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荒岛建国(25)
管家已年过五旬, 他在而立之年之前,一直都是生活在一个对女子要求并不算苛刻的时代,便是嫁娶问题, 做父母的同意了,一般也会问一问儿女的意见。女儿家虽是害羞,可关系着终身大事, 必是要亲自见一见人,彼此交流一番的。虽仍有着许多限制, 但的确是比如今的女子自由许多。
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 一般是出现三种表现。一种是反对,一种是支持,一种是随波逐流。
管家便是第三类人, 但大概是五小姐偶尔给他的感觉太像是年轻时的老爷, 又或许是他家去年遇到了困难时, 是五小姐无意中得知后帮了他,才让他没有在那时去打搅正在养病的老爷。
在他看来, 所有孙小姐里,五小姐是最和善也最像老爷的人。
老爷小时候就很有主意,不喜欢被人强行做主安排人生大事,所以当年才会为了娶夫人,与老爷的父母闹得不可开交,硬是凭借着自身能力, 反过来压制住了父母, 获得了当时是家主的老爷的祖父支持,将夫人娶入了门。
老爷是这样, 那五小姐呢?
管家不认为顾郎君这样的条件真不好,可他担心老爷若是擅自做主, 到了最后才知会一声,会引来五小姐跟夫人的不满。
明明是为了五小姐好,所以才提前几年就布局,培养了不少寒门出身的青年才俊,却又没有将他们收为弟子,明显就是打算从中挑选好人选来做孙女婿,这份心,却也要与五小姐跟夫人说了才好。
郑丞相再次沉默了下来。
见状,管家都直摇头。
怎么平时对谁都那么游刃有余的老爷,一对上夫人跟五小姐,就显得有点笨了呢?虽然这样腹诽老爷有些不好,但管家是真的向自家老爷投来了恨铁不成刚的目光。
若不是他最近得罪了夫人,夫人看到他不高兴,他都要忍不住跑去找夫人,将这些事抖搂出来了。
但不成,以夫人对他如今的嫌恶,若他跑去说,反倒要坏事。
“哎!老爷,在外面讲究的事是一回事,到了家里,就不能太端着了!您若是不想让夫人一直误会您,您还是找个机会跟夫人坐下好好谈一谈吧!”
……
“那老货要过来?”目光落在低眉顺眼的小管事身上,许安然想了想,到底是没迁怒旁人。
“虽然这庄子是我的陪嫁,但他非要来,难道我还能拦着不成?”
“是,是!那小的就这么去回禀老爷了?”小管事忙说道。
许安然嗯了一声,小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忙小跑着出去,对着外面等着的年轻仆从说道:“快骑马回去!告诉老爷,就说夫人同意了!”
跟在许安然身边的侍女们,对视一眼,脸上也带上了笑意来。
老爷与夫人关系不好,对于底下的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两个神仙若是斗法,被殃及了的都是他们这些底下的小人物。
这两尊大神之间的恩怨,他们也不想去听,不想去管,只盼着这两尊大神能和和美美的,让他们不必时不时担惊受怕一番。
许安然这边用得顺手的人,就只有一个女管事,是当初跟着她出嫁到郑家的陪嫁丫鬟之一,却在这几年也身子骨没那么好了,如今请了病假回了家里养着。
当年跟着她来的丫鬟,剩下的人里,有的已经不在了,有的人虽在,但嫁了人后与她也不是完全一条线,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其实成家后有了小心思也正常,但许安然看着柔弱,外表很有欺骗性,却性格刚烈,无法容忍那些昔日的贴身丫鬟竟帮着那老货说话!
她们也不是叛主,却也是因为嫁了人,有了更在意的人,所以才会希望她能低头,这样,她“好”,她们这些跟着她的人,也能为夫婿家谋得好处。在她们看来,世道已经变了,这一点,女子们再不愿意,也难以更改。既是嫁了人,有了孩子,又何必为了外人与自家男人闹成这样?关上门过自家的小日子,丈夫疼爱、儿孙满堂,这岂不是很多女子都梦想的美事?
至于什么实现政治抱负,什么外出做事,其实也与她们没太大关系。便是她们这些嫁了管事的丫鬟,也是不愁吃喝,有着房产田地,可以雇人来做事,何况是她这个丞相夫人?郑家的家主夫人?
清闲度日不好吗?何必非要让自己这么累呢?
许安然想,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她的身边,得力的人越来越少。但随着时间推移,她似乎也开始不在乎这些了,身边的侍女们来了一波又一波,也已经没有人开始劝说她低头了。这些侍女们,从一生下来就认同男主外女主内、女子本弱的事,所以她们不觉得是她与丈夫闹了矛盾是她不想要他了,她们只会觉得,是老爷嫌弃了她,她才与其闹了矛盾。如今见夫人终于想通了,知道挽回老爷了,个个眉眼都带着笑。虽不敢凑到她跟前来,但当她回到花厅时,甚至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冷香。
而她对香并无什么喜好,用不用皆可,如今侍女们主动将到处都熏上了这种香,为了谁,可想而知。
也许,嫣儿说的那番话是真的。许安然安静地坐在窗边,单手支着腮,听着外面的蝉鸣之声,忽然就想到了前年时这个孙儿与她说过的一番话。
孙女说,不要小看了世道的可怕,除非极有毅力者,否则,便是一块洁白的玉石,被长年累月泡在臭烘烘的粪水里,再拿出来洗干净,也很难不散发着一股臭味。
“像您这样往日里约束底下人,让侍女们自尊自爱,让男仆们尊重女子,但您又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盯住了他们。他们在您这里做工,却仍要回家里生活,却仍要到外面去,却仍要与外人接触。您所说的这些大道理,哪里比得过外面人的眼光、看法?侍女们自尊自爱,但外人却认为她们这样反倒是不自尊不自爱,您不过是一个人,外面是千千万万个人,您一个人,又如何能敌得过千千万万个人呢?”
那就什么都不必做吗?随波逐流?
“不,祖母,孙女要说的是,若是要改,便要魄力极大,获得人上人的权利,方能成事。就如……祖父那样。”
这就是许安然认为这个孙女像极了丈夫的原因,甚至他们还有共同的一点,那就是,不择手段中,绝不包括出卖混婚姻。
这其实也是许安然到目前为止一直有点不解的一点,既是不择手段之人,为何又会在这方面过于“保守”?
她不能去问嫣儿这个问题,正好老货要来了,倒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问一问他当初是如何想的。
“祖父要来?”庄子的另一处,郑嫣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她身边的侍女,是被她恩威并施全部拿捏住了,郑嫣不在乎她们心里是如何想的,她在乎是她们做的事,在乎的是事情的结果。
只要言行举止都符合她的要求,便是心里在骂她,只要她不知,对方也始终不会表现出来,在郑嫣看来就完全没问题。
所以她身边的侍女办事效率极高,不仅是将郑丞相要来的消息带来了,还禀报了郑嫣关于两拨弟子陆续去丞相府探病的消息。
“还有呢?”郑嫣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玉章,头也不抬地问道。
侍女口齿伶俐地回道:“老爷在来之前,曾与大管家交谈了一会儿,听陈妈他们说,大管家回去后,就让人给顾郎君送了东西。”
侍女没解释顾郎君是谁,因为这几年老爷身边常出现的人,郑嫣手里不仅有着一份人名单,而且每个人对应着的情报都有一些。
这个顾玉泽也在人名单上,与另外几个人被单门列了出来。
“我知道了,不必让人去前面了。”她想了想,吩咐道。
侍女应声退下。
“祖父,您是打算让顾玉泽做您的孙女婿吗?”郑嫣自言自语道。
她的确不排斥成亲,但说实话,祖父看上的这几个人,她是一个也没看上。不仅是因为他们在世人眼里的洁身自好,在她看来还是差了一点。最主要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他们是祖父教出来的人,无论是性格还是思想,都不符合郑嫣的要求。若是真选择一人成亲,以后怕不是又要成为一对怨偶。
她是必然不会甘于做只守着内宅做应声虫的贤妻良母,她不习惯将自己的安危、财富、命运都托付给外人,这个人哪怕是她的爹娘甚至是祖父祖母都不成,何况是毫无血缘关系随时都可能崩盘的丈夫?
要么,就选一个样貌、性格、出身都合适都没有麻烦的“单纯”之人,只要不蠢,足够听话即可。
要么,就选一个志同道合之人,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她也不是非要抛头露面,但她希望自己想要这么做的时候,身边人不是第一个阻拦她的人。
……
“你确定能带人走?”大林国都郊外,与许家陪嫁的那个庄子最多十里地,另外一处庄子上,有人正面露质疑之色,问着面前的女子。
“那可是当朝丞相的嫡亲孙女,她会愿意跟着你走?”
女子被质疑也不恼,只含笑说道:“只要你将该办的神情办了,其余的事,就不是你该关心的了。”
“但你们若是失败了,泄露了消息,到时候倒霉的不还是我?我就不懂了!你一个好好的女子,为何非要做这样的事?做不成,就是要被流放的大罪!若是成了,难道你这个女子还能做官不成?”那个男人忍着怒意说道。
若不是被眼前的人捏住了把柄,更知道对方身后有着可怕的势力,他怎么可能替对方牵线,让其与丞相家的千金有了偶遇?
结果这次偶遇,竟还真让这个一看就不是良家女子的女人成功了。
也不知道堂堂一国丞相家的千金是怎么回事,竟这样不知廉耻,居然想要跟着一个一看就不是好女子的女人离开京城?难道是为了不进宫?
天啊!
若不是身家性命都被眼前的人拿捏住了,他是断然不会干这样的事!
