什么就可以轻易得到, 没有人会拒绝他，没有人会讨厌他, 长久以来的经历所灌养出的高自尊足以让他在前几次告白被模糊处理时便停止追求，将对方拉入黑名单。
但叶云州没有这样做，也没有这样想过。
他似乎没有与过往经历所相符的高傲, 被多次无声拒绝后他甚至不觉得挫败, 还愈挫愈勇。
或许是因为, 比起在初见时就怦然心动的那份好感, 在之后的相处过程中，他发现了少年身上更吸引他的一点。
他在对方的眼睛里, 看见了不属于乐土的事物——挣扎与痛苦。
可能并没有那样沉重，但的的确确, 对方正被什么所深深困扰着, 乃至于每次想要答应他却又勉强回绝时，那对黑瞳中都会流露出一种格外复杂的色彩。
很迷人, 很特别。
类似的神情，又经常出现在少年假装不经意, 偷偷注视他的时候。
这给叶云州怎样的感受呢？就仿佛在他身上有什么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 盛大而离奇的隐秘, 少年对此一清二楚，却古怪地保持了缄默。
说吧。
说出来。
亲爱的, 我们之间到底隐藏着什么？你又在害怕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叶云州都会刻意扭头捕捉这簇目光，有意无意触碰禁忌般，试图引诱对方开口。
哪怕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警告着，猜测对方想说的或许是什么颠覆性的内容，但他还是抑制不住这样的渴望，不断尝试触碰。
就像是发现了装有无尽苦难的潘多拉魔盒，他抗拒上层的痛苦，却又本能向往着盒底亮闪闪的希望之光。
希望，多么美好的词汇。
可惜乐土里不需要希望，也不需要苦难。
这里的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都能够控制，人们享有着固定分配的幸福，从来不会希冀改变，也没有改变的念头。
而在遇见乌祐之前，他好像也是这样。平心而论，他是最不应该追求改变的人，因为哪怕在乐土中，他也格外“幸福”，诸事顺遂。
可惜他们遇见了。
那么，既然是少年带来的改变，对方就应该为此负责到底，对吧？
出于各种复杂的原因，叶云州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得到什么回答，他既不希望少年拒绝自己，又不希望对方就这样答应自己。
所以他也这样维持着暧昧的关系，等待对面的选择。
……
……
今天，像是要有答复了。
在之前几天均是罕见地拒绝了他的邀约之后，这天傍晚，少年忽然出现在他的门口，主动发起了约会请求。
叶云州靠着门框，打量着几天不见的人。
少年打扮得很正式，穿的衣服像是被仔细地熨烫过，胸前的口袋上甚至别了一朵花，这个架势，仿佛要去见家长似的。
观察，确定。
叶云州的表情开始微微凝固。
他承认，这一刻他反倒有些可耻的退缩了。
这边退缩，另一边却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乌祐开口时格外有底气，一点也不抖地发出邀请，并难得申请了主导权：
“先生，今天由我决定具体的地方，可以吗？”
“……好，稍等一下。”
叶云州也没办法拒绝。
虽然有些僵硬和忐忑，但出于基本礼节和某种心理准备，他也换了一身更正式的衣服，随后便与少年并肩，穿过小镇的大半街道，逐渐走向了更加偏僻的地方。
小镇的人声渐渐消失，随着日光被一齐抛在身后。
夜幕降临，他们也迈入一片萤火的树林中。
一路无言，周围很安静，静到他们仿佛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甚至是心跳声。
两个人都像是有些紧张。
“咻——”
忽然听见声音，都以为是对方开口了，不约而同地扭头，对视，结果发现只是身旁的树丛里窜过了一只兔子，这样的插曲让他们看到了彼此的忐忑，莫名放松了许多。
“先生，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
最终，还是身为今日主动方的乌祐率先开口。
他这几天一直在思考着最终的选择。
已经彻底明白了，姐姐叫他进来就是抱有这样留下他的想法，而他也的确陷入了挣扎的抉择之中，难以判断，一向仰赖的直觉都失去灵感，摇摆不定。
无法凭借任何冲动的念头做出判断，也知道这可能是最关键的选择，所以他才会狠心拒绝一定会干扰他判断的那些邀约，花了整整三天将自己关在家里，仔仔细细复盘曾经和青年相处的一切。
