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遥噤声,右手摸着过去拉了拉女鬼衣角。
女鬼瞥向她,看白遥怔怔地望着门外,随目光看去,心下一惊。
飘魂是个男鬼,略肥胖,半透明的脸上若隐若现的头颅,看不出具体年纪。他静静地站在老婆婆身边。
白遥能感觉得到,他并没有恶意。
“还好他们看不到阿飘,不然大半夜起来看见床头站了个这么吓人的玩意,整宿得睡不着了。”白遥说。
“贴个符?”
“怎么,你怕了?”白遥欠揍道。
女鬼冷笑一声:“你……”
话未说完,白遥突然直起身,翻着包里符咒:“贴贴贴,马上贴!”
女鬼忽而失笑,看着白遥在墙角四周粘上,封上门口最后一张时,飘魂不受控地离了出去。
白遥再次坐上床,嘴角带笑,懂事道:“顺手的事,飘魂大半夜出现确实吓人哈。”
门外,飘魂又忽然向病房内飘入,符咒将它阻隔,而它不断向内进,不管不顾。
这不应该啊?白遥疑惑。以往飘魂见了这些符咒,能绕则绕,怎么这只却这么反常?
持续半个多小时,那只飘魂一直尝试进入。
看这架势,是要到天亮啊。
“是那老人?”女鬼说。
“应该跟她有关。”
女鬼闭上眼:“爱撞就随它撞吧,大晚上你该睡了,别吵我。”
白遥了然一笑,这女鬼,又关心自己,还不说。
瞧向门口,那鬼还在撞着,女鬼已经入定了般,靠墙坐着安稳得很。
算了,随它吧。
凌晨时分,女鬼睁眼,门外那飘魂依旧没走。
第二日一早,隔壁床热闹起来,白遥被扰醒,望一眼,一男两女正在床前争执。
“你要照顾那我就不管了,我花钱请人你还要来?你来照顾什么呢?招人闲话。”男人说。
女人道:“你看看你请的是什么人?不负责,管十多个人,老母亲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上,你请你也请个靠谱的,他那个鬼样子你也请?”
“我忙得要死,人家腿脚不方便,赚钱难,医院好多人都找他。老母亲能动能走,看着点盐水就可以了,请那么精心的人干嘛呢?”
另一个女人气道:“你请人请你的,我们看看老母亲也看不得了啊?带吃的也不行?你就饿死老母亲算了。”
男人提高声音,瞪着眼:“说了啊,你们要照顾那我就不管了,我花钱请人在照顾了,你还来照顾是要别人怎么说我?”
床上老婆婆神色疲倦,子女一句句的话压在她的心上,她一句话不说,安静地沉默着。
白遥明白了争吵的原因,她看着老人,想起了儿时云盘村待她极好的阿婆,也因为阿婆的原因,她对所有老人都怀着关切的心在。
老人的子女最终不欢而散,病房内又只剩下了她一人。
白遥看着她动作无力地拧开药瓶,倒出两三粒药丸。塑料袋里一共六七种不同的药,零零散散倒在一起,数量惊人得很。
一次性杯子里装着温水,她一口又一口地吞下。
白遥收回眼,阿婆也是这般年纪了……
有善之人必有福,她相信这句话。
护士前来为老人吊盐水,动作流利,意有所指道:“年纪大了就不要想东想西,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
九点左右,一瘸一拐的男人提着饭菜再次进来病房,没有过多交流,放下饭菜,对老人一笑便离开了。
“你还没吃饭吧?”老婆婆突然问白遥。
白遥摇头,笑说:“不怎么饿,大早上没什么胃口,待会儿再吃。”
“年轻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等将来老了,一堆病痛,自找苦吃啊。”
白遥移了移身子,往老婆婆那边靠近:“婆,我看你面相,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老婆婆听了真诚地笑了几声:“快入土的人了,什么都看得透,也什么都不计较了,好不好那都是别人嘴里的东西,不当数。”
“有个婆婆,对我特别好,人也长得和善,我看见你就像看到了她一样,很亲切。”
“人老了,样子都一样。”老婆婆说。
白遥想了想又问:“刚才来的,都是您的儿女们吗?”
