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
在明确原也对自己至少不算讨厌后, 松子立马重振旗鼓,跟着粉丝推荐恶补了许多小说,试图从其中学出来个秘籍。
但很可惜,里面方法实在与他不搭边, 全是霸道总裁青年影帝强制爱, 也有几本年下,但那什么奶狗狼狗看得他好疑惑, 以至于为此他还特地在微博发了条动态。
当然仅粉丝可见。
宋其松不耻下问。
一棵松V:我是什么种类的狗?
刚发出去就觉得不对劲, 立马删除重发,这次问的正经好多。
一棵松V:有什么年下文推荐吗?我需要学习。
粉丝们比他想的还给力,除了各自给他分享自己压箱底的小说外, 还颇为迅速地将他刚刚删除的微博做成了表情包。
更贴心告诉他:[我们觉得你属于年下奶狗类型。]
松子深以为然,当夜就恶补了三本奶狗文学。
醒来后也有想过实践。
那时他学着小说里的描述贴近原也坐着——但不能太近,必须要留有所谓“若即若离”的间隙。
接着要眼睛水汪汪地看向哥哥, 叫哥哥必须要叫叠字, 这样才能顺利成章提出自己的请求。
且原作里颇为诚恳总结:年下的魅力就是示弱,就是被年上包容啊啊。信我朋友们, 没有年上能抵挡住。
天地良心,原文就是这么写的,但宋其松对自己太有自知之明,他省去了大半的描写,只是维系着这若有若无的距离出声。
“哥哥。”
很好,是叠字。
学习成果轻松达标。
原也不明所以看他一眼:“嗯。”
松子正准备再接再厉, 就听见原也又开口。
“松子你可以稍微挪过去一些吗?”原也指着前面,“挡到我看电视了。”
宋其松:。
实践证明, 原作为假。
当天论坛就默默冒出一则新帖,大字飘摇:年上爱年下撒娇, 假、假、假。
但宋其松也有其他收获。
最近他发现近来原也找他的次数也多,虽不至于像奶狗文学那样水汪汪地看向他,但时不时也会特别直勾勾盯住他。
刚开始宋其松也怀疑过他是否在放空,事实也确实如此,每回手贴上去听见的都是静默一片。
往往是在他开始准备拍视频的时候,他食材刚取出来,冰箱门还没关就看见原也已经站在他身边。
宋其松问:“怎么了?”
原也指指厨房。
松子猜:“饿了?要先吃饭吗?”
原也摇头,他又将手指转向松子:“我可以看你做吗?”
语气好诚恳,再配上他的眼睛,宋其松都恍惚以为自己是什么大拿。
宋其松矜持点头:“好。”
原也在观摩时特别安静,坐在旁边高脚凳上用手撑着脸,眼神看起来好空,但松子觉得如果给他安上什么眼动仪,那视线百分之八十都在自己身上。
以至于好几次他跟着脚本走时的台词都卡壳。
原也这个时候就会笑,眼睛弯弯,宋其松也难得像小孩那样多了几分窘迫。
这时熬夜恶补的知识一下涌上心头,他假装抱怨:“都怪你看我。”
小说里说这叫撒娇,属于另一种欲拒还迎。
原也没听懂弦外之意,他眨眨眼:“不可以吗?我只是想看着你。”
好直球。
果然攻略在什么直球面前一无是处。
宋其松恨不能永远一起,他接得很快:“可以。”
像是怕他不信,还又重复道:“当然可以。”-
其实原也这么转变并非毫无由头。
那天送宋其松回去的第二天就被翟一凯提去审问。
翟一凯开口前再三告诉自己要冷静,但事实是一开口他就破了音。
“你们玩真的啊!”
原也没懂:“什么?”
“不是,我现在心里真的一万头草泥马,昨晚我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搞懂你们怎么回事。”
原也本来就没睡好,看他半天没进正题也烦,扭头就要走。
翟一凯拽着他衣领把他拉回,这次认真了些:“你也感觉到了是吧,宋其松他对你的感情。”
“嗯。”原也垂下眼睛。
在没被孟思嘉提醒之前他确实没什么感觉,觉得这或许只是兄弟又或者是朋友之间的正常相处模式,也觉得或许只是因为宋其松不同。
他沉稳,看起来是大人,但实际上却敏感脆弱,目光永远无意识望向自己,那时原也觉得这是弟弟对哥哥的依赖,是对于看起来比他有生活经验的学长的依赖。
直到孟思嘉问他,在那时一切线索才被他串联,一切秘而不宣的碎片也才被他拼凑。
那时原也想的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自己,但现在他想的是宋其松,想自己是不是与松子有着同样一颗心。
这感觉很熟悉。
从他们最初见面时,他就总有一种不想看见那双眼睛难过的想法,想来很早之前这样的种子便埋下,在宋其松不间断的培育下逐渐发芽。
“那你是怎么想的。”翟一凯问的更直接了些,“你也喜欢他吗?”
怕原也冲动,翟一凯又急急忙忙补充:“你要想清楚,喜欢不是那种觉得对方好看就是喜欢的喜欢,是更深入的,是会有肢体接触,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的那种。”
原也想自己真的想清楚了。
昨晚他想了好久,他向来最对自己的心最坦率,他问心啊心啊,喜欢是这样的吗?
“是。”原也很确信,“是喜欢。”
翟一凯:“……”
他张了好几次口,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那他知道你知道了吗?”翟一凯觉得自己简直操碎了心。
原也:“不知道。”
翟一凯扶额:“说清楚点好不啦也,到底是你不知道他知道你知道还是你知道他不知道你知道。”
这话太绕,原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翟一凯一看他眼神开始游离就知道又要重来。
他继续:“是你不知道对吗?”
原也点头,鹦鹉学舌:“是我不知道。”
“好,”翟一凯拍手,“那现在你准备要他知道吗?”
原也点头,但在这个时候他也迟疑:“想,但是这样好吗?”
翟一凯不明所以:“好什么?”
原也接着给他举了好几个例子,无非就是什么松子每次遇到真心话题的时候就不敢看自己眼睛,而且如果靠太近也会紧张。
原也根本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里有让松子如此局促,他思来想去,最终把范围缩小到了两个。
“我看起来很凶吗?”原也抬起脸,认真提问。
“凶个鬼。”翟一凯白眼,“弱不禁风看起来能被现在小学六年级就长到一米八的小学生碾压。”
原也深以为然。
上次他专门跑去小学门开买路边摊,那里小孩一个个又高又壮赛姚明,为了得到烤冷面他为此还混在小学生堆里你来我往被挤作肉饼。
最后还是宋其松来解救他。
长又有力地手将他从人群中提溜出,原也还晕着,哪怕在秋天脸上都微微出了点汗。
记忆里是松子白净似玉的脸靠近,嘴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原也没听清,只是单纯被他的脸蛊了神志。
他下意识点头,接着就看见宋其松松开牵住他的手,替他义无反顾奔向被小学生包围的烤冷面摊。
等到宋其松提着食物朝他一步步走来时,看着松子一副快来夸奖我的神气表情。
那时原也脑海里浮现的第一句话是紫霞仙子那句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他眨眨眼,心脏不受控制砰砰跳。
他想,原来他希望的意中人是要提着冷面来见他。
“那你凶不凶跟宋其松有什么关系。”翟一凯让他回神,他实在没懂这里逻辑。
原也坦白:“我感觉他有点怕我。”
“哈?”翟一凯不信,“分明眼睛都要黏在你身上了这叫怕你?”
原也换了个措辞:“他很害羞。”
他顿了顿,又换了个词:“这或许叫纯情?”
翟一凯觉得自己世界观得到了重塑,他沉默好久。
“宋其松很纯情…?”
原也更用力点头。
“所以你怕跟他说后他害怕?”翟一凯努力抽丝剥茧。
原也点头力度小了些:“怕他太紧张。”
“噢紧张。”翟一凯拍拍脑门,还是问道,“你认真的?”
原也当然认真。
翟一凯自然也知道,只是他根本想象不到宋其松那张看着就哥就沉稳的脸纯情起来是什么样子,甚至都觉得这世界运行法则是不是出错。
他洁身自好二十多年现在连女神手都没碰过,他这不应该才叫纯情吗?
“所以我还要说吗?”原也问。
翟一凯主打一个万事随心:“你想吗?”
原也:“想。”
“想恋爱是吧。”
原也:“想到是跟松子就会很想。”
想尝试进一步的接触。
翟一凯闭了闭眼:“那就上。”
原也不耻下问:“怎么上?”
翟一凯速战速决:“用嘴啊,张嘴会不会?”
原也有些懵:“一开始就亲吗?”
“……”
翟一凯简直震惊,他你我了个半天都没憋出来一句。
他叹气,像是要一下把自己半辈子的气叹光。
“不是叫你直接亲啊也,”翟一凯心累,“叫你用嘴说,说话会不会?”
原也肯定他:“我会。”
但接着又问:“那不能亲吗?”
亲吻看起来滋味很好,原也想自己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小时候片场摸爬滚打那么久,见前辈们亲吻早已习以为常,再怎么说也能通过观察学习到几分。
如果是和宋其松——原也觉得不出一秒松子就会浑身变成熟透的虾。
翟一凯要崩溃:“亲亲亲你怎么一天就只知道亲!”
白菜不是他养的,但也算陪着风风雨雨那么久,哪成想现在是这水灵灵白菜自己赶着要拱猪。
原也很真心:“那你没和那个学妹亲吗?”
翟一凯认为自己掺合进他们的恋爱真的是最错误的决定,人没怎么劝动,自己倒先挨了好几箭。
“没有。”翟一凯挽尊,“我们是纯爱。”
但爱也确实这样,想触碰却又收回,只是因为太过于珍视。
“那我知道了。”
翟一凯深觉不妙:“你知道了什么?”
原也:“知道怎么做了。”
“怎么做?”
原也拿出手机晃了晃:“我查了小绿书攻略,还看了很多小说情节,已经选好日子和地点了。”
翟一凯:“…你认真的?”
当然认真。
原也胜券在握:“你就等着吧。”
第32章 棵
原也时间选在了跨年。
当然, 宋其松也是。
为了万无一失,他甚至在一周前就规划好了线路,衣服搭配了好几套,临出门时犹豫纠结好久。
严格看不下去:“你就随便穿个呗, 反正你怎么穿都够范儿。”
宋其松还是纠结。
今天太特殊, 他希望组成今天的每一片碎片都无比精致。
最后还是眼看着来不及了,靠严格抛硬币才决定最终的搭配。
他还是不安, 但更兴奋。
面上向来沉稳的表情也隐隐出现裂缝。
但他想自己足够善于伪装。
告诉自己必须要自如、要毫不露馅地打招呼。
“哥哥。”
好, 一出声就失败。
声音好紧,噪杂之下他都疑惑自己有没有发声。
但原也听见了,他靠近一步。
“走吧。”
虽然是年底, 天也冷得瑟瑟,但他今天还是没有穿的很多,只是多戴了一条色彩斑斓的围巾。
电视剧里演过。
一条围巾围两个人。
最好天空再下点雪, 原也想自己已经迫不及待。
节日氛围好热闹, 马路交通管制了一部分,街上张灯结彩, 随处可见新年快乐的大字。
只是人太多。
松子不止一次心里后悔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间,摩肩擦踵人挤着人,连说话都需要大叫才能让对方听清。
中途好几次他还跟原也被挤分开,在等待集合的过程时松子想实在太糟糕,看起来第一片碎片就如此失败。
直到一只手朝他伸来。
松子再抬眼,是原也。
怕他听不见, 原也这次贴得很近,几乎嘴唇要碰到宋其松的面颊。
宋其松听见原也说:“要牵手吗?”
看他没反应过来, 原也又提高点声音:“我想跟你牵手。”
真心话要千万遍的说,要从眼睛说。
原也想要, 想要牵手,更想要宋其松知道。
松子几乎还是懵着,他的大脑每当这时候就会变得乱码,他下意识擦了擦手心里的汗。
“现在吗?”宋其松问。
他甚至想进一步问为什么,但他想现在一切缘由都不重要,只要手心贴手心就已经让所有碎片绚丽。
“现在。”原也肯定。
于是掌心相贴,像一颗太阳撞上另一颗,灼得两人都发汗。
但偏偏没一个人松手。
胸膛里的心跳实在太鼓噪。
宋其松恍惚自己即将变成一条溪,不断在流淌但也不断在蒸发。
周边依旧噪杂,但此刻却比不过他的心跳,而在心跳之外,他清晰地听见原也想。
[我想要我得到哼哼。]
声音无比雀跃。
接着心声又转向他,原也这次想的是:[松子开心吗?]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的视线,照旧毫无遮掩明晃晃,侧着脸看他,眼睛里倒映着彩灯。
但松子觉得原也眼睛比一切都亮。
先是手指被捏了捏,接着才听见原也问:
“今天你开心吗?”
松子也学着他捏捏他的指尖,其实他现在好像一下扑倒在原也身上,但他克制住。
他说:“开心。”
千万的,无比的,祈祷时间永驻的开心。
放烟花的地方在人造湖边,他们来的还算早,站的还比较靠前。
周围放眼过去基本上全是情侣,两两成对,都跟他们同样手牵着手,也有保持着一定距离的,但宋其松一看就知道他们此刻正处于暧昧之中。
感觉要被粉红色泡泡包围了。
松子这个时候最紧张,他想这里的氛围是不是太明显了,一看就是情侣圣地——不是来进行恋爱就是预备恋爱。
松子想,看起来这是宋其松之心路人皆知。
原也也知。
只不过他现在想的不是等下松子要做什么,而是在想自己等下要怎么做。
他今天出门时纠结了好久,到底是先亲还是先说,翟一凯千叮咛万嘱咐做人要矜持,先说才能亲。
但他觉得真诚才是最大利器。
只不过松子实在害羞。原也默默瞥了宋其松一眼,想自己等下还是先开口再上手。
原也自以为是的盘算着,但未曾想过这一切心声都被宋其松悉数听到。
从一开始的接吻到最后确定的方式。
他每一处细节宋其松都清晰听见。
心声像变作小鱼,挠得他血管沸腾,浑身都发痒,耳朵比面颊先红。
松子最先受不住,他抽开了手。
“有点太热。”宋其松欲盖弥彰,“手出汗了。”
原也盯着掌心看了几秒,他承认:“确实。”
他颇为遗憾地收回了手,徒留唯一的受害者在一边默默燃烧。
宋其松真心怀疑自己是否要烧懵。
在偷听到原也的计划后他整个人思维早已一团乱麻,一会儿在想啊他真的喜欢我,一会儿又在想自己等下要怎么做?
