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宴会


    霍雲看着他冷着脸拒绝沟通的样子, 薄唇不自觉地抿起。


    于是又把那个盒子超沈声含的方向推了推:“赔罪礼物。”


    “?”企图胡思乱想来转移注意力的沈声含又收回视线,看着这个盒子,又看看霍雲, 这才反应过来:哦, 来找他道歉?


    真的假的。


    他指了指自己, 迟疑地问道:“给我的?”


    霍雲点头, 想了想,又掏出一张银行卡推上前, 嘴唇张合, 最终只是简短地重复:“抱歉 。”


    “……”


    沈声含深吸一口气, 双手环胸, 理解了对方的意思,这下才理直气壮起来:“求我。”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自认不算是脾气好的人, 而且……他也不缺钱。


    “求你。”


    对方的回答过于果断, 像是脱口而出, 演练了好多遍一样。


    他抬头看过去, 漆黑卷翘的睫毛汇聚成天然的眼线, 眼睛水润,鼻尖的小痣精致可爱,脸颊似乎有点红:“算了……我大人有大量。”


    霍雲这才放松下来,看他依旧是双手环胸的模样, 站起来, 将盒子又关好,仔细地放在沈声含的面前:“求你收下。”


    “?”不是我说你有点太熟练了吧。


    又是一阵沉默。


    “我给你倒杯饮料。”


    霍雲看了他一会, 起身去倒果汁。


    沈声含坐立难安,跑过去站在他身边, 看着橙汁发呆。


    旁边的人忽然靠近,手臂越过他的背后,沈声含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上身后的柜子,似乎是玻璃杯摇晃的声音,接着被霍雲按住了。


    “等等等等……”沈声含的后背紧紧贴着柜子,僵硬着不敢动:“有东西要倒了……。”


    霍雲靠近一点,一只手穿过他的腋下按住柜子,另一只手去拿夹在他背后缝隙里的玻璃杯,下巴靠近少年的耳侧,远远看去,仿佛拥他入怀。


    沈声含嗅到了一点熟悉清爽的柠檬香气,很淡,时间也很短。


    离开的时候,霍雲摸了摸他耳畔的辫子。


    停驻的时间有点久。


    沈声含转身去将乱掉的玻璃杯摆整齐,随口回答:“林泽冉编的。”


    男人没有答话。


    喝完橙汁,沈声含就准备走了,霍雲临时叫住他:“新的设计图很好。”


    沈声含点头,比了个大拇指:“好滴。”


    这个厕所似乎上得有点太久了,沈声含决定回去跟林泽冉见一面就回家,绝对不能给这厮半点机会,不然今天好好的摆烂时光又要错付了!


    ……


    霍雲留在原地,手指摩挲,回忆着刚刚从少年后背拂过的温度,回头,果不其然地看见那个人从走廊转角处走出来。


    两人不久前才在剑拔弩张的谈判桌前见面。


    这个从前不放在眼里的男人,似乎真有了一争的能力。


    “霍先生似乎跟我的未婚妻走得太近了。”


    没人知道他看见了多少,但霍雲希望,他来的时间刚刚好,凭什么他总是这副气定神闲,宣誓主权的模样。


    一切都还没有定论呢。


    霍雲轻抚西装衣摆处的褶皱,仿佛坐实了刚刚那场虚假的拥抱一样:


    “林先生这样时时刻刻声明的模样,倒像是内心无比惶恐。”


    林泽冉惶恐?他低头整理了一下那身白色西装胸口上的蓝色胸针:


    “霍先生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我那位叔叔,可从来吃人不吐骨头。”


    那天沈声含还是没躲过,跟林泽冉在办公室吃了一顿饭,然后在沙发上打游戏直到某人下班——其实倒也没什么所谓,还省了一趟油钱,就当是为地球环境做出自己的贡献。


    ……


    周末,沈声含还有个聚会得去,社恐人士的被迫社交+1。


    是齐晓媛组的,林泽冉有工作不能赴约,但是沈声含被人家晓媛姐“特殊关照”,躲不掉。


    林泽冉走之前一边给他扎头发,一边叮嘱了很多,沈声含嗯嗯啊啊地应着,打游戏手指快要打出残影,最后下车的时候他又开始紧张。


    男人握住他的手,中指被套上一个冰凉的小东西,是素戒的另一个。


    在云家晚宴那晚过后,他当晚嫌不习惯脱下来丢进了盒子里,直至今天,沈声含终于才又见到了这个戒指,有点别扭,但很合适。


    他摸摸头发掩饰紧张,摸到耳边的一个小辫子,抬头问:“是不是该剪了?”


    林泽冉将他送到别墅门口,偏头仔细看了看:“过两天去剪。”


    “加油。”


    沈声含收回踏进大门的脚,转身回来狠狠捶他一拳:“快点滚。”


    沈声含刚转身,就看见穿着一身亮片群的齐晓媛迎过来,拉着他转了一圈,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凌厉的凤眼笑眯起来:“瞧瞧,贵客可来了,叫我好等。”


    给沈声含闹了个大红脸,一点也不见刚刚朝林泽冉发脾气的英勇劲,话也说不清楚了,把准备的礼物递过去:“晓媛姐。”


    齐晓媛惊喜地接过礼物,开了一眼,捏一捏沈声含的脸颊:“真用心,原谅你上次缺席了,我们进去。”


    别墅里的几个人沈声含都不认识,穿过建筑,后面的泳池边倒有几个眼熟的。


    齐晓媛摸摸他的脸颊:“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你怎么白成这样。”


    “?”沈声含一本正经地思考片刻,答道:“嗯……不大出门。”


    其实白了不好,容易被人骂小白脸,沈声含一直想黑一点,但晒太阳又受不了。


    齐晓媛笑了笑,又问了几句:“毕业了有什么安排?”


    “嗯?”沈声含有个年龄差不多大的姐姐,所以总不自觉地乖巧起来:“我可能还是……待在家里搞点手工活。”


    “家里?”齐晓媛的眼神掠过少年耳畔的小辫子,又移开视线,爱不释手地捏捏他的耳朵:“好吧,还想着挖你,看来你总是向着阿冉那边的。”


    两人又说了会话,有人将齐晓媛叫走了,走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叮嘱沈声含不要害怕,玩得开心。


    “这次聚会的甜品是专门请的法国的厨师,你可以多试试。”


    沈声含点头,坐得端正,比了个“ok”的手势。


    待人走后,腰才又塌下来,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四周,伸手拿了个纸杯蛋糕,漫无目的地开始逛手机。


    不少人跟他打招呼,沈声含冷脸点头——因为微笑的话就会有人上来搭话了。


    来的人都是一个圈子,彼此之间就算不是很熟,也是能打个招呼,沈声含身上倒是没有发生过因为跟林泽冉的关系而被瞧不起之类的事情。


    虽说这群二代三代们的眼界高,但也知道沈声含是不好惹的,为什么?


    当初林泽冉宣布恋情的时候,二代圈里算是炸开了锅,要知道林家长孙出了名的事业狂性冷淡,明显就是注孤生的节奏,但是某一天,非常突然地,宣布了自己的恋情,并且不止一次强调自己的爱意和尊重,依然是有人不信的,林家长孙怎么会娶一个男妻!


    还是一个漂亮到不可思议的男孩子。


    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人会有想法的——留个好印象,少年找下家的时候不是会更容易地选到他们吗?


    后来,在某个酒局之后,几个二代一起出去醒酒,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隐蔽的走廊角落里,那位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林少爷正对着他的爱人发酒疯——跪在地上不知道说些什么,混乱间,那个少年不小心抽了他一耳光。


    少年似乎也懵了,无措地想要去摸摸男人的脸颊。


    林泽冉却奇怪,凑上前去吻那只手,黏糊糊地哄人,看嘴型,似乎是在道歉,道歉他的脸有没有打疼少年的手。


    几个富二代目瞪口呆,也不敢继续停留,害怕被杀人灭口。


    回到包厢里仔细回忆,不禁发出感叹:世风日下,林泽冉好好的人不当,非得去当狗了。


    ……


    在沈声含出现在这场宴会开始,暗地里就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边。


    “不是……这都快三年了,林家那位还没腻呢?”


    旁边的人轻嗤:“腻什么腻,早点腻了好让你上去嘘寒问暖趁虚而入?”


    “说得这么道貌岸然,你没有这种心思?”


    “……”


    “不过我说林家那位也真是奇怪……在跟林三爷争家产这样关键的时期,还敢将人光明正大地划归在自己的领地……林家老爷子没有意见?”


    刚刚没说话的另一个粉毛加入话题:“你懂什么……这招叫以退为进,而且,林家老爷子可喜欢这位没过门的孙媳了。”


    两人诧异,这人凑近一点,压低声音:


    “我家里有点门路,听说啊……这个小金丝雀是老爷子初恋的关门弟子。”


    “啊?”


    粉毛压了压手掌:“道听途说道听途说……不过他跳舞真挺好看的,换了我也乐意失去些什么东西将人哄回家。”


    “我倒觉得是林家那位幸运……哪怕让我跟人在一起一个月,我也心满意足了……”


    粉毛翻了个白眼:“有胆子你去呗,谁不知道林泽冉最近那个新住处守得跟碉堡似的,一般人根本进不去,也不放那小孩出来,荒唐,还真搞上金屋藏娇这种戏码了。”


    “他要是我老婆我也不放心让人出门……天天藏在家里让我亲亲抱抱就好了。”


    “只有亲亲抱抱?”


    “唉……要不然说人家现在事业有成呢,我弟弟是他们的同学,跟我说的……林家那位当初可是直接追进那人的宿舍了……高一年级还能同一个宿舍,要没使点手段谁信。”


    “林泽冉这人心黑。”


    第42章 宴会(二)


    呆在角落里的沈声含无知无觉。


    可是怎么会有人给他安安静静玩手机的时间呢?


    “嘿, 沈声含。”


    沈声含听见这个声音都知道是哪个人。


    夏橙芮从背后钻出来,弯着腰看他,黄毛被肆意张扬地撩起来, 一身极具艺术气息的重金属装扮, 酷炫十足。


    沈声含默默递了个纸杯蛋糕过去。


    夏橙芮想说的话又噎住, 看着手里的蛋糕, 又美滋滋地拉过椅子坐在了他的身边。


    吃完一半,嘴角沾了点白色奶油, 沈声含低着头用眼神搜寻卫生纸, 忽然有一根淡蓝色色的手帕递过来。


    顺着手臂抬头, 是顾宇。


    “应当是没有卫生纸的。”


    “哦”沈声含磨蹭了一会, 抿一抿嘴角,还是接过来了,擦擦嘴角, 对上那边一双幽怨的眼睛。


    “咳, 手帕。”沈声含攥在手里, 擦完之后才想起来不太好处理。


    “没关系。”顾宇伸手, 他今天就穿了身普通的黑白西装, 冷着脸,板板正正的。


    感觉不太好,沈声含把手缩回怀里:“要不下次……”


    “可以。”


    “……”他还没说完呢。


    沈声含默默将手帕叠好放进口袋里,回去洗一洗, 然后托林泽冉换给人家, 他们应当是有机会能见面的。


    “切,我也有手帕……我妈妈还给绣了我的小名在上面, 你下次用我的。”夏橙芮就瞧不上顾宇那股殷勤劲,跟个舔狗似的。


    “?”沈声含撇嘴, 他真是不能理解这人的脑子,像个小学生一样。


    “?”夏橙芮不可置信,睁着眼睛两秒,发现对方根本不理自己,又只能悄悄地眼刀旁边那个男人:就你会讨人开心!贱人!


    沉默半晌,顾宇先开口问道:“小含毕业有什么打算?”


    “啊……”不是怎么这么多人关心的吗?沈声含假笑:“哈,待在家里……搞搞手工?”


    顾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是,林泽冉就让你天天待在家做手工?那多无聊啊。”夏橙芮又来了劲,拍拍胸脯:“来我家的公司,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你想干什么都行!”


    “那林泽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含这种人才都能忽视。”


    夏橙芮一直知道自己嘴笨,甚至暗暗在家里报了网络的“口才课堂”,课程包括但不限于《如何优雅地交谈》《语言艺术入门》《夺得爱人欢心的一百句话》《“他”最爱的沟通方式》,他彻夜研学,今天才敢昂首挺胸地坐到沈声含面前。


    他要证明: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因为不会说话而白白为人做嫁衣无趣男人了!