不仅对不起郑丞相,更是有负皇恩啊!
徐杉看着面前这个商人哭丧着一张脸的模样,也是很没眼看。若不是她带着人潜入回了大林后,接触最多的就是商人,而眼前这个商人就是给丞相府供货的老卖家,她也不至于从他这里入手。
作为当年跟着小姐去了海外的女兵之一,徐杉如今已是年近三十,因为训练的缘故,身材一看就很结实,皮肤还有些小麦色,与时下流行的给女子束腰,令女子更纤细的“美貌”不同,她的样貌在大林的男人们看来,已是有点“丑”了。
就算是被对方嘲讽,她也不恼。
恼怒是因为被说中了短处,但她虽至今未婚,也不是什么贤妻良母,但她就算是不凭借着现在带人走的功劳,在蓬莱也早就是个官儿了啊!
女子做官,在蓬莱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在大林,估计就是十分令人震惊的事了,她没打算在这人面前炫耀,不想节外生枝,只需要压着对方办妥了事,她将人成功带出海,带去蓬莱,她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其实在见到那个郑嫣之前,徐杉也不懂,为何上面的人要派她蓬莱回到大林,筹谋这么多,就是为了带几个人走。
这其中除了郑嫣之外,剩下的都是女子,有的甚至已经结婚生子,看着就是一个平庸妇人。
但在见到了郑嫣之后,她的不解之处倒是被解开了一些。因为这个女子的确是有些特殊,有时候言谈之时,不知不觉就能从她口中套出话来,但因对方的态度诚恳,她竟没办法在回过神之后对着这小姑娘生气。
而与其接触了几次后,这位丞相家孙小姐的博学多才,以及十分惊骇人的学习能力,都迅速折服了徐杉。
徐杉想,小姐之前时常高阶他们这些人,说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们纵然在蓬莱学到了很多东西,已经做到了很多大林男人都做不到的事,但仍不可小看天下人。很多眼界受限的人未必就没有天赋、没有能力,不过是被环境所局限,没有将他们的天赋发挥出来而已。这样的人才被浪费了,是很可惜的一件事,不仅是对他们本身来说是十分浪费的一件可惜事,对天下来说亦是如此。
徐杉就想着,或许另外几个看似平庸的女子,也是这类被环境框住了的人才?
“这些就与你无关了。”回过神后,她表情冷淡下来,对着面前愤愤不平还透着一股子鄙夷的男人说道,“若是再多嘴,我不保证你会遭遇什么。”
就这么平淡的一句话,立刻让这商人声音一噎,他瞪大了眼睛,觉得面前这女子果然是不懂什么是良言,但目光对上对方的,女子眼神透着一股凉意,那股冷意,却让他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别看对方是个女子,这个女子一定见过血!杀过人!
他的心里瞬间翻腾起了海浪一般的恐惧,脸色苍白了下来,竟再次老实了下来。
之前老实下来,是随行的男同僚们与他单独“谈了谈”,现在她也成功让对方老实了下来。
徐杉摇摇头,让人将这商人看住了,她着迈步走了出去。
东西都已经安排好了,车子也都准备好了,路线也都准备好了。
只等着时机到,他们就可以演一场戏,然后收尾干净后,就立刻走人。
那商人觉得,就算是她们已经说好了,人家一个丞相府的孙小姐也未必就会真愿意跟着陌生人浪迹天涯。徐杉却不这么认为,光是对方从她口中套出来的话,估计就已是大致了解了她们在海外的情况,对方答应跟着他们离开,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她从那位孙小姐的眼睛里同样看到了野心与不甘,那是她在蓬莱时常能看到的眼神,拥有那样眼神的女子,怎么可能甘于做一普通贵妇人?
……
“夫人……”郑丞相进来时,发现夫人竟是靠着窗睡着了,身旁的侍女似是有点焦急,想要上前轻声唤夫人醒来,被郑丞相抬手制止了。
“你们先退下吧。”他对那几个侍女说道。
唯有一个侍女迟疑了一下,却被身边同伴轻轻扯了出去。
郑丞相看着这一幕,微微拢了下眉头。
他转过身,缓步走到了许安然的身边坐下来。
看着同样已是生出了华发的妻子,郑丞相这么看着,就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想要抚平对方蹙起来的眉,对方却在这时候突然醒了。
“你是何时来的?”许安然盯着他看了看,才开口问道。
郑丞相道:“才刚坐下,你便醒了。”
“你来,可是为了嫣儿的事?说说你的办法吧,我不信皇帝能轻易放弃,你既是敢来见我,必是有了万全的把握,说吧,是什么办法。”许安然根本不跟他寒暄,直接就开门见山问了。
郑丞相想说的话直接被她这一问给噎了回去,他忍不住苦笑摇头:“你啊,这些年,还是这样的脾气。”
“我生下来便是这样的脾气,又不是今日才是这样的脾气。想着成了亲,我就变成贤妻良母?你若真是这样想的,又何必非要与我成亲?”许安然淡淡回道。
郑丞相的脸上竟流露出了一丝怀念之色,这可真是将许安然给恶心到了。
“所以,说不说?若是不说此事,那你我也没什么其他话可说了。”她冷声说道。
郑丞相只能叹了口气,说道:“我的确是为了嫣儿的事而来。安然,嫣儿是你的孙女,亦是我的孙女,我岂能不知她的性子不适合世家,更不适合皇宫内院?她性格刚烈,这点像你,多思多虑,这点像我。但身为女子,又何必让自己太过劳累?多思多虑又是什么好事不成?与其让她去世家,最后搅得人仰马翻,倒不如择一出身寒门、家里已无什么长辈的年轻才俊,让嫣儿一入门便能当家做主。这既能合了她的性子,又不必被太多规矩限制住,夫人啊,玉泽那孩子你也曾见过一面,那孩子相貌如何,你也知道,这门婚事,应该是不错吧?”
顾玉泽?
这个顾小郎君,许安然还真见过一面,对其印象不错。
若孙女真看上了这个人,此人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家里已无长辈,便是大林律法对出嫁女颇为苛刻,但无公婆,只有丈夫,便是将来过不下去,只要没有儿女,想要和离也不是太难的事。而若是有了儿女,按照大林律法轻易不允和离,但只要上无公婆,也可以将孙女接回来住,无人敢对此质疑。
“顾小郎君已有二十了吧?从未定过亲?”许安然迟疑着问道。这样的孩子,哪怕是出身寒门,这个年纪也应该早就定过亲事了吧?若不是嫣儿自己有主意,其实像嫣儿这个年纪出嫁的女郎都颇多,更不必说是定过亲的人了。女子如此,男子其实亦是如此。
郑丞相捋着胡须,微笑着回道:“从未定过亲,这孩子一直在守孝。我知你担心什么,且放心,他身边虽有一侍女从小陪伴,但我问过他,他说只是姐弟感情,已是打算准备一份嫁妆,将这侍女认作干姐姐嫁出去了。此子的确是洁身自好,与那侍女也的确并无私情,这一点,我亦是派人去调查过,他并未说谎。”
那的确是个好人选了,不仅洁身自好,还有情有义。
就在许安然想着,是否要将这件事说给嫣儿听,让嫣儿来选时,突然有人从外面急匆匆跑了进来。
来人正是管家,脸色着实是有些不好看,因着年纪大了,跑起来气喘吁吁的。
“老爷!老爷!宫里来人了!让您跟夫人还有五小姐去、去接旨!”
第72章 荒岛建国(26)
郑丞相跟许安然脸色同时一变, 彼此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走吧,咱们夫妻先去接旨。”郑丞相冷下了脸, 对妻子说完,就又吩咐人去叫郑嫣。
虽是实权丞相,在朝中也有着极大的权势, 但只要不曾造反,还要认龙椅上坐着的那一位, 郑丞相就要做出臣子该有的姿态, 起码,宫里人来宣旨,他们一家就不能不去。
香案已是摆好, 郑嫣来得最晚, 到了的时候, 宣旨的天使已是等候一会儿了。
一看到她,天使的脸上就挤出了一丝笑容:“五小姐, 快准备接旨吧!”
这样的姿态,谁还看不出这次的旨意,与郑嫣有着很大关系?
郑丞相脸上一丝笑容都看不到了,他板着脸的时候,连来宣旨的天使都心中忍不住打鼓,这次宣旨, 该不会出什么变故吧?
郑丞相可是个实权丞相, 会不会拒旨不接?
如果郑丞相一家不接旨,那他这个来宣旨的天使, 回去后怕也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这个猜测,让这个天使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但表面上, 他还是一切如常,宣旨的时候,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地将旨意内容宣读了出来。
现场一片寂静,旨意宣读完毕后,郑家上上下下,都安静如鸡。
这竟真是给郑嫣封妃的圣旨!
