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以前,沐幺他家开了个花店,店开在城区,他们家就在花店楼上,每天清晨,沐幺的爸爸会率先起床打开花店的门,他妈妈做好早饭送走去上班的爸爸,紧接着是浇花裁剪花朵枝叶、再分类包装,差不多临近中午的时候沐幺就顶着一头睡翘的头发下楼吃饭,然后帮妈妈卖花。
这是他寒暑假常有的生活,偶尔上学的时候有空也会帮家里卖花。
花店的每个角落他都记忆犹新,帮家里卖花那段时光就像烙印,火热的焊在他的心脏上。
宫灯百合,于沐幺来说就是回忆中的一部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沐幺的梦几乎都是冰川,他已经很少梦见关于家的梦。
他推着自行车在城市每个角落里卖宫灯百合的时候好像正是十五岁那年,他妈妈开花店的最后一年,城市里他经过的地方都留下花香和记忆。
市区的小森林,他记得这里。
沐幺站在草坪上,路过的行人看不清楚样貌,与这些天他身处在冰川梦境里看不清自己透明身体的情况一模一样,他埋头看看自己的手臂,往下再看身体,果然又是半透明,像玻璃。
他记得不远处有个小湖,凭借记忆里的路程走过悠长的小道,果真看见那个湖泊。
面积不大,准确来说这是个比较大的生态湖,湖里有小鱼,夏天的时候湖面会长荷叶荷花,此刻正有一只白色的鹅慢慢悠悠在湖面上漂游。
沐幺站在湖边,他在平静的水面上看清自己现在的模样,和冰川梦境里的情况相似,也是只能通过类似镜子的东西才能看清。
浅白的头发,眼睛是亮金色,不是以前的黑发黑眼。
沐幺稍有些失落,他蹲在湖边抱着膝盖,心情惆怅的遥望远处,游离四处的目光穿过生态湖看见对面不远的长椅,熟悉的身影,还有熟悉的声音。
沐幺呆滞了一瞬,他赶紧起身朝那张长椅所在的方向绕去,在距离相隔不远时又停下来,看清楚坐在长椅上的人。
的确是维里克,在全是透明人的世界里,唯独维里克的样貌清晰无比。
而站在维里克面前的那道透明影子,沐幺一看轮廓就认出来那是曾经卖花的自己。
“这是什么花?”
“宫灯百合,它的花语是祈祷……希望你开心起来……”
遥遥相望,曾经的他和维里克的对话全部传入沐幺的耳朵,他茫然呆滞,心脏沉甸甸的不知道究竟被什么情绪笼罩,再抬眼去看,发现曾经的自己已经推着自行车漫步离开,而维里克坐在长椅上看着花一动不动。
沐幺站在后面,他下意识伸手挠了挠侧脸,目光飘忽不定。
他从未以人身的模样出现在维里克的面前,尽管现在是梦境,尽管对方根本看不清他,而且这个维里克只不过是他的梦缔造出来的幻影,他还是觉得别扭,上前去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有。
思来想去,他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他从来都是如此,别别扭扭的。
沐幺始终没上前,这个梦结束在维里克的突然消失,他哆嗦着醒来,发现自己抱着小毯子侧躺在窝里,因为背部有伤,才包扎好,只能以这样的姿势入睡。
深夜,他缩在前厅角落花瓶后面的窝里,醒来后就再也没睡着。
沐幺回忆刚才的梦,他的头搭在窝边,有些怅然若失。
这好像是第一次他梦见在自己熟悉的世界里遇到维里克,心口涌上无法言语的酸涩,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和现在认识的人一同出现在梦里,让身不由己变成兔狲来到陌生世界的他得到些奇怪的情绪寄托,心脏处憋着的委屈涌上来又覆下去,跌宕起伏,让他很难过。
他突然想见见维里克。
沐幺的爪子在柔软的窝里踩了踩,他抬头往楼上看,这个时间维里克应该在房间。
“…………”
他闷闷的思忖,两只前爪越踩越快,下定决心腾的一下站起来往楼梯走,走两步又倒转回来,张嘴把窝里的黄色小绒毯叼住,转头又朝楼梯去。
咬着小黄毛毯一步一阶梯上楼,费老大劲来到二楼,每个房间的门都敞开,维里克不在任何房间里睡觉。
沐幺惊呆,那家伙大晚上不睡觉上哪里当夜猫子了呀?
