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也回到家后倒头就睡,哪怕睡前再三向宋其松保证会醒来吃药,但宋其松还是不放心,正巧今天向时齐在家,宋其松索性叫上他一起去原也那儿。


    果不其然。


    在手抚摸上原也额头的那一刻松子就知道,又复烧了。


    被窝里原也的脸闷得通红,向时齐看他这样甚至都想打120,他问他弟:“怎么还烧成这样?”


    宋其松说:“比之前好了点。”


    他摇醒原也,原也眼睛刚睁开下一秒就滚出一行泪来。


    眼睛湿漉漉,睫毛黏成一绺绺,只是眼神飘忽着,雾一样迷蒙。


    但这次滚下眼泪并非因为疼痛,也并非自愿,只是眼睛烧得太酸,眨眼之间眼泪便自觉出来。


    宋其松愣了一下,手足无措问:“怎么了?”


    原也醉酒似一下撞向他肩膀,气若游丝:“…晕。”


    这字蹦得吃力,一觉醒来喉咙又开始肿痛,吞咽之间滋味越发不可忍受,痛得原也恨不能扑进棉花里悄悄滴下三百颗眼泪。


    宋其松自然也发现,一只手圈着虚虚扶住他,另一只手则安抚性拍拍他的背:“等下吃点药会好些。”


    这边向时齐刚取来体温计:“先测下体温,水我烧着了。”


    说话间还瞥了他们好几眼,怎么看都觉得奇怪:“好了,你们俩分开点,原也你抬胳膊量体温。”


    这话越说怎么越像什么棒打鸳鸯的家长。


    向时齐莫名其妙心虚,总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在这儿应该车底。


    事实上最真切感到心虚的还是宋其松,他哥一站在他身边,他就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劲,像是自己的心思全都满溢出来,只差脑门上飘悠一行大字之哥我对你朋友有兴趣。


    更何况向时齐还一直盯着他们,宋其松好些动作想做也不敢做,手是虚空的,连拥抱也克制。


    他不动声色,问原也:“等下给你蒸个鸡蛋羹好不好?”


    原也摇头。


    他实在没有胃口,生病太差,表情看起来更差,当下只想昏睡过去祈祷醒来时又是崭新明天。


    额头在宋其松衣服布料间摩梭,沙沙得像什么蜜蜂一下钻进血管乱窜。


    但宋其松还是自顾自继续,只不过话头这回朝向了向时齐:“哥你去看看冰箱里有没有鸡蛋,还是做一个好一点。”


    向时齐点头,抬脚走去厨房,没一会儿他声音就传来:“没有,这小子冰箱里什么都没有。”


    宋其松当然知道。


    他图穷匕见,但还是稳着模样做出一副歉意表情:“那你回去买一点回来可以吗?”


    向时齐:……


    虽然说的是疑问句,但向时齐总感觉硕大的句号硬生生砸面而来,他来来回回看他弟跟他朋友三秒,最终同意。


    “好,”向时齐应道,末了还补充道,“我去去就来。”


    去去不来其实也行。


    等到关门声彻底响起宋其松才自在许多,原也还像闷头企鹅似得栽在他身上,隔着衣服都能感到他灼热的体温。


    “看一□□温计。”宋其松说。


    原也于是将胳膊抬起,整个人松软的像风干后的沙塔,眨眼之间眼泪总不自觉流下几条,润润得似雨,在沙塔上顽固刻下痕迹。


    体温37.8°,还烧着,但至少比之前降了些。


    宋其松也叹气,屈指将他的泪痕揉开:“还是很难受吗?又哭了。”


    原也拧着眉摇头,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是越发红肿,只能挤出来几个破碎的音节:“…不,是。”


    “不说话也行。”宋其松握住他的手指,颇为诚恳盯住他,“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原也眨眨眼,不知道是因为生病了大脑更慢半拍还是因为什么,竟真的顺从在心里说:没有哭只是眼睛很酸,是生理泪水。


    宋其松半真半假道:“真的是辛苦小也了,一眨眼就掉眼泪。”


    原也不轻不重瞥他一眼:什么小也。


    宋其松带了点笑:“小也的小,原也的也。”


    原也一下觉得松子好幼稚,但也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滋味,据说许多当家长当大哥的都反感自己小孩或者小弟叫自己大名,翟一凯曾说这叫爹味。


    值得庆幸,原也想,看起来自己没有爹味。


    脑海里的话语跌跌撞撞,一下是幼稚,一下又是爹味,宋其松意识到哪怕他能听见原也的心声偶尔也搞不懂他的脑回路,他其实有在试图理解,甚至都在想自己难不成从弟弟变成了儿子?


    还没等他捋清楚,就看见原也又勉力支棱起来,这回开了口:“不对。”


    声音嘶哑,但他还是一字一句问:“你怎么都知道?”