要等到烟花开场时闭眼吗?
接吻是不是要闭眼。
不对为什么是原也来亲而不是他来亲?还有他们一开始就亲真的可以吗?刚开始他的计划是怎么样来着?
宋其松感觉自己越理越乱,他告诉自己要冷静,深呼吸,刚握紧拳头就听到——
“咻!”
烟花冲天而起,斑斓四散,簇簇而起,又在夜空中倏然而逝,独留下坠落的尾巴。
“咻!”
有人拉起宋其松的手,他回神,是原也。
烟花是光是火花是原也看向他的眼睛,多璀璨,宋其松呼吸一窒,什么方法计谋在此刻全全乌有。
他看见原也努力做出口型。
扬起声音,很用力很用力问他。
“你是不是喜欢我?”
其实更像是既定的陈述,是彼此间心知肚明的事实,是真理之果,如此明晃晃夹在他们之间,只不过之前宋其松永远在默默啃咬,但现在,原也如此光明正大将其袒露。
他像是在问,又像是在告知。
[我知道你喜欢我。]
而原也自己呢?
原也把围巾拉起,伸手将他和松子遮住,他拉下宋其松躲在这个窄小天地。
天地之外人声鼎沸烟花绚丽,而天地之内却如此静谧,以至于宋其松都听见他们彼此间的心跳。
咚哒、咚哒。
这次他们同频共振。
“我……”宋其松知道自己该回答,但他现在出口的却毫无逻辑颠三倒四。
“喜欢的。”他干巴巴憋出这一句。
他努力回忆着今天反复记忆的话,磕磕绊绊说:“我要二十了、不是十八,不、不再是弟弟了,所以——”
原也轻巧打断他的话:“所以喜欢我。”
宋其松好用力点头:“喜欢。”
“不是喜欢哥哥的那种喜欢,是对于我的喜欢,对吗?”
这句话听起来逻辑莫名,但松子完全能理解,他点头,又往前靠近,几乎跌跌撞撞地鼻尖碰上鼻尖。
原也没躲。
他说:“我也是。”
“所以要接吻吗?”
尽管有预料,但当这话出口时宋其松仍然呆愣了一瞬。
他眨眨眼,回过神来第一句竟然是:“真的可以吗?”
原也笑弯了眼。
松子只觉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汗水涔涔,甚至在恍惚,原来激素飙升时连心声都听不到啊。
只能听见他们之间不断撞击的心跳。
原也用行动告诉他。
他仰起头去贴宋其松的嘴唇,好生疏,比起亲吻更像是在碰撞,他就这么唰一下同炮仗一下碰上松子的嘴。
宋其松磕得嘴角好痛,但他不说,反而告诉自己要更放松,原也的亲吻实在笨拙,碰一碰舔一舔,松子有时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奥利奥。
于是他睁开眼——
和原也呆呆地四目相对。
原也一直没有闭眼,他看着宋其松眼睫一会颤抖不止一会又像下定决定那样张开。
“当然可以。”原也站直,放下围巾,这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要说的台词。
他嘴唇水润润,不自觉探出舌尖舔了舔,又像是好学生那样问宋其松:“刚刚好像没有亲好。”
宋其松整个人早已红透,嘴角也破了皮。
“亲的很好。”宋其松面不改色夸他,心里却想接吻真的是这样吗?
下次是不是该他来主动,或者在这之前他需要学习一些理论。
原也真信以为真,他又说:“那我们下次要试试舌——”
松子急匆匆打断:“明天再说。”
原也眨着眼睛问他:“不可以吗?”
像是完全意识不到自己问的内容有多劲爆。
宋其松捏捏他的手:“…可以。”
他屈服,什么道德体面在此刻都不重要,下次能再尝试才最重要。
只不过为什么一场烟花下来兵荒马乱浑身同蒸发了那样的只有自己,反观原也,依旧白白嫩嫩一张脸。
只是脸上表情变得好不同,好雀跃、好兴奋,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一口吃掉心爱的蛋糕。
哪怕他们从湖边走到街上还是同样。
宋其松甚至觉得自己越发不自在,仿若一切都是泡沫,他稍微用力就会破碎。
“要戴面具吗?”原也说。
他刚刚从小摊上买了两个面具,一个是狐狸的,一个是大鼻子怪人的。
他给宋其松选择:“你要戴哪个?”
宋其松指了指大鼻子怪人。
原也不同意,他将小狐狸举高:“你来当小狐狸。”
说着就将面具给他带上,带完后还特别认真端详了一阵——仅仅对着这张只露出眼睛的脸夸。
“好可爱。”原也说,“可以掀开你的面具吗?”
彬彬有礼,但下一句却是——
“我想和你接吻。”
松子刚掀开面具的手立马收回。
原也好遗憾拖长声音:“那下一次吧。”
只是可惜刚才,多漂亮,影视剧里漫画里都这么表演,那场景美到小小的原也看一次就记到现在。
原也也想过自己是不是要收敛一点,他很少如此喜欢别人,小时候喜欢黑猫的IP就会疯狂买来一堆堆在屋子,每次都要跟玩偶睡,妈妈告诉他要学会克制。
但喜欢怎么克制呢?
喜欢会从嘴巴里、眼睛里、呼吸里甚至还有气息,从身上每一个毛孔偷跑出来。
更何况现在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生物。
原也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克制不了。
喜欢那就表达,大声地说,不间断地说。
所以他问可以亲吻吗?哪怕他技术看起来实在太烂,松子嘴上都被他砸出了伤口,但亲亲、牵手、拥抱,都是原也想出来的最好能表达心意的动作。
可惜松子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害羞。原也叹气,他好想知道怎么才能让宋其松跟他一样。
“那你帮我戴一下。”原也举起大鼻子怪人的面具。
但宋其松戴了好几次都失败,后面的绳索像涂了什么精油,怎么都打不上洁。
他越系越急,直到原也握住他的手。
原也笑:“怎么那么紧张?”
当然紧张。
宋其松从一开始就维持着这样的状态,他像一直没回过神,试图反刍刚刚的接吻却又担心那是不是一场幻想。
是不是现在一切都是虚拟?
是不是这些全是考验,他像一个励志通过所有关卡的勇者,从第一步开始就告诉自己不能犯错。
看起来只有原也很自如。
松子不服,憋着一口气想要偷袭他,但一下忘了自己戴了面具,本以为的鼻尖碰鼻尖亦或是嘴唇贴嘴唇到最后变成了面具碰面具。
原也的面具本来就卡在鼻子上,一下就被撞得通红。
思绪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倒是先滚下来几滴。
他还有些懵懵的,擦了擦脸。
宋其松比他更紧张,帮他摘下面具后指腹轻轻揉着他的鼻梁,一直在不断道歉。
太糟糕。
勇者第一关就被淘汰。
“没关系。”原也安抚地亲了亲他的下巴。
他告诉松子:“不用太紧张。”
想了想还补充:“也不需要小心翼翼。”
原也想自己不至于那么珍贵,他可以被破坏,也具有足够的复原力量。
所以不需要担心,不需要害怕,不需要小心翼翼。
但对宋其松来说又怎么能不小心翼翼呢?
他恨不能将自己所有都给他,恨不能不让他受任何的风吹雨打——爱原来是这样,渴望他成长,又祈求所有的伤害都避他远去。
爱原来是如此珍视,如此小心翼翼,如此患得患失。
宋其松问:“那你不紧张吗?”
原也说:“紧张。”
在决定去亲吻的时候心脏要先从嗓子里跳出,但紧张只是大脑最虚假的指令,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也知道他需要什么,于是他上前,飞蛾扑火般——
义无反顾地。
他亲了上去。
宋其松露出点委屈的神情:“但是根本看不出来。”
怎么会呢?
原也握住他的手贴住自己的胸膛。
他问:“你听见了吗?”
如此有力、急速的心跳——
咚、咚、咚。
全因你而起。
除此之外,宋其松还清楚地听见原也想:
[太喜欢松子了怎么办。]
第33章 幸
实在像是在梦里。
宋其松晕乎乎。
宋其松一路被原也牵着回去, 在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原也是哥哥,是比他长有快四年人生阅历的大人。
比他在爱面前更稳重、更自如,也更自在表达。
爱在他那里像是随处可见的空气,他拿着气球稍一撷取, 再扭几个造型, 便变成一个鼓满爱的小狗气球。
原也表达爱实在太坦率,像是下一秒世界末日, 所以他迫不及待、更大声笃定地表达。
“你也要跟我进屋吗?”原也问。
宋其松这才惊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跟着原也走到了他的公寓。
宋其松有些动摇, 他想去,但又总觉得恋爱第一晚是不是应该矜持。
于是他问:“可以吗?”
是问句。
但模样不自觉可怜巴巴。
本来就高个,把原也牢牢堵在门口, 像一片巨大的乌云笼罩他。
“很遗憾。”原也摸了摸他的脸,“今天不行。”
宋其松立马耷拉下眉眼。
他顺势将脑袋窝在原也的掌心,像一只毛茸茸的雏鸟。
“一起跨年都不行吗?”宋其松假装委屈, “今天是不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总唾弃自己, 向别人撒娇总像从别人手心讨到什么好物,但宋其松觉得自己不需要, 只是小说里总在说,撒娇好命撒娇好命,所以他想自己也来试试。
想自己能不能讨到一个回心转意的决定?
又或者是——
如他所预料那样,他讨到了一个轻巧的吻。
吻这次是湿湿的落在他眉心,像为他点上一颗小小的痣。
“是第一天。”原也的声音在此时听起来好梦幻,“可以亲亲的第一天。”
“但是今晚我妈妈要回来, 我得去接机。”
宋其松刚抬起的眼睛立马又回落。
他站直身体,想到自己明天要回家的安排心情更是低落。
“那我们岂不是几天都不能见面了。”宋其松说。
甚至是一整个元旦。
三天, 整整72个小时。
宋其松开始后悔把表白选在今天,到底有哪对新鲜的情侣没在一起五小时就要分开的。
原也并不能给他一个确切的回答, 甚至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他们可能要分开三天。
三天。
多漫长,长到他足够把他的一门专业课复习完全。
“啊。”原也皱起眉头,“没考虑到。”
宋其松被他这模样逗得发笑,他顺水推舟问:“那怎么办?我们刚谈恋爱就要分开吗?”
当然不能。
但妈妈这次准备带他回老家,那里离A市有五个小时的高铁路程。
原也认真沉思,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承诺。
原也说:“我尽量。”
他一想事情表情就凝重,哪怕他现在只是在想天啊我该什么时候回来还有妈妈带我回家是叫我干什么来着?
宋其松才不恃宠而骄:“我后天能回来。”
“那我也。”原也接的很快。
甚至这次常年生锈的大脑也转的好快。
“这样我们只分开不超48小时。”他说,表情好生动,神情更明显是想要讨到夸奖,“对不对?”
“对。”宋其松顺他心意,“好聪明。”
宋其松完全能理解他的表情,正想行动时又被原也抢先一步。
原也指了指脸颊:“那要给我奖励吗?”
宋其松俯下身,半闭着眼很快地亲了一下。
原也如愿以偿,所以他也夸:“你也很聪明。”-
分别后宋其松还是兴奋,身体能量消耗太多以至于半夜他都肚饿。
起身下床煮了碗泡面,他打开电视,离彻底的新年还差半个小时,现在还没到倒计时的时候。手机屏幕微微亮起,是各大软件关于年终总结的推送。
但宋其松很少在软件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听歌软件也不常用,每回也只是为了剪视频搜歌来听,他点进去年度总结,印入眼帘的第一个词竟然是[恋爱]
[嗨!@一棵松,今年你的听歌关键词是“恋爱进行时”,你最常听的歌曲是不搞玄学乐队的下一秒就恋爱,不知道你最近还处于这样的状态之中吗?]
[11月18号你曾在凌晨2:32分听这首歌,你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吗?]
分明只是误打误撞,但宋其松刚才好不容易冷下来的脸又开始微微发烫。
怎么感觉人生被监控。
这首歌当时是在粉丝的安利下听,她们说这首歌很玄,说听了大部分人就能迅速恋爱,其中一个还拿自己举了例子,说自己循环了这首歌三遍后crush立马给她发短信问她今晚要不要跟他约会。
宋其松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去试,结果没听多久就睡着,想来也算是循环了快六个小时。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借这首歌的威力还是自己的魅力,正如今年关键词一样,他现在正在恋爱进行时。
离新年还剩十五分钟。
宋其松等得心绪难安,索性乘着空档打开电脑开始直播,今晚跨年夜,没睡的人好多,一下直播间人数就达到了上千人。
[又是半夜,今天没买醉啦?]
[芜湖宝宝吃的什么泡面怎么看起来比我做的香多了。]
[啊啊啊记忆中只有松子高二的时候跨年开过直播…男默女泪了今年还能见到。]
[今天看起来更开心,宝宝是不是完成了什么大事要给哥哥姐姐们汇报了]
“确实有。”宋其松说。
泡面的热气氤氲了前置摄像头,画面变得稍显模糊,以至于宋其松的身影面容也开始隐隐绰绰,但他没有第一时间擦掉,而是就着这暧昧抛下一颗惊雷。
“我恋爱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就说姐第六感从来没错!]
[我求去这么迅速,果然跨年就有很多人脱单呵呵但永远不是我]
[啊啊啊啊不是你们怎么不尖叫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我也尖叫为什么女朋友不是我啊啊啊]
[啊啊啊啊我也要跟队形吗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宝宝你的泡面是什么口味的说!]