    这就是他夺得沈声含芳心的第一步!


    在他期待的目光里,沈声含皱眉:“哦,那你很厉害哦。”


    “?”


    “应当是很有趣又有挑战性的工作,期待以后有机会合作。”顾宇牵一牵嘴角。


    他这人连笑起来都是很古板的模样。


    这人看起来就要有情商多了,说的话也爱听。


    沈声含点点头:“好”


    顾宇轻轻撇了一眼旁边的夏橙芮。


    这时候,在另一边站了很久的男人终于走上前,酒杯倾斜。


    沈声含微愣,拿起橙汁和人碰一下。


    对方抿一口酒,在另外的座位坐下来,穿着一身暗红色的休闲西装。


    他们这些人总是穿各种颜色的西装,沈声含都审美疲劳了


    沈声含两边的位置都被占了,所以他被迫坐在了沈声含的对面。


    男董芝树似乎观察了一会,问道:“阿冉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嗯……”沈声含不记得这个人,但是语境判断来看,应当是林泽冉的朋友,为啥说应当呢?因为很多人叫林泽冉阿冉。


    连林宴那个黑心老虎都叫阿冉呢,所以这个称呼还真是不太能表示什么。


    “他要出差。”


    “也是,最近阿冉也应当很忙……说起来你们的感情真好,上次你远门旅游,我跟阿冉问起,他还在担心你在外面吃不吃的好呢。”


    男人噙着温润的笑,只是这样一大段砸下来,沈声含有点懵,好半晌才勉强分析出来 ……出远门旅游?他什么时候出远门旅游了?


    见他有些迷茫的模样,董芝树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就是去年啊?大概六七月份……”


    沈声含还是没想出来。


    另外两个男人却是很快地反应过来。


    “就是……林家订婚宴之后的那次。”


    “……”


    沈声含假笑:“哈,你也挺惦记我的。”


    “?”


    那人又说了几句,突然反应过来:“你不记得我了吗?”


    沈声含摇头,他指了指自己,说道:“我呀,董芝树,阿冉的好哥们,我们见过好几次呢。”


    不认识。


    沈声含思考了一下:“是你呀!好巧,林泽冉昨天还跟我提起你呢。”


    董芝树好奇:“提起什么?”


    “说你接手了一个子公司,现在马上要破产了。”


    夏橙芮笑出了声。


    “……”


    董芝树轻咳:“哈……不是,其实那个是我……”


    他解释了一通,最后找借口离开了。


    董芝树的到来却像是打开了什么交际的大门,那些个原本梳理高冷的贵公子贵小姐靠近些坐下,招呼沈声含跟他们一起玩。


    沈声含暗自深呼吸,顾宇悄悄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有顾宇和夏橙芮两个人帮他分担火力。


    他依旧被这几个人搞得有点头晕,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例如:


    “林泽冉也真是的都不让你出来和我们玩一会,憋坏了怎么办?”


    “男人啊还是得选脾气温和的,那种黑心的那是碰上就不得了了。”


    “小含你们最近感情怎么样?再怎样也不要委屈自己。”


    “其实有时候只要回头看一看就会发现一片广阔的草原。”


    沈声含默默喝完一杯果汁,才发现是鸡尾酒。


    怪不得这么难喝。


    他恹恹地在角落里发呆,睫毛微垂,脸颊泛上一点粉,唇珠圆圆的,沾着一点酒渍。


    不知道有谁悄悄地说了句“我靠”,沈声含更烦了,不会喝酒怎么了,犯不着嘲笑吧!


    于是他借口要去上厕所准备离开,旁边的顾宇和夏橙芮想要送他被他臭着脸按住。


    走到人少的地方,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才感觉胸口不闷了,脑袋依旧晕晕的,趴在栏杆上发呆,院子里有一棵海棠树,随风慢慢地晃,绿莹莹的,还挺讨人喜欢。


    他其实很喜欢看着树叶发呆,从小就有收集树叶的爱好,喜欢收集起来然后晒干,做成各种小工工艺品,现在还有用桂花树叶做的小风铃挂在他家里的书桌上。


    回头准备去上厕所,走廊这样宽敞,他却径直撞到一个人身上:“……”


    “对不起”沈声含捂着脑袋离开,低着头,人也没看清。


    那人揪着他后颈的衣领将人拎回来:“跑什么。”


    “?”


    沈声含抬头,眯了眯眼睛,有些迷茫。


    席越看见他的眼神,气不打一处来,他虽然专门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偶遇沈声含,但是……这也不代表沈声含要这样侮辱他。


    “我,席越。”


    “袭月?”沈声含喃喃,眼里有些温柔的意味:“袭月素我的宝宝啊。”


    就叫宝宝了吗?


    会不会太快了。


    这人不是还跟林泽冉在一起吗?


    也是,沈声含没权没势的,就算不喜欢林泽冉也是没有办法离开的……他是被迫的。


    本来极其生气的席越一听,嘴角忍不住上扬,紧接着又被很快压下来,生怕被对面的人发现了会骄傲。


    “咳,我跟林泽冉是好兄弟,我不会答应你的。”


    “?”沈声含脑袋还没晕过来,皱眉,有些嫌弃的样子:“你也配叫袭月?”


    “快点改名,这名字至贵至极,你压不住的。”


    “……”席越的脸又黑了,胸口起伏,看着面前这人懵呼呼的样子,伸手揪一把那软软的腮帮子:“啧”


    林泽冉惯的,换了我,非训得你说东不敢往西。


    “滚开。”沈声含按着人的胸膛一推,臭着脸越过他。


    席越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让开了,看见这人气呼呼的背影,又叹了口气跟上去。


    喝酒了?


    不过也挺可爱的。


    这样想着,他看见卫生间门口的镜子里面自己满脸笑意的样子,又刷一下黑脸。


    “……”


    上完厕所出来,沈声含彻底清醒了,看见门口这个刚刚被骂过的席越,心里还有点犯怵,估算了一下武力值,决定当没看见。


    男人今天穿了身棕色皮衣,银色的装饰垂下来,质感很好,油光水亮的,蹬着一双马丁靴,此刻环胸靠在墙边,就硬帅。


    此刻听到声响回头,眉头压下来,像是看谁都不顺眼,紫色的耳钉浓郁的像是有液体在流动。


    沈声含忍气吞声地洗手,有些踌躇地不敢出门。


    席越看他这个样子就来气,咬一咬后槽牙:“啧”


    在林泽冉面前那么乖,为什么就这么怕我?


    难不成林泽冉会偷偷给他讲自己的小话?


    于是两个臭脸并肩回去。


    又尴尬得坐在一起。


    这次另外几个人就要本分多了,沈声含心里诧异:看来这个席越跟林泽冉的关系确实不错?


    “林大少爷还真是管得紧,小含好不容易出个门,还要有人看着。”


    沈声含压根没听清楚他们说什么,灵魂游离,在想找个什么理由离开,这时候手里的电话正好响了,接听之后,是他的妈妈。


    一听到这个称呼,旁边的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全神贯注起来,忽然见沈声含变了脸色,起身就朝外走。


    三个男人跟上去,听见他焦急的声音:


    “我爸进医院了?”


    第43章 梧桐


    s市人民医院。


    沈声含正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给他姐打电话。


    他得到消息之后就马不停蹄买了机票, 当天没有,第二天才飞回来,林父是逞强在家换灯泡, 脚下一个不注意摔下来, 腿骨折了。


    “你到医院了?我来接你。”


    沈声含接着电话站起来, 还没走两步, 就看见他姐从电梯里出来。


    沈映真是冷艳挂的长相,简单梳了个马尾, 一手揣兜, 一手提着保温桶朝他走过来。


    “姐”


    沈映真点点头, 两个人来到病房门口。


    却见门口长椅上一串西装革履的男人站起来, 一个一个小学生报数似的朝沈映真打招呼:


    “姐姐好。”


    分别是林泽冉,和来凑热闹的顾宇,夏橙芮和席越。


    沈映真瞥一眼旁边的沈声含, 高冷地点点头。


    “我……朋友。”沈声含解释, 他在飞机上也想挠挠脑瓜子, 他原来人缘还不错?


    沈映真不可置否, 打开门进去。


    房间里面的医生是沈声含的发小, 比他大几岁,现在正在医院实习,就是那种长辈很喜欢的,俊秀又端正的长相, 一身白大褂, 一点也看不出小时候怂恿沈声含和他一起去偷小鸡仔的模样。


    姜女士穿了身碎花裙子,头发挽起, 淡笑着和陈晓睿说着什么:


    “那就要小睿多上心了。”


    “肯定的。”陈晓睿检查完,拉着沈声含出门, 外面四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又齐刷刷看过来,目光实质似的落在陈晓睿抓住沈声含手腕的那只手上。


    医生挑眉,没放手,视线在林泽冉的脸上停顿片刻,眼睛里多了种莫名的情绪,伸手将沈声含往自己这边又揽了揽。


    “你朋友?”


    沈声含回头看他们一眼。


    三个男人又顿时转移视线。


    “……昂”


    “成吧,跟我去拿药。”


    “要不我去?簌簌陪着叔叔阿姨。”林泽冉上前一步,态度温和。


    陈晓睿听见这个称呼的时候又挑了挑眉,他笑着拍了拍沈声含的肩膀:“我们叙叙旧。”


    沈声含任凭他揽着,推人往前面走,回头叮嘱林泽冉:“我去去就回,你们坐着吧。”


    到了没人的地方,陈晓睿总算把人松开:“你这几个朋友……”


    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沈声含从小就受欢迎,幼儿园的时候手工课结课成果的编织画,幼儿大班一共三个班56个同学,有50个同学最后都是送给沈声含,还有六个逃课去给沈声含买幼儿园门口那家水果糖了。


    小学儿童节汇演,年年的主持人都是沈声含,说着说着主持词还会有小朋友上去给他送花,毕业的时候他收到的同学录得有一箩筐。


    “?”沈声含站远一点打量他的白大褂,赞叹地摇摇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啊,还挺帅。”


    陈晓睿这人就是死装,从小就在长辈面前装乖,都觉得他是个踏实懂事的孩子,其实小时候的坏事都是他领头干的。


    沈声含上大学之后跟这帮朋友们见面的次数就少了,不过这样的发小,即使半年多不说一句话,见了面,感觉关系也不会生疏下来。


    陈晓睿摇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他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你看秃成什么样了。”


    “你之前也没多少头发。”沈声含补刀。


    拿完药,两个人并肩往回走。


    “回来几天?”


    “多待几天吧,等……过了走。”


    陈晓睿偏头看着他翻看药盒,闻言点点头:“陈健康他们几个应该也在,改天聚聚。”


    沈声含点点头。


    沈映真单位里忙,今晚就要回去,顾宇和夏橙芮探望了林叔叔和姜女士也就没了留下的理由,不情不愿地出发回去了。


    就林泽冉,担心沈声含一个人忙不过来,非得留下来帮忙。


    “你公司不忙?”


    “我累计有三个年假没休了。”


    “……”忘了你是工作狂了。


    沈声含点点头。


    晚饭是吃的医院食堂的,姜女士看着林泽冉忙前忙后,又看了眼站在旁边削个苹果削了大半天的沈声含。


    那苹果坑坑洼洼的,那双漂亮的手拿着刀,倒让人担心。


    “?”沈声含不明所以,将手里削好的苹果递给他爸。


    姜女士坐在旁边,看着林泽冉:“泽冉呐……你太照顾小含了,看给他惯的。”


    林泽冉跟沈声含对视,只是笑:“怎么会,我只是动作快点,小含做事仔细。”


    “我还不懂这孩子,小含之前就跟我们提起过你……说你又努力上进,做事负责又热心肠,今天一看啊,还真是一表人才呢。”


    “妈妈。”沈声含小声抱怨:他哪里说过这种话。


    林泽冉笑而不语。


    姜女士今晚在医院陪床,林泽冉跟着沈声含回去睡。


    他们住在s市的老城区,都是很有骑楼特色的老建筑,路边是上了年头的大树,路灯也很有年代感,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两个人拖着行李箱上楼,一路上遇见好几个叔叔阿姨。


    看见他回来,一个比一个亲热,沈声含只会挥手一个一个叫过去。


    开门,全屋的木质地板,他们家在三楼,窗户很大,通风也好,窗外的梧桐树有好多年了,能有三个沈声含那么粗,枝繁叶茂的。


    沈声含的房间正好靠近那棵梧桐树,开窗甚至还能摸到树叶,郁郁葱葱,阳光大的时候,树叶的影子会落在床头的墙上,沈声含以前经常会躺在床上盯着树叶摇晃的影子发呆。


    风吹过,扬起一阵轻快的哗啦声。


    沈声含带着林泽冉进自己的房间,不是很大,进门就能看见一个组合的书桌,进门的右手边是一架床,床边是一个木质的大衣柜。


    墙边挂着两幅大相片。


    一个是沈声含幼儿园的艺术照,他穿着学校统一的小礼服,额前的头发被炸起来,眉心贴着一颗美人痣,那时候的脸还肉嘟嘟的,可爱得紧。


    一个是小学的,约莫是三四年级,一身白色小西装,拿着两个苹果,歪着头凹造型,眉眼精致,好看得不行。


    沈声含叫了两声,那人没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妈妈喜欢拍这些……每年都拍。”


    林泽冉蹲在他旁边收拾衣服,闻言凑过来:“那别的照片呢?”


