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姓魏,不知公子您怎么称呼?”当陪着言白往里继续走时,这位牙行管事,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家公子的尊姓,也是你能问的?别问这些有的没的,在我们身边,少说话,多做事,需要你开口的时候,你再开口!”一旁的陈狗子有眼色,立刻就意识到了对方态度恭敬的关键,虽然他也只是凭着本能上前一步,冷冷回答,但这态度,果然没让对方恼了。
相反,他还从这管事的脸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了然。
“是,是!小的知道了,诸位,请。”虽然仍有些不解,为什么疑似京城来的贵人,会跑到他们这种腌臜的地方,但也许人家从来没踏足过贱地,因为好奇所以过来瞅瞅新鲜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他们南溪郡郡守就有个儿子,平常最喜欢扮作穷书生去勾搭良家女,这个管事顿时就觉得自己早就应该对这些贵人们的奇葩爱好见怪不怪了。
这里的味道,其实倒也算不上很难闻,因为四周的大窗户都一一打开着,通风换气方面做得挺好,但不断响起的低低哀叫声跟随之出现的呵斥声,却令桃源村的这些人感到不适。
他们作为普通底层老百姓,可不像是身边那些说说笑笑,还能指着笼子里的人评头论足的明显是大户人家管事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心里生出的绝不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而是一种兔死狐悲心中憋屈极了的感觉。
尤其是他们在之后转了一圈后,又陆续看到了十几个认识的人,多半是老人、女子跟小孩子,听着身边牙行管事介绍,说是这三类人在他们这个牙行算是卖得比较慢的。往往成年男子一到就会立刻被人买走去做苦力,而老人因为体弱无力,去做苦力都做不了几天,所以降价处理也很滞销,一般是当做添头来出货。女子跟小孩子因为有着别的用途,如果相貌不错,反倒卖得比成年男子贵一些,寻常人也不会轻易入手,觉得性价比太低,她们的下场,往往是落到一些有着特殊爱好的人手里,或是干脆被妓院等场所买了去。
言白他们来得还算早,若是晚一些,桃源村认出的这些熟人,女子跟小孩子,怕是就要被之后闻讯而来的那部分有着特殊喜好的客户挑走了。
“公子,几位,你们若是有能勉强看得入眼的,尽管开口,这满个牙行的罪奴,都可以先紧着诸位来挑。”
暗示了一下其他伙计,先不要促成别的客人进行罪奴买卖,魏管事热情中透着恭敬地对言白说道。
这样整个牙行先让言白他们来挑的举动,顿时就惹来了几个客人的不满。
一个客人直接就沉着脸要上前理论,却被他的朋友直接拉住了。
“在这里闹事,你是不想在郡城里混了?”他那个朋友低声说道。
前者也不傻,毕竟能以混混的身份,几年之内就在郡城里混出了一点名号,虽然如今也顶多算是小有薄产,跟着混的兄弟几十号而已,还没混到中上层,但他费心结交的这个朋友,却算是个能勉强够得上城内大商人的中等商人,对方竟对这个牙行的一个管事露出忌惮之色,前者立刻就忍下了怒气,甚至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怎么,这家牙行难道有什么特殊的?”
因为最近生意开了分号,他得两边跑,如今又没个媳妇儿,就想先挑几个娇嫩的年轻女子当暖床的,他又惯是粗暴,听说成了罪奴的女子最知情知趣,因为弄死也没什么,所以她们最会伺候人,这才起了来这里转转的想法。
虽然过来之后至今还没看到合心意的,但前段时间生意好了,让他有点飘,这里又是个腌臜的地方,自认为比这里的管事高人一等,这才有了摆谱的想法,但此刻,他却明显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了。
“不怪你不知情,你前几个月没在郡城,不知这里的水有多深。售卖罪奴的这个牙行,可跟前面的那些牙行背景不同,那些牙行虽然也有着后台,可多半还是商,可你想想,这里的货源是从哪里来的……”
“嘶!”前者立刻就想明白了,如果不是场合不多,恨不得给自己脸上来一下。
对啊!这罪奴,来源可都是官府,这个牙行的后台,可不止是一个官老爷,而是可能一整个郡城的官员系统,自己居然还需要朋友提醒才能想到这一点,果然自己有了一点成绩就飘了啊!
