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计就计


    烛光幽微, 慕长渊一字一句就像落入寒潭的玉石,在沈凌夕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沈凌夕很清楚眼前的不是羸弱的病人,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 他是天道唯一认可的魔尊。


    “仙魔殊途”是仙修入门时必须牢记的规训。


    万年以来?, 玄清上神度化的邪祟不计其数,到最后万物归寂, 一切重来?, 他趴在世上最邪恶的魔头身上, 听见对方问自己:你是不是喜欢我。


    慕长渊看似从容掌控一切, 实际上说完喉结滚动了一下,下颌线也?因为紧张而变得比平时更加清晰。


    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斜挑着薄情,似乎随时会嘲讽地一弯, 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逗你玩儿的,看把?你吓的。


    魔尊的话语从来?虚虚实实,像镜中花水中月,叫人辨不清楚,但倘若他眼底没有一点期盼,沈凌夕也?不敢当真。


    烛火烧得“啪”地响了一声,俩人好像都?才回过神来?。


    他们挨得这般近,上神喉咙到肺腑之间都?好像烧起来?。


    都?说“灯下看美人”,天道上神昏不昏头不知道, 慕长渊是有点色令智昏了。


    沈凌夕嫣红的唇瓣近在咫尺,在烛火下渗透出一种极度诱人的光泽。


    天元廿四年, 沈凌夕刚满二十岁, 及冠礼当天突破境界, 成为仙盟史?上最年轻的元婴宗师,封号天枢仙君。


    世人都?知道无情道心狠手?辣, 又?是证道大户,动不动就被天雷劈得外焦里嫩,所以这么多年来?,没有形成剑宗那样庞大的宗门体系——神仙入道以前也?是凡人,有多少修士一开始就能下定决心永不回头的呢。


    但沈凌夕偏偏就是其中一位。


    他是仙盟首座沈琢的徒弟,北斗七子中的天枢仙君,这称号一年后就用不上了——沈凌夕位列仙班,成为仙盟最年轻的上仙,突破速度连他师父都?望尘莫及。


    彼时的慕长渊刚报完仇,遭到官府通缉——江南百姓茶余饭后全都?在谈论凶手?,却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世间有一个家破人亡的病弱少年,早在一年前就入了魔。


    第一个找到他的,是慕井。


    当年一个年少成名,一个年少成魔,前者是众星高捧的明?月,后者是人人恐惧厌恶的魔头。


    尽管不愿承认,魔尊跟上神较劲置气这么多年,多少是因为心存不甘和妒意。


    在这种不甘在漫长岁月的熬煮下,经历过千年万年,活生生熬出一个心魔。


    摇曳的灯火映在慕长渊深幽眼底,化作了扭曲的火光。


    忽然间,他眼前一暗。


    是沈凌夕伸手?遮住他的双眼。


    沈凌夕的手?很暖,指腹有薄薄的茧,慕长渊眨眼时睫毛就扫在茧上。


    估计是自己刚才恶狠狠的模样吓到他了。


    慕长渊刚准备说点什么打破僵局时,一个温软濡湿的触感落在脸颊处。


    是很陌生的触感,刚刚好落在眼角泪痣附近。


    那颗猩红的泪痣微微凸起,慕长渊敏感地攥紧缚魂锁,锁链警告似地响了一声。


    弱弱的,没什么威胁力。


    换作之前的任何?一次,沈凌夕都?会提防着魔尊动恶念,可这一回“哐啷”声好像打开了什么了不得的封印,上神不仅没有放开他,反而探出舌尖,试探性地在泪痣上轻舔了一下。


    慕长渊:!!!


    照理久病添伤的身体不应该那么敏感,慕长渊却跟过电似的颤了一下,整个背脊蹿上一股陌生的酥麻,连下午才遛过一圈的鸟都?精神奕奕。


    开弓没有回头箭,沈凌夕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哪怕向?来?巧舌如簧、牙尖嘴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慕长渊也?彻底失语。


    睫毛蹭着掌心,慕长渊此刻的震惊应该是瞳孔地震级别的,沈凌夕虽然遮住他的双眼,却能想象那双狭长桃花眼睁圆的样子。


    上神有些?想笑,牵动嘴唇,却并没有牵起太多弧度。


    太久没做过的表情,做起来?会很别扭,就好像太久不接触的人就变得像陌生人一样。


    他和慕长渊也?可以重新认识——在沈凌夕位列仙班之前,在慕长渊家破人亡之前。


    假如魔尊不知自己重生的缘由,这场旖旎的幻梦或许还能做得更久些?。


    沈凌夕心中轻叹,唇瓣离开微烫的脸颊,捂眼的手?也?挪开了。


    慕长渊被烛光刺了一下,他微眯起眼,并不敢直视沈凌夕,而是把?脸扭到一边去,干巴巴道:“我困了。”


    本座不就是随便醒了一下,怎么就惹出这么多事?端。


    沈凌夕说:“可你心跳的好快。”


    身体紧贴着身体,慕长渊的任何?反应都?无处遁形,何?止是快,他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但还是怀揣着一丝希望,希望沈凌夕别察觉出更多的异样。


    上神柔软的发丝垂落,划过慕长渊的脸颊,仿佛撩拨到他心弦上。


    刻意隐瞒中又?探出一点更刺激的念头:沈凌夕如果知道自己硬了,会怎么样?