[楼上你个大馋丫头你就吃吧你]
[所以到底是谁,我怎么只记得一个黑长直温柔姐姐款。]
[啊啊宝宝好幸福我也要为你流泪了。]
翻涌的弹幕同海浪一样一叠叠向宋其松送去祝福。
大家的心都好真,温温地熨帖着宋其松从上到下的每一处,他和他的网络朋友确实相逢于微时,宋其松记忆犹新当时发上去的第一个视频下的第一条评论。
其实他已经记不清对方的ID是什么,但他想自己永远记得那条内容,那个朋友写:[弟弟做的饭看起来真好吃,继续加油噢!]
很简单的内容,但却一直支撑他出当时枯寂的青春期,一直陪伴他到现在。
“泡面是自己重新配的调料。”
“嗯,确实很开心。”
“但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是很好的人,比我见过的都要好,也很喜欢我。”
“谢谢朋友们。”宋其松最后说,很真心许愿,“收到你们的祝福了,也希望你们也幸福。”
电视机里传出主持人激动的声音:“离跨年还有最后十秒钟!”
与此同时,放在另一边的手机铃声响起,宋其松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十!”
宋其松手忙脚乱点开接通,听筒来传来呼呼风声。
“九!”
“要新年了。”原也声音轻轻的。
他正坐在车后座打开车窗透风,街道上灯火阑珊,广场上大家都停了脚步,望向大屏一起倒数。
“五!”
宋其松急急忙忙说:“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四!”
“我也是。”
“三!”
“哥哥。”
“听到噜。”
“二!”
“…小也,宝、宝。”
“啊,你的舌头打结啦。”
“一!”
“新年快乐,宝宝。”
比新年钟声最先响起的是原也的祝福,声音从听筒另一边传来失了点真。
紧接着,新年钟声响起,鞭炮声混杂着欢呼声远远传来。
宋其松还是慢了一拍。
在新年伊始,他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来自他最亲最亲的朋友、哥哥,也是最崭新的恋人。
他听见原也说:“新年快乐,宝宝。”
是第二个宝宝,在他之后的宝宝。
也是比他更加自然顺口流畅的宝宝。
松子总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起一些胜负欲,趁着回荡的钟声还没结束,他紧接着重复:“宝宝宝宝宝宝。”
对面原也声音好轻,带着笑回他:“嗯。”
“你是松子宝宝。”
原也声音像一团雾那样传来,一碰到宋其松的耳朵就变作一场毛毛小雨,松子觉得自己淋得都要化掉。
“…哥哥。”宋其松叫。
“嗯。”原也不厌其烦,他对爱总是持以百倍耐心。
过了一会儿宋其松又叫:“原也。”
“宋其松。”原也一字一顿。
“小也、哥哥、宝宝。”
宋其松像是找到了什么乐趣,开始翻来覆去叫,像要把所有能赋予给原也的代称他都要叫一遍。
原也靠着车窗,手机贴着耳边早已发烫:“原来这些都是我喔。”
“…想你。”又隔了一会儿,宋其松终于坦白,“我也想亲你。”
很想很想。
是想立马飞跃千里之外的想,是渴望世界上存在瞬移的想,也是跟原也同样想法的想。
“好巧。”原也声音听起来鼻音浓厚,“我也是。”
但声音怎么听着字跟字之间都要黏到一起。
宋其松声音轻轻的:“你困了吗?”
原也试图挣扎:“…没。”
松子想自己完全能想象出此刻原也睡意朦胧的模样,他笑了下:“那我们明天见。”
原也声音更含糊:“好。”
最后宋其松说,无比珍重地,一字一句:“晚安,宝宝。”
但等等——
宋其松扭头,这才惊觉刚刚自己根本没有关电脑,此时弹幕里早已刷疯。
[kswlkswlkswl]
[哎哟还晚安宝宝宝宝宝宝宝宝,不是什么时候弹幕能发那张表情包图啊我去。]
[萌死我了我受不了我也要恋爱!!]
[我要被松子夹四了你们都不管管吗我们沉稳男大生怎么突然变成夹子了谁说说!]
[但松子呢?打完电话了怎么还不过来接收我们单身狗的审判。]
松子呢?
此时宋其松正在思考该怎么解决现在的闹剧,只思考了一秒,他便做下了决定。
“大家新年快乐,明年见,拜拜。”
[哎等等——]
啪一下。
宋其松关掉了电脑。
有点完蛋。宋其松捂脸,看起来今天得经典永流传了。
第34章 福
向蕙在于麒麟两岁时和一个搞工程的男人结了婚, 搬了新家,前年在A市郊区刚买一栋小别墅,房子修了有三层,在第二层向蕙专门给宋其松装了个房间。
但宋其松来的次数很少, 他被判给父亲, 一直到读大学以前都待在C市,一个人窝在空荡荡别墅里, 哪怕逢年过节也是这样。
偶尔会有几次来自父亲的慰问, 但更多的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过上一个又一个所谓团圆的节日。
“松子来啦。”向蕙招呼道,“吃早饭了吗?”
宋其松脱鞋进屋:“刚吃。”
于麒麟这时候还没醒,餐桌上只有于承一个人在, 他面相看上去十分和蔼,对于宋其松来说,妈妈的新丈夫、弟弟的新爸爸, 从任何程度上都比以前的要完美。
于承笑眯眯邀请:“再吃点吗?你妈妈最近正学了什么新做法, 刚我吃了一个,很好吃。”
一如既往。
于承作为他们母子之间的调和剂, 想方设法将他们彼此推进。
宋其松不好拒绝,便坐了下来。
向蕙今天做的是抱蛋煎饺,她厨艺向来都很好,这也是宋其松决定自己开始做饭的初衷,在妈妈离开他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模仿妈妈饭菜的味道来想念她。
“这个学期还好吗?”向蕙夹了一个煎饺给他。
“很好。”宋其松说。
于承主动帮他们接上话题:“读大学是不是跟在高中很不一样?有没有参加什么社团什么的呀?”
宋其松回答的依然中规中矩:“是很不一样, 社团倒是没参加很多,只是进了一个摄影社。”
于承还在活跃气氛, 拉着他又说了许多关于自己大学时的经验趣事,宋其松是听着, 但却总觉得突兀。
分明妈妈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分明这一个空间才他们三人,分明每个人表情姿态上都显得自如得当,但宋其松就是感觉、至于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外人。
一切都是成人之间以防尴尬的暖场。
直到于麒麟穿着怪兽拖鞋走出来。
“哥哥!”
于麒麟一下就扑到宋其松怀里,几天前他掉了门牙,说话吃饭都漏风,他又好有自尊心,这几天连笑都要把嘴巴抿得紧紧的。
“我好想你。”于麒麟抬起头笑,只是笑不露齿,看起来万分矜持。
而此刻宋其松快要被他的心声吵翻,小小身体小小大脑,但想法可不少。
一下是哥哥来了好开心啊啊啊我要出去玩,一下又变成但是我牙齿掉了好丢脸哥哥会不会笑我?
情绪背地里跌宕起伏,但这张脸始终在对着他努力地笑。
于承在那里打趣:“哎呀掉门牙了都不想要哥哥看见吗?”
于麒麟猛得扭头:“你才掉了门牙!”
“是是是,是爸爸掉了牙齿。”
于麒麟又不同意,他知道掉牙齿很丑,所以他想就自己一个人掉就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不要掉牙齿。
“你不能掉牙齿。”于麒麟很中肯,“你已经老了,牙齿长不出来了。”
于承捧腹大笑。
气氛这才一下活跃起来,像在于麒麟出现的此刻,冰层才正式从里到外破裂。
宋其松突然就有一点想原也。
怀里的弟弟喋喋不休叫着他哥哥,扭捏着张开嘴给他自己的缺门牙,旁边的妈妈笑着,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好柔和。
太阳也在这时完全照耀进屋,屋内一切都变得温暖。
像是某种隐喻,宋其松莫名想起楚门的世界,偶尔他会产生这样的错觉,以为自己存在于一切表演之中,没有什么完全真实,生活中所有都是情景剧。
“哥哥。”于麒麟总是很依赖他,“你陪我去扔牙齿好不好?”
“他掉的门牙还在他房间里包着呢,”向蕙说,“听你说要来专门想等你一起扔下去。”
老家有个习俗,上排的牙齿掉了要往下扔,下排的牙齿掉了要往上扔。
但宋其松对此印象太浅,记忆里并没有人陪他一起埋葬死去的乳牙,所有换掉的牙齿只是被他随手丢进垃圾桶。
“好。”宋其松答应下来,他捏了捏于麒麟的脸颊,牵住他的手问,“你要去哪里丢牙齿?”
宋其松想自己必须要分清,于麒麟是于麒麟,他存在于一个崭新的、完全没有痛苦侵蚀的生活里,他不能试图将自己的妒嫉愤愤强加给他。
弟弟是弟弟。宋其松告诉自己。是在另一片土壤中扎根的树。
“在这里。”
于麒麟小小的手里捧着他的乳牙,牙齿小小一粒,被纸巾包裹得像圆润润的珍珠。
他眨着眼睛问宋其松:“我想把它埋在土里可以吗?”
宋其松答应,他牵着于麒麟向花园走去。
别墅自带了一个庭院,向蕙在这里种下过一棵柚子树,两年过去了,树长得越发挺拔,为了方便于麒麟在这里玩耍,于承还为他特地做了一个小秋千。
于麒麟最想丢的地方就是这棵树下面,他牵着宋其松的手来到这里。
“哥哥帮我拿下我的牙齿好不好?”于麒麟问。
他像交接宝物那样极其珍贵地将那一粒小小牙齿转交到宋其松手上。
宋其松接住它的时候,许是被弟弟感染,恍惚间也觉得此枚牙齿威力巨大,沉重到他也快要托不起。
于麒麟倒自个拿着他的塑料铲子哼哧哼哧挖土,不一会儿就挖出来一个小小的坑。
他很有规划,拍拍身上的泥朝宋其松举起双手:“还需要哥哥帮我!”
他笑,这次是大大方方展示他的缺门牙:“需要你把我抱起来。”
宋其松自然说好。
于麒麟握着他的牙齿像是握住一枚火炬,他纹丝不动,宋其松都以为自己抱起的是一块石头。
长到三年级于麒麟也重了好多,他小心翼翼圈住宋其松的脖子问他:“我有没有很重呀。”
松子点头:“特别,像小猪。”
于麒麟于是立马捂住他的嘴:“不能是小猪,这样你就是小猪哥哥了。”
“那现在就是小猪哥哥抱小猪。”宋其松逗他。
于麒麟头一次觉得自己哥哥幼稚,但是他特别、千万分地喜欢这样的哥哥。
以前哥哥看着总是很累,于麒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作为小孩天然地对宋其松表露的神情感到不安。
记忆里哥哥很高,所以他需要跳起来看他,偶尔也会撒娇要抱抱,但每当他真正接触到哥哥的视线后他却总感觉害怕,也有愧疚,怀疑是不是自己抢了哥哥的爸爸妈妈,那要不然哥哥在看向他的时候为什么不笑呢?
所以于麒麟握紧小拳头,他告诉自己要让哥哥开心,因为他很早就发现了生活角落的真理——哥哥开心,妈妈就开心。妈妈开心,麒麟也开心。
大家都开心。
所以哥哥请千万开心。
“那我现在要丢牙齿了!”
宋其松又将他举高一点:“准备好了吗?”
于麒麟稳稳点头,他瞄准小坑,学着动画片里那样半眯着一只眼将牙齿丢下。
牙齿刚一脱落他指尖他就紧紧闭上双眼,愿望飞快地许,他不说话,祈祷不出口的愿望全都成真。
但宋其松能听见,他听到于麒麟许:
[牙齿大人请保佑我和哥哥的牙齿都茁壮成长茁壮成长茁壮成长!]
默念了三遍。
宋其松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好可惜,宋其松想自己长得实在是太快太急,以至于很早就过完了换牙期,除了细胞换了又换,头发剪了又长之外,他的身体从十多岁起便不再拥有新生。
但他依然很感谢来自弟弟的祝福。
他将于麒麟放下,同他一起将这粒小小的乳牙埋在了柚子树下。
最后他将祝福还给了于麒麟,宋其松捏捏弟弟的脸蛋,他祝愿,万分真心:“那希望麒麟牙齿快快长,你也要快点长成另一棵茁壮小树。”-
向蕙给他设计的卧室在二楼转角,和于麒麟的小房间挨得很近。
屋内放有他小时候的好多玩具,什么奥特曼、溜溜球、恐龙玩偶全一排排放在透明柜里。
其实他很早就不再对这些玩具感兴趣了,但向蕙依旧把带有他记忆、甚至还储存着他味道的衣物、玩具、课本一一收纳其中,大多时候宋其松都不翻阅,他来这里,只当自己在旅馆歇脚,很少有彻底的归属感。
小时候的日记本还在这,宋其松其实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写的,他翻开,第一页小松子就用不可擦掉的水笔用力地在纸上写——
[我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爱!!]
每一笔都被他恶狠狠似得描了三四遍,力透纸背,好几处都渗到了第二面。
这样的笔迹太重、更尖锐,哪怕时隔十年后依旧刺中他心脏。
再往后翻,记录大多零零碎碎,一会儿在说今天恨爸爸,不要再对他抱有期待,一会儿又在写想妈妈,但更多时候都是小小的自己握紧拳头,一笔一划笨拙地当自己的哥哥、家长、朋友,字迹稚嫩,但一遍又一遍安抚自己:
[好松子,我们一定可以拥有的。]
末尾滴了好几滴眼泪,笔墨划开,那是十年前为自己晕染的注脚。
宋其松就在这个时候特别地想念原也,他触碰着眼泪的印记,像是隔着纸张为那时的自己抹去眼泪。
好松子,小松子,即将长成高松树的松子,宋其松告诉他。我们已经拥有。
只是不一定是你想要的好多好多的爱,这样的爱太轻飘飘——
宋其松想,现在我拥有的是只属于我的爱。
他打开手机,聊天页面还停留在三个小时前原也回他的醒了,他拨去电话,心跳声在嘟嘟声中不断加重。
嘟——
嘟——
第三声。
响起的是原也的声音。
“松子?”