他都上楼了,又不敢下去,人也没见着,于是叼着毛毯在二楼来回踱步,正好被上楼来的维里克看见。
沐幺并没有发现维里克,他围着花瓶转圈,毛毯在地上拖,亏得这地板干净,要不然小黄毛毯早晚变成小脏毯。
维里克双手环抱靠在远处,他平静的观察兔狲的举动,片刻后从容不迫的走过去。
正在用脸蹭花瓶的沐幺耳朵动了动,他立刻转过头,发现已经来到他旁边的维里克。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只是沐幺单方面的尴尬,嘴里的小毛毯没咬住掉在地板上,他犹豫的踩踩爪垫,重新叼起毛毯,睁圆眼睛呆呆的看着维里克。
维里克安静须臾,朝前去了不远的白噪音房。
沐幺迷茫,犹犹豫豫跟过去。
房门没关,他在门口探头探脑,发现维里克正站在衣柜前,上半身光溜溜。
视觉冲击来得太猝不及防,沐幺猛地缩回脑袋,等待的时间他靠在门外的墙上,用头拱拱自己拖过来的黄色小毛毯,等得有点无聊了,这才敢再次探头。
维里克换上常服,这会儿站在冰箱前,又在喝营养液,沐幺叼起毛毯进去,进门后还不忘将微敞开的门关上,用头不方便干脆伸爪子去推,没控制好力度,门关上的时候发出闷重的响,吓得他浑身的毛发跟着抖了抖。
沐幺瑟缩着去瞧维里克,对方并没有关注他这边,他安心转身去角落找个地方布置小窝。
在临时铺垫的小窝里躺好,他仰头去瞧床那头的维里克,发现对方坐在床头翻书。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沐幺小声的叫唤了一声,维里克看向他,随后将手上的纸质书合上放在床头,顺手将室内的灯关了。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沐幺隔空眨眨眼,听见维里克睡下的动静,他也趴下睡觉。
没有做梦,但被冷醒了,这是沐幺这天晚上第二次醒来,这对曾经总是一觉到天明的他来说非常痛苦。
他睁着迷蒙的眼睛左右环顾,睡得有点蒙,看清楚环境才回想起自己在维里克的房间。
房里并没有开冷气,窗户也只开了条缝隙,夜晚的温度很低。
借月光沐幺看见睡在床上的维里克,睡相很好,和对方的性格一样安静,似乎连呼吸起伏都没有。
沐幺静静的望着,再看看自己脚下的小毛毯,平时他睡在这个毛毯里不会觉得冷,今天晚上真奇怪。
在临时小窝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沐幺抬头看向维里克的床。
沐幺:“………”
他从窝里下来,叼起毛毯来到床边,仰头望着不高的床垫,维里克的床似乎都不怎么高,他想上去很轻松。
这几天与维里克的相处让沐幺多少变得大胆了些,他就睡床尾,维里克应该不会生气。
胆大包天的沐幺还真就这么干了,他扒拉床垫蹬四条腿上床,又费劲将自己的小毛毯带上去垫在床尾,然后追着尾巴把自己盘起来,就占这么丁点大的位置开始睡觉。
床铺很软和,他陷在里面很快就进入深眠。
无梦到天亮,沐幺前爪后爪一起舒张拉伸,又缩回来抱着热源蹭了蹭,感受到怀里的东西在动,他睁开眼迷茫的环顾四周,发现环境有些陌生,抱着的东西又动,床垫下陷,热源裹挟着淡淡的香气扑来,味道有点类似清爽的香皂,很好闻。
沐幺发呆两秒,头上的被褥被掀开,维里克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清晨,对方的头发稍有些凌乱,脸上也少了平时的凌厉,看起来很不一样。
沐幺神情恍惚,这才发现他身处在维里克的被窝里,自己的四只爪子一并抱着对方的手臂,手臂就是热源。
尴尬骤然布满全身,他根本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在睡着的时候跑进维里克的被窝,在对方宁静的审视下,他连身上有伤的事都给忘了,松开爪子就往旁边躲,差点就要滚下床,被维里克伸手拦住。
沐幺皮毛厚,拦一下又弹回维里克的被窝,他小心谨慎的观察对方,维里克并没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只掀开被褥下床,换了衣裳后才过来把床铺上的沐幺拎下床放在地板上。
眼见着维里克出门了,沐幺着急忙慌赶上去,想起什么又跑回来叼起自己的毛毯,四只爪子跑飞快,发现维里克停在楼梯口没走。
沐幺脚步变慢,他被转身过来的维里克抱起,下了楼,发现此刻的前厅站着很多人,单人沙发上坐了位女士,卷发及腰,简单的装束,面上是温和的笑。
“早上好维里克。”女士放下手中的茶杯,弯着眼睛看看维里克手臂上的兔狲:“很可爱的小家伙,你还是这么喜欢动物。”
维里克将兔狲放下,站直后直接问:“疏导什么时候开始?”
“随时。”艾米亚侧身看向身后:“贝拉和布莱尔都是能力出色的孩子,加上我,疏导今天内能完成,明天我想去看看那五位孩子。”
维里克垂眸:“现在只有四位,在这之前我得先告知您,疏导结束后,猎鹰战队随你们一起返回主星。”
艾米亚皱眉:“陛下知道这件事吗?”
“他会知道。”维里克看向远处花瓶后整理小窝的兔狲,并不避讳在场的人,正巧他想知道是否其他哨兵和向导也有这种状况:“艾米亚女士,频繁在精神世界里见到一位近乎透明的人影,或者在胶囊模拟机舱里遇见不同的场景,每次又在这些场景里遇见同一只动物,这种情况您是否听说过?”
维里克的话让在场所有人全投来目光,艾米亚微微蹙眉:“我还真没听说过,这些画面给你带去困扰?”
维里克摇头:“伊变好了,精神图景在修复,我能确定不是胶囊机舱的作用。”
“这……”艾米亚惊讶:“除了向导的精神疏导,我不能想到其他原因。”
向导的精神疏导……
维里克沉默,脑海里浮现送他宫灯百合花的男生,现在想起,那似乎已经是一场很遥远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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