    鬼使神差地,他脑海里冒出上神某句名言:认罪,还是伏诛?


    就如一盆透心凉的冷水浇落,浇得鸟儿都?不抬头了。


    慕长渊轻轻呼出一口气,冷静下来?。


    玄清上神不愧是三界杀神,法?相挂在门口能辟邪,挂在床头简直能避孕。


    沈凌夕还不知道魔尊内心已经百转千回了好几遍,见慕长渊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像被欺负了似的,问?道:“压到你的伤口了?”


    慕长渊没有回答,他愣了半晌,张嘴想说什么,想了想又?闭上了。


    如此反复几次,最终破罐子破摔道:“亲完了?亲完我要睡觉了。”


    沈凌夕眼底笑意更甚。


    玄清上神不仅能举一反三,还会自主?创新,才两天时间就对?书僮讲的“顺毛捋”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捋得性情不定的魔尊毫无还手?之力。


    “睡吧。”沈凌夕说。


    慕长渊昏昏沉沉时还在想,慕井还会不会回来??沈凌夕为什么要亲我?


    想着想着,又?精神不济地昏睡过去。


    当晚魔尊梦见玄清上神浑身浴血地站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


    这次慕长渊主?动开口问?他:玄清,你想跟我说什么?


    上神不答,只是冲着他笑了笑,昳丽的眉眼如雾似幻,看得不甚清晰。


    很快的,他身影消散在熔金的地狱烈火中,被翻滚的岩浆带入永黑的地底,随后溅起漫天的桃花,如飞雪般纷纷扬扬。


    消失前他说:慕川,你输了。


    心魔乍现,慕长渊死死地攥着缚魂锁,骨节用力得简直像要生生掐断。


    这时他感觉到自己好像被抱进一个怀里。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说:但你不会有事?的。


    在陷入更深层的昏迷之前,慕长渊脑海里只剩下“沈凌夕”这三个字。


    **


    翌日一早,慕夫人起床梳妆时听见外面丫鬟们的讨论。


    “真的吗真的吗,真睡在一起了?”


    小丫头们说话没个遮掩,听得慕夫人心中一跳。


    “择一说的,哪还能有假!”


    也?不知道丫鬟们是兴奋还是唏嘘:“是我想的那种睡吗?”


    “哪种?站着睡?”


    “哎呀,就是……”小丫鬟到底还是单纯,绞尽脑汁想了老半天,找到一个相对?委婉的说法?:“就是择一不能看的那种睡!”


    “这我就不知道了,择一看都?看了,应该不是吧?”


    “噢。”


    先前说话的丫鬟语气透出失望。


    其他人很快就笑闹起来?,声音银铃般清脆:“少爷房里的事?情,你有什么好失望的?”


    那丫鬟说:“我盼着夫人早点抱孙子呢!”


    “又?胡说,男人怎么能生孩子!”


    “你还真别说,我听说仙修可以!”


    “真的吗?!怎么生?会显怀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男的!”


    ……


    铜镜前的慕夫人也?悄悄叹出一口气。


    她听说仙修风气开放,只要互相同意,无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能结为道侣,更不用八抬大轿迎出阁、拜别父母、走喜毯、跨火盆,摆酒席告父老乡亲,还有安排十里八乡德高望重的长辈证婚,写下婚书,报备官府。


    人间婚姻是大事?,流程之繁琐,没一两个月根本搞不定。


    事?情仓促,慕晚萤连生辰八字都?没算,一想起后面有这么多流程,可能还涉及和扬州本家的人打交道,让向?来?精明?能干的慕夫人都?有些?发愁。


    她已经让踏青去找算命先生算八字,自己则想着先把?聘礼下了——可究竟是聘礼还是嫁妆,慕夫人都?没搞清楚,想到俩人已经到了同床共枕、交颈而眠的地σw.zλ.步,总该是定下来?了。


    得找时间问?问?儿子。


    慕长渊一旦陷入昏迷,具体什么时候醒就成了一个未知数,不过慕晚萤这次不像从前那么忐忑和担忧。


    沈凌夕就像一根定海神针,有他陪着,慕夫人很放心:假如世上还有神仙都?无可奈何?的事?,大抵就不该再强求了。


    慕晚萤始终相信她的川儿能从那么苦的日子中熬过来?,不会这么福薄。


    她吩咐后宅的小丫头们不许在外边乱讲,随后准备去仓库里挑几块板料,雕两个小物件作为见面礼送给这对?新人。


    慕夫人这些?年除去做生意结缘的玉石,自己也?存了不少顶级的玉料,都?是没打磨的原石。


    仓库里堆得满满当当的,她一边比划着大小和配对?程度,一边嘀咕:“是雕一副龙凤佩呢,还是并蒂莲?或者喜上眉梢?鸳鸯戏水?不行?……好像都?俗气了点。”