皇帝在圣旨中,夸赞了郑丞相一家忠心爱国,将郑丞相的功绩挑着几条说了一遍,然后话题一转,就表示,郑嫣作为郑丞相之女,既有才貌,又有品行,更是名门之女,这样出色的女子,实在是最配皇家人了,所以,特册立郑嫣为贤妃,三日后就进宫。
贤妃乃是四妃之一,一品妃。
初入宫,就得封贤妃,在外人看来,这绝对是对郑家的一次安抚,甚至算是奖励了。
只要郑嫣将来诞下皇子,靠着郑丞相的权势与人脉,将皇子捧上下一任帝位,未必就不可能。
但郑丞相的性格,有时候让人琢磨不透。
天使虽觉得这道圣旨对郑家人来说不算是侮辱,但难保对方不高兴。
毕竟,就算册立妃嫔是对朝臣的安抚与奖励,事先也是要通一通气的。
彼此都愿意,这才是结亲的前提啊。
就算是皇帝,那也只是君,而不是奴隶主,对郑丞相这样的权臣如此轻慢,就算是给了一个贤妃的位置,怕也要惹怒郑丞相了。
这时代的君臣相处,多少还是讲究一点相处之道的,无权无势的官员,君王自然可以随意揉捏,但是,有权有势,又或是名声大的人家,类似赐婚这种事闹大了,对方是真敢梗着脖子反抗,这也是一种风骨的体现。
当家人郑丞相的表情,冷得像是被一块冰刚刚冰过,僵硬得像是一块死肉,只那双眼睛,冷意更甚,还带着十足的压迫。
被他这么盯着看,来宣旨的天使再次抖了下,然后努力压下心中的畏惧,尖着嗓子催促道:“郑丞相,郑夫人,五小姐,还不接旨?难道你们是想要抗旨不成?”
“……臣,不敢。”天使连问了两遍,郑丞相最终冷着一张脸,将圣旨接了过来。
但是,这副表情,任谁都看得出,旨意虽是接了,但并不谢恩,也没说一定要遵从,很可能是要反对了。
天使心中叫苦不迭,还要试图劝说对方:“郑丞相,这可是大大的好事啊!皇上如今子嗣不丰,也是听闻了五小姐的贤名,又深信大人您的品行,所以才想要求娶五小姐……”
这话已是说得相当直白了,就是在暗示郑丞相,皇上是奔着子嗣去的,就算将郑嫣册立为贤妃有着种种目的,但等郑嫣入宫后,绝不会亏待了郑嫣,因为还想着让郑嫣诞下皇子呢!
郑丞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求娶?”
且不说妃嫔与皇后的区别,就说求娶,直接下旨让他孙女三日后直接入宫,这是求娶的意思?
这是先斩后奏!
这是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不,应该说,是太将他放在眼里了,所以才想要搞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
搞出这样招数的人,竟然是大林的皇帝,这是何等荒谬的事?
郑丞相又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这次是一点都没给天使面子。
天使脸上的笑容都直接僵住了,没想到虽有着权势却一向还挺会做人的郑丞相,这次竟是这样直白的反应,难道郑丞相就不怕外面的人说其不敬君王吗?
天使回宫后,将在郑家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给了皇帝听。
皇帝听了,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在大殿内来回走动,不忿至极:“该死!他这是打算公开与朕作对不成?”
对方接了旨,但好像又没接?
“皇上,要不,就算了……”旁边伺候皇帝时间比较长的一个老太监,有点担忧地提醒着。
皇上现在还没有掌握大权,至少还没能在朝堂上建立属于自己的威严跟绝对靠谱的皇帝党派,就这么早早与郑丞相撕掉面皮斗起来,怕是要出大乱子啊。
虽然他也有些搞不懂,就一个孙女而已,郑丞相为何在这件事上突然翻脸?之前皇帝也偶有试探,郑丞相不都忍了吗?
哪怕皇上也没占着什么大便宜,但至少郑丞相也给了皇上面子。
这一次,虽然没有公开抗旨不接,但就对方那个态度,显然是不打算将孙女送进宫了。
若皇上非要强逼对方将孙女送进来,到时候对方不愿意,双方拉扯起来,肯定是皇上吃亏啊!
老太监的劝说,不仅没有让皇帝退回一步,反倒激起了这个小皇帝的逆反心理。
越是不想将孙女送入宫,他就偏要让郑丞相在这件事上低头!
他就不信了,郑丞相能为了一个孙女,公开与他撕破脸!
不愿意?脸色难看?
怕不是接下来还要进宫,想要劝说他收回旨意吧?
他偏不如对方的愿!
皇帝直接下令,依旧准备三日后的“喜事”,三日后他要再次当一回新郎,都准备起来!必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郑丞相的孙女,成了他的贤妃!
与此同时,他还下令,三日之内,他不见任何人。
不仅是不见郑丞相,也不见其他官员。
反正,称病三日,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郑丞相见不到他的面,三日之后,他直接派人去接郑嫣入宫,郑丞相不愿意也要愿意!
*
一艘小船在夜里漂泊在城外十里的运河上,船上只点着一支蜡烛,在昏黄的光线下,两个女子对面而坐。
“你想带你祖母一起走?”听到郑嫣这样要求,对方眨眨眼,竟是直接同意了。
“可以。”
这下,轮到郑嫣惊讶了。
要知道,只带她一个人离开,这都是冒了不小的风险。毕竟原本只需要防着郑家人的追兵,现在还要防着皇帝派出追兵。
若是再将郑丞相的妻子带走,那这件事,就必然会闹大。
哪怕她是受宠的五小姐,一直都被养在京城,还被皇帝下旨册封为妃,要其入宫。但就算是她失踪了,掀起的风浪也有限。
因为郑丞相再爱这个孙女,也不会不顾其他子孙的前途,更不会不顾自己的清名,如果能追回来,那自然是好,若实在是追不回来,那就只能是对外宣称是病逝了。
就算皇帝因此愤怒,也只会对郑丞相更加猜忌,会去继续派人追查她的下落,确定她到底是真病逝了,还是被郑家给送走了。
在得到确切的证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之前,在皇帝没有把握能彻底扳倒郑丞相之前,表面的和平,还是要继续维持。
可若是她的祖母许安然被带走,以他祖父的性格,怕是真会勃然大怒,不会放弃将人找到的。
不仅是因为祖父对祖母有着深厚的感情,更因为她祖母当年也是与祖父恩爱过,更曾经有过一些接触到秘密的经历,这样的一个人,无论是从感情出发,还是从利益出发,都不可能放心让其落到别人手里。
正是因为将这件事看得很清楚,所以郑嫣才会惊讶。
她呆了呆后,问道:“你可知道,这件事若要做成功,比之带走我,要难上几倍?”
“知道。”对方平静地说。
那你还?
“就这么说定了,原本的计划暂时停下,等你与你祖母商量过后,再想想何时离开。我会让人跟着你们一同回去,只要你们决定了何时走,就能立刻走。”
第73章 荒岛建国(27)
“你确定?”一个古色古香的书房里, 郑丞相坐着,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他的半张脸埋在阴影之中, 声音有些轻,问完,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来向他禀报这件事的管家, 见状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他是从小厮时起,就跟在老爷身边的, 也看着老爷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在他看来, 老爷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有道理的。
他不敢妄言夫人的不对,也不敢去说小姐的不对, 就只能将一腔的愤怒, 都朝着皇宫里的那一位去了。
老爷对这个国家, 对皇宫里的那一位,还不够好吗?
当初是谁捧着对方上台的, 对方都忘了?
当初是谁替对方扫清了所有障碍,对方都忘了?
虽说老爷这些年一直都管着很多事,在外人看来,那就是大权在握,十分的风光。
在皇宫里那位看来,老爷这是想要做摄政王了。
可唯有跟在老爷身边的他才知道, 老爷之所以这么做, 是为了这个国家,是为了能够让大林延续下去。
虽说有些手段在一些自恃君子的人看来是不对的, 可他却不这么认为,这年头, 但凡是做官的,有几个是按照君子的要求去活的?
想要治理好这个国家,想要管着这么一大摊子事,能不脏了手吗?
脏了这个手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朝廷,为了这个国家,在管家看来,这不仅不是老爷被人诟病的污点,还是老爷牺牲自己为了天下的最大的美德。
这次,他一得到有人悄悄传消息,说是夫人跟五小姐最近的举动有点不太对,就立刻来告诉老爷了。
圣旨已是下了,老爷或许会抗旨,也或许不会抗旨,但若是五小姐被夫人悄悄送走了,那这件事,就毫无选择余地了。
“老爷,千真万确,要不要,让人将五小姐先保护起来?”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所谓的保护起来,自然是多找一些人,将五小姐给看起来。
他这番话才说出来,就被郑丞相冷冷扫了一眼。
“说的什么混账话?”
“这件事,不许再提了。”
管家还是有些不甘心,若是五小姐真被送走了,而这道圣旨最后又不得不遵从,到了那时候,老爷从哪里再找一个五小姐出来?
虽然管家一直在心里骂着皇宫里的那一位,可如今外面已是有些不太好的风声了,多少有些风雨飘摇之势,这种情况下,抗旨不尊,会不会给老爷带来一场大危机?
哪怕管家再不承认,也要承认,随着他家老爷的身体渐渐出现了病态,生病的日子越来越多,原本还听话的那些官员,也有不少人倒向了其他势力。
如今,不仅是皇宫里的那一位等着咬下老爷身上的一块肉,其他想要取而代之的人,同样也在等着一个好机会呢。
上上下下,竟是这么多人对老爷虎视眈眈。
这种情况下,如何能不让人感到焦心呢?
他还要再开口,却被郑丞相直接轰了出来。
不得不出了书房的管家,听着门后的咳嗽声,脸色很是难看。
漆黑的夜里,风雨交加。
河岸边,影影绰绰的,不知道有几个人正站在那里。
随着一阵冷风吹来,似是有低低的说话声在那边响起,只是离得稍远一些就听不清了。
十几个人已是蹑手蹑脚地靠近了这片区域,这时的雨早就小了。
风却还有,在这冷风冷雨中,他们走过来的声音,也被隐藏在了一片嘈杂声之中。
走近了一些,果然能听到细细的说话声。
男女皆有,也隐隐能看到了几个人的身影,正朝着河边走去。
那潜行的十几人中,为首的一人,沉默着挥了挥手。
他身后的人立刻就奔跑了过去,朝着那几人就是一扑。
短暂的惊呼声后,那几人中身形高大的三人,就被这十几人给制服了。
身形明显是男人的,被直接按在了地上。
身形明显是女人的两人,则只是被简单围住了,扑过去的人明显不敢造次,只敢将人围住了四周,不令女子出去。
“五小姐,得罪了。”随着一人大步走过来,为首的这人也开了口,带着一点恭敬与歉意,但这态度,却又明摆着是不后悔,也绝不妥协的。
“今日,您是走不了了。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孙小姐回去?这冷风冷雨的,若是将五小姐给淋病了,那该如何是好?”