    “嗯?”沈声含眨眨眼睛,站起来去挂衣服:“没什么好看的……”


    “多好看呀。”


    收拾好东西,他的房间有个自带的六边形小阳台,本来种着一圈多肉植物,长势不错,倒是坚强得很,两栋居民楼的阳台之间隔得很近,似乎胆子大一点就能直接翻过去。


    对面是沈声含干妈的房子,从这边阳台翻过去,就能到达对面的阳台,那里原本住着干妈的儿子。


    对面的房间窗帘虚掩着,他站在阳台发了会呆。


    林泽冉仔仔细细的打量面前这间房子,心里有些莫名其妙地发软,他似乎能从很多细小的岁月痕迹,想象出簌簌是如何在这里慢慢长大的。


    书柜上放了很多书,一眼看过去,要么就是玄幻刑侦的小说,要么是各种漫画,整整齐齐地摆着,书桌上面倒是放了各种满分作文和作文精选。


    还穿插着摆有许多的小挂件,石膏像和小玩偶之类,侧面挂着许多树叶制品,树叶完整而泛黄,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凑近看,能看见各色的笔迹。


    写着例如“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之类的文艺句子。


    书桌靠窗的地方,有个相框像是被碰倒了,林泽冉走上前将它扶起,却一时愣在原地。


    这是一幅两人合照,清晰度不高,应当有些年头了,两人皆穿着蓝白校服,站在一颗大树下,两人靠的很近,矮一点的是沈声含,约莫十六岁左右,黑发红唇,对着镜头微笑,伸出一个剪刀手。


    很是放松开心的姿态,眉目间有种别样的意气风发,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高一点的少年,长相俊秀,很清冷的气质,双手自然垂落,就这样淡淡地看着镜头,


    莫名的,两人就有一种别人插不进去的氛围。


    林泽冉又看了眼镜框后面,用黑笔写了很小的一行字:青春不老,我们不散。


    这样从朋友堆里独独挑出来的,特殊的对待,还是让林泽冉有一点不舒服:应当是很好的朋友,没什么的。


    他将相框放回原位。


    窗外,晚风拂过梧桐树,像是奏响了一句静谧的摇篮。


    沈声含刚好从小阳台进来,听见林泽冉笑着说了个词:“簌簌作响。”


    他微愣,转头看向窗外绿意盎然的梧桐树。


    在滔滔不绝的岁月长河里,这棵梧桐树似乎一直矗立在那里,任凭世事变迁,依然安然自若。


    “你刚刚说什么?”


    林泽冉走过来,看出沈声含有些低落的情绪,他只以为簌簌是在回忆童年,于是低着头像平常一样逗他开心:


    “风疏梧桐,簌簌作响啊。”


    沈声含给了他一个肘击:“滚去洗澡。”


    花言巧语,搁谁能认出来这位传说中的林总!


    晚上,沈声含的小床不算大,挤下两个成年男性,连翻身也要小心着来,好在两个人睡相都很好。


    沈声含半梦半醒间,好像又想起来以前的事。


    他初中的时候,偷摸背着家长谈过一次恋爱,时间很短,一个月都不到,也纯爱得不行,只是□□换一个情头,连“老公老婆”的称呼也不敢叫,两个人都是走读,晚上会一起走一段路,沈声含送人回去,然后再自己跑回家。


    最出格的事情是那个女孩亲了一下他的侧脸,尴尬的是还被他那竹马看见了。


    竹马冷冷地盯着,然后转身就走。


    沈声含很久之后才发现竹马在跟他生气,具体大概表现为:


    早上一起上学,那人不跟他说早上好;不给他抄作业;拒绝吃他午饭时挑过去的青椒;上课不再帮他传纸条等等。


    沈声含只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点情绪不好,压根没往生气的方面讲——况且他啥也没干啊生啥气。


    第44章 火锅


    后面沈声含跟那个女孩子分手, 叫人出去玩,那人死活不应,琢磨半天, 这才发现他在生气。


    沈声含找不着人, 最后只能从他房间那个小阳台翻进对面, 门没锁。


    他走进去, 竹马把窗帘拉得紧紧的,独自坐在书桌前做数学试卷。


    沈声含一眼望过去:十道题错了四道, 但看见人冷冷的脸, 也不敢吭声, 将窗帘拉开, 又打开窗户,风灌进来,窗外的梧桐树哗啦哗啦地响。


    风吹乱那人额前整齐的刘海。


    沈声含问他为什么把窗户关得死紧。


    竹马嘴角抿紧, 沉默地又打了一页纸的草稿, 很久之后, 才又说了句:“太响了。”


    沈声含当时只觉得:看来确实很响, 好不容易写出一道题, 又错了。


    ……


    沈声含睡得并不安稳,无意识地朝男人凑近了些,脑袋靠在男人的肩头,脸颊微微凹陷, 嘴唇也显得肉嘟嘟的, 只是眉头微皱,看起来可怜极了。


    林泽冉小心地翻了个身, 揽过少年的肩膀,一如往常, 慢慢地拍背。


    少年安静下来,平稳的呼吸声似乎融进缎子一般细腻的夜色里,他依恋地凑近了一些。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幼时的簌簌独自一人躺在这床上睡觉的场景,他会将手放在枕边,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微微颤动,脸颊也像这样一般鼓起,也许会因为当天的开心事做一个美梦,也许会因为第二天要考试或者检查作业,做一个坏的梦。


    他并不觉得这样的童年的无趣的,相反,对于他这样一个没有童年的人说,这样一个真实的,有欢笑也有眼泪的童年,要更令人向往一些。


    在迷蒙沉醉的夜色里,林泽冉眼底,满是动容而柔软的情绪。


    他不禁在想:要是……遇见得更早一些就好了。


    ……


    沈父伤的不重,加上平时积极锻炼,几天下来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


    沈声含说起这个还有点好笑:他爸可是一个将“丈夫的身材,妻子的荣耀”贯彻到底的男人,摔跤这事在姜女士面前丢了脸,一定要挽尊一下的。


    他将这件事跟林泽冉说,对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受教了”


    “?”他想了想,又反应过来:看来是感受到他爸顽强不屈的精神了。


    几个朋友终于都有了时间,决定晚上一起吃顿饭。


    “我也能去吗?”林泽冉坐在床尾看着人换衣服。


    衣柜上镶嵌着一面镜子,沈声含拿着一件淡灰色防晒衣,在纠结要不要穿外套:穿外套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热,不穿外套又怕有蚊子。


    “不穿了吧,擦一点花露水。”林泽冉建议。


    回到s市之后,能明显感觉到沈声含的情绪要外放许多,之前只觉得他内向,不爱与人交流,现在真正触碰到他的过去之后才发现,原来他所了解的,只是冰山一角。


    沈声含有很多朋友,也很讨长辈喜欢,跟附近的叔叔阿姨似乎都能说上话,小区里的小孩也很喜欢他,参加过舞蹈比赛,得过很多奖,奖状能编成册子,翻好久才能翻完。


    那天晚上,他给沈声含找东西,打开衣柜下面的一个柜子,金光闪闪的奖杯塞满了,他看了看:作文的,舞蹈的,甚至还有钢琴。


    相册里的他也是,眉眼间都是意气风发,似乎没有一点阴霾。


    林泽冉感动,喜爱,却也……不知不觉中,生出一点不安来。


    “去呗,又不能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


    见他不动,沈声含催促:“快点快点,迟到了有惩罚的。”


    他把外套挂回去,推着林泽冉出门。


    林泽冉把他拉回来按在床上,去桌子上拿来花露水,脖子,手肘,手腕,小腿,脚踝,那味道直冲鼻子,沈声含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喷完还不算,林泽冉又蹲下来慢慢给他将花露水晕开,按得很慢,手掌在皮肤上打圈,像是在推一堆奶油,轻微大一点力气,玉一样的皮肤就会泛上一点粉。


    按到小腿的时候,沈声含也拿起来给对面的人喷一点。


    一边喷一边捂鼻子,说话也带着一点鼻音:“熏死我了,腌入味了要。”


    ……


    傍晚,路边有很多老人牵着孩子遛弯。


    走到什么地方的时候,沈声含就会跟旁边的人提上两嘴:


    “我之前上学的时候,晚上总要经过这里,那时候有很多卖小吃的小摊,没有空着手回去的时候。”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第一次自己去上学,我妈妈送到楼下,突然发现有什么东西没带,让我在下面等着,我哪能等呢,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自己就跑了。”


    “路上还到处跟叔叔阿姨打招呼,我妈妈吓死了,最后还是在教室找到的我。”


    林泽冉只是看着他,似乎那些画面都能够在脑海里呈现,鲜活的,好像……一切都变成能触摸得到的了。


    约定地点是附近的一家火锅店,沈声含出门没戴口罩,到了门口,朝身后的林泽冉招招手。


    林泽冉快走两步跟上,顺势抓住他的手腕。


    进门之后,看见靠窗的座位有人朝他们挥手。


    沈声含拉着人走过去。


    火锅店人很多,座无虚席,闹哄哄的,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牛油香气,装修也是走的亲民风,火红的广告火红的配饰,看起来像是很多人聚会会选择的地方。


    他们穿行在过道里,双手交握,然后任凭沈声含把自己安排在靠窗的里面的座位。


    “哇塞,小含你还带家属呢。”陈健康正端着料碗回来,跟人开玩笑。


    “?”沈声含顺着他的眼神看见自己跟林泽冉交握的手,那人的神情倒是无辜得很。


    “我朋友……这我大学同学。”


    林泽冉朝他们点头:“林泽冉。”


    陈健康和肖雨涵对视,神情一时有些奇怪,转眼又说起别的话题。


    “果然长得好看的人总跟长得好看的人玩。”


    沈声含带着人去调料碗,林泽冉做足了人生地不熟的可怜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年身后。


    沈声含以为他是不适应,也就真照顾起人来:“这个上面有料碗的配料……我习惯什么都弄一点,这家火锅很好吃的。”


    林泽冉点点头:“好”


    回座位的时候,人已经来齐了。


    “沈声含,想跟你聚一次真难,真留在a市了?”


    沈声含点点头。


    一共五个人四男一女,有一个林泽冉认识,是那天那个医生。


    “睿哥你来的最晚,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你自己挑吧。”


    陈晓睿找了个地方坐下,见怪不怪:“真心话”


    “谈恋爱没有?”


    “没有。”


    “咦——”


    赵启替他解释:“咱睿哥在医院里忙死了,哪有时间谈恋爱。”


    “好啊好啊,陈医生多多努力,你以后就是我在s市医院唯一的人脉了!”


    “……”


    林泽冉带只耳朵听着,一边给沈声含涮毛肚,他那白净的袖子总有碰到油锅的危险,沈声含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放下碗筷,给他将衣袖卷起来,发稍蹭过男人的下颚,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林泽冉安静地看着他,瞳孔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影子。


    “你不习惯吗?”


    林泽冉摇摇头。


    “小含呢?”


    沈声含转头看过去,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你还记不记得张建宇。”


    “啊?”沈声含思索片刻,不记得了。


    陈健康扼腕:“你的两大神兽之一啊!”


