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薄雨踩着拖鞋向楼上跑,被人出声叫住。
“哪找我呢?在一楼。”
她听到了,就又扭回头向下跑,漆黑的发在水晶吊灯下泛着光泽,显得很雀跃。
林知微正在换雨衣。
她拆开透明雨衣的排扣向外脱,短发不知为什么湿了,贴在耳后,雨衣的水在玄关洇出一小滩水泊,和季薄雨以为的黑色雨衣不一样。
看来在学校时擦肩而过的人确实不是她。
季薄雨在台阶上站住,问:“姐姐,你要先去洗个澡吗?”
林知微换上拖鞋:“嗯,我得一会,这给你,自己去看看吧。”
季薄雨莫名其妙被她塞过来一个快递盒子,莫名其妙地接下了。
盒子角已经沾了水,有些濡湿,但季薄雨并不介意。
里面似乎有些分量,不过不是特别重。
季薄雨茫然地问:“这是什么?”
林知微推着她向里走:“去看了就知道了,给你的礼物。快回房间拆吧,慢点我怕进水。”
因为刚从外面回来,她手指冰凉,碰到在她家住下的妹妹的后颈。
后者躲了一下,但没有躲很远,只是愣愣地抱住盒子被她推向前,怎么来的,就又怎么回去了。
盒子被放在桌子上之后,季薄雨找来剪刀,在放美工刀的地方也发现了针线。
王妈似乎考虑到来的是个动手能力强的孩子,早在衣柜里其中一格放好了各种工具,美工刀和针线只是最基础了,除此之外,起子、扳手、成套的螺丝刀头,电钻……全得像个工具间。
要不是想着拆礼物,季薄雨差点埋进去了。
她把自己拉回桌子前拆开半湿的木纸盒,第一眼看到内里盒子的logo。
里面的物件全塑封,白色包装盒,拿出来时只有几颗水珠附着,一点儿也没被损坏。
那是一台苹果手机。
季薄雨用纸巾把包装上的水珠擦拭干净,没有拆开,拿起未拆封的手机去找林知微。
林知微的房门没关。
她没有多想,直接冲了进去。
季薄雨满脑子都是不能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压根儿没意识到林知微现在正在洗澡,她冲进去好几步,耳朵突然开始工作似的,听见林知微转动浴室水龙头,关停花洒。
这屋子里霎时变得非常安静。
季薄雨迟钝的脑子终于灵敏了一回,想起来林知微还在洗澡。
浴室里的人草草擦了一下,似乎也很想看她收到礼物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根本没有吹头发,披上浴衣,系上就向外走。
——刚好把想从她房间逃跑的季薄雨捉住了。
——而且这屋子里就是这么安静,安静到季薄雨能听见她系紧浴袍带子时,带子和布料摩擦的声响。
季薄雨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林知微拿着条柔软的棉柔毛巾,似乎是打算擦头发,因刚出浴,被这居家的场景软化了锋利眉眼。
她没料到季薄雨在自己房间里,有些惊讶,扬起了眉。
林知微正值躁狂期。
躁狂期时,她精力尤其好,两天不睡觉都不觉得困,会一直处在一种高阈值的兴奋状态中,甚至看东西都比以前要更清楚。
她不仅能注意到季薄雨手里拿着的手机,还能注意到季薄雨穿着夹脚拖鞋的脚趾都因为看到她而紧张得……抓紧了地。
她没有问这个局促的女孩为什么来。
她当然知道她为什么来。
因为那台手机太贵了,对她来说贵重得过分。
而从小就有的家教告诉她,她不能收。
林知微问:“来多久了?”
季薄雨结巴了一下:“一、不到一分钟。”
林知微:“自己找个地方随便坐,我把头发吹干咱们再聊。”
季薄雨:“……嗯。”
刚开始那点罕见的不好意思在林知微的两句话里慢慢消散。
季薄雨在书桌前坐下。
林知微房间里的书桌还维持着季薄雨来她房间写数学卷子时的样子。
两张靠椅摆成内八,那是因为讲题时林知微总喜欢凑近,季薄雨也并不关注距离。
……就仿佛随时等待着她回来似的。
季薄雨坐下来,听到林知微拿起吹风筒。
怎么会有人用吹风机也能用出一种不紧不慢的感觉?
季薄雨想不明白。
耳边风声响着。
她闻到一点和季怀心被子上相同的柑橘清香,一时间忘记自己为什么来,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林知微坐下时,正看见她轻阖着眼,浓密的睫像静悄悄栖息在林间的蝶。
林知微放轻声音:“睡着了?”