女子身形的,共有两人。
因着这种天气,光线实在是昏暗,直到有人点燃了火把,举着火把靠近了。
在火光中,为首的男人,才看清了这两人的长相。
这一看清,他就是顿时愣住了。
这两个人,竟然都不是女人!
虽然穿着女人的衣服,发型也是女人的发型,可那五官十分硬朗,分明就是两个身形矮小一些的男人!
这一点,他还是能够立刻认出来的。
再说了,就算不是男人,这也不是他家五小姐的脸啊!
两个人都不是五小姐!
被骗了!
在意识到被骗了的那一刻,为首的人就已是知道他们这是中计了。
虽然不知道这群人是什么人,但是,对方设下了这样的陷阱,必然是为了抓住他们吧?莫非,时候打算用他们丞相府五小姐要逃跑这件事,来当做把柄,要写他家老爷?
猜到这个原因的男人,心都凉了下来。
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所担心的事并未发生。
虽然的确走出了一群人,但为首的那个女人,却只是对旁人说了一句:“将他们关起来,等天亮了就放了。”
“是。”前后两拨人,竟都对这个女人言听计从。
“且慢!”见那女人转身就走,抓人不成反被抓的男人,急得喊了一声。
对方转身看了过来。
男人问道:“你们是何人?知道我们是何人吗?”
“知道啊。”那女人笑了下,她是中等身材,并不算十分高挑,但却长得比大多数年轻女子都要魁梧,五官看起来也并不算多秀美,这一笑,更是直接露出了牙齿。
男人带的属下举着的火把,也落到了这女人身边的男人手里。
在火把的光照耀下,这女人的眼神,也透着一种野性。
不知道为什么,与之对视的那一刻,问话的人心里顿时就搭了个突,突然就猜到这女人的身份了。
“是你!”他说,“你是来带五小姐走的人!”
“是我。”女人笑着说,“我还知道,你是丞相府里的管家,对吧?”
“你带着人来,你家丞相大人,也并不知情吧?”
这话让管家心里更是一凛,他忙说道:“这是我做的事,与我家老爷无关!”
这话出口了,才猛地意识到,他为何要与这女人解释这些?
是不是他老爷知情且同意了的,与这女人又有何关系?
第74章 荒岛建国(28)
本以为这个女人还要多费唇舌来蛊惑他, 结果,对方见他露出这样的反应,却只是哈哈一笑, 然后挥挥手,让人押着他们离开了。
对方这个反应,倒是让管家心里惴惴不安了起来。
这个女人在他临走前的那一笑, 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因何而笑?
是在嘲笑他的话,不信他所说?
还是他的反应, 早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包括他所说的话?
因着有着许多猜测,管家心里不安。
如果现在是自由的,他怕不是立刻就要赶回丞相府, 对老爷说起这些事。
他想不明白的事, 老爷一定立刻就能想明白吧?
但这个念头一起, 管家就摁不住苦笑了下。
他好像有点明白对方在笑什么。
对方怕不是在笑他无能却又喜欢自作主张吧?
明明是想要帮老爷的忙,结果偷偷带着人来, 却被人给拿住了,可能会给老爷带去麻烦!
他这是帮倒忙啊!
这种事若是让老爷知道,他这个脸是真的丢尽了。
可这件事,能不告诉老爷吗?
不能!
他必须要告诉老爷,一字不差地将自己遭遇的事情都禀报给老爷知晓,还要越快越好!
可惜, 被关起来后, 他们是想了办法想提前逃跑,但都失败了。毕竟不是专业干这个的, 一群丞相府的家丁,又不是绿林好汉出身, 更非上过战场的老兵出身,他们是真拿现在的处境没办法。
好在被关起来之后,除了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他们倒也没遭别的罪,一看就知道,那女子说的话是真的,没打算弄死他们,也没打算长期关着他们,只是短暂关着,天一亮估计就将他们给放了。
“管家,要不就这么等着天亮算了。看他们的意思,也不打算为难咱们,等天亮了,自会放咱们离开!”一人见管家一直在挣扎着,想要解开绳子,就低声劝说着。
管家怒目瞪对方:“天亮?等到了天亮再走,那就晚了!”
那女子为何这样“大度”?
还不是因为对方的目标就是五小姐!
一夜的时间,足够对方带着五小姐离开了!
只要对方带着五小姐顺着运河跑了,一夜时间,那跑得可就远了!
虽然沿途追赶未必就追不上,但这种事,丞相府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来搞啊!
对方拿捏住了五小姐,以后若是想要利用五小姐与老爷周旋,未必不可。
他心里着急,可再着急,没办法挣开也是没用。
等到天都亮了,外面噼啪的雨声都停了,才听到了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有人走了进来,将其中一人的绳索直接用刀割开,话也不说一句,转身就走。
等到其他人被第一个得到自由的人解开了绳索,管家冲出去时,外面已是彻底亮了,周围泥泞一片,不远处是空荡荡的河面,仔细眺望,才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正朝着远处行去。
速度竟这样快?
那个小黑点,无疑就是一艘远去了的船。
可什么船的速度竟这样快?
从那个人进来给第一个人自由,到他们所有人都重获自由冲出来,时间相当之短。
就算是臂力再过人,划船再用力,也不可能让船只一下子行出那么远啊!
而且这个小黑点在他们的注视下,消失得极快,速度快得很吓人。
管家就听到旁边有人嘀咕着:“额的娘咧!这是精怪吧?”
“胡言乱语什么?”管家扭头瞪道。
虽然他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但这话能随便说吗?
第75章 荒岛建国(29)
“老爷……”
“我都已知晓, 不必再说了。”
书房里,郑相坐在那里,面前桌上摆着的, 是一封信,一封老妻留给他的信。
不用拆开看,他就已能猜到里面写了些什么。
他的妻子啊, 就算嫁与他多年,可骨子里的那股子倔强, 一直都还在。
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
这句话,何止可以用来形容他?
其实用来形容她,也同样可行。
他们两个人, 从一开始就像是极为相似却又背道而驰的知己。
知己, 却非同路之人。
注定了所求不同, 自然也就无法达成共识。
嫣儿必然是与她一起走了,走吧, 走吧。
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如果他想要派人去拦,也不是不可以,但就算真的追上了她们,又能如何?
已经走了的人可以拦下来,可是已经走了的心, 又该如何挽回?
过去一直冷战都没有让郑相失去信心, 但妻子与孙女的这一走,算是彻底浇灭了他对挽回感情的那一丝期盼。
他并不是一个能被感情所轻易左右的人, 年少情深时还可能有所妥协,但步入官场逐渐往上走之后, 再无这种可能。
“可是老爷,五小姐跟夫人走了,皇上那里该怎么交差啊!”
管家的脸上满是纠结之色,担忧那小皇帝趁机对他家老爷发难。
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不至于带着人去“抢”人。
郑丞相脸上冷了下来:“也不用去管。”
若不是因为那小皇帝下了那道圣旨,他与老妻的关系,也不至于彻底决裂,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
“……他必会觉得,我与他分道扬镳,是因为那道圣旨。”
“他或许会派人来追,但按兵不动,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可能,要更大一些。”
光线微暗的船舱里,许安然的声音响起,不急不缓,也并不带任何过激的情绪,仿佛正在说的那个人,并不是与她成亲多年的丈夫,仅是一个足够熟悉的人而已。
至亲至疏是夫妻,这一点,竟是丝毫不错。
坐在旁边的郑嫣,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模样的祖母,但就算是她,也感觉到了祖母终于下定了决心,抛开过去的一切。
像家里的其他人,就算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人,过去也都认为,那个态度冷淡的祖母,已是抛开了过去的一切。
郑嫣却看得出,过去那个态度冷淡的祖母,虽然对祖父感到失望,但更失望的其实是祖母自己。
现在的祖母,态度平和了许多,眉眼之间都变得轻松了。
但这样的祖母,却反倒是真的放下了。
“嫣儿,你来说说,你祖父接下来会做什么?”许安然突然看向了坐在旁边的孙女,问出来的问题,正是郑嫣心里一直在想的那个问题。
郑嫣立刻回道:“孙女觉得,祖父接下来……会辞官。”
辞官?
郑嫣这话一出,让坐在许安然对面的女人陷入了思索。
“为什么这么说?”
郑嫣:“因为宫里的那一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应该会趁机对祖父发难吧。”
“之前下的那道旨意,就是为了逼祖父低头。”
“这样一个行事冲动的皇帝,如何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而祖父他……”
也必然不会放过这个能合理给皇帝一个教训的机会。
第76章 荒岛建国(30)
郑嫣这样说完, 就看向了祖母许安然。
许安然微微一笑。
郑嫣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的推测,与祖母的推测, 是一致的。
祖母也认为,祖父会在这个时候辞官,对吗?