    听见这个称呼,沈声含额头挂下几根黑线,悄悄瞟一眼旁边的人,恨不得将对面那个人的嘴堵上。


    林泽冉饶有兴趣地看过来,陈健康大笑:


    “小含小学有段时间超级迷玄幻小说,然后在班上契约了两只神兽,你可别觉得侮辱人,每天排队的人那叫一个多,小含选都选不过来。”


    对上沈声含威胁的视线,他又连忙转移话题:“听说他原来是收养的,前阵子被富豪老爹找回去了,我的天,羡慕。”


    “喷不了,这个是真羡慕。”


    沈声含叹气,又摇摇头,等林泽冉夹到碗里的毛肚凉了一点,吹吹气吃掉,嘴唇略有点红肿。


    林泽冉将插好吸管的牛奶递过去,沈声含侧头过来吸上一大口。


    陈健康才又注意起这个人来,倒不是别的……这个朋友的气质属实是有点高不可攀,加上那么一点似有若无的熟悉感在……


    没人敢去开他的玩笑。


    许久未见的好朋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的,林泽冉还是第一次看见沈声含如此健谈:


    “林哥你不知道,我们小含当初中考还是区状元呢!”


    “这么厉害?”林泽冉来了兴趣,他想要和谁交好的时候自然是没有什么压力的,距离感拿捏得恰到好处,那点距离感早就消弭于无形了。


    “他从小就是班长,那叫一个一呼百应,我有时候也纳闷,玩也是一起玩了,上课的纸条也是一起传了,放假的作业也是一起没做,为啥每次他都能交上作业……考试还一点不差。”


    沈声含在旁边小声跟林泽冉吹嘘:“我才不像他,我最高记录是三个小时做完27张卷子。”


    看见林泽冉诧异的表情,沈声含用手肘戳戳他,得意之色溢于言表,眼瞳清亮,那点浅灰色像是仲夏夜雨后的水潭。


    “对啊,小含他就是贪玩,但凡有言溪那人一半努力,还有别人什么事。”


    言溪。


    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饭桌的时间奇怪地停顿了一下,几个人互相对视,悄悄去看沈声含。


    沈声含戳一戳料碗,不紧不慢地开口:“十分之一都够啦。”


    气氛恢复得也很快,这刹那间的凝滞让人以为是错觉:


    “啧,能不能谦虚一点。”


    沈声含此人,好的时候当过年级第一,坏的时候直奔班级倒数,让科任老师又爱又恨……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谁舍得骂你呀。”


    小时候一起做坏事,沈声含这小子只需要瘪瘪嘴,眼泪一挂,那鞭子落在他身上连声音都没有!


    倒也不嫉妒……捏一捏那雪团子似的脸颊,顿时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哈”沈声含戳一戳旁边的林泽冉,歪歪头,眼瞳圆圆的,乖的不行:“别听他们瞎说!我可乖了。”


    几个人都看向林泽冉,只见他在期待的目光中点点头:“可乖了。”


    沈声含满意,伸出大拇指比一比自己:“看见没有。”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人性扭曲!”


    不过这个大学同学这种莫名其妙的昏君劲,可真跟言溪那人像了个十成十。


    散场之后回去的路上,沈声含垂着头踩影子。


    这里不像a市,接近凌晨,路上便没有什么人了,只有昏黄的路灯和安静的梧桐树。


    道路两旁是铁栅栏杆,在成片成片的像是棉被一般的绿叶中,粉白的刺玫瑰在无人欣赏的夜里绽放。


    “你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少?”沈声含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


    这一次,林泽冉没有回头看他,他抬头,看见金黄的光线从树叶的缝隙里透出来,树叶仿佛乘着夜晚的旋律在呼吸,落下来的光影凸现了他面部优越的轮廓。


    沈声含听见他温润磁性的声音:


    “距离近了,就不用说那么多话。”


    第45章 干妈


    又过两天, 林泽冉终于开始忙工作。


    沈声含这天拿着炖好的汤送去医院,在回来的路上,院里的小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来求他帮忙, 说有个小孩在附近摔了。


    沈声含跟着跑过去, 在公园的角落, 沙坑的旁边找到了这个小男孩, 约莫十一二岁,坐在台阶上抹眼泪。


    沙坑里有很多挖土车, 小铲子, 模具之类五颜六色的玩具, 应当是在过家家。


    “小辉你怎么样……”


    “我们找帮手来了!”


    “小点声小点声, 被他妈妈发现就惨啦!”


    几个男孩风一样从身后跑到受伤的男孩旁边安慰他,小男孩抹了把眼泪,露出一张涕泪横流的脸, 怪可怜的。


    沈声含凑近一点, 蹲在台阶面前去看他的伤, 说是崴了脚, 脚踝处肿的老高。


    小孩哭得一抽一抽的:“哥哥……能不能别跟我妈妈……别跟我妈妈说。”


    比起崴脚的痛, 还是妈爹的鞭子更为可怕吧。


    沈声含点点头,上手轻轻掰一掰,小孩痛呼,眼泪又像是瀑布一样流下来了。


    “你这……一时半会好不了, 你妈妈总要知道的呀。”


    沈声含想了想:“我先带你去刘医生那瞧瞧。”


    小男孩抽噎着不说话, 显然已经心如死灰。


    沈声含叹了口气,在几个小孩的帮助下将小辉背起来, 然后被簇拥着像是西天取经一样往附近的诊所赶,路口正在施工, 此路不通,还得绕路。


    六年级的男孩窜得飞快,加上沈声含担心加重伤势不敢走太快,为了不在这群孩子面前露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再重申一次:死宅果然是没有未来的!


    拐过巷口,沈声含却见着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那人穿着一件纯黑的体恤,背着卡其色的背包,从路口经过,刚好向这边投来一个视线,眉目冷峻,生人勿近。


    他首先是看见沈声含,接着又看到他后背的孩子,眉头微皱,改变方向,径直朝这边走过来。


    小辉的几个好兄弟都很害怕,一股脑地挤到沈声含的后边去,小声地担心:“他好凶……怎么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


    “不会是土匪吧。”


    “像是要来打人的,我们没得罪他吧?”


    “小含哥哥不像是打得过的,我们要不掩护小含哥哥先跑?”


    沈声含本来是准备走的,见对方三两步走过来,小声叫了声:“霍哥……”


    他怎么在这?


    霍雲点点头,将肩膀上的包取下来递给旁边的小孩,小孩被吓得不敢作声,就这样规规矩矩地把包接过去。


    沈声含看着霍雲伸出手,反应过来是要接后背的小辉,犹豫片刻。


    对方不等他犹豫,直接将人捞过去,他的后背可比沈声含的宽阔多了,小辉动也不敢动,含泪看一眼沈声含。


    也不敢吭声,硬生生将哭声憋住。


    沈声含看得有点好笑,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是小含哥哥的朋友,别怕,我们先送你去诊所看看医生。”


    沈声含把霍雲的包拿过来背到肩上,然后带路,一行人往诊所走。


    诊所开了应该快二十几年了,自沈声含记事起就一直在这,诊所门口种了一圈小花小草,橘色的郁金香三三两两开着,自有一种懒散的味道,一面推拉玻璃门,不是很清晰的玻璃上贴着红色的“诊所”两字。


    将小辉放到椅子上,刘医生仔细看了看,他跟小辉的奶奶比较熟,当时就给人家打了电话。


    等小辉的奶奶到了,沈声含说了声才离开。


    霍雲站在诊所外面等他,低头像是在研究郁金香,头发长长了,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照下来,刚好照到他的身上。


    “霍哥你怎么在这?”


    霍雲回神,看过来:“探亲。”


    沈声含点点头,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那个……我请你喝饮料吧。”


    两人一人买了一杯冰红茶,沿着小道往前走。


    沈声含想起来之前霍雲说过他也是s市人:“霍哥你亲戚……也住在附近?”


    霍雲点点头,一辆车经过,他把沈声含拉到里面去:“你呢?”


    “啊?”沈声含喝一口冰红茶:“我家就在附近。”


    走着走着,到了沈声含家的楼下,他往上指一指:“我到了,霍哥你知道路吗?”


    霍雲抬头看向他手指指向的楼房,微顿,眼眸里突然多了些复杂的情绪,他看向沈声含:“我小姨……也住附近。”


    沈声含眼神微亮,用手指了一下三楼的那个小阳台:“我住那,三楼,那个有很多小花盆的地方……我怎么从小到大没见过你……不应该啊。”


    霍雲看着那个小阳台,喉结滚了滚:“我小时候没来过这边。”


    “好吧”,这样想着,姜女士来了电话,沈声含连声答应,跟霍雲挥挥手:“再联系。”


    霍雲点点头,目送他朝楼里跑去,阳光掠过银白的发丝,像是水波粼粼的缎子。


    抬头又看向三楼的那个小阳台,忽而攥紧了手掌。


    好半晌,他走进另一座楼房。


    ……


    沈声含的干妈霍女士前阵子去外地出差,大概是今天回来。


    他洗完碗筷,又将洗衣机里的衣服晒了,终于腾出时间,从箱子里翻出来在a市买的特产准备探望自己的干妈去。


    这个干妈认得很晚,是在沈声含十八岁那年。


    霍女士不是本地人,是从外地搬过来的,


    单身,带着一个儿子,一个精英女强人,严肃又强势,常年都在做生意的路上。


    但对沈声含很好。


    依稀记得是在沈声含二年级这年搬到对面的,霍女士的儿子言溪刚好转到他们班上。


    沈声含一眼就看上了这个严肃高冷的小男孩,事实证明他也没看错人,两人的友情维持了十年,最后……言溪留在了第十年。


    高考毕业的言溪约了沈声含出去玩,在出发的半路,为了救一个小女孩出了车祸,永远留在了十八岁。


    在安顿好言溪之后,霍女士成为了沈声含的干妈。


    沈家人都很赞成,他们心疼这个中年失子的女人,言溪与沈声含好得不分彼此,如果能让霍女士宽慰一点,也是很好的。


    言溪的离世并没有改变什么,他的房间也依旧维持着原本的样子,很长一段时间内沈声含不再踏入那里,直到大三之后,他回家了,有时候才会去他房间坐坐。


    走阳台过去总归不太礼貌。


    沈声含清一清嗓子,敲响了霍女士家的大门。


    等了一会,里面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来了。”


    木门有些旧了,开门的时候会发出吱呀的响声,沈声含将礼物突然抬起来:“干妈我来看你啦!”


    等到的却是沉默,沈声含放低一点礼物,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男的。


    是霍雲。


    沈声含有一瞬间的错愕,转头回去看了看门牌号,没错。


    霍雲说的那个亲戚是霍女士?


    这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缘分。


    “霍哥。”


    对方却像是没有太过惊讶,点点头,退后让沈声含进来。


    霍女士在洗葡萄,正端着果盘走出来,她穿了身纯白的长裙,头发简单地盘起,岁月从不败美人,反而为她更添了几分温婉的气质。


    “簌宝,吃葡萄。”


    霍雲听到这个称呼,眼神动了动。


    沈声含开开心心地蹦到霍女士身前:“天呐,霍总怎么还是这么漂亮。”


    霍女士戳戳他的额头:“就你嘴甜。”


    沈声含将礼物放在旁边的木桌上,解开外面的带子:“我带了秋穗斋的糕点,还有别的化妆品,上次去秀丽古城玩,碰见一个特别适合言总的簪子,您要不要试试看。”


    女人点头。


    沈声含拿出簪子去给她簪上:他可是专门跟老板学了一手的,包不会错。


    霍女士看见站在一边的霍雲,招招手:“小云这边坐,这就是我给你说的簌簌。”


    “鬼精灵”口头埋怨着,眼里却是带着笑意的。


    沈声含弄完,问霍雲:“好看不?”


    霍雲点点头:“好看。”


    “你爸爸的伤怎么样了?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去探望。”


    “好得差不多啦,等他们回来再看是一样的,我爸你们还不知道吗?总要在我妈面前装几天可怜的。”


    霍女士笑着摇摇头。


    又聊了一会,霍女士留沈声含吃饭,嘱咐几句就去厨房了。


    她甚少下厨,但厨艺却好。


    留下两个年轻人坐在客厅,沈声含这才有时间好好消化这个惊天大消息。


    沈声含看着霍雲,又看看这座熟悉的房子:“霍哥你……就是言溪的表哥?”