“嗯。”
宋其松声音好低,喉咙发紧,他尽力让自己情绪平稳,呼吸间又叫他:“哥哥。”
原也在感情方面从不迟钝,他是离宋其松最近的信号塔,信号满格,传输更迅速直接。
他问道:“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
相反是很开心。
但当这样的关心砸向他时,宋其松反而想要掉眼泪。
“…没有。”松子憋住一口气,吞下眼泪像是吞下一颗曼妥思,浑身血液在那一瞬沸腾。
“我很开心。”宋其松告诉他,声音好重。
原也的声音轻轻的:“那你要天天开心。”
“好,我们要天天开心。”宋其松说,接着又好委屈问他,“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开心吗?”
“想呀。”原也很快回道,许是因为刚午休结束声音还带着点哑,他顺着松子心意问他:“那松子为什么开心?”
“因为我完成了一个小时候的愿望。”宋其松回答他。
一个艰巨的,无数次在夜晚梦想着的。
一个庞大的,小小的松子握紧拳头反复告诉自己一定会有用的。
在那个烟花盛开的夜晚里,他想他终于彻底拥有。
“好厉害。”原也夸他,但他词汇在这种时候总是匮乏,于是只能翻来覆去,一遍遍告诉宋其松:
“真棒,看起来小松子会跟我一样亲上你一大口!”
“确实不得了。”宋其松也夸自己,他最后说,“但我只需要你来亲我就够了。”
第35章 松
“你今天去了哪里?”宋其松问他。
“山里。”原也说, 他倒腾了几下屏幕才发现这只是语音通话。
“可以打视频吗?”原也问,“我想看着你的脸。”
原也总是这样,关于宋其松的要求永远坦荡荡提,像是恨不能贴在他耳边说上一万次喜欢。
再反观宋其松, 依旧会因为原也的直球而感到害羞, 这样的害羞很小,小到只在他心里荡起涟漪。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这是欲拒还迎。
“好。”宋其松答应他, 点开摄像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原也超级放大版的脸。
“啊,好了。”原也适当往后退退,又将手机稍微举高, 据说这个弧度是拍照最好看的角度。
但举了没几秒他就觉得累,他果断将手放下,调整到一个最舒适的角度看松子。
“你现在在是在木屋里吗?”宋其松问他。
他观察到原也四周全是木头做的房子, 黄澄澄的, 光看上去鼻尖似乎就盈满了木质香味,刚刚一眼还能看到窗外, 全是满屏的绿,盈盈的,看起来好平和。
“是。”原也托腮,“但是我懒得动,所以不给你拍了。”
很原也的回答。
宋其松嘴角带了笑,他故意又问:“那我想看怎么办?”
“下次带你来。”
话是这么说着, 但原也还是难能可贵地动了一下,摄像头翻转, 再迅猛转着手机拍了周围一圈,动作十分流利, 只是效果呈现的太差,屏幕内划过的全是长条的色块。
接着又将摄像头翻转过来,屏幕上印上他放大版的脸,这角度好奇怪,宋其松又觉得十分熟悉,像是接吻时眼睛对着眼睛。
松子不自觉咳嗽一声。
“那你现在在哪儿?”原也问他。
“在我房间里。”宋其松告诉他。
房间。
私密的空间。
再加上松子的定语,那就是有关宋其松的私密空间。
原也对此充满好奇,他开口,又像撒娇似得带上称呼: “宝宝我想看。”
他宝宝说得太直率,宋其松都怀疑原也是什么纵横情场的高手,好像他的嗓子就是直通的隧道,什么情话都信手拈来。
他为自己的假想敌吃醋,但又一边乖乖翻转摄像头给他看房间的布置。
宋其松指了指墙上的画说:“那是我小时候画的。”
是一群正在淌水的小鸭子。
笔触稚嫩更抽象。
鸭子们歪歪倒倒,比起玩水更像是溺水。
他记得自己是在小学一年级被妈妈送去美术班,学了一年画的从四不像变成三不像,天赋极差,但妈妈还是将这样小小的画保存在现在。
原也不懂艺术,但是他懂宋其松:“很萌。”
小鸭子歪歪扭扭的当然萌,这叫做抽象派,抽象很不明觉厉,所以松子对他来说也是同样。
“你也是。”原也补上这一句。
“有你之前的那些萌吗?”松子嘀咕。
他说的很快,像是只说给自己听,但又想让原也发现,吃味原来是这样,不受控制联想,又不受控制比较,到底是谁能经受原也那么多的宝宝攻击,我是第二个,还是第三个第四个?
但无论哪个都可以,宋其松安抚自己。只能怪自己出场太晚,命运如此,只要得到就够。
只是这天杀的年纪,天杀的命运,天杀的投胎,怎么不能让他成为原也的哥哥让他来掌握他的一切呢?
“之前是什么?”原也问他。
他像是不懂话题怎么一下跳转成这样,他联想,但在这时候头一回发现自己联想能力还是太弱。
“我的画吗?”
“不是。”宋其松声音越说越高,“你之前的那些朋友、弟弟妹妹,还有什么哥哥姐姐——”
原也终于懂了宋其松的意思,他好果断,他开口,斩断松子一切未出口的话语:“第一个。”
原也说:“你是第一个。”
没有什么哥哥姐姐妹妹弟弟,原也自己也觉得神奇,神奇于自己会恋爱,更神奇于对象还是松子。
松子多好,努力奋进又帅气,虽然怎么看都跟他这条咸鱼不搭边,但总归现在是属于他的。
嗯啊,原也想,原来这就叫做咸鱼也有春天。
他想了想又说:“是世界第一初恋的那种初恋。”
如愿以偿。
宋其松暗爽,只是耳朵开始发烫。
伸出触角试探的滋味不差,除了总感觉自己太绿茶以外,但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什么矜持体面松子都不要,直接抛下一切试探来问。
“那我是不是你最喜欢的?”
原也肯定他:“最最最。”
一字比一字坚定。
“最喜欢。”原也琢磨着怎么表述,“想立马挂在你身上的那种。”
喜欢得要冒泡,所以他假装自己是一条鱼,咕噜咕噜吐着气说:“像鱼那样,喜欢得要冒泡。”
“那我能戳破吗?”
“当然。”原也说,“啪——破了。”
宋其松继续问:“破了之后是什么呢?”
原也想了想:“阿拉丁神灯?”
宋其松觉得自己好贪心:“就这有这一个吗?”
原也又自动爆破一个气泡,他模拟着水下的声音嘟囔着:“啊还有一个留声机。”
松子不依不饶:“还想要怎么办。”
“唔…开出了一个飞天扫帚。”
“够了够了。”宋其松觉得再戳下去原也真的要变成一条鱼噜。
他选择先打开留声机:“留声机里有什么?”
原也贴着扩音器,声音同波浪叠叠涌来:“一万条想见你,但是我有一点点懒。”
宋其松笑着说:“只有一点点吗?”
“一点点点。”原也再多加一个点。
“那一点点点是多少?”
“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原也字正腔圆,“你能听到三次。”
“剩下的呢?”
原也弯着眼睛笑:“在我大脑里。”
“好可惜。”宋其松假装遗憾,他叹气,“今天竟然只能听到三次。”
原也出其不意:“那你想我吗?”
“当然。”
千万的真心。
只是轮到宋其松了他才发现表达思念确实烫嘴,他开口,只出了一个很想很想就失了音。
太想念了,所以短短分离的每一时段里都会想起原也。
听见弟弟叫哥哥的时候会想,想到过去的小松子时会想,甚至在他只是发呆时都在想。
想原也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跟他同频思念呢。也在想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一看手机今天才过去十五个小时,时间怎么能如此漫长。
“有一万次吗?”
宋其松回答:“每分每秒。”
“啊。”原也捂着心脏,“被击中啦。”
说话间门外响起敲门声,动静很轻,但咚咚咚三声稳稳地传进房中。
接着于麒麟的声音响起:“哥哥你在吗?”
宋其松并不想挂电话:“我先去开个门。”
门外于麒麟正奋力拿着果盘,果盘里水果堆成尖,满满当当,只不过削出来的模样全是多边体,宋其松一看就是于麒麟自己动手。
“给你水果。”于麒麟仰起头笑。
宋其松摸摸他的头说谢谢。
于麒麟刚刚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他探头又问:“哥哥你在跟谁打电话呀?”
刚刚的声音听起来好柔和,于麒麟想自己都没有得到过哥哥这样的待遇,他好好奇。
但宋其松并不是很想让他知道,所以手机举得高高的,哪怕这于麒麟踮着脚跳起来也看不见。
还是原也先开了口:“这是你弟弟吗?”
“…是。”
宋其松这才不情不愿把手机放下来。
于麒麟凑过去看,发现是一个长得跟他哥哥一样漂亮的新哥哥,顿时他就扭捏起来,一时间手都不知道要怎么放。
他捏着自己手指,眼神飘忽叫道:“你、你好,漂亮哥哥。”
原也自己面对小孩的经验也少,甚至大多时候他都不喜欢小孩,但爱屋及乌总归没错,于是他也正经几分。
人坐正了,手机放在面前像是在做什么Idol签售。
语调刻板非常:“你好。”
沉默。
大眼对小眼的沉默。
一个是因为被好看到害羞,一个纯粹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最后还得是宋其松来打破僵局。
“这是我弟弟,于麒麟。”宋其松叹了一口气,推着于麒麟向前一步,“这是原也哥哥。”
于麒麟又乖乖喊道:“原也哥哥好。”
眼神时不时就瞟原也一下,脸颊也飞上红晕,这模样怎么看怎么熟悉,松子开始怀疑自己在原也眼里也是这样吗。
“你好。”原也像机器人,“弟弟?”
声调扬起,像在疑惑该这么叫吗。
还是该叫弟弟的弟弟,原也试图去看宋其松的神情,但恰好此时他没入镜,只是露了半截手臂在屏幕里。
于麒麟眨着眼睛看向哥哥,试图寻求帮助,但发现哥哥此时正在沉思,视线一点也没往自己这里瞥,只好自己来上。
“原也哥哥。”于麒麟叫他,眼睛忽闪忽闪。
原也正襟危坐:“在。”
于麒麟告诉自己要一鼓作气:“你很好看。”
原也对这一点最有自知之明:“确实。”
下一秒又坏心眼起了心思逗他:“那我和你哥哥谁更好看?”
就那一瞬,于麒麟的脸立马透红,他找宋其松求助,却发现哥哥此时在笑,眼神照旧没有看向他,他顺着哥哥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刚刚哥哥一直都在看那个新哥哥。
他抓住宋其松的衣角:“哥哥。”
宋其松揉揉他脑袋:“没事的,你先出去吧。”
于麒麟其实有点不情不愿,但哥哥的命令就是天,他出门,却一步三回头。
“你弟弟很可爱。”原也评价道。
松子不满意:“那有我可爱吗?”
回旋镖一下回到自己身上。
但原也想自己永远偏爱宋其松,他认真说:“当然没有。”
他告诉宋其松:“你是天下第一可爱。”
宋其松不同意:“我要当第二。”
原也问:“那谁当第一?”
宋其松打出第一记直球:“你。”
眼睛努力直勾勾盯着原也,像是要对方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好难得。
原也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录屏。
他欣然接受这个称呼:“好,我来当第一。”
第一也是一,原也认为,哥哥生来就是当一的。
昨晚他甚至都查了好些资料,什么01左右他已经分的响响当当。
“我得去吃饭了。”原也看了眼手机,妈妈刚刚发来短信催他。
宋其松有些不舍,但还是说:“拜拜。”
“等等,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情——”
松子洗耳恭听。
“明天可以亲亲吗。”
“哥哥!”
几乎同一秒,于麒麟也折返回房间,他挂在门把手上:“妈妈叫你下来吃饭。”
宋其松捂住扩音器的手指发紧,他故作沉稳:“好,就来。”
走前于麒麟还很疑惑看了眼他,像是不明白他离开怎么就一会儿他哥哥的脸就红成这样。
那边原也还在继续:“可以吗?”
宋其松红着脸许诺:“当然可以。”
可以什么?
于麒麟小蘑菇似得从角落探出,看着自己哥哥红着脸出门,脚步轻飘飘,像踩在棉花上那样不稳。
“哥哥!”于麒麟感觉自己操碎了心,“你走路要注意!小心摔跤喔。”
第36章 树
饭桌上向蕙做了许多宋其松爱吃的菜。
她刚刚同丈夫商量了一下, 决定趁着剩下的假期带着小孩出去玩。
她夹了一块肉给宋其松,问他:“明后天我们去海边玩好不好?”
于麒麟率先举手:“好好好我要去!”
怕宋其松不同意他还晃着他的手撒娇。
“我应该去不了。”宋其松说,他错开向蕙的视线,“后面两天有约了。”
向蕙明显神色一愣, 她无措的时候总是很明显:“那你是要回你爸爸那边吗?”
宋其松摇头:“不回去, 回时齐哥那里。”
向蕙隔了一会儿才说好。
于承看气氛又凝滞下去,赶紧出来圆场:“嗨呀, 小孩大了肯定和朋友一起玩更好啦。”
宋其松顺着他的意思点头:“元旦开始前就和朋友约好了。”
只不过此朋友非彼朋友。
是男朋友。
但宋其松并没有一开始就坦白的想法, 他把一切关键词都模糊。
“那松子你今天有空吧,”于承又说,“晚上跟我们去公园玩走不走?”
宋其松不好再拒绝:“好。”
抵达公园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七点。
冬季的夜晚天黑的很快, 城市霓虹灯簇簇,车水马龙间全是疾驰的光影,公园在其中显得静默许多, 绣球在夜色中沉默, 树叶也只在风吹时作响。
小孩们同小鸭子似的一群群积聚在喷泉边,于麒麟也想去, 但他正牵着宋其松的手,他有些舍不得哥哥。
宋其松看出来了:“你去玩吧。”
于麒麟不肯:“哥哥你跟我去。”
喷泉很好,看起来也很漂亮,于麒麟认为和哥哥一起看才最好。
但宋其松并没有太多的心情,只是弟弟的眼神太恳求,他正准备妥协时于承走了过来。
“跟爸爸去。”于承抱起于麒麟, 圈住他乱动的四肢,“哥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听到这话于麒麟才不情不愿收回手, 他趴在爸爸的肩膀上,极力扯开喉咙:“哥哥, 等下我们再见!”