    这些?都?是别家也?在做的统货,尽管玉石颜色、种水、雕工各不相同,但市面上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些?寓意,花样也?都?玩得差不多了,没什么新意。


    沈凌夕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儿,让他跟一个凡人成亲,委实有些?委屈了他。


    慕晚萤不能让他被别的仙修看轻了去。


    她已然把?沈凌夕当成自己的孩子,事?事?翻来?覆去地琢磨考虑着,绝不叫人受半点委屈。


    可越是重视越犹豫不决,在仓库里翻来?覆去也?没挑到什么好料子。


    慕晚萤稍中意的是一块种水色俱佳的“春带彩”,却又?想着:“凌夕是不是更喜欢红翡?我看他额饰应该是用红翡蛋面嵌的。”


    红翡的产量是翡翠中最低的,简直有价无市,好的红翡更是举世罕见,出一件玉器,从南到北都?能传遍的那种。曾有人为了给妻子做一对?红翡耳坠,在这么低的产量下,花了二十多年终于找到一对?颜色能配得上的红翡料子,慕晚萤每每和人聊起这事?都?不胜唏嘘。


    得是多深情才有这样的毅力。


    慕夫人前些?年也?是因为这个故事?,才想方设法?地收了一块红翡料子,但原石只有随身携带的印章石那么大,雕刻损耗后就更不剩多少了,做不成两件东西。


    这么一耽搁,料子始终定不下来?,更别说设计了。


    这时折柳来?报,说扬州本家来?人了,是那个姓苏的。


    慕夫人相貌本是明?朗娇憨的类型,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一听见“扬州本家”四个字,眉毛就皱了起来?,听见“姓苏的”后眼底更是添了几分厉色。


    “怎么突然来?了……问?了来?做什么的吗?”


    折柳学着对?方低眉螓首的模样,阴阳怪气道:“来?请安,顺道本家长辈听说三少爷准备成婚,十分关心,还说好歹三少爷是大公?子的血脉,真算起来?和一般乡野村夫不同,亲事?当然不能随便定下。”


    说完丫鬟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我昨日晌午才回来?,他们今早就派人来?了……”慕晚萤心里直犯嘀咕,但她还是先问?了一句:“姑爷呢?”


    折柳:“还守着咱们少爷呢。”


    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与本家的矛盾迟早要面对?的。


    慕晚萤想起前两日还精神奕奕的儿子,终于长叹出一口气,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道:“随我换身衣裳见客吧。”


    **


    慕晚萤在君山一带也?算是有名了,不仅因为她乐善好施,出手?大方,也?因为她是被赶出家门的“弃妇”。


    阿萤娘家姓林,本来?是个好认的字,但自从她被叔婶卖给慕家后,就彻底扔掉了关于娘家的一切东西。


    慕良和只是给她取了个名字,但之后阿萤对?外便称自己叫慕晚萤。


    虽说如今的女?子出嫁要冠夫姓,也?不是这么个冠法?,准确的说她应该叫慕林晚萤。慕家人只当这村妇没读过书,却惦记着承恩伯府的泼天富贵,往自己脸上贴金,当成笑话听过就算了。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时谁也?想不到才二十年时间,泼天富贵的承恩伯侯府就难以为继,而君山慕晚萤的风头都?快盖过扬州本家了。


    现在慕晚萤想往谁脸上贴金就往谁脸上贴金,但就是不爱补贴本家的“穷亲戚”。


    这让世代袭爵的官宦贵族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他们三天两头就要派人来?提醒:要不是当年慕良和偷偷拿钱救济你们娘儿俩,你们早就冻死了,慕良和一个病人哪来?的钱?还不是从府上月例钱里拿出来?的,是承恩伯侯爷出的钱!


    说来?说去就是要她知恩必报,还说慕家当年喂过桥洞下的一条狗现在见了他们都?知道摇尾巴、追着跑,慕晚萤要是不报恩,连狗都?不如。


    慕晚萤当时怎么回答来?着。


    她说野狗活不了二十年这么久,追着你们跑的应该是狗的阴魂。


    气得本家的人站在街上破口大骂。


    后来?扬州本家也?学精了,知道慕晚萤最讨厌苏姨娘,就每次都?派苏姨娘出战。


    姓苏的不是泼妇做派,却把?在侯门贵府后宅里学的那些?阴私手?段都?使上,每次搞得慕晚萤身心俱疲,恨不得让家仆打出去。


    可天不怕地不怕的慕夫人还真打不得,因为苏蕊是她相公?慕良和的妾室,并为慕大公?子生下两名子女?,每次都?带着自己的一儿一女?来?君山镇耀武扬威。


    慕晚萤自己的孩子不是夭折就是缠绵病榻,她从前没觉得对?不住丈夫,可等这一对?健康的龙凤胎出生后,慕晚萤的委屈和愤懑就全涌了出来?。


    同时涌出的还有自责。


    可一想到自己和孩子在寒风中受苦,另一边知慕少艾的丈夫却纳了新妾,每每想起这事?又?气得几天吃不下饭。


    如今眼看着慕长渊要成婚,本家又?想来?插一脚,慕晚萤不愿在沈凌夕面前提起这些?不体面的陈年旧事?,准备拿钱把?人打发走。


    她心知本家不会只来?这一次,对?方真正想要的是她的矿场和玉石生意,但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慕晚萤在自己家穿的都?是窄袖衣裳,方便握刻刀雕刻,但江南贵妇流行?的却是宽袖,只有不干活儿才能体现尊贵身份,一双手?更是养得跟水葱似的白嫩,相比之下,慕晚萤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就粗糙得多了。