    言溪真是高冷一哥,沉默寡言半天蹦不出一句话的那种,性格孤僻,要不是沈声含跟他玩,他是交不上朋友的,交际圈也简单,沈声含了如指掌。


    唯一不太认识的就是言溪的表哥。


    放长假的时候,霍女士总会带着他去别的市探亲,一走就是大半个假期,纵然沈声含有点舍不得,却也不好阻止人家。


    沈声含只知道他们是去探望言溪的姨妈,姨妈也是单亲家庭,孤身带着一个儿子。


    言溪不怎么跟他提起表哥,沈声含只知道他比言溪大个两三岁,两人关系不错。


    小时候沈声含还托言溪给他表哥送过两张贺卡,夹着几片自己保存了很久的树叶子——沈声含从小就有采摘树叶保存树叶送人树叶的习惯。


    不知道哪里学来的,


    但小孩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两天他就将人抛之脑后了,言溪也不会主动提起。


    霍雲看着他,双手交握,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半晌,却只是垂下眼睛,声音也像是从喉咙底下挤出来的:


    “嗯……好巧。”


    第46章 墓地


    早晨, 沈声含小心地洗掉土豆上的泥土,然后整齐划一地放进旁边准备好的小盆里。


    他虽说厨艺垃圾,但架势还是很唬人的。


    料理台上大大小小的盆盆碗碗里, 都放着处理好的食材, 就差土豆了。


    林泽冉站在一边炒菜, 衬衫袖子卷起, 露出劲瘦的小臂,手法越发熟练。


    两人的配合倒也默契。


    男人看了眼旁边的沈声含, 半晌, 还是开了口:“昨天晚上……我去接你, 看见的那个男人好眼熟。”


    沈声含没发现他语气下面隐藏的别扭, 头也没抬,随口回答:“嗯,你们不是同行吗?”


    同行?


    霍雲也配。


    林泽冉手里不敢含糊, 心里却有一团淡淡的郁气在:这个男人就像是苍蝇一样, 无处不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贴上来, 真是令人生厌。


    “他也住附近?”


    沈声含小心地将土豆皮刮下来, 诧异地看他一眼:这人还怪在意霍哥的。


    别看这人平日里一副温和稳重的样子,也只骗骗别人,他可知道,林泽冉眼高于顶, 向来是不会轻易把人放在眼里的。


    “他是我干妈的侄子, 最近来探亲。”


    终于处理完食材,土豆被他刮得坑坑洼洼, 但是无所谓,能吃的土豆就是好土豆, 他洗了个手,拍拍林泽冉的肩膀,一本正经委以重任的模样:“靠你了,林御厨。”


    窗外是几声鸟鸣,灰色的小鸟从窗口展翅飞过。


    林泽冉回头看他,望进他清澈的眼底,忽然心里的郁气又散开:怕什么呢?他在家里,而那个男人只是在隔壁。


    “我围裙好像松了。”


    沈声含又停下来,扯了扯,重新给他系了个蝴蝶结,这才出门。


    林泽冉将锅里的炒青菜盛出来,一边切土豆片,一边若有所思: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中午,沈声含换身衣服,提着保温桶换鞋准备去医院送饭。


    他念在林泽冉每天又工作又当厨子辛苦,安排某人在家里睡个午觉补补精神。


    林泽冉自然是有点不愿意的,他现在整个人就想跟沈声含黏在一起。


    体会到了被他放在心上的感觉,谁又还能保持理智呢?


    提议被无情镇压了,沈声含三令五申他好好休息,自己回来的时候叫他。


    表情严肃,一板一眼,脸颊微微鼓起,银色发尾微蜷在肩头。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多漂亮。


    林泽冉的心早就被泡软了,像是一个被安逸甜蜜腐蚀而缴械投降的士兵,一点危险就有可能要他的命。


    被拒绝了,心里却是温暖的。


    真是甜蜜的负担呐。


    “那好吧”


    沈声含点点头,关上门,从楼梯走下去。


    这样想着,林泽冉坐回床上,看着床头摇曳的树影发呆,在他的一生中,似乎很少有这样独处却安静温暖的时间。


    阳光暖洋洋的,似乎能将骨子里经年积累的寒意都彻底清除。


    电话打来,里面不知道说了什么,林泽冉眼里的笑意却淡下来,他抓住床头的小熊玩偶,嘴角勾起一个凉薄讽刺的弧度:“继续,我要一次,压得他再抬不了头。”


    没有睡意,他坐在书桌前,看向满墙的书,沈声含说过他可以随便看,于是他挑了本看起来痕迹很多,被主人翻看过很多次的小说。


    一本当年很火的刑侦文,似乎也在他的中学流行过一段时间,不过,林泽冉是不会有碰这些“杂书”的时间的。


    沈声含看书并没有做笔记的习惯,所以只是书角会有些毛糙和蜷缩,看了个前言,又随便翻了翻,书页在摩挲间轻响,忽而有个小纸片飞了出来,飘忽地落在他的腿上。


    关上书,林泽冉夹起那张纸片。


    纸片倒映着窗外的树影,边角毛糙,像是随意从草稿纸上撕下来的。


    沈声含的字他认得,铁画银钩,这时候的似乎要端正那么一点,仅仅看着,就让人感受到主人的墨水在挥洒时,是何等的无忧无虑,洒脱肆意。


    “言小溪大人,我发誓上课再不看小说了,你还我呗QAQ”


    这样俏皮的,撒泼耍赖一般的语气,似乎很少出现在沈声含身上。


    又是这个名字。


    林泽冉摩挲着纸片,想起聚餐时大家默契的避而不谈,忽而又看向那个倒下的相框——倒在那很久,沈声含坐在这很多次,没有尝试过将他扶起来。


    会是他吗?


    一阵门铃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看向门外,将纸条插回书里,然后放回原地。


    开门,是霍雲。


    这次他在门内,他在门外。


    “有事么?”


    对方显然也有些诧异,但是情绪藏得很快,将手里的东西提上前:“小姨从外面带回来的特产,上次没想起来。”


    林泽冉将东西接过,却没立即关门,他实在有些烦这个人狗皮膏药似的纠缠。


    “云起现在的状况,容不得霍先生再出差错了。”


    云起就是霍雲创办的那个公司。


    霍雲明白眼前这个人的警告之意,可他看起来并不在乎,反而有种像是他们上一次交锋,林泽冉站在门外时的气定神闲:


    “林先生,我们打个赌吧。”


    林泽冉冷冷地看过去,仿佛对面只是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蚂蚁。


    “7月21日,无论你怎么挽留,小含他都一定会出门,而且……会避开你。”


    “赌注呢?”


    霍雲摇摇头:没有赌注,他只是想看看,小含是如何像当初丢弃他一样,丢弃掉面前这个男人。


    届时,他还会像这样运筹帷幄么?


    ……


    霍雲好以整暇的姿态无疑在林泽冉心中生成了浓密的阴云,三天前,他邀请沈声含21号一起去春湖看荷花。


    沈声含没答话,第二天早上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带他玩了一遍春湖,还买了一束荷花回来,看着手里粉嫩的花朵,林泽冉却没有感觉到喜意。


    以他的能力,想要查清楚一个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莫名的骄傲阻止了他,他想让沈声含亲口告诉自己。


    所有的事情他都能理智地找到最优的解决方案,唯独沈声含。


    理智战胜不了情感。


    心里藏着事,这几天的沈声含对他依旧很好,但是……


    像是镜花水月,像是在醉人的夕阳里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赌注是什么?


    时间很快到了21号,结局似乎正如霍雲预料的。


    沈声含要出门,而林泽冉无法挽留。


    “或者你带着我一起,有什么非得瞒着我。”


    “这是我自己的事。”沈声含这次的态度很坚决,将追出来的男人推回房间:“你做会工作,我晚上就回来。”


    林泽冉还想再说些什么,对上沈声含的目光。


    沈声含其实一直算是脾气很好的人,他的情绪慢吞吞的,不是很坚决,经常会因为一些事情纠结很久,总又一层底线在,底线之上似乎怎样都可以,但是……


    他看了很久,最终只能看着人离开。


    赌输了又怎样?


    左右没什么结果,会是他承受不了的。


    ……


    这是沈声含第三次来墓地。


    他带了一杯栀子花,席地而坐,香气氤氲。


    墓碑上的照片本就是黑白的,衬得那人的面容更加寡淡冷漠。


    但沈声含觉得他是在笑,因为拍这张照片的时候,言溪本来就在笑。


    这张照片是从两人那张合照里摘出来的。


    沈声含记得,那是高一的一次学校夏令营,言溪和他分在了一组,在比赛里沈声含打头阵,言溪收尾,他们在计算机比赛里得了第一名,最后小组一起拿着奖状合照,他特意求了老师给他们拍两个人单独的。


    他想要自己站在台阶上,然后让言溪稍微弯一点腰,好让两人一样高,但言溪就是不顺着他,脊背挺得笔直。


    拍完照,他抬头给人做鬼脸,看见言溪眼里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笑意,头转得很快,还是被沈声含抓住了。


    他小时候性子躁,言溪冷冰冰的,却每次都在他后面撑场子,仿佛无论他做什么,言溪都会陪在他身边。


    所有人都说言溪能当他的朋友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但沈声含觉得,他们能遇见彼此才是。


    他一直觉得,父母亲戚是上天选择的;而言溪,是他自己选择的。


    是他自己认定的一辈子的好朋友。


    记忆画面犹如电影一般在脑海里闪过,沈声含坐在地上叠兔子。


    一个,两个,三个。


    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哭,当初在急救室,霍女士执意拉着他走进去,在最后关头握了握病床上那人的手。


    回忆起来,那晚的情绪始终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似的,他并不感到悲伤,泪却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小时候沈声含和人闹矛盾也会哭,泪汪汪的,言溪会叠兔子哄他。


    他还说过……再也不会让沈声含流眼泪了。


    臭骗子。


    沈声含瞪照片一眼,心烦,兔子也不想叠了。


    就这样坐了一会,他又想起那句“簌簌作响”,总感觉心神不宁的。


    言溪当初到底为什么非得提前出门?他们本来是约定中午两点出发,为什么这人非得早上八点多就跑出门,最后跟他说在游乐园门口见?


    言溪这闷葫芦,到底在藏些什么。


    一坐就坐到了夕阳西下,沈声含也不是很害怕,只觉得,要是有鬼害他,言小溪怎么也不会坐视不理。


    “明年再来看你。”


    “臭骗子,其余364天你就想着我吧。”


    墓地荒凉,夕阳的余晖照在人身上也是也一股冷意。


    待他走后,却另有一个清瘦的身影走到了这块墓碑的面前。


    第47章 木盒


    盯着那熟悉的照片看了会, 目光向下移,他终于看清了这个名字:言溪。


    一缕清淡的栀子香萦绕在鼻尖,那双清冷狭长的微微眯起, 视线集中在那青春白净的花瓣上, 脸色隐隐难看。


    当初他找专人调配, 又雇人精心制作提取, 花费无数精力才制作出来独一无二的栀子香,苦心筹谋良久, 才在沈声含身上留下独属于他的气味。


    他以为这是牵绊, 是接受, 是默许。


    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 多可笑。


    簌簌用栀子花,只是因为他喜欢栀子花,跟他林泽冉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冷冷地看着这张黑白照片, 胸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撕扯, 无形的绳索绞死在心头, 逼迫他弯曲脊梁, 可高傲不允许他低头。


    怪不了簌簌什么, 簌簌什么也不知道。


    没关系。


    一个死人能跟他争什么。


    郊外的死寂如一张大网笼罩下来,凉风丝丝入骨,依旧有一点悲凉泛上心头:


    原来并不需要什么阴谋诡计,得到沈声含的爱, 只需要他一句“我愿意”。


    但千金难买“我愿意”。


    在身后传来两声脚步时, 他又变成了平日里那个林总。


    霍雲上前两步,走到林泽冉身旁, 看见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


    7月21这天沈声含一般会在这坐一个下午,天南海北地说一些。


    言溪的朋友本来就不多, 多联系的亲人现在也只有霍女士一个。


    他们都默认,7月21这天,言溪应该只想单独和沈声含说会话,所以一般的探望都是在22号这天。


    相差一天,霍雲就跟沈声含错过了这么多年。


    “如果这就是你的底牌,那霍先生真是令人失望。”


    霍雲叹了口气,却没回答他的问题:


    “他很幸运,不是么?”