脸色一下子煞白的他,如今庆幸的,就是自己被及时拉住了,现在摸一摸,后背都已被冷汗浸湿。
但同时,对于那个能被有着这样后台的人这样特殊招待的年轻公子,包括这个小商人在内的其他客人,都一下子有了好奇心。
商人们为了获利,为了争夺市场,为了比其他同行走得更远,本就养出了比大多数其他行当的人更敏锐的观察力跟好奇心,像这样的事,在有些人看来,大概只能算是小事一件,惊讶过后也就算了,可对于商人们来说,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后,立刻就会闻风而动,试图看一看,他们在这件事上,能不能得到一些好处。
就在言白他们开始挑选所谓合眼缘的罪奴,实际上,是让大家将亲人朋友先挑出来时,就已经有不止一个知道这个牙行特殊性的人,或是吩咐身边的人偷偷回去报信,或是自己打算亲自回去,说一说这事了。
陈狗子现在压力很大,他一边需要用眼神喝令着同伴们不要太过真情流露,让外人看出什么不妥来,一边还要提防着那些挑出来的人。万一谁脑子不好使,看不出这是什么情况,再突然一嗓子叫破了他们的身份,那就麻烦了。
不过,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被送到这里的人,基本都已是心中害怕到了极点,反倒彻底麻木了。
那些被挑出来的人,身上都带着一些不算严重的伤,个个都不敢抬眼去看将他们挑出来的人,甚至有的还被吓到瑟瑟发抖,陈狗子有理由怀疑,在此之前,他们估计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已被吓破了胆。
被挑出来的,一共是二十二人:十一个包含着两名老妇人的女人、六个十岁以下的孩童、三个十岁到十五岁之间的少年,外加两个过了五十岁的男子。
对他们的选择,牙行的人是一点异样之色都没露,还特意又给他们额外搭了几个妇人,对陈狗子解释道:“这几个妇人是妯娌几个,她们原不是寻常百姓,而是家里开酒楼的,虽败落前生意一般般,但她们做本地菜却的确有着一手,算是家族的手艺。我们本是打算将她们留在最后,高价售卖给过往客商的,但诸位远道而来,想必在客栈里也未必住得惯、吃得惯,不如将她们带回去,服侍诸位?”
陈狗子看了一眼言白,见言白袖手站在那里,表情淡淡的,似乎已对这里开始不耐烦了,便立刻领悟了对方的意思,看似勉强地点了点头:“既是这样,就一并带走好了。”
而他这一答应,魏管事脸上的笑容都跟着灿烂了几分。显然,在对方看来,这接受示好,就说明没对他们牙行有什么意见,没对他的服务有意见,就算攀不上交情,起码没得罪,这就好。
而等钱货两清的时候,陈狗子这个目前管着所有财物的“大总管”,也是需要努力端着,才没让嘴角上勾。原本刚进来,听着那个伙计报价的时候,他还担心这次怕是要大出血,甚至不得不放弃几个人,才能用有限的存款,带出更多的亲朋。结果改由这个魏管事接手后,给他们的报价低了不少不说,还有着各种优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里面怕是有对方故意讨好的成分,等于是半卖半送了。
“魏管事,你这人还不错。”想到这里,陈狗子一副老气横秋模样地上前拍了拍对方肩膀。
在别人看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拍着一个四十多岁穿着不俗的管事的肩膀,这么说话,实在是有些怪异。
但现场凡是猜测到了什么的人,却没一个对此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甚至还有人向魏管事投以了羡慕嫉妒的目光。毕竟,这个少年一看就是贵公子身边的小厮,这年纪,这穿着,这气度,未来怕是地位不低,这种贵人身边的心腹人物,竟然被一个牙行管事给攀上了,这姓魏的,何德何能啊!这是走了狗屎运了啊!
就没有几个做到管事或是类似职位的人,会不希望多结交贵人的,若是没野心,也爬不到他们现在的位置。多个朋友多条后路,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用上这人脉呢?说句俗的,就算是给人送礼,你也得先找对庙门不是?
“小兄弟太客气了,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不知道小兄弟怎么称呼?若是你们在这郡城待得长些,我这个本地人,倒是可以给你们推荐一些好玩的地方,保准能让诸位玩得尽兴,还不会有任何的危险。”魏管事乐呵呵地回道。
陈狗子随口说着:“我姓陈,玩什么的,这个得看我家公子是怎么想的,暂时还不考虑,过几日再说吧。”
他这样敷衍,魏管事也不介意。
甚至还让牙行的打手专门护送这些罪奴,“送货上门”到言行他们落脚的客栈。
至于身契之类,因为本朝对罪奴的身契,都是在主子的户籍所在地挂上,那就会变为打死无事的最低贱的家奴。其他仆人,虽情况有所不同,但最终,也是相似的程序。
像一些外地客商,在路上买了人的,都是让人先将奴仆的身契要到手,在买了人的所在地官府那里消了对方的身份信息,什么时候回家了,什么时候再去自己所在地的官府挂上。
虽然这样一来,容易让奴仆中途逃走,但一是胆子这么大还有能力从主家那里抢到身契然后逃走的人,如凤毛麟角一般稀少,二是在此之前,他们多半都已被牙行的人恐吓调.教过,早就没了逃跑的勇气。
一旦逃了,身契若还在对方手里,对方随时都可报官,然后全国追捕,到时候的结局,怕是生不如死。罪奴大多早就被打到不敢反抗,而普通奴仆地位高于罪奴,他们没必要这样铤而走险。
“大胆!他们现在已是我家公子的奴仆,谁准你们对他们动手了?打坏了哪一个,你们赔得起吗?!”出了这家牙行的大门,陈狗子见牙行的打手用鞭子抽打着这群罪奴,打算如赶猪羊一样的赶去他们的落脚之地,他顿时竖起了眉毛,不干了。
“是,是!我们错了!我们再不敢了!”被骂了的几个打手,忙点头哈腰,连连赔罪。
但看了看这些老的老、弱的弱的罪奴,不用鞭子抽,就这磨蹭劲儿,什么时候能到地方?送晚了,耽误了事,那位“严公子”就算不介意,魏管事也饶不了他们啊!
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瞪了这群“走运了”的罪奴一眼,咬着牙说道:“你们几个先等着,我这就进去问一下魏管事,看看能不能让车送他们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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