    因此她每次见本家人前,都?要换一身宽袖衣裳把?手?遮住。


    谁知刚从地窖仓库里上来?,就有小厮来?报,说三少爷醒了,已经和姑爷去了前厅。


    醒得这么巧?慕晚萤心生疑惑。


    她衣服也?来?不及换就匆匆赶往前厅,生怕慕长渊又?在苏蕊那受了闲气。


    还没入厅就听见慕长渊的声音传来?:“姨娘大老远从扬州跑来?给我娘请安,哪有不见的道理,我常听二叔说姨娘在侯府住的时间长,最懂规矩,想来?不会一到君山就把?侯府的规矩给忘了吧?”


    一个少年怒气冲冲道:“我娘代表侯府,说请安是给你们面子,被扫地出门这么多年,还当自己是慕家大少奶奶吗?!”


    踏青倒是个机灵的,回来?时看见苏蕊又?带着一男一女?来?,慕长渊和沈凌夕又?都?在,马上跑去请了里长和镇上有名望的长辈来?。


    长辈一到,整个场面就热闹非凡了。


    慕长渊三言两语点炸了慕北缨,一时间前厅叫骂声、啜泣声,还有各种充当和事?佬的声音不绝于耳。


    除了仙盟大会以外,沈凌夕还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吵闹的场面。


    修成天道后,修为没有精进的空间,魔尊这些?年精力显然都?花在练别的东西上了,比如嘴皮子功夫。


    “我娘二十年都?没等到一纸休书,官府备案中她还是慕大公?子的结发之妻,否则按苏姨娘的本事?,怎么着也?不可能只混到姨娘的名分才对?。”


    他说话总带着几分刺,苏蕊柔声说:“三少爷说笑了,老爷去得早,婢妾就是老爷纳入府的一个姨娘,从来?没有取代夫人的想法?。”


    说话时她姿态放得极低,腰杆却挺得笔直。


    大多数时候这个病秧子都?没有精力掺和后宅的事?,所以苏蕊才能用这种柔顺的手?段搞得慕晚萤下不来?台。


    慕长渊笑眯眯地堵在门口:“先把?头磕了,再进我家的门。”


    慕北缨气得要上前干架,慕长渊却双手?环抱胸前,懒洋洋地笑道:“怎么,想动手??不怕我碰瓷?”


    苏蕊闻言赶紧拉住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


    即便吵成这样,当着君山父老乡亲和长辈的面,苏蕊仍然坚持自己赶了一天的路才到君山,希望能在慕家庄留宿一晚,待到明?日再离开。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毕竟苏蕊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两个孩子前来?请安,若是他们流落在外出什么事?,慕晚萤苦心经营多年的与人为善的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


    如此一来?,慕夫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受了苏姨娘母子三人的跪拜大礼。


    尽管是跪着的,苏蕊磕头时背脊仍然挺得直直的,慕北缨更是狠狠地剐了慕长渊一眼,而慕南初则不小心对?上沈凌夕的视线,清秀的小脸一红。


    沈凌夕:……


    按照侯府的规矩,磕完头,没有主?母的许可,妾室不能自己起身。


    慕晚萤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从来?不是以德报怨的包子性格,扭头就对?折柳说:“这么一早就来?我家门口唱大戏,把?川儿都?吵醒了,我慕晚萤也?不是小气的人,打赏,别埋没了他的好嗓子。”


    折柳会意,取了两络银子扔在慕北缨身前:“主?母打赏你的。”


    慕北缨简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你……你骂我是戏子?!”


    慕南初又?嘤嘤哭了起来?,慕夫人一挑眉:“怎么,我打赏你哥哥,你也?想要一份?”


    一句话就把?慕南初堵得小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她抬起头来?柔弱无助地看向?沈凌夕。


    沈凌夕这回学乖了,又?开始当一尊神像。


    苏蕊再次拜了下去:“南初年纪小不懂事?,一切都?是婢妾教导无方,还请夫人大人有大量,别为难两个孩子。”


    慕长渊顺着她的话说:“姨娘知道是自己不对?,就是再好不过的了,我生怕你不长记性,连同庶弟庶妹也?教不出个人样来?。”


    苏蕊背脊一僵。


    她身在侯府,上头又?没有主?母管束,向?来?把?自己当正妻,最恨人家说她的孩子是庶出。


    偏偏慕长渊哪壶不开提哪壶:“庶弟庶妹年纪小,姨娘从扬州来?路途遥远不说,还耽误了庶弟的课业,庶妹更是要跟着你在外边抛头露面,被人指指点点,回头怎么嫁人?”