    言溪和霍雲的际遇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很小就离开了父亲,由母亲单独带着,孤僻,沉默,似乎总在黑暗里挣扎。


    但是在言溪八岁那年的暑假再见,似乎有什么改变了,他说他有了一个朋友,那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活泼、漂亮、娇气、聪明……言溪用了一切美好的词汇去形容他。


    他会跟他在空房子里讲一晚上他们两个人事情,直到初中,言溪不再主动谈起这个朋友,但霍雲看得出来,那是占有欲。


    起初霍雲跟言溪本质上是一种人,但是后来言溪的眼里有光了,他们似乎又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他偷看见言溪的日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着的,都是同一个名字:簌簌。


    簌簌,让人想起初夏的风拂过绿叶。


    从前只觉得不屑,而现在,当知道那个小树叶是沈声含的时候,他依旧不可忍受地感觉到了嫉妒,不浓烈,却在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里疯长,蔓延,扎得人鲜血淋漓。


    他曾听说过沈声含如何全心全意地对一个人好,才会显得如今的一切让人更加不甘。


    林泽冉冷笑:“你要是真羡慕,就死了下去陪他。”


    霍雲从回忆里挣脱出来,闻言,撩起眼皮看一眼旁边的男人。


    白衣黑裤。


    或许真是小含喜欢的打扮。


    他并不生气:


    “小含书架上有个小木盒……林先生可以去那找答案。”


    言尽于此。


    霍雲蹲下,将手中的那束花放在墓碑旁边:没关系,我会照顾好他的。


    交给我,总比交给别人更放心。


    夜色寒凉,他转身离开。


    ……


    这夜。


    林泽冉没有回去。


    沈声含睡在言溪原来的房子里刷手机。


    他的视频存稿还挺多的,更新能保证,看见视频底下嗷嗷待哺催他直播的评论……


    沈声含利落地退开网页,息屏,手机一扔,然后裹紧被子翻身准备睡觉。


    闭眼半天。


    他又想起一个回忆片段:高中在学校,他忘记带水杯,于是征用了言溪的杯子,他问言溪喝不喝水,言溪酷酷的:“不喝。”


    那天晚上他梦见言溪板着一张脸在吃他的口水。


    爹的好吓人啊,我怎么会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言溪显灵了?


    沈声含狐疑地看向四周,又觉得自己有病,裹紧杯子睡觉。


    脑海里总是那句“簌簌作响”,烦得他睡不着,应该是他多想了吧?万一那天的树叶就是响得某人做不了作业呢?


    他自制力也犯不上这么差。


    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在床上翻过来又翻过去,将可怜的被子当成罪魁祸首来蹂躏,他蹭到里边靠墙的地方,手腕贴着,感觉冰冰凉凉的,忽然手腕上像是落了什么东西。


    伸手一看,是那根红绳。


    红绳也是言溪送的,是一对,说是在佛山寺开过光,能招福运,保平安。


    沈声含又贴近一点,伸手去够那根脱落的绳子,找不着,于是拿过手机打开手电筒,掀开垫在身下的棉絮,眼前的东西却让他愣在原地。


    墙边靠近床板的位置,密密麻麻地刻着的全是“簌簌”这两个字,重叠、交错、蔓延。


    几乎是一眼,就能让人联想出房间的主人是在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心里念着两墙之外的那个人,怀着一种难言的澎湃的感情,在墙边一笔一划地刻下来,扑面而来的浓烈的情感几乎让人眩晕。


    沈声含的大脑似乎响起一声轰鸣,又有无数个言溪在脑海里叫他:


    “簌簌”


    “簌簌”


    “簌簌”


    记忆里那高冷的语调,此刻竟让人头皮发麻,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他一把将掀起来的棉絮盖了回去,深呼吸几次,手里的被单被揉皱成一团,最终飞速将床下的红绳捞起来,跳到外面去将自己裹进被子。


    热烘烘的,不一会就闷得喘不过气,脸颊闷得绯红。


    打开手机看了一眼:2:56。


    他心里忽然升起来一个不得了的猜测。


    凌晨三点半,他依旧没有睡意,于是掀开被子站起来,贴着门板听了一会,确定外面一片安静,他才开灯。


    然后在房间里翻了起来。


    言溪的房间他实在太熟悉了,简单得要命:床,衣柜,书桌,书柜,再没有别的东西。


    书桌只是一个普通的木桌子,上面覆盖住一层白色的桌纸,书桌上面是一面干净的墙,以前会贴上很多便签,一半是学习计划,一半是提醒自己一些和沈声含的约定。


    例如几点几点要给沈声含的小乌龟喂食,哪天哪天要记住给沈声含买笔。


    旁边放着一个大柜子,上面堆满了各种复习书,课本,试卷,竞赛资料。


    沈声含也不睡了,一本一本地翻,啥也没有,除了笔记就是沈声含写的没有营养的小纸条:


    “别学了言小溪,叫声大哥我养你——不叫”


    “言小溪晚上陪我去买手抓饼好不好——好”


    “言小溪你脸上怎么有个乌龟,长这样(涂鸦)——你鼻子上有英文字母”


    “言小溪中午吃啥——饭”


    这样乌七八糟翻了一通,沈声含可耻地脸红了:他读书时候可真是个傻蛋,离酷哥学神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毫无头绪,沈声含冷静下来,坐到书桌面前。


    言溪绝对是一个一丝不苟的强迫症……果然只是他的错觉吧?


    正这样安慰自己,他思考的时候总有抠东西的习惯,在言溪手里保存良久的桌纸就这样被他抠了下来,他疑惑地一掀,整块桌纸竟然都被他掀了起来。


    桌纸覆盖的下面,又是密密麻麻令人心惊得的“簌簌”“簌簌”“簌簌”,像是用小刀之类的东西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看得沈声含眼睛疼。


    他又麻溜地将桌纸盖了回去。


    够了,这小子,简直倒反天罡。


    他想起来之前夏令营有一门木雕课,他就说为什么言溪刻木雕那么有天赋!


    这个臭骗子。


    荒谬,太荒谬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房间,他需要静一静,或许应该从阳台翻回去,掀开窗帘看见对面黑乎乎的房间,林泽冉应该睡着了。


    打开一个窗户缝,一缕凉风灌进来,终于驱散了一点热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全身都红透了,像是一个马上就要爆炸的小辣椒。


    沈声含想象中是植物大战僵尸里面的那个辣椒炸弹。


    他又灵敏地捕捉到了风吹树叶的轻响,于是麻溜地又啪一下关上窗户,拉紧窗帘。


    好烦,打两把游戏算了。


    这样拍拍胸脯,哄一哄自己,窝回床上,结果匹配了五分钟还没匹配到人。


    黑暗阵营究竟有没有人玩,光明无影这个破游戏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他要毁灭世界了!


    ……


    凌晨四点,林泽冉睁开眼睛。


    哪有一点睡眼惺忪的样子,等到眼睛适应黑暗,他看向书柜的最上面那格。


    那里确实有一个木盒子。


    他承认霍雲的那句话确实影响到了他,此时此刻,那个木盒子安静地躺在那里,莫名的,就让人感觉到了珍惜的意味,他知道沈声含念旧,对于在乎的东西很是珍惜。


    在a市的公寓里,也有这样一个小箱子,里面存着几张银行卡,另外就是各种朋友送的小礼物,信件,手作挂件——甚至还有他曾经随手送给沈声含的纸折兔子。


    它就那样掩在稠密的夜色里,像是古老神话里的潘多拉魔盒……打开吗?还是不打开。


    一个盒子能告诉他什么?簌簌对那个言溪的看重吗?看一些旧物让他了解那个言溪和簌簌的关系有多好?


    这影响不到他,最多只会产生嫉妒的情绪,凭这就想让他退出?多天真的想法。


    他终于还是坐了起来。


    撩开一点窗帘,他看见对面似乎还亮着灯,睡不着?为什么睡不着,在想那个言溪?


    在言溪的房间里仔细回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不在乎说得太轻松了,他怎么可能不嫉妒,他千辛万苦得到的,不过是那个好命的男人得到的一半不到,对比之惨烈,怎么会不嫉妒。


    他戴上眼镜,被镜片模糊的瞳孔像是一潭静卧在地下深处的寒水,浓郁的黑暗,刺骨的冰凉。


    林泽冉从来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从小的养蛊教育只教会他了一个道理:弱肉强食,所有在乎的东西,无论生死,都要牢牢地,死死地握在手心里,或者嚼碎了,咽下去。


    于是,他重新掩上窗帘,伸手取下了那个木盒,


    轻微的吱呀声响起,昏暗的影子倒映在墙面,像是放出了什么猛兽。


    第48章 婚宴


    木盒里东西很零碎, 最上面是一叠明信片,翻开来看:


    “簌簌:见字如面……2016年7月30日”


    “簌簌:见字如面……2017年7月24日”


    “簌簌:见字如面……2018年7月26日”


    拿出来放到一边,林泽冉忽然看见了什么东西, 像是布满倒刺的绳索一般, 直接准确无误地绞住他的心脏。


    修长的手指拨开其他玩意, 碰到一个铃铛一样的东西, 发出令人生厌的轻响,手指径直往里, 指尖夹住一角, 那个扁平的玩意就这样十分轻易地全部暴露在林泽冉的眼下:


    一个乖巧的折纸兔子。


    边缘有些毛糙, 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


    谁送的?显而易见, 这个木盒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出自一个人之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纸折兔子并不只一个, 略微看过去, 粉的, 白的, 黄的, 都被好好放在木盒里。


    他想起来:


    簌簌开始待他并不算很亲近,冷冷的,像是要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但那天他突发奇想, 折了这只纸兔子去安慰失落的少年, 仔细想来,簌簌真正的接受似乎是从那一天开始:


    他第一次知道簌簌这个名字, 是从少年跟家里人的电话里面听见的,他开玩笑似的叫人, 对方没有拒绝,好像就这样默认了;


    簌簌喜欢他穿白色的衣服,这种喜欢是从一些细枝末节里能体现出来的。


    医院里那个医生若有所思的眼神,惊讶的,奇怪的,冷漠的;


    聚餐时众人奇怪的态度,那种若有若无的打量感,和不小心提到言溪这个名字时生硬地转移话题;


    还有霍雲的气定神闲,那种仿佛一切都知道的怜悯。


    原来都知道,只有他一个人,还以为是莫大的恩赐,被人当傻子一样耍……哈,多可笑。


    谁给沈声含的胆子,将他,当做另一个人。


    将他当做另一个人的替身!消遣?怀念?谁给他的胆子。


    胸腔撕扯着,似乎有一把又一把的钝刀片将心脏切割下来,放在咸酸水里浸泡,反反复复直到心脏干瘪开裂,疼痛蔓延进四肢百骸。


    他忍不住地弯腰咳嗽起来,似有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穿肠而过,却还记得捂住嘴,担心声响会让两墙之隔的另一个人听到。


    高傲的脊梁像是负重超载的树枝一般弯曲,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折断。


    无言的冷刺入骨髓,让他忍不住地战栗,泼天的绝望之后,他看向对面亮着灯的窗子,猩红的眼眶微眯,他忽而轻笑,笑声嘲讽而冷冽:


    没有谁离不开谁的。


    耍了他,自然得付出代价。


    ……


    林泽冉回a市工作了。


    沈声含本来想着问候两句,于是发了个“一路顺风(小猫亲亲jpg)”


    对方没回消息。


    沈声含也不在乎,他失眠一整晚,早上还被父母拉着出去走亲戚,说是表姑家的外甥今天结婚,拉着他去吃席,听说对面的女孩是个海归博士,在s市一中教书,很优秀。


    没有戴口罩,在他的坚持之下好不容易才获得了戴帽子的权利。


    沈声含整个人魂都是飘的,跟在父母身后在酒店坐下,位置靠梯台,旁边是大簇大簇的鲜花,蓝白绣球,白桔梗,百合之类的花束,整个宴会厅是亚特兰蒂斯的海洋风格,由上前颗水晶组成的灯如浪花般垂下又扬起。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他低着头数桌布上的花纹,


    忽然身后有人拍一拍他。


    转头。


    酒店幽蓝的灯光正好移过来,波光粼粼犹如缥缈在海底的极光。


    来找人的少年怔愣:


    面前这张面孔,云鬓似雪,眉眼清绝,眼尾一点弧度似刹那间的潋滟泓光,红唇微抿,是这无边清冷中的一抹殊色,这样浅浅一眼看过来,似冷非冷,似艳还无,眼波流转,叫人色授魂与。


    少年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喃喃道:“雪花老师……真是你啊……”


    “?”沈声含眉头微皱,压一压帽檐,粗声粗气地回答:“你认错人了。”


    少年好半晌才找回神智,脸蹭得一下红了,只觉得唐突,环顾四周,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本子递出去:“雪花老师我是真粉丝……”


    “我保密,真的,我就是太喜欢你了……给我签个名吧女神。”


    “……”沈声含差一点就妥协了,他闭了闭眼,单手托腮将头扭到一边:“真认错人了。”


    少年像是落水的小狗就这样又求了一会,最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沈声含想睡觉,就将这个插曲忘了。


    仪式结束,新婚夫妇敬完酒,新娘过来找到了沈声含。


    新娘的敬酒服听说是国外知名品牌设计,波光粼粼的蓝色鱼尾裙,衬得她知性又漂亮。


    “你不记得我了?”