这招“以退为进”, 换成其他人来做,未必能达到一个很好的效果。
因为在官场上, 向来都是讲究一个“人走茶凉”。
皇帝的身边, 必然也围绕着一些信奉这个理念的人。
就连皇帝,何尝不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都觉得,只要将郑相给逼退了, 空出来的位子, 自然可以坐上其他人。
而坐上去的人, 自然也可以得到相爷的权利。
就像是郑相一直以来所拥有的权利一样,拥有这些权利的人, 也可以这样去做。
当然了,为了不让第二个“郑相”出现,皇帝必然会对占了位置的人,进行一些限制。
本来就可能实力不成的人,再被限制,做事就更不可能比得上郑相了。
不, 应该说, 就皇帝身边现在围绕着的这些人,被拿来跟郑相比, 都是对郑相的一种侮辱。
哪怕郑嫣跟许安然,都与郑相产生了矛盾, 选择了离开,但这是双方理念上不合导致的。
无论是郑相对妻子、孙女,还是许安然跟郑嫣对郑相,都不存在实力上的过分轻视。
倒是坐在许安然对面的女人,看着祖孙二人都给出了这样的推测,她也相信了几分。
论对郑相的了解,应该不会有人比她面前的这对祖孙更强了。
这对祖孙说,郑相会借着这件事辞官,那郑相应该就真的会辞官吧?
“看来,大林要乱了。”女人叹了口气。
对方这种真情实感的感慨,倒是让祖孙二人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齐齐望向了这个女人。
无论是许安然,还是郑嫣,对人的情绪,都很敏锐。
这个女人对大林的态度,与外来者的身份,有些不相符。
郑嫣手指动了动,些许异样,被她掩饰了过去。
许安然倒是很平静,开口问道:“姑娘,不知道我能不能知道,你们与大林之间,可有关系?”
祖母!
郑嫣抬眼看向祖母,脸上出现了一抹惊愕之色。
许安然只是朝着孙女笑了下,然后,目光又落回到了那个女人身上。
女人倒是并不意外许安然会直接问出来。
对方虽是郑相的夫人,但是,对方的性格,却似乎是郑相一贯最不喜欢的那类女子。
说来也奇怪,一个致力于打压“有野心”女子的男人,竟然会倾慕于一个“有野心”的女子。
将一个有才能有野心的女子,以爱情跟亲情为蛛网,将尚且年轻还没有真正成长起来的女子黏住,扯入后宅。
喜欢的,明明是有抱负有才能的女子。
却偏偏喜欢将这类女子打造成独属于自己的贤妻良母。
一旦对方变了,又会在多年后,相看两厌,另寻“红颜知己”。
若对方不变,依旧会在多年之后,相顾无言,闹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
这些以郑相为首的男人,到底都是什么毛病?
带着对这位许女士的复杂观感,女人还真就很坦诚地说出了她的身份:“关系嘛,在多年前,我是跟着人一起出海,从大林逃亡离开的‘余孽’之一,这也算是有关系了吧?”
第77章 荒岛建国(31)
从大林逃亡离开的余孽之一?
“难道你们多年前, 真的被卷入了鬼蜮?”
对方的回答,既让人意外,又很合理。
是啊, 唯有当初逃出去的那一批人,才有可能在活下来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换成本土的其他势力, 不是埋头争权夺利,就是不敢做出这样的大动作, 只为了带走一老一少两个女人。
许安然待在丞相府这些年, 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管。
有关大事,她多少能知道一些。
曾经有“余孽”逃出去, 并在被追杀途中失踪, 疑似卷入了鬼蜮这件事, 她是清楚的。
眼前的女子,身形魁梧结实, 看起来与如今大林的女子截然不同,一定要说,更像是许安然小时候曾见过的女子模样。
那时的女兵女将还不少,绝不是被故意养得娇弱的样子,便是相貌姣好的那些女子,也会每日打打由那位开国皇后传下来的五禽戏, 来增强体魄。
有人是不易被晒黑体质, 所以每日晨练,也依旧是一副皮肤白皙细嫩的模样。
但也有不少女子, 哪怕不需要下地做事,也会每天跑跑步, 打打拳,皮肤更偏向于蜜色。
就像是此刻坐在她面前的女子,容貌普通,但给人一种舒朗、强壮的感觉。
就算是有成年男子与之搏斗,不靠技巧,只靠体魄,都未必是这位女子的对手。
对方身上还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肃杀之气,如果没猜错的话,对方的身份,应该是位将军?
她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女将军了?
许安然失神了片刻,又很快回过神来。
对方正大大方方地回答她:“原来你们称呼魔鬼海域为鬼蜮?这名字倒也贴切。没错,我们当初的确是被卷入了魔鬼海域,也就是你所说的鬼蜮。当时大风暴来袭,出海的船只险些沉没,在被大风暴卷着走了一段路后,风平浪静之后,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就是一片陌生的海域。”
“在那里,我们扎根并发展了起来,十年过去,就有了如今的……蓬莱国。”
“蓬莱。”许安然轻声念着。
这个名字来自于传说中的海上仙山,如今成了对方所在国家的名字。
许安然只看这群返乡人的穿着打扮以及言谈举止,就能推断出,对方所在的那个蓬莱,绝不是什么偏僻小国。
但是,大林虽腐朽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就算蓬莱国真在十年之内,形成了一个小国,与大林正面对上,依旧还是势弱的一方吧?
自己与孙女,在这件事里,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对方应该不会用她们来要挟那老东西,她相信这个女子,能清楚明白,对于一个执政的男人来说,便是感情再深的妻儿老小,也可舍弃。
那老东西,更是其中最冷酷的那一个,不能用常理去推断他的行为,只能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才可能推断到点子上。
“我们是直接去蓬莱吗?”许安然很平静地说出了不得了的内容,“如果不急着回去,我知道一座金矿的地址,沿着河继续走,不到十日就能到。那金矿的地址,是我一个姐妹在几十年前告知与我的,除我之外,应该已无人知晓了。”
没说她那位姐妹到底怎么了,她只提醒:“那金矿还未被人开采,若是需要,可派人先将那里的金矿开采了,一同带走。”
“以你们的实力,便是一座矿,几日时间,应该也能开采出一部分了吧?”
“这就当是我送给你们王的第一份谢礼了。”
……
临海一艘大船上,言白看到飞鸽传书传回来的消息,忍不住哈哈大笑。
方鸿就在他身旁,好奇问道:“陛下为何发笑?”
言白就将传回来的信递给他看。
方鸿看完,也是惊喜:“金矿!若是真的,那的确是该高兴!”
言白却道:“我笑,却不是因为此事。”
方鸿不解,洗耳恭听。
言白就说:“我是笑大林那位郑相!他自恃是个英雄,自以为聪明绝顶,却不知道,自己因为偏见,已是自断一臂。”
想必,在另一个时空,那位郑相能够成为乱世中的枭雄,成为帝王,也少不了他身边的“贤内助”的帮助吧?
只不过,在这个时空,曾经见识过另一方天地的人,不愿再做别人的附庸而自己却只能被困于后宅,又或者,是物伤其类。
总之,无论是因为什么,这个时空的许安然与郑相早早就决裂,对他来说,的确是好事一件。
方鸿作为外交官,见多识广,也见识过一些不俗的女性,在蓬莱国也不缺乏各种各样优秀的女性,所以他有些不懂,为什么陛下似乎对郑相以及那位郑相的夫人如此在意?
这两人,就算的确是厉害,也只是属于普通的厉害吧?
如果那个许安然真的十分厉害,为何能被困于后宅,而不能挣扎出另外的出路呢?
他不仅是这样想,也是这样问了出来。
他的陛下却只是对他说:“洪流非一人能阻挡,一旦成了势,想要拦下就不容易了。这话,对她是这样,对林国的其他人,亦是如此。”
就如同,魔鬼海域的重新通航,对林国所在的这一方世界,同样会带来极大的冲击。
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需要机会。
至于这场变革,能给林国带来什么不一样的发展,就让所有人拭目以待吧。
第78章 荒岛建国(32)
又三年, 初春时节。
天还有些冷的时候,荒芜了一冬的大地,已是先于人族焕发了生机。
一簇簇的小草, 从泥土中钻出来,在仍凉的春风中微微摇晃。
有快马不断从城门外跑进来,在大林的京城大道上直跑过去。
街道两旁的店铺虽然大多开了门, 但客人并不算多。
有人揣着手站在店门口,望着跑过去的快马, 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多事之秋啊。”
唯一的一个客人这时候也钻出来, 与他并排站在门口,也跟着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
虽然去年没什么大灾,但百姓的日子却比前些年更糟糕了一些。
就连京城这种地方, 乞丐的数量都一年比一年多了起来。
京城之外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很多人都不敢去想了。
更多的话却不能说出口了, 祸从口出,这是大家从这几年活过来达成的一个共识。
尤其是关于南边的事, 谁若是说出口了,就算是在家里说了,都可能传出去,传到上面人的耳朵里。
这可是要命的事啊。
就盼着,千万别再出什么大事了,让他们安安生生的再过一年吧。
才这么想着, 就从皇宫的方向奔跑来了无数骑, 每个人都高喊着:“皇后生子,普天同庆!皇后生子, 普天同庆!”
皇后生子了?
这个消息,像是一波浪潮, 打在干涸了的土地上,引起了一阵轰动。
但就算是在京城这种地方,在这种按说真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上,也显得过于冷清。
轰动了一下后,浪花拍在岸上,也就再无余波了。
街道上依旧是冷清的,人心依旧惶惶不安。
年轻的皇帝兴冲冲地上朝,结果就迎来了当头一棒——那个蓬莱国竟在不久之前又吞并了一地!还不是用兵打下来的,是有人开城门献城!
可恶!偏偏是在这个应该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里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晦气是真晦气!