    “侯府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你是奴婢,弟妹才是主?子,姨娘不心疼他们,我母亲可还念着过去的夫妻情分,心疼庶子庶女?的前途。”


    既然她张口闭口都?是规矩,慕长渊便拿规矩来?压她。


    苏蕊已经脸色苍白了,还直挺挺跪着,镇上的里长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承恩伯侯府从大周开国时起就封了爵位,虽然现在落魄了,每次来?都?趾高气扬,怎的今天就一朵小白花似的?


    被请来?的那几位长辈留了心眼。


    苏蕊轻声说:“三少爷教训的是。二叔常夸三少爷才思敏捷,是府中众兄弟加起来?都?比不上的,只可惜不能接到身边来?照顾。”


    把?慕长渊接到扬州,慕夫人可不得没命地把?挣来?的钱往承恩伯府上送?


    割韭菜也?不是这么个割法?。


    沈凌夕心想,也?不知道慕长渊这个脾气,当年怎么忍得下来?。


    慕长渊早就过了生气的时候了,不咸不淡道:“姨娘跟我二叔倒是来?往密切,听说当初就是二叔给老太君吹耳边风,让往我爹房里送人的?”


    苏蕊僵着脸说:“这又?是谁在背后嚼舌根,破坏一家人的关系,若放在侯府里,早就被打断腿扔到桥底下去了,少爷可切莫听信谗言。”


    慕长渊充耳不闻地笑道:“虽说二叔兄弟情深,可惜我爹辜负他一番好意,甚至没来?得及听说自己有一双儿女?,人就没了。”


    这话说得在场众人脸色全都?变了。


    就跟成亲一样,当年慕良和在没出席的情况下,纳了一个美妾,而纳妾后不久他就去世了,苏蕊诞下的是他的遗腹子。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慕晚萤都?算不清日子,这病秧子又?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慕长渊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当年屠门时慕良亚亲口承认了奸情。


    苏蕊惊疑不定,抬起眼皮细细打量面前的青年,见对?方面容苍白,模样和死去的慕良和倒是极为相像,赶紧垂下眼帘:“婢妾清白之身,承恩伯府上下皆能作证。”


    慕长渊冷笑:“那看来?是我父亲托梦时说了些?胡话。”


    苏蕊本就心虚,听他这么说,更不敢接话了。


    慕晚萤眼见再这么闹下去,亡夫头上的草原都?能跑马了,于是出面打圆场,将苏姨娘一行?人安排进离兰若阁最远的客房,临走前慕南初又?看了沈凌夕两眼。


    而此时沈凌夕却在想:当年慕长渊入魔后修为突飞猛进,是因为他屠了承恩伯侯府满门。


    万物生灵对?血缘至亲都?是有感情的,邪祟再怎么危害人间,也?不一定会对?至亲下手?。


    他偷偷瞥了慕长渊一眼,正好被魔尊逮到。


    慕长渊还没说什么,就被慕夫人拉住了。


    还专程把?他拉到一边。


    “你父亲给你托梦了?”慕晚萤眼睛亮晶晶的:“有没有提起我?”


    慕长渊实话实说:“我诈她的。”


    “哦。”慕晚萤也?不算太失望。


    她这会儿仍惦记见面礼的事?,就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慕长渊随口说道:“打副耳环吧,跟他的额珠配对?。”


    慕晚萤又?敲他脑瓜:“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你娘亲是雕玉的不是产玉的,红翡料子就一块,不带这么糟蹋的!”


    于是慕长渊想了想,又?支了个招。


    慕晚萤觉得他想法?变得太快,犹豫道:“这样行?吗?”


    魔尊笑道:“肯定行?。”


    世上哪有人比他更了解玄清上神呢。


    慕夫人将信将疑地应下了。


    **


    慕长渊回到兰若阁,看见沈仙君在庭院里摆弄一件东西。


    ——墨宗钜子送他的法?器。


    魔尊见状立马把?刚才的小插曲抛之脑后,专心看沈凌夕研究使用方法?。


    摆弄一会儿后,慕长渊已经看明?白了,却还得装作不懂:“姑爷啊,这是什么。”


    沈凌夕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才说:“护宅法?器。”


    钜子没事?就在研究一些?新发明?,醒梦铃算一类,护宅法?器又?算一类。


    慕长渊笑道:“我家这情况确实需要看宅护院的宝贝,原是我错怪钜子大人了,这哪里是薄礼,厚得很。”


    说罢,慕长渊又?奇道:“你今天怎么老是看偷我?”


    沈凌夕收回目光,淡淡道:“看你精神挺好。”


    “还行?吧,”慕长渊打了个呵欠,说:“我以为你有话想问?我。”


    秋日里艳阳高照,他心血来?潮让仆从把?贵妃椅搬出来?,舒舒服服睡在院子里,身上盖着厚毯子,旁边点着一炉白檀甘香,不远处就是沈凌夕。


    慕长渊迷迷糊糊地嘟囔:“真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没有。”


    慕长渊便安心入睡了。


    直到他睡着了,沈凌夕才轻声说道:“我相信你。”


    世上恐怕没有比天道上神更信慕长渊为人的了。


    春潮浪涌


    上神信他并非没有理由。


    无论仙修魔修, 通天的道路都只有一条——意志坚定,心如?磐石,善恶圆满。


    仙修普遍认为道心是修炼途中最?艰难的坎, 忽略了仙修寿命长久, 意志这种东西可以用岁月慢慢磨砺,但一碗水尚且难以?长久端平, 善恶怎样才能达到“圆满”?