宋其松点头:“等下见。”
现在只剩下他和妈妈。
其实他能看出来,于承带走于麒麟是想让他和妈妈有单独相处的空间。
只不过他们太久没有单独相处过,在失了于麒麟这个粘合剂后,宋其松发现,他和妈妈之间只剩下了沉默。
“陪妈妈走一走吗?”是向蕙先开的口。
她看向身高早早超过自己的小孩,不受控制回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松子便长得高过自己了呢?
她摸索不到这个关键的节点。关于宋其松,她最多的感情便是愧疚,她太想弥补,以至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好。”宋其松说。
他们沿着河堤走,岸边有人在拿起麦克风唱伍佰的夏夜晚风,江上渔舟飘摇,夜晚不寂寂,相反有种泛着波的柔软。
风悄悄。
向蕙跟着音乐哼了几声,声音好浅好轻,乘着风化成一条柔柔的柳枝扫过宋其松的耳尖。
是记忆里的妈妈。
不是总对着他局促不安,总恐惧伤害他以至于卑微的——
妈妈。
“有听过这首歌吗?”向惠问他。
宋其松点头:“听过。”
小时候妈妈也唱过,是在她还怀着弟弟的时候,记忆里自己坐在秋千上被妈妈越推越高,那时他恍惚自己在飞。
小松子双手紧紧握住绳索,大声叫道:“妈妈我要起飞啦!”
玩累了小小的松子便伏在妈妈的膝盖上,宋其松记得太清楚,同样的夜晚,只不过那是夏天,蝉鸣大得震耳膜,自己脸上还有汗,但就这么不顾一切趴在妈妈膝上。
妈妈拍着他的背脊,汗水顺着轮廓流进眼睛,松子在那时觉得自己是一株还未破土的树苗,他听见妈妈轻哼,记忆里字句全都模糊,独留下轻柔的旋律羊水那般包裹他。
摇呀摇。
什么风呀什么爱呀,松子听不懂。
但只觉得幸福。
摇呀摇。
小松子蹭了蹭脸,顺着歌声掉进甜蜜的梦境。
“是还在爸爸那边的时候,当时你推我荡秋千。”宋其松慢慢回忆。
向蕙面露惊讶:“你还记得?”
宋其松这时候才露了点笑:“记得。”
因为太幸福了,所以告诉自己千万要记得。
向蕙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陪伴宋其松的时间太少,也总觉得她离开时他的年纪太小,记不了多少与自己的片段。以至于她从未想过,自己印象深刻的,原来对于宋其松来说也同样无法遗忘。
就一瞬。
向蕙便红了眼睛。
她调整好情绪,又换了个话题:“最近在学校过的好吗?”
也许是气氛太柔和,又或许是妈妈的语气太温柔,宋其松一下就失去了所有防备。
他向妈妈袒露出最柔软的内核,他坦诚:“压力很大。”
不是还好,也不是一般,是很大、特别大。
大到夜晚躺在床上睁眼只看见满屏漆黑的噪点,心跳鼓噪,浑身发烫。
那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好像是在告诉自己,一定要拿下满绩,一定要拿下这个比赛,一定一定要成为第一。
怕向蕙担心,宋其松又补充:“但总体都还好,吃得很好,睡得很好,也有很多朋友,所以一切都好。”
这也是真心话。
一切都好,幸福如此降临于手心。
向蕙看向宋其松,看着他脸上微微泛起的满足,像在此刻才接受他彻底长大成人脱离自己的事实。
她安抚道:“不要有很大的压力,我们并不需要什么都获得第一。”
记忆里松子刚上小学也是这样,考试没双百就攥紧拳头掉眼泪,她安慰他说成绩不重要,幸福最重要,但当时松子说妈妈你不懂。
时至如今向蕙也没有弄清宋其松口中她的不懂是什么。
她有想过开口问,但答案具有时效性,她也早就失去了这样的勇气。
宋其松答应她:“好。”
只是好字太轻飘飘。
松子想自己似乎根本改不掉这样的优绩主义,哪怕所有人都在告诉他做最尾一名也都可以,但他就是不安,总是怀疑这是不是成人间最平常的谎言。
“那你明天准备去哪儿玩?就只待在时齐那里吗?”
“应该是的。”宋其松说。
宋其松也不清楚,原也说计划他来定,他索性就准备空白着一张脸去迎接明天。
随便原也涂画,无论怎样宋其松想自己都会接受。
向蕙琢磨到了一些苗头:“你谈恋爱了?”
“……”
宋其松没想到妈妈如此敏锐。
他垂下眼,有些犹豫,几经张口都没有吐出一个像样的字。
向蕙试图缓解:“大学恋爱很正常,妈妈也大学谈过,没有不准你谈的意思,也不要怪妈妈八卦,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是。”宋其松吐出一个字。
向蕙还没有反应过来。
紧接着,她就听见松子说:“是男生。”
砰——
远处有鞭炮响起。
岸边的拉线话筒传出刺耳的噪音。
但宋其松全都不在乎,甚至像是自暴自弃,恶狠狠地把一切非议摊开来,但更深处,松子想自己知道,是期盼一双手轻轻拉起他,告诉他没有关系。
如他所愿。
妈妈说:“没关系呀。”
比大脑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脱口而出的话语,向蕙只愣了一瞬,她迅速调整好状态。
“这有什么。”这句话说得很快,向蕙拍拍他的肩膀,她暗自告诉自己神情千万要坚定。
她知道松子,宋其松从来都不善于表达,最常做的就是把一切闷在心里发霉,所以当他愿意袒露的时候,往往就是他最需要鼓励的此刻。
向蕙想自己必须要抓住这个时刻。
“完全没有问题的松子。”她带着宋其松坐下,“只要你幸福就好啊,男生女生哥哥弟弟还是姐姐妹妹,这些对妈妈来说都没有很大的区别。”
她像小时候那样摸摸松子的头发:“妈妈只希望你幸福。”
幸福就好。
向蕙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感受到生命存在于自己体内时的激动,那时她就告诉自己,选择把一条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就要承担起让他感到无限幸福的责任。
“所以什么考不考第一、和其他人相处得怎么样,又或是跟谁谈恋爱这些事情对妈妈来说都不重要。”
“我真的,”向蕙顿了顿,她叹气,“妈妈真的只希望你健康平安快乐幸福,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
宋其松垂下眼睛,他有些鼻酸,但却不敢掉眼泪。
他听见妈妈又问,声音同记忆中一样柔和。
“所以你觉得你的对象怎么样?可以和妈妈说说吗?”
宋其松说:“很好,特别好。”
好到让他能接受之前经历的所有波折,好到让他恨不能私藏,又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
向蕙眉眼带着笑:“那松子看起来很幸福。”
宋其松当然认同。
他一边回忆一边补充道:“他其实很纵容我,也很喜欢吃我做的饭,经常夸奖我,更经常表达对我的喜欢……”
向蕙在一旁听着,不知不觉也湿润了眼睛。
记忆里的小萝卜头确实长大了,如此坚韧挺拔,也具有了爱他人的能力。
向蕙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值得。”
宋其松愣了下,他抬起眼睛望向妈妈,眼眸湿漉漉的,隔了一会他才说:“是的,我值得。”
但还有更关键的问题摆在眼前。
向蕙正色问他:“那你爸爸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
宋其松更不敢让他知道,幸好近来宋汀不在国内,也再也没有过问过他的生活。
“那你一定要注意。”向蕙神情严肃,“千万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是达摩克利斯之剑。
宋其松从来都清楚。
向蕙又说:“但是也不要太害怕,无论如何妈妈永远永远在你身边。”
“好。”宋其松相信她,正如所有小孩天然信任自己的妈妈。
但向蕙其实还是不自信,她时刻为自己当年的离开感到愧疚,以至于无时无刻都想要弥补。
她艰难开口:“虽然隔了那么久,但妈妈还是想给你说对不起噢。”
喉咙梗塞,后面的话她一度说不出口:“当时确实应该再多争取一下,而不是、让你——”
“妈妈。”宋其松好轻地打断她,“不需要再为这件事感到愧疚了,我没有怪过你。”
八岁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是无奈之举,妈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也需要拥有自己的人生,她并不自私,相反在这十多年里一直都在翻来覆去惩罚自己。
已经足够了。
“不需要对我太小心翼翼,妈妈,”宋其松说,“我真的已经长大了。”
长得无比庞大。
足以伸展枝叶为自己遮挡一切的雨水。
所以不要再愧疚。宋其松想,他们其实早已为对方付出最好。
“…我知道。”向蕙有些哽咽。
在她未曾参与的每一处时间内,她的小孩都如此奋力扎根生长,她只是太后悔,不断在想如果。
如果当初带了松子走他们之间根本不会生涩。
如果当初多争取一下,宋其松也不必过上那么多踽踽独行的日子。
如果——
可惜没如果。
“松子,”向蕙举起双手,“可以让妈妈抱一下吗?”
宋其松点头。同小时候一样将脑袋埋进妈妈的脖颈。
一如往常。
只不过以前他小小的被妈妈圈在怀里,抱着他如同怀抱着新生的羔羊。
而现在他早已长作成人,长作一片足以完全覆盖妈妈的云。
妈妈轻轻拍着自己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多个时空在此时交叉,像是他们从未改变。
宋其松听见妈妈说,更像是一次悠长的叹气,妈妈夸他:“好松子。”
是的。
我是好松子。
宋其松好鼻酸,眼泪圆滚滚掉了一滴,他不承认。
他把一切责任推给天气:“今天天气太热,我都流汗了。”
第37章 我
回家时于麒麟给了宋其松一只水晶乌龟, 说是他刚刚从小摊上抽中的,买了一个中了两个。
他把那个花钱买来的给他,神神叨叨贴在他耳边:“这个乌龟肯定有好运,所以哥哥你一定要好好保管。”
宋其松答应他, 把这枚紫色的乌龟玩具仔仔细细包裹好放进口袋。
他又问于麒麟:“那你剩下抽中的呢?”
于麒麟小脸一扬, 指了指不远处:“给爸爸妈妈啦。”
宋其松顺着望去,向蕙和于承正人手捧着一个小乌龟, 头抵着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看见他们看过来还比了个大拇指。
于麒麟很自豪收下这个夸奖,他怕哥哥不知道,还特地告诉他:“他们在夸我们运气好, 等下就会把这些放进百宝箱。”
宋其松知道这个百宝箱。
妈妈也为他准备了一个,八岁的记忆里那个百宝箱小小的,里面盛满了自己从小到大以来的各种荣誉还有最心爱的玩具, 是他每个阶段最贴切的侧写, 也是妈妈对于他每个阶段的记录。
“哥哥哥哥,”于麒麟拉了拉他的手, “你也会把这个乌龟放进你的百宝箱吗?”
宋其松告诉他:“当然。”
回到家后宋其松第一时间就去翻这个百宝箱,但是很遗憾,他房间几乎找遍了都没有找到。
记忆里这个箱子并不算大,红木制成,表面雕刻着花卉图案,掀开时木头清香扑鼻。那时妈妈离开时也将这个箱子带走, 按道理来说应该会放在自己的房间。
恰时门口传来敲门声,宋其松打开门, 是向蕙——和正在下面努力帮她托举箱子的于麒麟。
向蕙双手提着这个大箱子:“是在想你的百宝箱吗?”
于麒麟帮着妈妈把箱子举高:“在这里这里。”
是一个比记忆里百宝箱要大上两倍木箱。
宋其松还有些懵:“…有这么大吗?”
“你长大了当然箱子也要长大。”向惠笑着把箱子交给他手上,“要拿稳了。”
确实该拿稳。
沉甸甸的, 刚上手时足以让双手颤几下。
在关门前于麒麟抢着说:“哥哥,记得把乌龟放进百宝箱哦!”
于麒麟也想要自己送给哥哥的礼物被珍藏。
宋其松把箱子放在地毯上,他盘膝而坐,突然就有些无措,像是面前的箱子是什么潘多拉魔盒,但宋其松清楚,里面并非什么魔法,只是简单的爱的堆积。
可惜他太习惯在爱面前示弱、更习惯于逃避,以至于总是胆怯。
他想了想,拿起手机先给原也发了个睡了吗。
枝芽怯怯地探出。
他等待。
在三十八次心跳后响起的是电话铃声。
是视频通话。
宋其松接通,在看到原也的那一刻刚刚不安的心一下便归于原位。
“喂?”
原也顶着自己乱成鸟窝似的头发抬头,他刚刚其实有一点困,但谁叫他给宋其松设置的铃声太过独特,小鸟叽叽喳喳一叫唤他就醒来。
他眯着眼睛凑前,啪一下手机又掉,好不容易弯腰捡回手机,却又发现屏幕里的松子是倒着的。
“反了。”
宋其松提醒他,接着看见对面慌慌忙忙倒腾手机,一下大脸攻击又一下黑屏攻击,最后才静静地落回最初的画面。
“好了吗?”原也问。
“好了。”
原也打起点精神看他,视线最先落到那个大箱子上:“是要我看你的箱子吗?”
宋其松献宝似的把镜头对准百宝箱:“是的。”
“是我妈妈给我留的,之前在她和我爸爸离婚前这个箱子还是小小一个,现在已经这么大了。”
原也很认真求知:“箱子也会长大吗?”
宋其松把手机调整到一个角度架好,他回答:“也许会。”
也许在爱的浇灌下,箱子就像长了血肉用了魔法似的变大。
宋其松想他竟然也开始愿意相信这么一个童话故事。
原也扑向枕头,声音从棉花里跑出来:“那看起来就是长大了。”
松子弯着眼睛笑,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对话童趣非凡,但他们现在早已没人是小孩,所有人都迈过了成年那条高高的门槛。
“如果有别人听见我们的对话会不会觉得我们疯了?”宋其松好想知道。
“不重要。”原也惯以用自己的无赖来抵抗,“不在乎。”
多豁达。
如同风吹那边便随风去的蒲公英,万事皆随意。
“确实。”宋其松肯定。
他握住妈妈刚刚交给他的钥匙,插进锁孔拧开。
“我要打开了。”
像在对原也说,但又像是在同自己说,同过去每一个蹲在百宝箱前丢进最最心爱的物品的小松子说。
我要打开了。
时光层层叠换,小松子在妈妈的指引下打开木箱,把今年最喜欢的小车模型丢入其中。
而如今的松子在原也的见证下打开跟他同样长大了的木箱,把弟弟说带有好运的乌龟放入其中。
但在之前宋其松要把乌龟举起来给原也看。
“这是我弟弟今天买的乌龟。”
他把水晶乌龟凑到屏幕前,小小的玩具在灯光下折射出琉璃的光。
“他靠这个乌龟还中到了两只其他的,所以送给了我,说是它具有好运。”
原也眼睛都亮了几分,他急急地叫宋其松:“那你赶紧把它捂好。”
宋其松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将这只小小的幸运神龟捂在掌心间。
“闭眼。”
松子于是闭眼。
“好。”宋其松听见原也说,声音带着笑,透过电流在他耳边响起。
“你可以许愿了。”
宋其松没有睁眼,他只是将这枚幸运轻轻地藏在手心,他问:“要怎么许愿?”