这些为人臣子的,也是真是没用!
皇帝在朝会上发了一番脾气,底下的官员,一个个犹如老僧入定,任他如何发泄,只要不是问到了自己头上,谁都不吭声。
而被点到名字的大臣,也是互相推诿,根本就不打算接这种烂摊子。
谁被派去处理这事,都是一个送菜上门。
莫说大林的财政早就出了问题,各军更是被养得散漫不堪,跟那些海外来的势力一打,早就现了原形,就说民心,也早就失了大半。
凡是还没有被蓬莱国占了的地方,要么就是还离得远,要么就是当地的官员执政能力还可以,不至于让老百姓忍无可忍,直接杀了官员开了城门。
人家蓬莱国的人,也是真有耐心。
地方占了之后,就在已占的区域搞起了建设,分田地,搞种植,发展农业、商业,别说种地的农人在蓬莱国的占领区都能过上顿顿能吃饱的日子,就连在大林国地位不高的商人,在蓬莱国的地界,受到的待遇,也比在大林国好了一些。
但凡是有才的人,在蓬莱国占领区,更是能够得以施展。甚至不光是读书人,匠人、医师,甚至是女子,都可以在蓬莱国一展才华,这是大林国想要模仿都模仿不来的事。
若不是朝堂上的这些大臣的家族,早就与大林国形成了利益共同体,暂时无法脱离,这些人怕也要心动,想要跑去那边了。
就算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带给家族不少损失,可是,一艘明显要沉的旧船,谁乐意跟它一起共沉沦啊。
整个大林国的朝堂,都是丧丧的,这让年轻的皇帝一腔热血都像是浇了冰水,十足的透心凉。
回到后宫,他焦躁地在原地徘徊了几圈,终于忍不住问身边的人:“派去丞相府的人可回来了?怎么说?”
身边的人就回:“皇上,郑相爷还病着,这次去的人还带上了太医,太医看过了,也说郑相爷的确病得有些重,连床都下不了……”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时候病!这个老东西,就是在故意做给朕看!再派人去问!不!这次你去!将太医都带去!看看那老东西是不是真的病了!”
明摆着不信郑相是真病了的年轻皇帝,怒骂过后,阴沉着脸让人再去“探病”。
被派了这个任务的大太监,只能领旨出去。
走出宫殿大门,望着远处的落日,这个识文断字的大太监,也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真是变了啊。
虽然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变了,但那种变化,至少没有脱离了幼主权臣的模版,这是前面那些朝代也时不时会发生的事,并没什么可稀奇的。
但如今的大林,可真让他这个阉人看不懂了。
自从三年前,世界就突然变了。
先是原本不通船只的危险海域,竟是通了。然后就是不少长得吓人的怪人,乘着大船来袭。
他服侍的这位皇帝,最初也是主战,可在接连吃了败仗后,就被那些怪人们吓破了胆。
除了割地给那些怪人,竟然还答应赔金银,赔少女,赔壮劳力。
只求那些怪人不要继续往京城的方向打,只留在最南边就好。
这件事,自然是受到了郑相的激烈反对。
以郑相为首的主战派,曾压着朝廷,再次派军队去打,这次派去的,是郑党控制下的军队,比之之前的军队,不仅更骁勇善战,也有着不少出色的将领。
本来还真有了一点起色,那阵子,不少人都幻想着,能将那群怪人赶出大林的国土。
结果,皇帝见郑党势起,竟是派了监军去往前线。
小人无能,却能以一颗老鼠屎毁掉整锅粥。
最后的结果,不用猜了,竟因内斗,导致大败。
郑相因此被气得吐血,皇帝却趁机夺权,并直接主导了赔偿的事。
不过,赔偿的金银跟奴隶,在半路上,就被人给劫了去。
蓬莱国因此出现在世人眼中,这个国家一出现,就以着绝对强势的姿态,将其他的海外国家都给打败了,其中与蓬莱国打得最焦灼的一个怪人帝国,将战线拉长,但也仅仅是持续了两年不到的世间。
第三年,蓬莱国全面大胜,不仅占据了那些怪人们曾占据的大林土地,还继续向内陆侵吞,稳步前进。
现在世人都在传,这个非常可怕的蓬莱国,其实是与他们长得一样的人!
大太监觉得这件事未必是真的,如果真是与他们长得一样的人,那近期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些传闻,就真的有些可信度了。
但这种传闻一旦被确定是真的,甚至不必被确定,只需要被人怀疑是真的,对大林政权的打击,都将是毁灭性的。
呼呼的冷风,迎面吹来。
大太监一步步向下走,迎着暮色,自言自语着:“起风了啊。”
*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
郑相的府邸里,正在等候郑相召见的人群中,有人提到了近期的传闻,说是听到传闻,蓬莱国的人,其实不是外人,乃是十多年前从大林逃走的诸王余孽,顿时有人不信,甚至是激烈反驳。
但是不仅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那些人会说大林话,有女兵,还提到,粮食极多,食物多好多好,待遇多好多好。
那些人,就占据了沿海一片,不断蚕食着这边。
人家也没有立刻攻打过来,就是不断发展被占领的区域,那些地方,不过是一二年,就与过去截然不同了,人人过得好。
就算不是以前的大林人,很多人也盼着他们是大林人。
“这样的传闻,能够传到京城来,必是许多人都相信,或是乐见其成,才能传得这样广。”
“这就是阳谋啊!”病床旁站着的人,将此事也禀报给了郑相,郑相病恹恹地靠着,听完,轻轻一叹。
其实他是知道的,那些人,就是从大林逃走的诸王余孽。
在这三年里,他让人去打听过,也派人去说服过。
结果,说客去了,都一去不返,不知是被扣下了,还是反被说服留在了那里。
虽然他怀疑蓬莱国的人,就是从大林逃出去的诸王余孽,那位蓬莱国的年轻国王,就是被护送着逃出去的某个王爷的儿子,但有件事,他仍是想不通。
那就是,关于蓬莱国的政权,与大林并不同。
在蓬莱国,有国王,但也有“共议会”。
国王拥有一定权利,可“共议会”的权利更大,甚至在很多时候能够合起来限制住国王的权利。
对于很多大臣来说,这种政体,自然比本土的政权更具有吸引力,大概也是很多大臣即便知道投了蓬莱国,家族的利益会受损,可还是忍不住心动的原因所在。
他就是想不通,如果是从大林国逃出去的诸王余孽,为何会在短短时间之内,建立起一个与大林国截然不同的政权?
一直对开国时期的事并不怎么感兴趣的郑相,忽然对身边的人说:“去将太祖时期的卷宗,资料,都送过来。”
“相爷,郎中说了,让您静养……”
郑相淡淡说道:“让你去取,你就去取。”
本来还想再劝的人,只能应了一声“是”,随后苦着一张脸去了书房。
到了郑相这个身份地位,尤其是他还在病中,自然是想见谁就见谁,不想见的人,除非是带着旨意来,否则他也尽可以不见。
外面等候着的人,也知道今日未必就能被相爷召见,他们或是相爷的弟子,或是郑党的官员,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着。
不少人的脸上带着焦虑之色,显得心事重重。
从书房抱着一摞书卷回来的人,也被这些人用目光隐晦地打量着,此人早就被看习惯了,根本不去理会,只留下一地对他此举的低声讨论,将相爷要看的书卷都搬了过来。
粗略一算,起码二十几本。
这些基本都是早些年被相爷粗略看过的,但这些年,相爷早就对太祖时期的事尽量避开了,尤其是在夫人离开后,相爷更是对那个时期的事避之不及,完全不想去了解。
没想到,今日倒是破了例。
这人曾是郑相的书童,后来做了管事,但一直都因为不喜欢庶务,所以没做管家,只跟在相爷身边做着普通管事。
若论郑相对手下人的信任,此人犹在管家之上。
这位老书童,也是真的心疼相爷,却与管家对相爷的心疼有些不同,他也同样是看着相爷跟夫人一路走过来的,对相爷跟夫人的决裂,很是痛心,却是哪一方他都不敢去劝,也没有这个立场去劝。
如今看到相爷病着,还要翻阅这些资料,他更是心里难受。
郑相被扶着靠坐在床上,找了几本他有些印象的书,一本本地翻阅着。
有些书,已是书皮微微泛黄,他已是许久不曾翻开过了,如今再看,年轻时曾看过的内容,让他竟有了新的感悟。
他的表情时而严肃,时而愣怔,时而愤怒,时而茫然,最后,竟是又归于一声叹息。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当初不屑去更多了解的太祖时期,有些没有发展起来,没有延续下来的政策,乍一看,与蓬莱国的政策不太一样,但细品,却又能感觉到二者之间有着一种无法割断的联系。
这就说得通了,为何蓬莱国颁布的政策,看着不像是从大林逃出去的人设定的,不是不像,那些人效仿的,是大林开国时那对夫妻的政策!
不仅是太祖,还有那位曾经广受赞誉后来却被读书人不断诟病的太祖夫人。
在已经被删减过的书本里,他甚至找不到对方的姓名,连存在都不断被抹去了,对方的来历以及对方曾经受何人教导过,这些,全都被抹去了。
在他年轻时接触这些内容时,看的就已是阉割版,也难怪他在看到蓬莱国的种种政策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他如今已是将二者联系在了一起,他从不认为大林就只有他一个聪明人,既然他可以将二者联系在一起,那么其他人呢?
从南边传来的消息,真的只是愚夫愚妇们因盼望着加入大林,所以才故意人云亦云吗?