    所谓各种“道”都是前人总结的经验, 但从古至今, 修行之路只能靠自己参悟, 一味追求先行者的经验,一旦迷惑,就会落得道心不稳的下场。


    但凡慕长渊在这过程中有丝毫偏差, 就不可能修成魔尊,更没有俩人后面这些?纠缠不清的羁绊了。


    沈凌夕信慕长渊,是因为他相信天道不会选错。


    等搞懂法器的用法后,沈凌夕决定找个地方把它装上?。


    护宅法器是钜子为普通老百姓研制的,须根据建宅的堪舆风水,找到合适的地方才能启用。


    沈凌夕毕竟刚来不久,对猫猫堡……哦不,慕家庄还不是太熟悉。


    于是他让择一带他找地方。


    临走前见?慕长渊还睡在院子里,沈凌夕又不放心地折回来。


    魔尊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睡着时都皱着眉头,满脸不高兴。


    沈凌夕分?出一片神附在玉簪上?, 然后塞进他怀里, 小声说:“我很快就回来。”


    做完这些?后才离开兰若阁。


    “坤三乾五转艮六……”


    他一边念, 择一一边数着步数走,不知不觉就来到听荷院附近。


    做生意的都讲究风水, 慕家庄附近原本没有活水,但“水即是财”,慕夫人叫人把渡兰湖的水引进来,又修了荷花池,临近荷池的院子就取名听荷院。


    书僮不懂沈凌夕在算什么,只觉得仙君好厉害。


    择一现在理解夫人为什么喜欢仙修了,只是不知道四少爷学成后是不是也能像沈仙君这样仙气飘飘。


    此时他们?都还不知道慕井已经鬼气飘飘了。


    数着数着,忽然有声音打断了择一的思路:“好巧,凌夕哥哥也来看荷花吗?”


    小择一闻声先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又来了。”


    沈凌夕提醒:“你?刚才数到四。”


    择一见?沈凌夕根本不理人家,已经开始暗爽,“嗷”了一声又蹦蹦跳跳地把剩下的几步走完。


    上?神很快又算出下一卦。


    慕南初站在长廊下略显尴尬,不过她?到底是生长在扬州,见?过世面的。


    母亲告诉她?,世间男子多?有豪情壮志却苦于无处施展,女子只需以?弱制强、以?柔克刚,便能轻易达到目的,不必与人磕得头破血流的。


    过刚易折的道理人人都懂,苏蕊还举了慕晚萤作为反例:“老太君当?年管理后宅,待家里的媳妇都是公?正的,见?慕晚萤的第三个孩子又是个病秧子,老太君三番两次满怀希望,又失望彻底,才提议要不干脆把孩子送去乡下,说不定接地气反而能活下来,慕晚萤却闹得绝不让人带走她?的孩子。”


    “老太君那么大把年纪,被搞得下不来台,说赶走他们?母子也都是气话,她?倒好,月子里就带着孩子走了,给老太君气病一场,才彻彻底底动了心思。”


    “都说慕晚萤和老爷是结发?夫妻,倘若她?真爱这个男人,当?时怎么就不知道服个软,继续当?她?的大少奶奶?弄到最?后老爷病逝,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也不知道这些?年午夜梦回,她?有没有后悔过这件事。”


    慕南初听懂了母亲的教诲,说话也总柔柔弱弱的,自小就获得不少便利和照顾。


    出神不过片刻,沈凌夕和书僮已经要走远,慕南初一咬牙,从后边唤道:“凌夕哥哥,我有些?迷路了,能否……”


    “你?迷路和我有什么关系,”两次被打断,沈凌夕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我又不是指南针。”


    择一惊讶道:“我家姑爷昨天才来,照顾三少爷一整晚,这边忙完还要回去陪他,南初小姐不找我问路,偏找他是个什么道理?难道这也是苏姨娘教的?”