原也教他:“说三遍乌龟乌龟乌龟。”
“乌龟乌龟乌龟。”
宋其松很虔诚,更用力地说了三遍。
乌龟大人。
请你听见我的声音。
“再把你的愿望说出来。”
“不是说愿望要默念吗?”
“那是骗你的。”原也告诉他,“愿望要说出来才能被实现。”
他一直这么坚信。
因为爱比神灵更灵验。
宋其松其实在原也告诉他要说出来时就已了然。
他这次手握得更紧,像是要将乌龟大人嵌进自己的皮肤作装饰。
他许愿:“乌龟乌龟乌龟,请让小也更幸福。”
乌龟大人首先不同意:“这个失效,必须要你自己的。”
宋其松这时睁开了眼,他可怜兮兮:“你的不就是我的吗?”
好有道理。
乌龟大人陷入沉思。
“但我已经很幸福了。”原也说,他又凑近一点,想要宋其松看清他的神情,“所以这个愿望反弹。”
反弹反弹,变成希望你更幸福的祝福。
松子想,原来还有反弹幸福这一说法。
早知道小时候在收到祝福时也多反弹几次,这样看起来所有爱他的人都会幸福。
“接着许,”原也催他,“快快闭上眼。”
宋其松又闭上眼,这次他许愿更庞大。
第一条是:“希望所有爱我的人都幸福。”
乌龟大人赶紧搬来本子默默记好,中途还思考了一下这些人有多少,幸福的程度要是多大。
第二条是:“希望明天能见到哥哥。”
乌龟大人这条没有记,既定的事实,他只需要明天睁眼再迈开步子走向宋其松就好。
第三条是:“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这一条乌龟大人记得特别仔细,拿红笔标了红,像是在提醒自己千万要记得。
原也并不是一个善于承诺的人,诺比千金,承诺太重,很多时候他自己都承受不来,大都时候在需要承诺时他缄默,但现在他想他很乐意为了松子去努力。
最后宋其松睁开眼,眼眸水润润的,不是眼泪,只是单纯在望向自己的时候这么明亮含波。
原也受不了:“好急。”
宋其松问:“急什么?”
“跟你见面。”原也揉了揉脸,他叹气,“时间好长。”
宋其松笑着,安抚他也是安抚自己:“快了。”
所以他紧急追补一个愿望,他祈求乌龟大人。
“请让时间飞一下过去。”
很可惜,假乌龟大人没有这个本领,只能跟着松子一起祈愿。
乌龟大人乌龟大人乌龟大人。
能不能让时间真的如梭啊。
“好了。”原也告诉他,“乌龟大人全都听见了。”
宋其松弯着眼睛笑:“那谢谢乌龟大人。”
原也摇摇脑袋,他不吭声,心里却暗自接受,悄悄告诉松子:不用谢。
接着宋其松便将这只乌龟小心翼翼放进百宝箱,原也这个角度看不清有什么。
“里面有什么?”
宋其松翻出一条蓬蓬的小被子。
“有被子。”
他对这条小被子毫无印象,还是看了妈妈在上面贴的标签才反应过来。
标签上妈妈写着:松子三岁时最喜欢的被子,睡觉没有它会哭,但今年长大了,不再需要抱着被子睡觉了。
“啊,原来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被子。”宋其松举着被子闻了闻,蓬松的鸭绒里混杂着长久的气味。
是十多年前自己的气味,也有妈妈将它晒着阳光下吸饱了太阳的气味,有箱子木质的清香,更有妈妈的味道。
最熟悉的不是自己的气味,也不是阳光、木头的味道,是妈妈的味道。
宋其松垂下眼,他说:“我都不记得我有过这样一条被子了。”
他皱着眉头像是要夹住眼泪,隔了好久才说:“但闻到妈妈的味道的时候就有了印象。”
自己小时候确切有过这样一条小被,上幼儿园的时候必须要带着它,后来自己稍微长大了,被子早已不能将自己覆盖,妈妈告诉他要舍得,有舍才有得。
那会儿宋其松不懂,但还是乖乖地牵着妈妈的手,看着她轻轻地把被子叠起收好。
妈妈说恭喜松子长大一步,要学会在没有它的时候也能好好睡觉喔。
小松子说好,只点了一次头,因为一动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第二个大型玩具是拿胶水粘住一条腿的威震天。
宋其松记得它,小时候带着它耀武扬威去学校,结果刚拿出来没一会儿就被同学弄坏。
那时他装大度,表面跟同学说没关系,不重要,自己还能再买,结果一回到家就扑进妈妈怀里哭,一边哭还一边恶狠狠地宣誓。
小松子说:“我再也不要把我的玩具分享给别人。”
其实妈妈当时怎么说的宋其松早已记不清,时间太遥远,除了几次刻骨铭心的眼泪之外他都已模糊,只是记得第二天起来时看见威震天完好无损地立在床头,只是行动不便,一碰它的腿就咯吱咯吱响。
好丢脸。
宋其松在眼泪掉下来的前一秒捂住了摄像头。
那边原也沉默了几分钟后才轻轻开口:“哭了呀。”
声音遥遥,又轻飘飘,像是一条蝉翼那样轻薄的毯子覆盖住他。
宋其松躲在这样的毯子下掉眼泪,他眉头皱得好紧:“一点。”
只是哭了几滴。
只是一点点。
原也在面对这样的场景总是笨拙,他想安慰松子不要哭,但又觉得这样的话太直抒胸臆,眼泪怎么可能就此止住。
所以他只是沉默着,在床上正襟危坐举着手机,屏幕那头只隐约透出点光,寂静下听见好几声松子压抑的啜泣。
“我好像都忘了以前我有那么幸福过。”宋其松闷闷出声。
是惊觉,是此时此刻才惊觉自己原来真的幸福过,他总以为当时那场潮湿的雨里困住的只是妈妈,现在想来原来还有自己。
自以为在雨中撑起了伞,实际上那只是自我安抚的错觉。
雨滴依旧淅淅沥沥,柔软却又不可阻挡地浸润自己每处肌理。
“其实当时我妈妈离婚时没有选择我,那个时候我确实有点生她的气,虽然知道她也没有办法,但还是心里很难受。”
会想如果没有弟弟就好了。
也会想为什么非要离婚,为什么大家不能假装一下,他看见那么多同学的家庭都是同样的虚伪,为什么妈妈非要选择离开呢。
宋其松其实理解。
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被抛弃的是自己。
在离婚后向蕙每次节假日都会来找他,但他很多次都是以学业繁忙为理由拒绝,是在怨怼,但又不敢将这份情绪表达太明显,于是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他也只是沉默。
像妈妈不再是妈妈,不再是怀胎十月将他千辛万苦带到这个世界感受爱意的母亲,而只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尽管这样,妈妈还是每年都给他准备着礼物,有些没有送到他手上的便藏在箱子里,刚刚他就发现好几个只在对话里记得的礼物。
有十五岁时妈妈打电话过来说的签名版球鞋,可惜当时他正值青春期,和爸爸闹得不可开交,在那个时候最不想接的就是妈妈的电话,妈妈话没说几句他就挂断。
球鞋才不重要。
宋其松当时安慰自己,告诉自己早就不需要这些虚伪的礼物。
“人都会有局限。”原也告诉他,“妈妈也会犯错。”
所有人都会犯错。
原也很早就清楚,人和人之间就是彼此伤害的关系。
受伤、愈合、妥协又或许是规避,结局圆满又或许破碎。
人就是这样。
伤害和受伤害只是一段关系中最稀疏平凡的日常。
但同样,表达爱和收到爱也如此。
想了很久原也才告诉宋其松:“但是爱是可以抵消的。”
亲身经历。
童叟无欺。
原也不想话太绝对,还是补充道:“当然你也可以恨。”
可以怨怼、可以憎恶,可以流露出被伤害的神情。
原也笨拙地从自己生活过往抽丝剥茧,他慢吞吞组织着话语。
“情绪可以有,感受到伤害了完全可以表达也可以掉眼泪,只是说过去后要去判断,判断要不要再进行这段关系。”
原也想自己实在太懂得舍得。
他经历的爱如漫天飞花纷纷扬扬朝他涌来,但同样他受到的妒忌、猜疑与失望也如飞雪,浩浩荡荡将他覆盖。
在此刻,他想自己终于成了宋其松生活上的哥哥,他告诉他。
“其实最终就是随心走。”
没有一切比自己更重要。
宋其松眨眼间又掉一滴眼泪:“好。”
原也说得太对,爱意可以抵消一切的失误,更何况这是妈妈。
他放下手,眼睫湿哒哒团成一团,宋其松没有看屏幕,只是垂下眼许诺:“我也要随心走。”
心结是藤蔓,终于在今天彻底开解,柔柔顺顺平摊,如此笔直又如此光洁。
原也端着哥哥的架子夸他,绞尽脑汁想:“就是这样,松子好聪明,也很厉害,能自己一个人长这么大。”
话说得颠三倒四,到最后原也也意识到自己安慰得太烂,只好停下,把脸凑得更近一些,想要松子从自己眼睛中读到千万的真心。
宋其松点头:“是的。”
只是心里却想着原也,想他其实比自己还要厉害。
关于他的传闻实在太多,哪怕宋其松故意不在意但总有那么一些进了耳朵,他忍住不搜不找不在意,但在今天他实在想知道。
他开口:“那你——”
话还是断掉。
在接触到原也视线的那一刻宋其松就哑了声音。
很多事情并不是开口说了就会好,甚至很多时候都不可触碰,宋其松告诉自己必须要谨慎,于是他噤声。
原也没听清:“什么?”
宋其松换了句话:“说你也很厉害。”
原也当然承认。
他盯住宋其松泛红的眼眶:“是事实。”
“现在想立马在你身边也是。”
第38章 是
也许是乌龟大人真的听到了祈愿, 这个夜晚过得实在飞速,等到宋其松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回到了小区门口。
今天是一月二,新年的第二天。
比新生更为稚嫩的是原也, 比街道两旁不断闪烁的电子屏更夺眼的也是原也。
宋其松远远一眼过去就看见了他。
今天他外套是一件嫩黄的羽绒, 头上戴了一顶浅蓝的帽子,撞色十足, 人躲在深蓝色广告牌下面, 各种颜色混杂一起实在扎眼。
只是神情有些恹恹,但在看见宋其松的那一瞬立马明亮起来。
“哥哥。”宋其松叫他,“我来了。”
原也唰一下抬起头, 早起赶车的苦大仇深眨眼间便灰飞烟散,他向宋其松小跑着过来,临到头了也不收力, 任由自己啪得一下栽倒在宋其松身上。
宋其松稳稳接住他。
原也又跟小狗似得拱了拱他:“好困——”
极其幽怨, 绕梁三尺而不止。
但下一句又转了话题:“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现在像盼盼小面包?”
刚刚飞扑过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像是两个吐司在拥抱,绵软回弹, 又蓬蓬的,原也想这画面看起来就好吃。
宋其松看了看他嫩黄的外套:“你最像。”
“妈妈搭配的。”原也坦荡荡接受,就着这个拥抱仰头,“那你要吃我吗?”
眼神晶晶亮,问的是宋其松要不要吃掉他,但话里话外全是在向宋其松传达信号——
我可以吃你吗?
吃哪里?
宋其松飞速地略过一眼原也的嘴, 一瞬间大脑里就充斥着今早临走前看的各种接吻秘籍。
松子鼓励自己要硬气一把,他点头, 目光灼灼:“要吃。”
原也特别乐意,果断撸起袖子露出胳膊:“来。”
宋其松:“……”
不是, 这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还有这姿态语气,松子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什么兽人世界,而他的本体其实是一条狗。
但他还是十分乖顺地低下头,轻轻在那截胳膊上印了一个吻。
“闻了。”宋其松委屈,“不香,不想吃。”
原也带里奥早就带出了经验,对于松子也全然不在话下,他双手捧起宋其松的脸,眨着眼睛万分真心。
“真的吗?”
宋其松盯住原也几秒:“假的。”
话没落干净,便急急地亲了上去。
那瞬大脑只留下一条指令,360°全方位喊叫:亲上去!回忆教程!亲上去!记得教程啊啊啊。
于是就这么亲了上去。
但在吻落下的那一秒,什么攻略全化为白烟飘飘荡荡散尽,宋其松只留下冲刺一千五时那样的本能,不断突进、突进、再突进。
突进到手指紧张到像是要抽搐,整个人都要把原也全方面包裹,像是最后都变成一把衣架,再多用劲就会扭断钢线。
结果是原也脸上印上不知是谁的手指印记,嘴唇湿润润,眼神也湿漉漉,看向宋其松的时候带了些不自知的邀请。
他评价:“像狗啃。”
宋其松好委屈,他碰碰原也的脸,问:“可不可以换个说法?”
什么像狗啃。
宋其松才不想承认。
分明临时抱佛脚学习了有三个小时之久,理论早已烂熟于心,但在上手时就像是修为散尽,怎么做都觉得不对。
原也想了想。
原也中肯:“突飞猛进,比狗啃要好。”
宋其松耳尖更红。
这改进不如不改,他鼓励自己再接再厉。
他说:“不同意,再来一次。”
原也万分诚恳:“要加油噢。”
在第二个亲吻落下的下一秒,宋其松听见原也想:
[啊,计划成功。]-
原也昨晚磕磕绊绊到凌晨才做好了今天的所有攻略。
他捂着手机,一边躲着松子的视线一边说:“现在要去看电影。”
宋其松问:“什么电影?”