郑相靠在那里,动作慢了下来,原本就已经没了多少生气的那张脸,更是露出了一丝颓丧来。这是在他病重之时,都很少会露出来的表情。
从不想对任何人认输的他,这一次,是真的有点茫然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脚步声突然从外面传进来,惊醒了他。
“相爷,宫里来人了!”
第79章 荒岛建国(完)
关于林国京城的消息, 很快就传到了蓬莱国的占领区。
当然,蓬莱国并不像林国的人这样称呼被他们占了的地区,他们称呼这些原本的林国领地为“新区”。
新区, 新兴的区域,也是欣欣向荣的区域。
新区完全是按照蓬莱国的模式来改造的,无论是因为战败所以被吞并的, 还是因为民变被吞并的,这些地方的原本官吏们, 就算想要任职, 也需要通过蓬莱军的理想改造。
一所所学校,在新区拔地而起。
这些学校,分为低年级、中年级、高年级三个大类。
低年级, 主要是面向所有新区的人, 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官吏, 都鼓励他们参加低年级的学习。
主要分为学识课跟思想课,两门大课。
不同的工种, 有不同的教学模式。
村里,一般是派干事去,进行田间地头的教学,一边劳作,一边教学,甚至还能进行一些学习比赛, 优胜者, 可以得到一些物质奖励。
年纪在十六岁以下的,可参加“夜校”补习班, 凡是参加者,每日管一顿饭, 每个月考试一次,若名列前茅,同样可以得到物质的奖励,甚至是金钱的奖励。
这两条内容一公布,普通百姓顿时就对新区的学校追捧了起来。
哪怕是觉得女孩子读书无用的家长,为了多省一顿饭,多得一些奖励,也愿意让家中女孩子在空闲时去学一学。
等到一个月过去,发现所学的内容,不管是读书识字,还能教导一些活命的本事,追捧者就更多了。
其他阶级的人,则是按照另外的方式来。
一个区域一个学校,凡是被人口登记过的人,都鼓励他们在每个季度学满一定学时,若是不能固定在一个学校上课,也可带着“学籍”跟着工作走。
便是商贾,也能在不同的新区学校内临时插班学上几天。
只要学时够了,最后在任意一个低年级的学校里进行考试,通过了,就算拿到了低年级的学识课的及格分。
当然了,除了学识方面的考试,想要从低年级毕业,还要通过思想的改造,得到思想的分。
这个,则是综合来考,就算是在一个新区内,各个小区域也各有不同,因地制宜,因人制宜。
到了中年级,想要上课,反倒需要自己主动参加升级考试了,半年一次。
所考的内容,不仅包括低年级的所有课程内容,也包括其他方面。考核会对十六岁以下的人放宽条件,但并无年龄限制,无非就是年龄更大,需要考核的内容就越多而已。
凡是能从中年级毕业的,都将有机会进入各大工厂、办事处做事。
以上的学习,都是以“鼓励参与”为主,你可以不参加,但凡是不参加的人,必然不能通过考核进入蓬莱国所办的任何工厂、办事处做事。
而这些地方的待遇都很高,就算是有了功名的读书人,都可能会心动,何况是普通人?
虽只是鼓励,但参与者众多。
高年级,则是培养专门人才的地方,目前只招收特招生,还没有面向大众进行考试。不过据众人猜测,所谓的特招生,必然会有一部分来自中年级,属于天才类别的选拔。
总之,在短短三年时间里,凡是蓬莱国的新区,都陆续变了样。
许安然收到从京城传来的消息时,已是准备出发,作为第一批前往林国京城的使团成员之一。
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她从未去过蓬莱,却留在林国的境内,学习着蓬莱人,改造着新区,将这里逐渐建设成新的蓬莱。
被委派成为第一批使团团的成员时,许安然并不觉得惊讶,这次去林国京城,于蓬莱与林国,是进行新兴的强大政权与腐朽了的旧国政权的一次政治上的对碰。
如果能够更快的和平解放林国其他地区,对蓬莱来说是一件好事,就算这一次不能,这一次使者团的出现,也必将给林国带去沉重的一击。
于她个人,这次赶赴林国的京城,也算是一个对过去的彻底了结。其实早在她选择带着孙女离开京城时,她就已经与过去做了一个了结。
但那一次了结,是作为曾经的丞相夫人,在与过往做了结。
而这一次,她是以一个名叫许安然的蓬莱国官员,与过去做一个了结。
在手边上,除了从京城送来的书信,还有从蓬莱国送过来的一封信。
她的孙女前往了蓬莱,三年时间,不仅早早就从学校毕业,还从基层做起,成绩很是不错。
听说现在已经成为了外交官方鸿手底下的一个普通干事,以后要走的道路,不仅与昔日在丞相府时被圈定了的后宅夫人的道路不同,也与许安然要走的道路不同。
但两个人,终究是要朝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去努力,如此,便是亲人,更是同路之人。
这次的书信里,孙女写了,即将跟着使者团去远门,归期未定。
许安然在临睡前,才给了孙女写了回信,并附赠了一张由她亲笔所画的新区丰收图。
“新蓬莱之建设,有吾之努力,更广阔的天空,亦属于你。纵相隔千里,吾与你同在。祝同志一路顺风。”
*
又几年过去,在属于蓬莱国的第四个五年计划时,大林几乎全境都并入了蓬莱,一个个的新区,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势不可挡。
只剩下京城,犹如海上孤船,被海浪包围着。
城里的贵人们,早就过起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睡醒了就是吃喝玩乐,什么外面的蓬莱,什么新区,什么朝政,什么国家,全都被他们抛在了脑后。
所以,自然而然的,在一个看起来很平常的日子,有人主动打开城门投降。
郑相在弥留之际,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剧烈的咳嗽着,身边的人只剩下了老书童以及老管家,其他人,要么早就子晴离开,自谋生路去了,要么就是被他赐了金银,劝说着离开郑府。
唯有这两人,无论怎样都不肯离开。
到了这个时候,整个京城其实也多半是个空架子了。
能跑的人,都已经跑了。
不想跑,或是跑不了的人,留在城中,也是各有归宿。
郑相觉得,自己的命应该是蛮硬的,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病重了,可愣是让他拖到了现在,在听到了京城也终于不再属于大林后,才终于泄了这口气,再也撑不住了。
纵观他这一生,跌宕起伏,也称得上是一句轰轰烈烈,可临到这个时候了,他是否后悔了呢?
他的脑海中,先闪过的,是近十年来的事。
当初蓬莱使团第一次来京城时,他病重在家,并没有赶上,直到那些人即将离去时,他才硬撑着起来,在京城城门之外,遥望着那些人离开。
其中一道身影,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可他没有出声喊住对方,那个人也不曾回头过哪怕一次。
那就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许安然,那个时候的他,就有一种预感,自此以后,他大概是没机会再见到那个曾经在他生命里留下重重一笔的女人了。
更早之前,他们的儿孙,也曾想过办法去寻找许安然,有人或许找到了,有人或许没找到,但无论是找到了的,还是没找到的,都没有向他再提及过这个人。
仿佛所有人都将那个人忘记了,就此,一个突然离家的女主人,就不再成为郑家人身上的“污点”。
所以,绝情如他与他的子孙们,自然而然的,都与她成了陌路。
或许不是这个时候才成了陌路,是从更早的时候开始的。
那个曾经明艳动人的姑娘,终究是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但却不曾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只是选择远离他的身边,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这样……也好……”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与他所经历的相同却又不同的另外时空里的故事,一个个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的眼前一一闪过。
在最后的时刻,他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一同向他遥遥投来一瞥,却同样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他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没说悔,还是不悔。
……
得到郑相去世的消息时,言白就感觉到身体一松,一种了结了与此界的最后的因果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有了一种特殊的气质。
那是一种过于轻松,甚至太松了,快要离开的感觉。
不,也不是了结了最后的因果,还有一条极细的“链子”,正束缚着他,只要再斩断这条“锁链”,就此就可彻底离开。
在做一个彻底了结之前,言白需要将离开前的准备工作做好。
他在这几年,就已经将蓬莱国的政权模式给焊死了。
国王是谁,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说句难听的,就算坐在上面的是一条狗,都不影响蓬莱国的正常发展。
共议会将来怎么公投出新的国王人选,那就是后来人的事了,总不能他要管一辈子吧?
所以,他的准备工作也相当轻松,就是将一些手头上的工作进行了交接。
他现在的工作本来就是作为吉祥物(镇山太岁)存在,手头上的工作少得可怜,交接进行得非常轻松。
他甚至都没有与其他人告别,只留下了一封书信,也算是最后的旨意,让蓬莱国一切照旧,国王辞职去过自己的生活去了,此生不复相见,勿念。
然后,他就去了一趟桃花源。
在前几年,这里已经没人居住了。
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也早就消失不见了。
转了一圈,都不曾在空了的房屋里找到一丁点旧时的回忆。
言白退出去,直接一挥手,整个桃花源都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不见,出现的空地,迅速被一片快速生长起来的植被所覆盖。
就算是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回来,看到眼前的一切,怕也只会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位置,走错了路。
不过,这里被列为禁地,百年之内,应该无人敢来了。
百年之后,就算有人顺着些许线索找过来,看到这里与记录完全不同,也只会将这件事当做是虚假故事,谁还会一直锲而不舍地寻找桃花源呢?