    书僮的牙尖嘴利估计是跟慕长渊学的,一通抢白怼得慕南初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半晌才讷讷道:“我……我只是有些?害怕,这宅子的形状实在有些?奇怪……”


    她?见?沈凌夕若有所思,以?为对方动了恻隐之心,忙道:“我一进这院子就有些?心慌,不知什么原因导致,可能是因为经年的病气盘旋不散,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民间认为病气是晦气,所以?才要把熬过的药渣倒在路边,让行人和车马把晦气带走。


    慕南初说完后便殷切地将沈凌夕瞅着,指望对方安抚两句,把话题继续聊下去。


    上?神静默片刻后,说:“恐惧源于无知。”


    慕南初表情一僵。


    “多?读书,少闲逛,就不会有这么多?无病呻吟了。”


    说完看也不看她?一眼,便带着书僮离开。


    **


    魔尊近来多?梦魇,梦里全是些?平日里懒得回忆的琐碎事。


    这次他梦到很多?年前,也是天元廿四年,他带着择一离开不周山。


    俩人实在太过狼狈,回君山之前,慕长渊专门找了个地方休息整顿,叮嘱择一不要在慕夫人面前提起仙盟发?生的事。


    在外遭受的奚落和委屈,没必要再让多?一个人陪着难受了。


    主?仆二人正对着口供,远处走来一行壮年男子。


    他们?挑着担子,看打扮就知道是挑夫走贩。


    吴侬软语的乡音来得亲切,这些?人边走边聊:“真是没想到啊!七十三口人,啧啧……”


    “藏了这么多?年,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我就说一个寡妇当?家,要么是背地里傍男人,要么就是搞妖邪之术!你?看吧,果然被我猜中了!实在没想到啊,她?竟然在自己家中布邪阵!”


    “难怪生的孩子不是死了就是重病!报应啊!”


    “多?行不义必自毙!”


    九月底已经有些?凉意,路边溪流淙淙,天空艳阳高照,慕长渊忽觉着有些?冷,便让择一给自己取件大麾来。


    择一去了,慕长渊又听他们?说:


    “现在遭到反噬,她?和那短命鬼儿子死了也就罢了,可怜那些?不知情的家丁跟着陪葬!”


    “谁让她?贪得无厌,小富小贵不满足,想吸走整个镇上?的气运,家中还有那么多?工匠和丫鬟……造孽啊!造孽啊!”


    也有人透出些?许幸灾乐祸:“其实她?一个妇道人家挺可怜,离家这么多?年还要受妾室的气,挣钱也是为了那个半死不活的儿子,眼看这辈子唯一盼头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下一起被邪祟分?食,一家人在黄泉下整整齐齐的,省得一场伤心了。”


    听到这里,慕长渊心头像猛地砸下一记重锤。


    贩夫的对话虽没有指名道姓,可事事都与慕家庄对得上?。


    他们?来的方向便是君山镇,慕长渊越想越不安。


    走贩们?聊得正起劲,没注意到路边还有别人——


    “嗨,还真别说,这两天晚上?有人跑到那宅子里刨碎料子呢!”


    “算了吧,刨来的玉料也不知道有没有沾上?邪气,晦气得很,换你?你?敢要啊?”


    “我不敢要,但我敢卖啊!”


    “你?说江南怎么会有邪祟呢,不是北方才有吗?”


    “胡说,岭南也有!”


    “岭南的叫瘴气,你?这个文盲!”


    “你?才是文盲!”


    ……


    玉料两个字之后,这群人还说了什么,慕长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等择一抱着大麾回来时,乡间小道上?空空荡荡的,深秋的风打着旋儿吹向麦田远方。


    择一望向那条寂静无人的道路,满脸茫然,仿佛一只被遗弃在路边的狗狗:“少、少爷?”