“是啊,都忙得很,没时间来看我这个老太婆。”
“您一共有三个孩子啊?”白遥问。
老婆婆回想起了什么,眼角噙着泪水,摇头叹息:“一共四个,慢慢都养成了仇家,也就老四最懂事……”
“老四?”白遥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只举止怪异的飘魂。
老婆婆笑着摇摇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女鬼带着云清二人从酒店出来,楼下买了碗馄饨外加几个包子。
到了医院,上电梯时女鬼不期然瞥见玉玲儿锁骨处的泛红,一眼认出是牙印,莫名笑了笑。
玉玲儿不明所以,很奇怪地望向她。
电梯七八个人,玉玲儿的目光透过女鬼落在一男子身上,那男子注意到了,被瞧得不太好意思。云清搂上玉玲儿的腰,将她扣在怀里,动作自然熟练。
出了电梯,女鬼揶揄道:“情深意浓,年轻气盛,但多少还是要节制节制。”飘向病房。
玉玲儿听懂了她的意思,脸上绯红,含娇怒视了眼云清。云清紧扣玉玲儿手指,道:“情深意浓,年轻气盛,也正常。”
病房内只余下白遥一个人,女鬼看眼旁边空了的床铺:“老人家呢?”
“针灸去了。小红我跟你说,那护工还真是一点都不负责,老婆婆要上八楼针灸,打了他七八个电话也没人接,而且那人居然还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傻子!”白遥莫名生气道。
“那后来呢?他怎么又来了?”女鬼坐在床边,拉过白遥的手,仔细检查伤口。
“根本没来!我是看老婆婆疼得脸色都变了,赶紧陪着她上去。子女再多有什么用,一个贴心的都没有。”
白遥又想起了儿时的阿婆,阿婆家有好几个孩子,对阿婆也都很尽心,这也是这么多年她没回去看望的其中原因之一。
也许阿婆早就忘了她,子孙满堂享尽天伦之乐。
“这么生气啊?”女鬼声音轻而柔。
白遥还想说什么,闻言身子一抖,看向女鬼,反应几秒后道:“还,还好啦,毕竟是别人的事。”
女鬼抬眸看向白遥,白遥对视上她的眼神,读不懂女鬼眼中含着的意思,于是状若无事地移开目光。
云清和玉玲儿晚到了几步,将吃的放在床头柜上,二人搬来椅子坐在床边。玉玲儿仔细替白遥检查了一遍。
“恢复得还不错,看来还是不能乱动,伤口最忌的就是反复发作,不然以后容易落下病根。”玉玲儿说。
“不会吧?我就只是些外伤,又不是慢性病,怎么还会有病根?”白遥怀疑。
女鬼看了眼玉玲儿,玉玲儿了然,认真道:“怎么不会?外伤内伤都是伤,都有成为病根的可能,将来稍稍长了年岁,发作起来绝不是小事。”
云清轻笑地望着玉玲儿,她发现,似乎这些日子以来,玉玲儿被沈玉宁感染得很快啊。
几人说话间,护士进来为白遥换药水。
白遥认识她,这几天一直都是她为老婆婆跑上跑下,心地很不错。
“姐姐,我隔壁床上的婆婆,她总说想念儿子,但我上回看她儿子过来,脾气差得很,对婆婆她也很不上心,怎么婆婆还说想念他啊?”白遥道。
护士叹气:“哪是那个祸害,老人家可怜,反复发病住院,子女为了照顾她的事在医院都不知道吵过多少次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又不好干预。”
“她念的呀,是她小儿子。那是真孝顺,就是可惜走得早。”
玉玲儿和云清默默听着,其中关系她们并不明确。
白遥又问:“那婆婆的小儿子是不是偏胖啊?”
“是有点胖,看上去长得凶,但人很孝顺。”护士说,换完药水就走了。
女鬼说:“昨晚那个飘魂,应该就是她的小儿子了。”
“可能是放不下母亲,执念太深,总想探望吧。”
云清问:“小儿子年纪很大了吗?”
“这倒没有吧,昨天见了她的其他几个儿女,四五十岁的样子,那小儿子应该就更年轻了。”白遥回忆道。
“年纪轻轻就离世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得了什么病吗?”玉玲儿问。
“不知道,没问那么细。”
白遥吃完馄饨,静静靠着床,听她们闲聊,不由得又想到了阿婆,人老病多,如果阿婆生活艰难,她一定会想尽办法让阿婆过得如意些。
她也就这么点想勉强的事情了。
回想起女鬼问她,为什么算命只收三十。
当年学有所成时,她算一次收两百,但没有一个人找她,后来降到一百,也一样没有人,直到收费十块钱的时候,终于有人找她了,也许是觉得她算得不错,就多给了二十,一共三十。
所以此后,她就收三十。三十嘛,不多不少,拿得出的大有人在,也能让自己饱饭一餐。
算命收入微薄,多年积累也不算多,如果钱能让阿婆过得稍稍好一些,她心甘情愿送出所有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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