……
蓬莱国的岛国上,有人发现之前回来过的国王突然不见了,通知了其他大臣。
大臣们纷纷赶来,结果,找遍了整个岛屿,都没有找到他们的国王陛下。
贺云蓉等人最后找到了国王留下的那封信,上面的内容,让他们又是怅然,又是替对方高兴。
其实,早在对方成长到一定年纪,容貌就不再变化时,他们就已经有所猜测了。
他们的国王,不是此世之人。
“愿陛下一路顺风,勿忘我等。”
“我等必将建设好新蓬莱,等待陛下归来之时,所见皆欢喜。”
第80章 末日小镇(1)
言白再次睁开眼时, 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独居男人,在他来之前,这个人刚刚暴病而亡, 病因不明,但这个人的身上,却残留着一点规则之力。
【系统, 将他的资料传给我。】
言白说完,系统就老老实实地将原身的资料传了过来。
言白闭着眼, 接受完毕, 有点惊讶。
一个本来应该拥有重生机会却又自己放弃了的人。
名字普通,叫徐明,一个本该普普通通的人。
五岁时, 父母因为意外事故离世, 他被远房亲戚一家收留。
十八岁那年, 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远离家乡去念书。
二十二岁那年, 从大学毕业,并在当地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
对收留他的远方亲戚一家,还算知恩图报。
就连他与亲戚的关系,也像是普通人那样,不算特别好,但也不算坏。
可以说, 假如这个人一直活下去, 他的人生,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
问题就在于, 这个“假如”不成立。
这个人,突然就陷入到了无限重生的荒诞处境里。
之所以毫不犹豫就放弃了这次重生, 就是因为在言白到来之前,徐明已经经历了至少两位数的重生。
每一次,都会在不久之后面临一场末日,每一次都会惨死,无论怎么挣扎,结果都不曾改变。
前几次的时候,面对末日的即将到来,徐明试图去改变未来。
可无论他做出怎样的努力,或是告诉国家,或是不告诉国家,每一次的结局都非他所愿。
因为末日是固定的,但是末日的类型却是多变的!
涉及全球的大洪水、涉及全球的大地震、涉及全球的无限寒冷、涉及全球的高温天气……
五花八门,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不出现的。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不能依靠已知的记忆去预言大灾难,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去改变自己的处境。除了不断重生然后经历死亡,他没有任何金手指来面对这一切。
一次次的惨死,不断消磨着徐明的意志,他本就是普普通通的人类,天上掉一个馅饼可以让人惊奇,天上如果不断砸下馅饼,只会让人抱头鼠窜。
而他所面临的,是能砸死人的巨量馅饼。
“所以,原身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
“不,也不能说没有愿望……”
他希望结束自己的重生人生,让他能痛快地安息,比如他希望曾帮助过他的人,都能在即将到来的末日里尽量活下去,如果无法活下去,那就让他们无痛苦的解脱。
怎么说呢,还挺容易满足的一个人。
因为重生过太多次,对方的灵魂早就已经崩溃了。
言白在接收这具身体时,就顺手送了已经离开的残破灵魂一点修复的力量。
这可以让对方不至于太快消散,至于对方的去处,那就属于这个世界玄学层面的事了,这个世界目前还属于科技侧,言白并不想给自己找更多的事,自然不会去主动探索。
“这个世界的气息似乎有些不太对?”走到窗台,推开窗户望向外面,外面的一切,都显得十分正常,天空蔚蓝,阳光正好,整个世界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四月的风吹来,给人一种温柔拂面的感觉。
空气也还算新鲜,毕竟原身住的这个地方,并不是市中心,比较偏僻,这就导致居住人口少,绿植相对较多。
因为是北方的三线城市,四月的天气也正是踏青的好时节,原身住在高层,眺望远处,甚至能看到一些人在附近的绿植公园里野餐。
言白却在盯着远处一会儿后,突然抬手,从窗台上的一盆绿植的叶子上,捉下了一只虫子。
一直沉默着的系统,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啊啊啊啊啊啊啊——】
言白露出了嫌弃的表情:“闭嘴。”
【啊——嘎!宿主!你在干什么啊啊啊!】
那只比成年人两只拇指合起来都要粗大的肉虫子,正在言白的手里不断扭动。
这个视觉冲击,让系统都受不了了。
言白却只是盯着这只虫子,突然五指收拢,肉虫子直接在他的手里爆浆。
本来已经沉默下来的宿主,发出了更加尖锐的爆鸣声。
直到一簇火焰噗地出现,将肉虫子彻底烧了个干净,并且灰烬都悬浮在那只手的上面,与手隔着一层,系统才想起来,哦,来这个世界之前,他们刚刚去过修仙世界,在那里,宿主是修到了飞升的水平,才在雷劫中“飞升”离开的。
虽然在科技侧,修仙的力量会被压制,但这种用灵力隔了一层不触碰实体的能力还是有的。
真是的,把它吓了一跳!
不是系统太矫情,实在是刚刚那只肉虫子太恶心了,比普通肉虫子大了起码一倍不说,还长着不止两只眼睛。
就是有些奇怪,刚刚宿主将它捉下来之前,它的存在感几乎为零。
这么一大只,还是个看起来活跃的,是怎么逃过他们注意的?
这只虫子总不能是刚刚才“膨胀”起来的吧?
一阵风吹来,卷走了言白手心上悬浮着的灰烬。
他的目光,却投向了距离这个小区不远的绿植公园,果然,原本还算正常的公园,就是在他发现了那只虫子的同时,气息发生了变化。
*
太平小区的健身区被绿荫笼罩着,大中午的,依旧有人来这里健身或是乘凉。
一群老年人一边运动着,一边嘀嘀咕咕。
“你们发现没有?今年的虫子,比往年多!”
“是啊,傍晚都不敢去公园溜达了,回来一身包,这才刚四月,怎么就有这么多蚊子?到了夏天还怎么过哟!”
“蚊子还好,蛇我都看见好几条了!还有一条是毒蛇!”
“什么?!”
说看到了蛇的人,身上顿时聚满了目光。
不怪这些人惊讶,这里可是北方!还是四月份的北方!太平小区就算不是位于市中心,那也不是位于农村啊!
除了旁边有一个绿植公园,其他的,那都是城市配置,怎么会出现蛇,还出现了这么多条蛇呢?
“老余,这可不能乱说啊!你这话,听着也忒吓人了!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是啊,老余,咱们小区离着公园也还有半里路呢,中间可还隔着一个十字路口!公园里有蛇,也跑不过来啊!”
姓余的老太,面对众人的不信任,顿时就不高兴了:“我当时可是录了视频的!不信你们看!”
说着,就将手机掏出来,点开那个视频,公放给周围的人看。
就见那个视频里,几条五彩斑斓的蛇,就出现在了一个房间里,看样子,像是从阳台爬进来的。
视频中传来尖叫声,接着,就是镜头晃动。
视频虽然很短,但尖叫声里,的确有他们比较熟悉的老余的声音,这还真是老余自己拍的视频!
这几条蛇,看着可都像是毒蛇啊!真就只有一条是毒蛇?怕不是都是毒蛇吧!
老余家在小区3栋一楼,有蛇爬进来也正常……个屁啊!
根本就不正常!
他们住的这个地方,就不该有这么多蛇出没!
有人开始怀疑了:“你们说,是不是小区里有人偷着养蛇,蛇自己跑出来了吧?总不能是有人故意使坏,在咱们小区里故意放蛇吧?”
“那不能!蛇肉多贵啊!咱们这里又不是南方,更不是山区!”
这倒是,想吃蛇肉的人,在市场里都买不到,需要去专门卖蛇肉的饭店才能吃上,在他们这个地方,蛇肉可比其他肉都贵不少呢。
怎么可能有人特意捉了蛇,跑到他们这里来放蛇呢?
至于是不是宠物蛇自己跑出来了,这几条蛇,看着也不像是宠物蛇啊!
不过,也没准,这年头,有人养宠物可能就喜欢养这种野性十足看起来不像宠物的,这件事,必须要重视起来!
“老余,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是啥时候发生的事?咱们得跟物业好好说说啊!”
姓余的老太直叹气:“说了!说了!可物业来的时,那几条蛇都跑了,找了好一阵子都没找到!”
“是昨晚的事吧?是昨晚吧?我就听到有人尖叫,还有动静,我家那口子还说是电视里的声音!物业怎么也不贴个公告,提醒一下咱们啊!这蛇跑了,万一跑到别人家?”
其他人本来只是将这件事当成个乐子在听,结果听到这里,好家伙,原来大家都是乐子的组成一部分啊!
掏手机的掏手机,往家走的往家走,小区里有蛇出没,这件事,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啊!尤其是家里有孩子或是宠物的,那就更不放心了。
人群散开,有人擦了擦老花镜,再戴上时,忽然望着一个方向愣了下,自言自语道:“奇怪,小区里有这么一个人吗?”
恍惚了下后,她就先笑话起了自己:“看我这记性!这不是徐明那孩子吗?我刚才竟然把他都给忘了,还以为小区里进了生人……”
又低头看了眼坐着的石墩子的旁边,顿时被密密麻麻的大蚂蚁给吓了一跳。
本来不打算走的她,也立刻就起了身。
这才四月份,怎么连蚂蚁都变得这么多了?
再仔细回想一下,不仅是蚂蚁,蚊子,最近她好像还看到了不少到了夏天才出现比较多的蜻蜓、蝴蝶,虽然这个季节也能有蝴蝶,但北方的四月,就算是有蝴蝶,也不该有那么多蝴蝶。
原本还觉得之前看到的画面还怪好看,可跟刚才听到的事,以及看到的蚂蚁的联系在一起,老太的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起来。
“发生这么多怪事,该不会是要出啥事吧?”
“呸呸呸!看我这乌鸦嘴!不会出事的!不会出事的!”
嘴里说着不会出事,脚下已是一转,朝着小区里的一家大型连锁超市走去。
遇事不决,先囤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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