原也又返回去看手机:“爱情片。”
宋其松有些意外:“你选的?”
原也琢磨了一下:“…算网友选的?”
昨晚他在恐怖片和爱情片里纠结好久,最后还是发了帖子问第一次约会要看什么,有些人支持他看恐怖片,说记忆深刻才有用,有些人叫他千万别听恐怖派的胡言乱语,说吓到妹妹你就完蛋了!
原也不想完蛋。
底下有网友宽慰他:兄弟,根据哥的经验,恋爱总归比恐怖片好,恐怖片那是要赌命的啊。
点进他的主页,最新一条帖子就是看恐怖片把女友吓跑了怎么办急急急。
原也拍拍胸脯,幸好没有选恐怖片。
“什么爱情片?”宋其松想了想,最近好像都是什么苦情圣手,不是癌症车祸就是失忆虐恋。
唯一一部名气稍微旺的,是因为综合了上述所有的要素,癌症车祸失忆飞来横祸天灾样样都有,刚上映一礼拜就被网友骂上热搜一小时。
原也又倒回去看名字:“我记得有点长。”
宋其松深觉不妙:“是那个爱过你的十年青春我喂了狗吗?”
“是。”原也抬起眼,“你也想看吗?”
宋其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试探:“你想看吗?”
原也摇头:“据说好看。”
其实也不是什么据说好看,单纯是他看见有评论说和对象去看对象哭得梨花带雨。
哭,再加上松子。
嗨呀,很羞耻,原也悄悄承认,其实他只是想念松子的眼泪。
多漂亮。
睫毛一簇簇,就着眼泪湿哒哒,像晶亮亮的松香。
更像小学时常玩的结晶圣诞树,一碰上眼泪,睫毛就就簇簇成花团。
好想念。
原也看向宋其松的眼睛,视线游弋过他的睫毛。
被包裹在宋其松手掌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原也劝告自己——
[矜持一点,不要去碰。]
碰什么?
心声准确无误传达给宋其松,但他却一点没有理清前因后果,他顺着原也的视线抚上自己眼睫。
“是有什么吗?”
原也沉思一秒:“有。”
宋其松摸了摸眼睛:“什么东西?”
原也飞一下亲上去:“一个kiss。”
宋其松:……
“好土。”宋其松声音闷闷。
话是这么说的,但嘴角实在憋不住笑。
原也当然能感受到,他不要矜持,伸手碰了碰他的眼睫,得到一只只在指尖停滞须臾的蝴蝶。
“不土。”原也哼哼,“香香的。”
离开场还有十五分钟,宋其松先去买爆米花。
元旦假期人流量好多,哪怕是一部大家都赶着骂的电影,一眼望去还是有许多人排队。
宋其松这边刚买好爆米花,正欲朝原也挥手时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哎?你是松子吗?”
宋其松脚步一滞,他回过头,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女孩,记忆里不曾有过这样一号人物。
“你是?”
那女孩拉着朋友,见他没否认立马风风火火自我介绍:“啊我是你的粉丝!每次吃饭的时候必要看你的视频下饭,刚刚还疑惑是不是你呢,没想到还真是。”
宋其松也没想到。
他粉丝其实也才将近三百万,人数不算多,真正活跃的更是少,所以基本上也没有被认出来过的经历。
宋其松说:“嗯是我。”
但眼神却时不时朝着原也的方向,身形也下意识挡住女孩的视线。
女孩还在问:“这次是和女朋友一起出来看电影吗?”
宋其松把她视线挡得更严,他含糊道:“是。”
女孩很有分寸,并没有试图越过他的视线去看,只是说:“松子我可以和你合张照吗?”
宋其松答应下来。
临走时女孩真心祝福他:“永远幸福噢松子。”
宋其松收下祝愿,下一秒就听见她又说:“记得更新视频,一个月都没更啦。”
宋其松:“……”
宋其松:“下次一定。”
等看着他走远后,女孩才拍拍身边的朋友:“你看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挺像一个明星来着?”
朋友凝神去看:“好像是的哎,像那个童星。”
女孩接道:“原也对吧。”
朋友:“对,哎松子怎么朝他那边去了?”
“什么?哎呀都不重要了,”女孩没有再去看,牵起朋友的手,“我们电影要开场了。”-
虽然电影被骂,但上座率在元旦假期看来实在惊人。
宋其松被原也牵着坐下,影院的光线黑黢黢,大荧幕投射的光像是水波,波光粼粼横在原也鼻梁处。
宋其松其实根本没看过几眼剧情,余光里他一直偷偷看向原也,在看电影时原也难得显得正经,哪怕面前播放的是车祸、失忆和紧接着的洪水。
原也目不转睛,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剧情走向越发扑朔迷离,前脚主角因为突发的洪水互表心意,下一秒主角就开始红着眼睛问你还爱我吗?
原也沉思,试图理清这里的逻辑,但发现编辑的大脑比他还抽象,果断放弃,偏过头小小声对宋其松说。
“超烂。”
宋其松深以为然:“超级。”
烂到比电影里的洪水还要水,但周围总有那么几个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样捧着纸巾哭哭哒哒。
宋其松不懂:“这有什么好哭的吗?”
原也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告诉他这部电影超好哭,怎么到他这里是对象眨着漂亮眼睛问他有什么好哭的。
幻想中的破碎感没有,梨花带雨没有,只有纯粹的疑惑。
原也不知道。
他绞尽脑汁:“爱情线?”
但说完他自己也摇头,嘀咕着:“演的还没有我好。”
这句话声音更小,但宋其松还是听见,他伸出触角试探:“确实。上次我看了你的那部武侠剧,演得比他们好多了。”
宋其松紧紧盯着原也的神情,生怕从他脸上看见任何的不虞。
原也确实没有不虞,更无不快,他对自己的荧幕履历从无什么顾及,毕竟互联网永远存在数据,他想掩埋也不可能。
他神色如常:“看了这一部就够了,后面不要看了。”
宋其松声音有些发紧:“为什么?”
像只是一个单纯的疑问,没有带着任何谨慎的试探,只是无比纯粹的,像小孩问太阳为什么东升西降那样求知。
原也没有看他:“后面演的太差。”
其实也并非不能看,原也想如若宋其松想了解他每一岁的经历完全能看,不必在乎他的感受,从小他就是知道他的人生经历并非只属于他自己,他是小小的公众人物,从拍的第一场戏开始,他的人生就已经属于看过他影片的所有人。
他者是他人生的打点器,他被逼着、被摁住在身上刻下每一阶段的凹槽。
只是原也想让自己保留最完美的体面,他并非不敢露怯、露出伤痕与失误,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何必为彼此之间平添负担。
此时电影正好进行到高潮,雷雨夜,闪电阵阵,暴雨之间女主正声嘶力竭吼道:“我为你做的一切全是我眼瞎!”
光影流转在原也脸上仿若面纱。
宋其松忽然就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下意识伸出手握住原也,在主角嘶吼的台词中抛出一句粗糙的引导:“你演的那难道比这个还差吗”
“当然没有。”原也转向他,此时神情才完完整整敞露在光线中。
他眼睛被刺的眨了好几下,但没退后,依旧就着这个姿势告诉宋其松,在流转的光下,他眼睛显得无比奕奕。
“当然比这个要好。”
忽然间。
宋其松就好想亲吻他眼睫。
雷声作响。
电影中男主眼泪顺着雨滴落下,他忏悔:“我没有这个意思,倩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与此同时。
宋其松也问:“我可以亲一下你吗哥哥。”
同样的湿漉漉。
只不过他湿润的是出汗的手心。
电影中女主声音一下凄凄下来:“我们之间早已分浅缘薄。”
同一秒。
宋其松亲吻上原也的眉心,如同一只点水的蜻蜓。
他模仿着女主的腔调,但确实带着笑的问:“那我们之间呢?是分浅缘薄还是结不解缘?”
原也屈指碰了一下眉心:“是天付良缘。”
亲吻原来是一滴雨,就这么浸润他的眉心。
但还有一件事,原也正色:“刚刚我都没答应你。”
宋其松好苦恼:“但是我觉得太可爱了根本忍不住怎么办。”
原也垂下眼睛笑:“那就允许你偷袭。”
宋其松贪心要讨一个时间:“永远吗?”
原也表演了三秒思考,最后他说:“当然呀,永远。”
第39章 一
“所以等下我们要去哪里?”
电影散场, 太阳将将过半,冬季的A市黑的实在太快,没过一会儿,天就沉了下来, 夕阳杵在天际线一片, 远远望去仿若壁画。
原也还有些睡眼惺忪。
刚刚那片子实在太烂,他坚持没到一半就枕着宋其松的肩膀睡着, 醒来时脖颈还酸痛了好久。
“我看下。”原也感觉自己大脑全都重启, 他翻着攻略吐出支离破碎几个词,“…菠萝、房间。”
宋其松没懂:“你现在是想吃水果吗?”
原也说:“应该是的。”
什么是应该是的?
宋其松更不懂,但看着原也拧着眉头也沉思的表情他就知道对方跟自己半斤八两。
他不由有些好奇原也的攻略:“你攻略上都写的什么?”
“没有什么。”原也罕见欲盖弥彰。
他飞一下把手机锁屏, 牵住宋其松的手去到最近的水果店。
“攻略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好。”原也信誓旦旦,“跟着热帖走,肯定没有错。”
毕竟这是千万人实践过的攻略, 下面评论全是在说好, 不是在说靠这个拿下了男神女神就是说这个攻略让自己登上极乐。
极乐具体是什么原也并没有太了解,他也不在乎, 反正他只需要一个框架式的好摆在他面前,对于他这种胸无大志的人来说,只要跟着最好的教程推进就够了。
宋其松其实有些怀疑。
他没有扫过攻略的热榜,但对热榜却有种天然的不信任,于他而言,越热相反代表一种从众, 不一定是合适每个人的,只能说是大部分人都能忍耐的。
但他还是任由自己变成一株蒲公英, 随着原也这阵风左摇右摆。
“要买什么?”宋其松问。
原也巡视一圈,想吃的水果突然一下就从必备的菠萝变成了一长串清单。
他停下, 开始思考买多了水果让约会泡汤的可能性。
宋其松举起苹果:“苹果要吗?”
原也非常坚决摇头:“不要,很无聊的水果。”
苹果。
家中永恒的装饰物。
只不过保质期太短,不过三五天就会腐烂被丢进垃圾桶。
永远存在在家中茶几上,但永远没有人主动说啊给我一个苹果吃吃。
“等等。”原也突然想起来。
苹果。
伊甸园之果,上帝之果。
夏娃的引诱。
牛顿的开门按钮。
乔布斯的商业帝国。
啊,苹果。
原也眨了眨眼睛,灵光一现意识到苹果在今晚的重要性。
所以他说:“要一个。”
宋其松好疑惑:“只要一个?”
原也点头:“我不吃,你吃。”
宋其松又把苹果放下:“我也不吃苹果。”
原也有些着急,一下就握住那个最大的红苹果:“那我吃。”
宋其松一头雾水,感觉今天从一开始就没有和原也的天线打上话,他有些无措,但还是试图修正自己的频率波,一点一点,想要跟原也更近一些。
他问道:“为什么?”
原也神神秘秘,他勾起嘴角:“山人自有妙计。”
问什么妙计?
原也不知道,只是单纯觉得这个时候说这句话好酷。
但确实苹果大有意义。
原也想,苹果在他和宋其松之间,应该叫做神赐的契合。
宋其松被原也萌了一下,他扭过头,又移开眼:“不要这么笑。”
声音哑哑的。
近在眼前,却像是从母星发来的信号那样梦核。
原也故意皱着鼻子笑,表情显得更淘气:“就要。”
但也只就要了一秒。
第二秒就回到平常乖乖的臭表情。
“听你的。”
说话前还叹了口气,像是作为哥哥对于弟弟胡闹的包容。
宋其松真的有在沉思为什么自己的异能不是瞬移术,这种时候就应该一把将原也扛起瞬回家里猛猛大亲。
原也太懂宋其松:“我知道你是想亲我。”
声音有些大,旁边带着妹妹买水果的姐姐诧异地看了他们好几眼。
宋其松一把将原也的嘴捂住:“等下说。”
原也嘴残志坚:“但素似在税故点,你还秀。”
“你说得对。”宋其松压低声音,耳朵又冒了红。
眼神也慌乱飞舞,原也觉得松子现在比小偷更像小偷。
他也不再逗他,嘟起嘴轻轻点一下松子的手心才作罢。
后面也学着宋其松压低声音说:“我也有害羞,但是比你要好一点。”
松子:。
宋其松觉得自己脸上都出了汗,故作不经意地解了衣服扣子,但不多,就两颗。
最后出来的时候手上提的东西比预计多的更多。
菠萝没有现切的,最后原也选了一袋盐水装的小菠萝,除此之外还买了青提和橘子,在结账时原也还猝不及防丢进了两个小布丁。
宋其松正想拿回去,就看见原也摁住自己的手说:“今天都是我安排。”
宋其松叹气,又帮着他把小布丁往袋子装了装,但雪糕呆在袋子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刚出门没多久就被他俩吃光。
吃完原也觉得牙齿变成自己的皮肤,口腔里像下了一场雪,他瑟瑟,就着冬夜的寒风呼气。
宋其松一看就知道:“冻牙齿了吧。”
原也不在乎:“反正我是好牙齿。”
买完水果原也就带着他去了一家西班牙餐厅。
其实原也对西餐毫无研究,全程都就着攻略点评选菜,他在做类似于照顾者的角色时总是不熟练,好比每回都是点完才想起要问宋其松有没有忌口、吃不吃。
又或者是今天一路约会下来看似是他主局实际上很多收尾或者细节的工作都是宋其松来做,原也就像个新上任的导游,胡乱领着自己的成员无头苍蝇一样在城市的迷宫中乱撞。
总是后知后觉。
室内灯光昏暗,水波纹的灯屏静静流转,烛火点缀走廊,暧昧盈斥整个空间。就着摇曳的光影,再看向彼此的着装,原也突然就有一点不安。
他们太像两个格格不入的小孩闯入成人的世界。
周围是精英人士是倜傥少爷小姐,就他们俩就着最普通的外套还拎着两大袋水果进了店门。
再过分一点比较,原也觉得自己更像是什么邋遢大王,带着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七歪八扭地地勇闯异世界。
只是这好学生对他太包容,无论他怎样失误、出糗又或者奇思妙想开辟一条新线路,好学生都全全接受。
好学生好可怜。
邋遢大王真可恶。
原也深恶痛绝了自己几秒,后直接开问:“你今天开心吗?”