    沈声含懵住,迟疑地点点头。


    新娘并不恼:“我们当过高中同学的……不过我高二就转走了。”


    沈声含实在没有什么印象,尴尬地笑一笑。


    新娘无奈,八卦之心却没灭,悄悄问:“算了……你跟言溪在一起没有?”


    沈声含愣住:“啊?”


    “你没答应他吗?”新娘疑惑,端着酒杯朝门口的新郎招招手,看见沈声含迷茫的神色,她也疑惑了:“我之前听说……言溪要跟你表白来着,你真没答应?”


    这样询问,又小声嘟囔两句:“言学霸这追妻路漫漫呐。”


    她的话像是一根蜡烛,忽然点亮了原先的迷惑,沈声含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种预感,他思忖片刻,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新娘想了想,勉强从记忆里找出来一个时间:“应该是……你们高考后不久,我听我一中的朋友说的,言溪学霸要表白这样大的事情,不可能记错。”


    高考结束不久。


    沈声含的手臂突然有些发颤,手掌握了握,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惊出了一身冷汗。


    新郎跑过来从身后抱住新娘的腰,两人腻歪得很,沈声含打了个招呼,直接走了。


    看见他离开,新娘回头问:“言溪和沈声含真没在一起?”


    新郎愣住,将爱人搂得更紧:“言溪都去世好几年了。”


    “……”新娘张了张嘴,最后看向门口的方向,忽而在心里叹了口气,回应一样抱住爱人的手臂。


    ……


    沈声含拦了一辆出租车,看见窗外飞快向后倒去的楼房,他拨通陈晓睿的电话:


    “你实话跟我说清楚,言溪车祸那天究竟准备干嘛。”


    陈晓睿微顿:“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他要跟我表白是不是。”


    沈声含了解陈晓睿,若是否定,这人一定会开玩笑怼自己几句类似于“怎么这么自恋”之类的话,但是没有,对面的人罕见地沉默了。


    心底的怀疑突然被证实,沈声含有点脑袋发晕,他这才想起来言溪出事前几天的不同寻常。


    陈晓睿在电话那边安慰:“言溪都去世那么久了……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他自己福薄,又怪得了别人什么呢?


    “你们都知道?”


    “……嗯”


    他们不仅知道,还参与了那场表白的策划,言溪那样一个孤僻高冷的人,给他们一个一个地打电话,流程,惊喜,时间,从高考毕业计划到表白当天,事无巨细,只为了一个美好的结局,为了实现那个从青春走向未来的承诺。


    沈声含下车,才发现原来自己下意识来到了墓地。


    他挂断电话,吸一吸鼻子,穿过一排排一模一样的墓碑,发现墓碑前还有另一个人,在宽阔萧索的墓地中,男人的背影高大挺拔,肩膀宽阔,只是站在那,就给人一种稳重可靠的感觉。


    沈声含感觉自己漂浮不定的情绪忽然有了可以依托的地方,走两步上前,站在霍雲的身边。


    墓碑前放着一束白色菊花,搭配白桔梗。


    雪白的花瓣沐浴在夕阳的光辉里,又有些光怪陆离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他依稀记得,当初在急救室里,言溪染血的衬衫上,似乎还沾染着什么白色的东西……


    是花瓣,被鲜血染成红色的白玫瑰花瓣。


    言溪早上去买玫瑰花了,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你……知道什么吗?”沈声含的声音很轻。


    这几天的一切都让他有点反应不过来,十多年的好朋友竟然暗恋他,说不定还是个变态……实在太有冲击力了 。


    “他很爱你,长假的时候,经常会跟我讲很久很久你有多好。”霍雲安抚地摸摸少年的脑袋:“我很羡慕。”


    霍雲当初其实很诧异,言溪竟然会因为救一个小女孩而失去生命……或许在截然不同的两种生命中,言溪早就改变了,当一个怪物有了心,才真正成为了一个人。


    人才有爱人的能力。


    “可是……”沈声含的心里一团乱麻,想说些什么,又堵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平白梗得人难受。


    墓碑上面的黑白照片,一如平常地直视面前。


    人死后会到哪里去。


    微风拂过沈声含的脸颊,轻柔到近乎呵护的力度,编织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栀子香,仿佛是某种安慰。


    “小含喜欢他吗?”


    好半晌,沈声含摇摇头。


    霍雲明白,不是不喜欢,而是不知道。


    “霍哥……你陪我去个地方好吗?”


    第49章 十年


    十六岁的时候, 流行一种“写给十年后的信”,信件被封在玻璃瓶里面然后埋进土里,沈声含和言溪也写了, 沈声含还很文艺地放了几片干树叶进去, 约定十年后一起来打开。


    沈声含当时想要偷偷去看, 言小溪藏得死紧, 他自认为这人是没有什么秘密瞒着他的,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大抵朋友的意义就是如此, 他们是除开血亲之外, 最亲密的伙伴。


    沈声含当时还觉得有点心酸, 有种孩子大了不由娘的感觉, 于是自己写的也不准他看:好吧,有时候保留一点神秘感也是很有必要的。


    友情似酒,越酿越醇……虽然现在沈声含怀疑言小溪这小子的感情不纯粹。


    说不定他把人家当好兄弟, 人家却满心满意地想睡他。


    这还不到十年, 但沈声含就想拆开看看言小溪写了些什么东西, 先失约的是他, 自己只是跟言小溪做一样的事而已。


    埋的地方是沈声含高中教学楼后面的一棵大榆树下面。


    正值暑假, 一中没有人,但保安还在工作,本来应该等到第二天光明正大再来的,但是沈声含等不及了——或许那里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而且刚好有霍雲陪着, 可以壮壮胆。


    在沈声含的指挥下, 两个人从一棵歪脖子树翻进学校里,沈声含这个菜鸡实在是一点没有当年的风范, 好不容易爬上围墙,看着下面黑乎乎的, 实在让人有些腿软。


    好在霍雲眼疾手快将他捞住,但他的脸颊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上人家的胸膛。


    霍哥的胸肌怎么感觉更大了?吃什么长的,真让人嫉妒。


    沈声含这样想着,赶忙跟人拉开了距离。


    霍雲只觉得像是一朵云撞进怀里,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沈声含摸摸鼻子,领着人去找那棵老榆树。


    一中是s市有名有姓的重点高中,教学设施也是一流,沈声含毕业还没多久,又新建了好多楼房,红黑的配色很是大气,绿化也很好,整个学校都是郁郁葱葱的。


    他们靠这边走,只有一个小小的手机灯照明。


    路过一个宣传栏的时候,霍雲停顿片刻,那个关于音体美风采的宣传图中,一个纤瘦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身着飘逸的红色练功服,裙摆扬起,似是热烈的火烧云,腰肢柔软,手持软件,似是轻盈的飞鸟从地面跃起,黑发被发带束起,肤色如雪,即使是学校宣传图这样模糊的画质,也能看出眉眼精致,轮廓优越,万中无一的漂亮。


    旁边的介绍里写着:


    “我校优秀毕业生沈声含同学在2019年泼墨杯全国舞蹈比赛青少年古典舞组荣获金奖”


    是沈声含,那个只存在于言溪吝啬的言语里,优秀又惊艳的沈声含。


    “走啦走啦。”沈声含走了一会没看见人跟上来,看见前面黑漆漆的树丛,心里惴惴不安,在前面小声催促。


    霍雲淡定地拍了个照片。


    闪光灯把沈声含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看他,大眼睛水灵灵的,似乎在控诉:你怎么能干出这样不小心的事情。


    “怎么了?”


    “有老鼠。”


    老鼠?沈声含挠头:他在一中呆三年也没见过老鼠,别说了,对于枯燥至极的高中生,一只老鼠都能玩上很久。


    终于从学校边缘摸黑到了那棵大榆树边上,一中建校一百多年,多的是粗壮高大的古树,这棵老榆树据说比一中还老,这次过来才发现树上挂了几个“逢考必过”之类的福袋。


    沈声含比划了一下方位,蹲下来开始徒手挖,连土地的表皮都没伤到,就被旁边的男人抓住手腕,大掌擦走泥土,茧子磨得人发痒。


    “这里?”


    他们在黑暗里靠得很近,肩对肩,低沉的嗓音划过耳廓,因为太安静了,衣角轻轻擦过,细微的声音也被无限放大,那点令人安心的柠檬味和栀子香混在一起,倒是不让人讨厌。


    沈声含点点头,他其实胆小,但又爱看一些恐怖片子,深夜、学校、寂静,简直氛围拉满了,他面上看不出来,心里其实还真有点发憷,不过……


    一个是他觉得他鬼界有人,一个是霍哥真的很有安全感啊!


    感觉能徒手哐哐揍十只鬼。


    霍雲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把小刀,动作很快,三下两下面前就挖出来一个深坑,借着一点小而稀薄的手机光,照出坑里那个小小的木盒子一角,跟沈声含家里那个长得一模一样。


    沈声含将木盒子取出来,推开泥土,然后打开,露出木盒子里面两个小小的玻璃瓶。


    另外还有几片已经泛黄的桂花树叶。


    见到这树叶,霍雲的眼神动了动。


    沈声含打开瓶子,将里面的纸条抽出来,先打开的是自己的,于是他放到一边,打开了另一个。


    霍雲看见他放下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我要家人平安、和言小溪一起考a大,赚大钱,还要买一幢海边的大别墅。


    好朴实无华的梦想,霍雲勾了勾唇。


    另一边沈声含已经打开了言溪的纸条,言溪的字和他本人一样,端正,字体像是参加过军训似的:


    “若我们在一起了,祝我们幸福;若我们没在一起,祝你开心。”


    沈声含的心情难以言喻,纸条的一角被捏皱,半晌,他忽略掉其他的感情,突然感慨:言小溪还挺纯情的。


    “埋回去?”


    沈声含摇头,于是霍雲又把土坑给填回去,还撒了几颗石子伪装一下,两人回去的路上,沈声含还有点思绪飘忽。


    害怕?不算。


    感动?一点点吧。


    愧疚?没有。


    但是在他心里,言小溪依旧在那个特殊的位置,若是没有意外……说不定沈声含真会答应试试呢?


    霍雲将木盒子拿过去夹在臂弯里,然后将沈声含拉过去,拧开水龙头,泥水从手背滑下,男人细心地连指甲缝都给洗干净,手掌白嫩,像是刚从淤泥里挖出来的嫩藕,与男人深色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手掌好像也要比他的大一点。


    “霍哥你身上很有那个……”沈声含想一想:“我妈妈常念叨的那个……”


    霍雲掀起眼皮看过来。


    沈声含的眼睛忽然亮起:“人夫感!”


    “我妈说找对象就得找这种人。”


    “真的?”


    沈声含点头:“对啊,我妈妈一直跟我姐念叨来着,说要找个能照顾人的。”


    霍雲的嘴角又压下来,淡声应了句。


    深夜,只有路灯发出微弱的亮光。


    “说起来……言溪小时候跟我说起过你。”


    “哦?”


    沈声含像是说起什么好玩的事情:“我小时候还吃味呢,凭什么言小溪一放假就要去陪你玩,我就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


    “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有点尴尬,于是沈声含又转移了话题:


    “我记得……我是不是给你送过明信片来着?还是我研究了很久的花体字……我夹了几片自己晒的桂花树叶在里面呢。”其实他并不知道送桂花树叶有什么寓意,只是单纯觉得很文艺,很有逼格。


    “是吗?”霍雲想起言溪日记本里夹着的树叶子,偏头看向旁边的人:“给我的?”


    “对啊。”沈声含的眼睛亮晶晶的。


    桂花的花语有友情、爱情、吉祥、友好、收获的意思,而赠送桂花树叶,表示纪念美好、保留甜蜜,是对友谊的祝福。


    某人不想送到他手里也很正常。


    “嗯,还没跟你说谢谢。”


    在住处的楼下,沈声含抱着那个木盒子,有点踌躇。


    霍雲打开怀抱:“抱一下?”