乌祐的记性很好。
他可以记得青年说过的每一句话，发过的每一条弹幕。
曾经那些副本中相处的一幕幕，无论是从弹幕的言语还是切身的相处，都足以让他从无到有，从各个角度，拼凑出青年具体而完整的人格。
他终于记起来，他的星星曾在不同设定的副本中，哪怕意识体还只是个孩童时，都反复强调过自己从来都不喜欢虚假的事物，只想尽可能保持思考，保持清醒。
哪怕现实残酷，幻境美好也不妨碍对真实的追求。
这才是他一直认识的先生，比起月亮，更像是天边永远不会黯淡的启明星，无论何时自身都会足够清醒明亮，指引着其他迷途的人。
而他想要的，也是星星，不是月亮。
那么，是否要唤醒对方也已经很明确了。
或许乌祐一直也有这样的预感，只是这次的副本源自对方的亲人，并且整个世界也显而易见寄托着对方的祝愿与偏爱，所以他才会犹豫。
他甚至才反应过来，某些决定不能由他来做。
是否要归属于这个世界，是只有先生自己能做出的判断，无论是他还是对方的姐姐都不能替对方决定，哪怕是自以为好的选择。
所以他要归还这份权利。
“乌祐，我们好像越走越偏了……这条路你知道通向哪里吗？”
“我知道，别担心，先生。”
道路两侧的风景逐渐过渡为充满神秘气息的荧光小花。
不出所料。
乌祐曾经尝试几次自己重新回到那个洞穴和姐姐交流，均以失败告终，而那两位接引他到这里的人也不知所踪，恐怕所谓的乐土只有他一个新人，即只有一名抱有自我意识的玩家。
姐姐不会轻易见他，但他必须见到对方才行。
解决方法也出乎意料的简单，当他在这次出发前试图排演一些句子，并试着说一些类似于“在亲人见证下”的话，这条路果然又出现了。
看来，姐姐也应该很期待那一幕，但可惜他接下来做的事情可能会惹她发火……
这样看，好像他们几次会面，都不愉快。
嗯，嗯。
想到这里，乌祐陷入了短暂的惆怅。而与此同时，身旁的青年正颇为新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从未见过的地方，从未来过的道路。
视野中的风景也逐渐变得更加奇异和瑰丽，这就是少年隐藏的秘密吗？道路的尽头又究竟通向哪里？
很快他得到了答案。
尽头是一处偌大的洞穴，洞穴里伫立着一棵巨树。
茂盛繁密的树冠摇曳着荧绿的光辉，周围落下仿佛星光点点，漂亮而神秘，简直像是一处隐秘的仙境。
超出认知，却让他感觉到了几分亲近，冥冥之中，仿佛距离什么近了许多。
“哇，这是什么地方，我都没有来过。”出神地注视了几秒，回过神，他笑了笑，试图以比较自然的姿态开口，“你是怎么找到的？”
乌祐没有正面回答：“意外发现的。”
他牵着青年，小心迈过中间相隔的那道水渠，随后登上中央的土坡，靠近，来到了巨树的正前方。
站定，松开手。
其实，乌祐作为第二次来这里的人，隐约发现了洞穴场景的变化。
周围的花朵从各种颜色变成了统一的暧昧暖色调，穴壁上映出的都是暖融融的光，而洞穴上方也传来仿佛是被风所吹动，悠扬清脆的不知名曲调，树叶沙沙声恰到好处地融合，一切的一切，就像是无形的推手正对眼前的情景乐得其见，极力促成更加暧昧的氛围。
但他并不只是为了告白，可能真的要让某位失望了。
“先生，我的回答是，我也喜欢你。”
对视后，少年不再犹豫，甚至像是为了弥补先前的犹豫不决，这样果断干脆地开口：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一直和你在一起，无论要怎样努力。”
“只要是你所在的世界，我都喜欢，都希望能够留下来。”
哗哗——
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洞穴里分明没有风，却硬是出现了窸窸窣窣，枝叶碰撞，仿佛噼里啪啦热情鼓掌的声音。
甚至地上不知何时掉落的花瓣也都被无形的风所卷动，围绕着二人之间，纷纷扬扬洒落，反常理的出现，简直像是动漫里的场景，就差一首BGM。
“……”
一时间，叶云州有些怔然。
他终于还是等到了回答。
他开心吗？他当然是开心的，本身对少年的好感不是作假，他从未遇见过能让他感到这样心动的对象，他当然也希望自己的告白被接受，少年在几日的郑重思考后选了个闻所未闻的浪漫隐秘之所答复，仿佛也是在表达同等的重视。
可他又为什么感到迷茫？
仿佛在得到了眼前触手可及的爱人之后，又意味着自己即将失去什么，同样也很重要的事物。
……不，不，他或许不应该这样想。
那些隐秘的猜测或许只是他的异想天开，眼下的情景简单一点来看，就是之前追求终于得到了回应，这不是坏事，也不需要有那样的落差。
他在多想什么呢。