季薄雨眼皮抖了一下,睁开眼:“没有。”
她似乎短暂地睡过去了几分钟,但倔强地没有承认。
林知微并不拆穿她,含笑靠住椅子,刚吹过的头发很蓬松,像一团墨色的云朵,让季薄雨想摸一下。
季薄雨晃了晃头,不想被她带着走,说:“不要……不要岔开话题,我找你有事。”
林知微:“嗯,什么事?”
季薄雨:“姐姐,不可以给我手机。”
被人拒绝的感觉总不会太好,尤其是如今的林知微。
她当然知道季薄雨的性格。
只是真的被拒绝,就像被什么真的推了一下,有些不爽。
活跃的思维在她脑海里跳跃,她一瞬间已经闪过了一百个念头。
而这难以抑制。
因为那不是单纯的思绪,更是固有思维和强迫行为的交织,类似强烈而快速的反刍。
不喜欢?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礼物?这么多天和我待在一起反应都很好,说明相处得不错才对,就算拒绝也不能这么严肃吧?为什么要跑到房间里来当面拒绝?为了我收下不也很好?收下又能怎么样呢?怎么能正直得让她很喜欢,又有一点讨厌?
她很熟悉这样的场景,让这些思绪跑马一般向外蔓延,不过多限制。
限制和压抑情绪通常会召来更猛烈的反扑,林知微再清楚不过。
林知微笑容收敛了些,问:“为什么?”
季薄雨:“你可以送我点便宜的东西,比如一支笔,一个毛绒挂件,但是不要给我手机。”
林知微:“所以为什么?”
季薄雨严肃地说:“姐姐,你这样会被人杀猪盘的。”
林知微所有的思绪在听到杀猪盘这三个字时全部停滞了。
她呆了又呆,最终蹦出一句。
“……啊?”
季薄雨振振有词:“姐姐,我知道你很有钱,但是不能像这样随随便便就送给别人,你这样太容易被骗了,如果你送的人不是我而是别人,别人会利用你的。”
像是怕林知微觉得不舒服,她又笨拙地补充。
“我才来半个月,你就花几千块给我买了只手机,要是认识你更久呢?是不是借你几万块你也会答应?”
林知微故作纠结地思索半晌,不太确定地点了一下头:“大概会吧。”
季薄雨:“你看。”
林知微:“那又怎么了?我愿意给你花钱,而且给你手机是为了方便,你可以用手机联系我,还能给我发点学校的作业什么的。”
其实林知微从来不写学校布置的作业。
但为了安抚下季薄雨,她什么都能说。
季薄雨也想了想:“姐姐,你说的有点道理,但这点道理还打不过你花的几千块。我还有基本的价值观念,不可以哄我。”
她真的被季怀心养得很好,养得正直又固执,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可爱劲儿。
林知微知道自己可能说服不了她这是礼物,立刻变换战术,为难地啧了一声。
季薄雨:“姐姐,怎么了?”
林知微:“这是我托朋友专门拿的一台,手机刚发售就抢了,人情已经欠下了,我再把东西还回去,这多不好。”
季薄雨:“说的也是……”
林知微故作大方地说:“那这样吧,小雨,这台手机就算我借你的。”
季薄雨:“嗯?”
林知微:“你看,你没有手机,联系我确实不方便,对不对?”
季薄雨点了点头。
林知微又说:“而且有了手机,我们两个之后出去玩,干妈和我妈也能及时联系我们。”
季薄雨不太赞同:“既然是和你一起出去,那我们肯定在一起。你带手机就好了,我带手机多此一举啊,姐姐。”
林知微:“万一分开了呢?出了事你也能用手机和我打电话。”
季薄雨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还有呢?”
林知微:“而且我只是借你,你要还我的,不能白用。怎么算是直接送你?成绩差了我就拿走,也算是激励你学习。毕竟你来我家这么久了,我还没给你见面礼,这在我们这是传统,我比你年长。”
季薄雨狐疑道:“真的?见面礼在南方是传统?”
林知微:“那当然。小雨,你就收下吧,不然我真的很难做。我妈敲打我好几次让我送你东西,我好不容易找到什么可以给你,算是我求求你,你就收下吧?”
季薄雨这才答应下来:“姐姐,那你有什么条件?”
林知微:“我借你用,你得学好数学,从今天开始每天放学之后都要来我屋,我给你补习。”
季薄雨沉吟片刻。
她当然知道这是林知微的善意,也知道这是林知微为了她方便。
如果说单纯送给她让她顾虑,那现在的说辞则是更容易让她接受的一版。
而且很明显,姐姐是为了她的学习。
如果林知微知道她这么想,可能会笑出声。
她确实是为了季薄雨方便,不过也是为了自己方便。
季薄雨有了手机之后,林知微就能随时给她发消息了。
再者说,她还让季薄雨每天来自己房间补习两小时,连掩饰自己想找她的表象都省了。
数学学的好的人……
脑子怎么会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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