    沈声含微顿,对上那人的眼睛,其实细看起来,言溪和霍雲有那么一点相似,不是外貌,是感觉。


    静谧的夜里,旁边那栋居民楼的声控灯不知道怎的亮了,沈声含磨磨蹭蹭地靠近。


    两人抱了一下,沈声含拍拍男人的后背:“我好多了……霍哥晚安。”


    影子亲密地靠在一起。


    “嗯”


    两人分开,霍雲看着沈声含上楼,对方在进楼梯间前跟他挥挥手,待人的背影消失,霍雲才转身回去。


    进了居民楼,抬头,霍女士拎着一袋垃圾站在几节台阶前冷冷地看着他。


    霍雲微顿,他沉默地上前两步,拿走霍女士手里的垃圾,没有拿动。


    霍女士扔完垃圾,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房子里,房子里一片黑暗。


    霍雲落锁,转身的时候被人狠狠地甩了一耳光,几乎穷尽了这个中年女人全部的力气,打得他地脸偏向别处,尖锐的指甲划伤了他的侧脸。


    小含见了会不会心疼他?


    他沉默地开灯,霍女士的胸口一起一伏,好半晌,才颤抖的开口:“你明知道……”


    明知道那是你表弟最爱的人。


    你却还要不知羞耻,罔顾人伦地贴上去。


    难道不怕你地下的表弟向你索命?


    霍雲没有去管脸上的伤,而且扶着霍女士坐下,然后到了杯水。


    一滴泪从女人的眼角流下。


    霍雲沉默地跪在她身前,眉眼间的冷漠与执拗,竟让人恍惚看见了几年之前,在她面前说以后要和隔壁家那孩子在一起的言溪。


    “若是换了另外的任何一个人,都会想方设法地将言溪的身影从簌簌的心里挖去,而我不一样……只要我在一天,簌簌就会永远记住他。”


    霍女士闭上双眼,


    隔壁的灯终于暗了下去。


    第50章 别扭


    沈父身体一好, 沈声含就迫不及待回a市了。


    中国式家庭还是要距离产生美。


    沈声含拖着箱子回到学校附近那个公寓,进门,发现这里冷清得像是样板间, 也没有一只可爱的小白狗朝自己摇尾巴, 这才想起来他们好像搬家了。


    又拖着箱子准备转地方的时候, 林泽冉的秘书打来电话, 说是在楼下接他。


    秘书也是有口难言,自家总裁最近跟死了老婆似的, 气压低到能笼罩整栋写字楼, 方圆百里之类冷得能冻出冰棱子, 秘书有时候进去送文件, 看见总裁像是盯杀人凶手一样盯着手机,他瞧着莫名有些幽怨……应该是和家里那位吵架了。


    秘书在小伙伴们的鼓励下,今天去问总裁要不要去机场接机, 毕竟惊喜能化解大部分的矛盾, 在他看来总裁只知道怄气是绝对不成的, 那沈少爷心思纯净, 估计都不知道总裁在闹脾气。


    总裁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秘书默默退出去, 擦一擦冷汗:估计吵架还吵得挺凶。


    等了一会,总裁又给他发消息让他去接人,冷冰冰的一句话,秘书却只是想:果然还是爱的。


    嘻嘻, 有钱人也要受爱情的苦。


    秘书就这样怀着好奇的心情接到了沈声含, 谁想对方一切正常,甚至还问了问总裁工作是不是很忙。


    这下就奇怪了:原来总裁是单方面吵架?好幼稚……


    沈声含下飞机的时候给那谁发了消息, 又没回,他觉得那谁最近估计是忙疯了:真可怜。


    坐车回到小别墅, 沈声含东西也懒得收拾,扑倒在地毯上猛吸几口小白,对方汪汪汪得叫个不停,尾巴又变螺旋桨,在他身上又蹭又舔的,显然是想念极了。


    阳光穿过落地窗,落在他身前的白色地毯上,沈声含玩了一会,忽然坐起来,将小白扛起来往卧室走,小白乖乖地趴在他的肩膀上,手机里的寓言在问他要不要去基地兼职几天。


    沈声含现在只想过咸鱼生活。


    他的的视频存稿已经见底,于是昨天睡觉前他又接了个单子,原料还在快递来的路上。


    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


    沈声含洗把脸醒醒困意,撸起袖子打开电脑:终于可以放肆打游戏啦!


    于是怨念极深正准备大规模轰炸肃寒声评论区的网友们眼尖地发现:这个著名鸽子精竟然开直播了?!


    真是苍天有眼,这小子居然还敢出来,这次必定是不会那样简单地原谅他了!


    直播间的名字叫做:“一晚上榜一。”


    属于每赛季固定节目了。


    于是怒气冲冲的网友们又自己哄好了自己,弹幕快到根本看不清:


    【小猪小猪:天杀的寒宝你今晚要是上不了榜一我就跟你亲了】


    【茄子肉末:你小子终于找到自己的账号密码了?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是不是背着我钓老公去了!(愤怒)(愤怒)(愤怒)】


    【我为寒宝举大旗:肃寒声你这个魅魔!这张脸看得我好爽啊(舔屏)(舔屏)(舔屏)】


    【寒宝的内裤:你为什么不开直播为什么不开直播为什么不开直播为什么不开直播你为什么不开直播为什么不开直播为什么不开直播为什么不开直播!你在外面究竟有多少个好哥哥!多少个好哥哥多少个好哥哥!我会永远看着你永远看着你永远看着你……】


    沈声含郎心似铁,银白的发丝披在肩头,眼皮都没动一下,白得晃眼的面皮上只有鼻尖那颗红痣是不一样的颜色。


    很快地打开一念成仙,并且直接冲进了练武场,在等待入场的时间,他终于瞥了眼镜头,冷清又潋滟的眸子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进直播间的大屏上。


    直播间又是一阵快速到卡顿的舔屏。


    最后,趁网友们被美的没反应过来,沈声含伸手将摄像头往下一按,就只能拍到他的手了。


    这样沈声含才松了口气,把心思放回比赛里。


    颤抖吧!神回来了!


    四小时给他玩爽了。


    世界上面热闹极了,都在猜测什么原因让寒神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如此恐怖。


    当榜一稳稳地落在一雁寒声这个ID上面的时候,沈声含才冷静下来。


    直播间正在刷屏求他露脸说说话,属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能看到这么美的老婆,我感谢国家,感谢党,感谢同学,感谢老师,感谢氢,感谢氦,感谢锂,感谢铍,感谢硼,感谢碳,感谢氮,感谢氧,感谢氟,感谢氛,感谢钠,感谢镁,感谢铝,感谢硅,感谢磷,感谢硫,感谢氯,感谢氩,感谢钾,感谢钙,感谢蛋白质,感谢糖类,感谢脂肪,感谢高尔基体,感谢线粒体,感谢叶绿体,感谢内质网,感谢溶酶体,感谢核糖体,感谢液泡,感谢细胞质基质】


    【老婆!!!(提起衣脚快速移动小腿)(啪叽摔了一跤)(倔强的站起身)(啪叽又摔了一跤)(委屈巴巴的起身)(踉踉跄跄的奔到老婆怀里)】


    【肃寒声我今天要是看不到你的正脸我就会失去一些美好的品德,我就会感觉人生无望一片灰暗,我就会心如死灰道德扭曲,我就会变成阴暗爬行扭曲的怪物,然后趁你睡觉偷偷潜入去舔遍你的全身……】


    “……”沈声含轻咳,纠结一会,伸手抬起摄像头,看了会,睫毛轻掩,脸颊泛上一点红。


    眉眼秾艳,神情却无辜又清纯


    谁能看出来他是刚刚差点杀穿风云榜当一雁寒声大神呢!


    【玛德这角度真的很像在看小狗……好涩,谁能懂TVT】


    【被客人辱骂折磨,被姐妹们排挤,被妈妈桑辱骂,流过多少泪但都从来不会向周边人提起。只是偶尔一个人的夜晚我也会突然想起17岁时候,寒神你抱着我说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捂脸][比心]】


    弹幕上又是一大批痴汉袭来。


    沈声含低着头瞄了一眼,脸颊又红了,却还是板着脸,碎发落下虚虚地挡住额前,唇瓣染上一点水光,抿了抿唇:


    “……晚安,睡觉吧睡觉吧。”


    这样说了一句他就关了直播。


    然后挂着自己的老头背心去厨房倒水喝,咕咚咕咚喝下一大杯,转头的时候,看见光滑的客厅地板上倒影着一个被拉长的影子。


    沈声含吓得一抖,看清沙发上坐的那个男人,才缓过劲来:“你坐那干嘛呢?”


    他走近两步,细微的光终于照亮男人脸部的轮廓,沈声含才松了口气。


    男人不说话。


    沈声含走到人身边弯腰去挥手,手腕被人捉住,然后一个发力,他就跌坐到男人的腿上。


    另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他的腰,温度低得他颤了一下。


    “你在干嘛呢”沈声含又问了句。


    男人只是幽幽地看着他不说话,今日他穿了身黑色衬衫,整个人几乎要融进黑夜里。


    房间里黑漆漆的,他那眼神像是话本里的鬼魂,阴沉沉的下一秒就要变回原身了。


    “?”鬼上身了?沈声含有点背后发毛,伸手戳戳面前那张脸,又扯一扯耳朵:“你别吓我嗷,有病去治,咱们别放弃啊。”


    这样说完,男人才有了动作,手臂收紧环住他的腰肢,冰凉的侧脸贴在他的胸口。


    部位有一点不礼貌。


    眼睛正好抵在比较敏感的粉色地方,沈声含有点难以忍受地偏了偏,却被以为是拒绝和厌恶,捆得更紧了。


    “……”


    喝酒了?没酒味啊,梦游了?不会吧。


    我也不是你妈妈啊别这么恐怖好嘛兄弟。


    他还试图跟人讲道理:


    “那个……额啊……”


    粗糙的大掌蹭着腰腹将他的背心推上去,冰凉的唇在那截白到发光的腰腹上贴了贴,细而软,似乎只是骨头上附着一层薄薄的皮肉,一点惹人心颤的弧度,仿佛最好的工艺品。


    呼吸渐渐粗重,男人最终愤恨地轻咬了一口,不疼,断断续续的呼吸洒在敏感的皮肤上,让人忍不住想要蜷缩起来。


    “林泽冉你是不是有病。”嘴里骂骂咧咧的,伸手去推拒那人的肩膀,脸颊绯红,更像是整个人都要哭出来了。


    但这点力度几乎不够看。


    不需要哄,也不需要骗,只要绝对的力量和一点对自控力的放纵,就能将人完全掌控。


    得不到心又怎样呢?若是跑就把腿打断,要是逃就把人拴起来,要是会消失,就一点一点塞进肚子里。


    不可能。


    不可能。


    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他。


    在沈声含看不见的地方男人的双眸深处似乎漫上来一抹猩红偏执与恶意几乎要从这副躯体里破土而出。


    “啪”


    沈声含扇了他一耳光,腰腹发力,膝盖一顶,男人就这样被他用小腿抵着脖子压制在沙发上。


    身下那人脸有些病态的红,破坏了这张脸原本的温润清贵,眼神也是粘稠的,黏糊糊地贴在沈声含的身上。


    “你……有什么隐疾?”


    男人脖子上的温度很高,那点细密的汗珠融化成更加浓稠的东西,喉结微滚,这块小小的凸起划过他的小腿肉,像是某种隐秘而晦涩的冒犯。


    “红色的。”声音沙哑磁性,那双眼睛半掩着,平日里被眼镜遮挡住的攻击性显现出来,眼瞳极黑,像是出笼的,盯住食物的野兽。


    什么红的?


    沈声含顺着他的视线落到自己的身上,背心宽大,他这样的姿势,林泽冉这样的角度,刚好能看见雪地上含羞带怯的一点小花。???


    热意冲上脸颊,沈声含感觉自己现在是一个烧着了的电水壶:哇靠这是什么变态啊!这是林泽冉的孪生兄弟林有病吧!


    这个姿势也有点糟糕,他觉得事情不太对,准备找个机会逃跑,腰刚刚抬起来,身下那个男人又动了,他从男人的腿上跌下。


    膝盖就这样抵住了某人的喉结,凸起的一小块,脆弱得要命,几近窒息的快感却逼得快要失控的男人找回来几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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