下意识反应的笑意莫名转淡，又不知为何地轻轻叹气，青年低垂着眼，意外撞进狼犬般审慎观察的一对黑瞳，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反应会让人误解什么，正准备调整表情，可下一秒，他却看见少年笑了。
像是在庆幸自己没有做错决定，又像是在炫耀自己对另一人灵魂的了解。
乌祐要说的话还没说完——
“所以，我想最后由你决定，我们究竟是否要留在这个世界。”
“但前提是，在知晓一切之后。”
“先生，请仔细听……”
他牢牢牵住了青年的手。
预料到了在巨树面前唤醒对方可能会接受的狂风暴雨，乌祐的语速尽可能放快，也尽可能挑选关键词开口：“我要告诉你，这里并不是真正的现实，这里是由真正的现实所虚构而成的副本，我原本的身份是玩家……”
……
听到了，匪夷所思的内容。
叶云州愣了愣。
在大脑正式开始思考之前，他的内心便有某处倏地松动，仿佛潘多拉魔盒终于如愿打开，未知与犹豫不决的折磨终于结束，一切迎来了他所真正渴盼的结果——
真实。
仅仅只是那几个关键词，被某种意识努力安抚哄骗的自我意识便直接杀出重围，顷刻间带回了所有的记忆。
哪怕少年只说了几句便不再开口……等等？！
意识到什么，叶云州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巨树，语气急切：“停下！”
话音刚落，面前的少年便像是失去气力般向前几步，不再开口，脑袋垂下，像是大型的毛绒玩偶那样抵着青年的肩膀靠在了他的身上，轻轻蹭了蹭。
心有余悸，叶云州摸上少年的脖颈，确定只是昏迷这才松了一口气。
呼。
随后，他转头，像是怕惊动什么尽可能放轻语气，低声请求：
“姐姐，你别紧张……”
“我们先聊聊，好吗？”
沙沙。
叶片随风而动，在短暂而令人恍惚的沉默中，树下多出了一个浅淡的虚影。
叶青林幽幽凝视着正倒在自己亲人怀中的少年，扭过头，愤愤喃喃：“混蛋，骗我……”
说着，想在弟弟唯一的亲人前确定关系。是见家长，好正式，她同意了。
所以才允许过来，她还学了很多效果想帮忙，记录这一幕，想偷偷拍最后的合照，结果却是这样，背刺她……混蛋，混蛋，混蛋。
如果不是弟弟喜欢，一定完蛋。
心里是这样气到咬牙切齿，但出场后，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避开了亲人的目光，像是小学生罚站那样站在树旁面壁，手指都蜷缩起来。
她猜，弟弟可能要说服她结束乐土。
但，她是不会被说服的。
这里很好，真的很好啊……她感受不到那些入侵者的视线，意味着没有人可以随意摧残他们，每一个人都会在她的注视下过得很幸福，这样不好吗？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姐姐，你听我说……”
不听。
“那你先转过来……”
不转。
“啊，乌祐你醒了？”
——怎么就醒了？！
叶青林一个激灵猛转头，对上青年的视线，她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但他们童年时期的不成文规定，就是在出现意见分歧时，如果对视上了，就必须坐下来认真交流。
哪怕现在重逢后也一样默契。
叶云州身先士卒，扶着倒在他身上的少年一起靠在了树干上，虽然明知道此时此刻的亲人只是虚影，但他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干净的手帕，垫在了身旁的空位，然后才弯着眼，冲着女孩开口：“那么，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吧，姐姐。”
叶青林冷冷坐下。
她发誓，自己绝对不要被说服，也绝对不会动摇。
哪怕弟弟骂她，她也不会有任何波动……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应该不会。
“姐姐，我已经知道大体情况了，我知道，你想要让灾厄不再降临现实，所以才会创造这片乐土。”
她听见弟弟这样说，迂回婉转的说辞，想着接下来肯定是“我知道但是我不理解”之类的话，正准备当闷葫芦一声不吭，却听见对方紧随其后毫无铺垫一语惊人的提议——
“但除此之外，你不想报复一下真正的罪魁祸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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