    宋其松假装忽悠他:“我就是都知道。”


    “真的?”原也声音闷闷的,他开始怀疑这是否只是无数场巧合。


    宋其松依旧是那幅江湖神算模样:“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原也这会儿大脑终于接上线,眨着眼睛盯着松子半天才道:“我们试试。”


    说罢便将宋其松的手牢牢扣住,眼睛还非要盯着眼睛,很用力在心里想着:我讨厌吃鸡蛋。


    宋其松看他这样实在想笑,脸刚侧过去半分又被原也拉回来。


    他听见原也想:不准动。


    宋其松于是乖乖不动,但眼睛就是稳不住,时不时上撇下望,对向原也的时间少之又少。


    原也握住他的手指晃了晃,催他:你听见了吗?


    再看他表情,颇有从试探变成啊难不成真的在骗我的模样,宋其松这才清了清嗓子:“等一下我哥就拿鸡蛋过来,我给你做鸡蛋羹。”


    鸡蛋是对上了,但态度没对上。


    原也眉头拧起,像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孩,依然固执重复:讨厌鸡蛋讨厌鸡蛋讨厌鸡蛋讨厌鸡蛋。


    为了让对方更容易读心,为此原也还特地凑近,鼻息温热拂过松子脸颊,为了防止等下重心不稳又扑倒在他怀里,他还撑了一只手来支撑。


    宋其松算是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他好像怎么躲都不对,对方的呼吸在此刻更像是什么金箍棒,稳稳将他套牢,不得移动分寸。


    而脑海里不断传来讨厌鸡蛋四个大字,又远及近,由浅入深,脑瓜嗡嗡,松子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西游记里什么妖怪,正坐以待毙等着孙悟空一句俺老孙来也将他收入囊中。


    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瞎编:“鸡蛋羹很好吃的,到时候给你淋上红糖,吃起来比豆花好。”


    话没说完,啪一下,心声的链接反而先断掉。


    宋其松蜷了蜷骤然失去热源的手指,他这才抬起眼问:“我猜错了吗?”


    原也靠在床头,神情看起来颇为疲惫:“原来真的是假的。”


    果然世界上没有让他能一劳永逸的事,嘴还是要张开,话也还是要说,还是要他自己来动。


    好累。


    老天爷真的不能改进一下自己地球online的游戏系统吗?多几个bug造福一下你我他该多好。


    宋其松笑,他道歉,又更像是为以后做铺垫,这次他十分真心:“对不起,骗了你一下。”


    原也哼哼一下,但话说的却是:“原谅你。”


    当然原谅,无论弟弟做什么,哥哥对弟弟就该包容,原也认为自己很有当哥哥的自觉。


    所以哪怕是被叫着吃一大堆苦涩的药也没关系。


    原也盯着药如同盯着一堆斑斓的糖果,他不抗拒,不扭捏,只是握住他们像沙一样朝口腔里扬去,他接过宋其松递来的水,憋足一口气,梗起脖子将药丸咽下。


    动作好不拖沓、行云流水。宋其松觉得好乖,但心里偏又有那么几分希望原也抗拒,希望他扭捏,希望他需要父母、需要哥哥、需要家长一样的人物来辅助他吞下满叠的药片。


    但原也并不需要。


    相反他还自觉伸手:“冲剂。”


    宋其松递给他,又瞧见他直接一口闷下,但面有改色,舌头吐出来一点,脸色也更红,像是对药物的排斥在身体每个细胞中诚实体现。


    “给你水。”宋其松又递过来。


    原也吞得很急,末了还呛了好几口,水滴沿着下巴滴答滴,衣领湿了一大块,被单也洇起了几个小圆斑,宋其松反应很快,立马拿来纸巾擦。


    原也表情看上去更坏,神色蔫哒哒,睫毛半垂着,自己也扯开几片纸巾胡乱擦脸。


    药苦,难吃。


    头晕,眼睛也痛。


    原也对心情的感知也总是后知后觉,情绪像反酸那样反涌上来,他面无表情,但擦的章法却更加杂乱。


    “轻点擦。”宋其松握住他作乱的手,换上自己来帮他擦净,“生病了确实不舒服,以后就少生病好不好?”


    原也艰难开口:“我也不想。”


    没有人想要生病,要是知道连续熬大夜改论文后他会生一场病,他想他根本就不会再那么拖延。


    宋其松抬起指腹蹭蹭他的脸,告诉他:“我知道的,你也不想的。”


    原也在这一瞬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弟弟,分明一直说自己要成为哥哥,说要做到哥哥的义务来照顾松子,但到头来还是这样。


    像是一座原本平衡的天秤,他一坐下,天秤另一边的什么爱呀呵护呀又或什么什么宝物便尽数向他袭来。


    原也实在不安于成为更重的这端,他想翘起,想平衡,想这样的宝物也流向松子。


    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比刚才还酸,原也看向宋其松的眼睛,他不眨眼,不想眼泪又扑簌簌流下。


    他再次重复道:“是的,我一点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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