宋其松还在帮原也挑着海鲜饭里他不爱吃的配料,没料到原也怎么问到这里。
“当然开心。”宋其松笑,在不甚清晰的、能遮掩住自己些许情绪的光下他总显得更为坦率。
他说:“和你在一起就很开心。”
日月可鉴。
天地良心。
只要是和原也在一起他就开心。
原也太另类,思维也更跳跃,相反,宋其松自觉自己的人生就是无比精确的轨道,每一步该如何走、又该跨多少步子,在他人生中全是精准到后三位的数字。
他把生活过得太数学、过得太理科,以至于有时候忘了或许脚尖偏移那么几度跨步就能看见完全崭新的风景。
原也叹气,他有些后悔,但手上动作却是先戳了一个虾给宋其松。
“我感觉今天电影选的不好。”
宋其松不同意:“我觉得很好。”
原也声音越说越低:“最后我都看得睡着了。”
“那是因为电影不好看。”宋其松告诉他,“再加上你今天早起赶车,当然会困。”
原也觉得自己的心就是一颗土豆,刚正被自己煎熬着皱了皮,但松子一开口,表皮又紧紧贴服。
“我餐厅也没有选对,”原也说,“早知道就应该穿的更正式一点。”
其他人都光鲜亮丽,怎么到光照到他们时就显得十分学生。
大多时候原也都很喜欢这样的学生气,觉得这是进入社会前最后的优待,更觉得这是一层保护,能让自己顺理成章逃脱许多成人规则的保护。
但事实是。
原也今年二十二,离陶喆唱的农历三月六号还差五个月,离正在离开大学象牙塔步入社会还有不到半年,但离十八岁的成人早已过去了四年。
四年。
1461天。
但他依旧大多时候迷迷糊糊过日子,这不坏,人生的多种选择他也只占了十四万亿分之一。
唯一不好的是他现在恋爱了,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他把宋其松还带进了一条怎么看都黑到头的沟。
宋其松安抚他:“要多正式才是正式?你难道要穿西装吗?”
原也摇头。
“那就够了。”宋其松说。
原也停了好久才说:“感觉不是很完美。”
好奇怪。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怎么和松子恋爱后却想处处追求完美?
宋其松也发现。
他道:“不需要追求完美,你不需要,我们之间更不需要。”
分明他才是一个向来执着于无瑕的人,怎么到了恋爱中,却颠倒过来,自己不再需要无缺,拥有就行,反而原也开始需要所谓的圆满。
原也有些犹豫:“那我需要显得更成熟吗?”
显得更像哥哥,像能够引导松子走向正确人生道路的前辈。
“不需要。”这次宋其松回答的更坚定,“你这样就已经很好。”
特别好。
千万的好,无需任何改变的好。
原也笑得虎牙尖尖,他盯住宋其松的眼睛,再次重申他的喜欢:“好的,超喜欢你。”
宋其松勉力接下这一直球,在他以为的约会末尾他说:“我也是。”
“好喜欢。”
太喜欢,喜欢到无时无刻都在想为什么我们不能从零就开始认识呢?
喜欢到确实要冒泡。
松子觉得,自己冒的泡肯定要比原也要多,但多的数量不算多,他算了算,大概一到两个泡泡——
因为他总想比原也对他多几分偏爱。
“其实刚刚我觉得我们很像邋遢大王。”原也说,“但是我是邋遢大王,你是好好学……”
“不对。”宋其松截断他的话,在他未完的话语中补上最后那句诗,“我是邋遢小王。”
原也笑得整张脸都皱起来,好不容易他停下喘息,脸颊红红的,他靠近一些,就着烛火摇曳宣告。
“等下大王要带小王去一个好地方。”
小王求知:“什么好地方?”
大王解惑:“酒店!”
小王预感不妙:“什么酒店?”
大王纯稚但羞涩:“就是酒店,我还跟着攻略学习了很多技巧。”
小王沉默:“…什么技巧?”
大王神采奕奕:“让你舒服的技巧!”
第40章 棵
确实是来到了酒店。
宋其松也想过原也说的什么让你舒服只是按摩, 但真正进了房间,看见他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时才发现不对劲。
他定了定心神:“你在找什么?”
原也抬起脑袋,一本正经:“套。”
下一秒,甚至不到一秒, 宋其松整个人就通红。
他不死心:“什么套?”
原也比他还疑惑, 像是不明白为什么都到这地步了宋其松还是没能理解。
他打开手机念起攻略:“…结束一天的游玩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去酒店,酒店基本上都自备有避——”
宋其松拿过他手机, 一目十行看完, 这才反应过来今天原也所有的蛛丝马迹。
来到酒店确实不是为了按摩。
是为了做恨。
非要买菠萝也是。
只是因为攻略上毫无科学依据地提到说吃了菠萝会变甜。
但苹果宋其松实在不懂为什么,他攻略翻了上上下下,连评论也看了, 就是没有发现出处。
但他想原也的脑回路总不正常,肯定不是什么类似于菠萝吃了会变甜的谣言所以去买,让他猜, 估计又是联想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
宋其松开口, 试图挽回一点局面:“你买苹果是为了扮演白雪公主?”
其实还有更想问的,但宋其松觉得自己问不出口, 也不该任由局面走势越发偏离轨道。
原也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为什么要毒我。”
说完又像是想到什么,他改口:“你要当王子吗?”
这条脑回路宋其松懂。
王子等于亲吻。
如果让他扮演王子的话原也想自己当然乐意咬下一口苹果扮演公主毒倒在床上。
但现在好像并不是这个发展趋势,他想要的、想做的并不只是一个吻。
原也清清嗓子:“攻略上写的很清楚了,我们开房就是为了上/床。”
话说得太直接,眼神更直白,但并非赤裸的打量, 原也从不会有这样的眼神,他只是很坦率地表露念想, 只是万分纯粹地同小狗那样盯着他,像只是在问
——为什么不和我玩?
“这不是儿戏。”宋其松喉咙滚了下, 迎着原也的眼神顿了好久他才说,“…太快了。”
太快了。
宋其松想自己也并非是什么保守的人。
他第一次谈恋爱,从未实践过性,但却也跟着三两好友在青春期看过生理纪录片。他懂性,但也并非想要在爱非彻底明确时拥有。
但原也并不懂:“为什么快了?”
他想他们之间也并非毫无关系,他们是情侣,正常的恋人,甚至还处于网络上常说的热恋期,这不就是最合适的时候吗。
爱不就是通过肢体语言表达吗?
原也能感受到宋其松对于自己的喜欢,更能感受到他时常的不安,所以便想着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
只是松子神情在此时有些过于显得严肃,以至于他也有一些无措。
原也张了张口,小心翼翼补充:“不用担心,我看了很多技巧,保证不会让你痛的。”
信誓旦旦。
只差没有举起四根手指宣誓。
到这里宋其松才咂摸出一点不对劲:“我痛?”
原也点点头,还乖乖掏出手机给他看自己熬大夜做的笔记,内容详实,甚至好几处都标了重点符号。
宋其松没有看,只是沉着脸帮他关了手机。
原也更加意识到不对劲,他赶紧继续道:“我痛也行。”
宋其松脸色更沉。
原也这下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所言非虚,什么左位右位上位下位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只是琢磨着自己作为哥哥肯定要付出的多点,所以才说去看看相关的经验,但现在松子看起来很不满意,原也试图理解,但太遗憾
——原也发现,他根本无法判断松子到底是为哪件事生气。
他试探:“那我当下面的。”
宋其松没说话,只是拧着眉头整理今天买的东西。
原也不气馁:“那不做了。”
宋其松神色微动,但还是没有说话,这次是把苹果从袋子里拿出来递给原也。
原也接过来,但也只是接过,他拿着苹果站在旁边像一根木墩。
好想拥有读心术。原也想,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大脑实在太笨,怎么连松子的心思都摸不清楚。
他复盘今天所有环节,前面都照常进行,和谐万分,就是到了酒店才开始出现裂痕。
原也有些恼怒,他想怪攻略,但看了看宋其松稍显凝重的表情后又觉得还是该怪自己。
怎么连表达爱都表达得万分错误。
宋其松看他呆着不动这才开了口:“你要削吗?”
原也摇了摇头:“洗洗就好。”
话是这么说的,但人依旧没动,照样立在旁边,只是眼神时时刻刻黏住宋其松。
松子叹了口气,又拿过原也手中的苹果:“我帮你洗。”
“我自己……”
话没说完,苹果就到了宋其松手上。
宋其松错开原也可怜巴巴望向自己的视线,就着清水清洗了三道才给他。
“坐着吧。”宋其松说。
原也是他的提线木偶,他怎么指令他就怎么做。
“你生气了吗?”原也咬下一口苹果,他故意含糊着说,想把薄薄的无措碾碎在声音中。
“没有。”宋其松回答。
确实没有。
与其说他在生气不如说他在怀疑、在不安。
在原也今天说出这样的话时,当时他第一个反应是在想原也真的懂得性的意义吗?
他是认为这只是一场可以随时结束的游戏,还是一种托付?
他是真的全方位信任他还是根本不在乎他,所以一切都可以轻飘飘同柳絮那样随意。
宋其松不敢多想,他并非质疑原也的喜欢——今天他也猛烈感受到了这样的爱,只是他太怀疑自己。
说来总可笑。
虽说所有人都在鼓励他要相信自己,但长久以来作为备选、不被需要、被抛弃的阴影如跗骨之蛆,他也想相信,只是在某些时刻总缺了勇气。
好比刚才。
在听到原也脱口而出的话时他第一反应并非喜悦,而是惶惶不安。
原也又咬下一口苹果,这回他凑近了些:“我不信。”
含糊着说的。
但这三个字偏偏跟生了魔法那样掷地有声。
松子软了点声音:“真没有。”
怎么会对原也生气呢?
原也说:“那你不是生气,是恼怒。”
“也不是恼怒。”
“那就是恼火。”
“也不是。”
“那你是什么心情呢?”
“不是——”
话堪堪打住。
说到一半宋其松才反应过来原也早已跳了个问题。
“所以,”原也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什么心情?”
宋其松哑然好久。
原也盯着他的眼神太纯粹,乌沉沉的眼眸像黑曜珠,剔透得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没有逼问,只是单纯的想了解他此刻的心绪。
原也又开了口:“松子,很多时候我并不能一下理解你的心情,所以我需要你告诉我。”
在结束最后一场戏后,原也便发现自己连接外界的感应器总开始不断失效。自此他的生活天翻地覆,他不再和大家对齐,而是突兀的,一个人变成蘑菇蹲在地上开始重新生活。
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原也想自己的感应器对特定的人生效就够。
但同样明显。
在此刻,他的感应雷达又再次失效。
宋其松张了张口,半天才说:“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好。”
“我们才刚开始,一切都没有稳定下来不能太鲁莽,”宋其松垂下眼睛,“我不希望你后悔。”
“不后悔。”
“也不希望你受伤。”
“也不会。”
“…也怕你只是想要玩玩。”
“怎么会?”
到这里原也声音提高了好多,一下就从刚刚还显得稳重的哥哥变作蛮不讲理的少爷。
少爷立马扑过去亲上松子的额头。
下一步就是眼睑,再下面就是脸颊、下巴和鼻尖,最后才要到嘴唇。
原也捧起宋其松的脸:“我难道表达的不清楚吗?”
松子皱了下被晶莹口水糊满的脸:“太清楚了。”
太清楚,甚至听到的心声都在脑海里刷屏大喊:[这还不清楚嘛这还不清楚嘛这还不清楚嘛]
“不要怀疑。”原也告诉他,“我是真的乘一亿次喜欢你。”
说话真累。
但宋其松却是非要别人用一千一万句情话淹没才能感知情分重量的人。
原也头一回累得心甘情愿。
“这才像狗啃。”宋其松抹了把脸,捡起早上原也的话来反击。
原也很乐意承认自己是狗:“我的荣幸。”
当狗当然比当人好。
话一说完他就啪一下栽倒在宋其松身上。
看起来安抚松子不仅是个脑力活还是一个技术活,今天话说得太多,多到他口干舌燥,恨不能直接灌水三百吨。
宋其松也听到了,这下心声变成满屏的好累好累哎哎哎。
他拍拍原也:“那你今天的计划呢?”
原也把脑袋又朝他脖颈拱了拱,声音闷闷:“作废。”
宋其松带了点笑:“菠萝不吃了?”
原也哼哼:“不吃,苹果也不吃,口味是真无聊。”
刚才还象征爱果的苹果此刻便被打回原形,变作无聊水果之王孤零零立在床头柜上。
宋其松像摸小狗那样摸摸他头发:“那最后一下不亲了?”
“亲。”原也提了点精神,他侧过脸,鼻息交缠在松子的耳际,“你转过来。”
宋其松听话转过头,但这次是他主动。
他轻轻地,像触碰蝉翼那样吻了一下原也的嘴唇。
蜻蜓点水。
点到为止。
原也皱了下鼻子:“好轻。”
宋其松告诉他:“已经够了。”
对他而言,光这么一下,就已经满足。
“要贪心点。”原也环住他的脖子,把自己当成小鸟寄居在松子的脖颈。
他又下意识蹭了蹭,他说:“对我你大胆贪心,我全可以给你。”
多轻巧一句话,却无比厚重刻入宋其松心间。
宋其松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像云像雾又或是雨,总归有什么东西就此轻轻降临他心中,于是一切便变得濡湿起来。
指尖、手心、眼睛、还有一枚崭新的印在原也额间的吻。
是这些东西,在微微发汗,又像是一场雨的前奏。
“不是我不贪心,”宋其松最后说,“是因为我已经拥有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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