    君山慕家庄满门惨死,成为江南百姓数月茶余饭后的闲谈话题。


    戍守南边的玄宗仙山也派人调查,但最?后不了了之——好言劝不回该死的鬼,凡人动用邪术遭到反噬,就是一笔算不清的无头账。


    反正人已经死了,再追究也没意义。


    过完年后,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江南一带被朦胧的烟雨笼罩。


    四月,祭时,乍暖又还寒。


    青年持油纸伞飘荡灰瓦白墙的巷弄之,清冷月色浮于伞面,不及他轻裘缓带半分?之风流雅致。


    雨挺大,油纸伞只能遮个三四分?,没带伞的行人冒雨匆匆经过时,下意识抬眼一瞥。


    ——于是就瞥见?了单薄纸伞下的形销骨立。


    路人险些?惊叫出来,但再看除了面色过于苍白以?外,这分?明是个活人。


    还是个好看的活人。


    世人多?以?颜色姝丽为美颜,却极少见?到这种单一的惨败中透出的绝艳之色。


    路人一时间看呆了。


    等天际雷声轰然,乌云蔽月,紫电劈落时,路人才陡然回神,好像刚才魂魄都被抽离了身体?,现在才又重新回来。


    瘦削的青年早已消失在巷口,那人依稀只记得他右边眼角有颗泪痣,好像会勾人。


    翌日,承恩伯府被仇家灭门的事情传遍大江南北,慕家上?下六百多?口人无一幸存,凶器是一柄雕刻用的刻刀,杀到最?后,连刻刀的刀锋都卷边了。


    消息一经公?布,举国?震惊。


    大周的贵族被屠了满门,性质极其恶劣,令龙椅上?的那位都震怒不已。


    重赏之下,各种目击者开始向官家提供线索,不久后一名青年遭到通缉。


    画师画不出他千万分?之一的艳骨,唯有眼角那颗泪痣当?时使得全国?上?下所有有泪痣的人都瑟瑟发?抖。


    官府没公?布的是,凶手在慕家也留下一个残缺阵法,和半年前君山慕家庄里发?现的一模一样。


    **


    慕长渊再醒来时,已经回到卧室的床榻,看天色又到了掌灯时分?。


    慕家庄的宅院层层叠叠,光点灯就是一项大工程,远远传来丫鬟时不时的两句笑?闹。


    兰若阁取的是寂寥名字,却处在活泼喧闹的环境之中,闹中有静,静中有闹,静闹之间不分?彼此,倒是多?出了几分?特?殊意境。


    慕晚萤自己不爱读劳什子书,却极为宠着慕长渊。


    据说慕长渊长得像父亲,她?睹人思人,两份亲情用在一个人身上?,自然是要什么给什么,这满屋子堆积的书和卷轴,陪伴了慕长渊前二十年全部的生活。


    小的时候慕长渊难得出一趟门,最?喜欢游记、广博记一类的书籍,里面详细描述了大周国?的地形地貌、风土人情、奇人异事甚至江湖趣闻,家中的藏书大多?数都是这类。


    那时慕长渊看书基本不挑,也看孔孟之道,只是他不走科举的路子,没那么上?心罢了。


    慕长渊醒时,沈凌夕正在看书,握卷轴的手指骨节分?明,就像袖口中探出的一截冷玉,摸上?去才知道是暖的。


    他怎么安静得跟家具似的,慕长渊暗暗吐槽。


    魔尊悄无声息地醒来,本想再看一会儿,结果肚子咕噜一响。


    沈凌夕身体?没动,凤目却瞥了过来。


    印象中上?神除了修炼以?外,对世间万物都毫无兴趣,怎么看起他的书来了?


    慕长渊笑?吟吟试探:“这两日怎不见?仙君修炼?”


    沈凌夕开口道:“你?一个凡人操心的倒是多?。”


    慕长渊不依不饶:“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他想了想,又道:“因为我称呼用得不对吗?”


    每次魔尊自顾自地说话时,就是要掰扯歪理了,上?神好整以?暇,准备听他这次又打算说什么。


    只听慕长渊自问自答道:“那我换个称呼吧。”


    他换了一口吴侬软语的口音,学着慕南初的腔调,道:“凌夕哥哥,你?为什么不修炼呀?”


    喊得沈凌夕一怔。


    慕长渊是个不要脸的,让他喊“上?神哥哥”他都喊得出口,见?沈凌夕耳垂又红了,刚才噩梦导致的阴霾情绪全都一扫而空。


    沈凌夕想叫他别乱喊,见?他笑?吟吟的模样,到嘴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此时慕长渊鲜活生动,与做魔尊时的乖戾天差地别。


    要是择一在场,肯定会被仙君的双标惊得瞠目结舌。


    慕长渊也不是想打听对方的修炼进度,单纯只是喜欢逗一本正经的上?神,所以?喊得愈发?起劲:“凌夕哥哥在看什么书呀?”


    沈凌夕默默把书合上?。


    慕长渊隐约看见?书皮上?有个“春”字,一时竟想不起是哪本书。


    讲节气的?还是讲农耕的?


    当?年满楼的珍贵藏书都跟着慕家庄一起毁坏殆尽,等慕长渊有心情重新收集时,很多?书籍经历人间的动荡和变故,早已失传,连孤本都找不出了。


    是以?魔尊越想越好奇,冲着沈凌夕勾手指:“哥哥,我也要看。”


    沈凌夕犹豫片刻后,还是给他拿来了,只是不知为什么,上?神耳根烫得不行,动作也磨磨蹭蹭的。


    刚一走近,慕长渊便闻到对方身上?有股淡淡的白檀香气,回想起沈凌夕好像很能沾染周围环境的气味:之前大开杀戒时就跟从血海里捞出来一样,在慕长渊房间里待了两日,身上?又飘着一股白檀甘香。


    魂元魔物对此好像很满意,跟标记领地似的,见?到沈凌夕也不龇牙了,嗅了嗅之后,就淡定地趴在自己的位置上?,用上?古神器磨獠牙。


    慕长渊接过手一看,缓缓念出了文名:“春潮……浪涌?”


    这什么鬼名字??


    本座有过这本书吗???


    书册的印刷排版像是话本,内页都被翻得起毛边了,慕长渊心想就算自己记性再差,不至于看了这么σw.zλ.多?遍的书,却一点印象都没留下。


    于是他决定帮可云,啊不是,帮自己找回记忆。


    慕长渊随手翻了一页。


    下一秒,魔尊天真无邪的眼底映出了“好会吸啊啊啊”、“呜呜要去了”和“请、请让我报答你?”等等字眼。


    慕长渊:………


    怀疑魔生


    绝版就是绝版, 能在仙盟被禁成绝版的,尺度上就不能和其他春情话本相提并论?。


    慕长渊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


    粗略扫一眼, 其内容之丰富, 姿势之特?殊,骚话?之多?, 要是不及早禁掉它, 估计能千古流芳。


    原本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但克己禁欲的天道上神看簧文, 这就很严重了。


    元婴期道心都没圆满,沈凌夕看这玩意儿干什么?


    上神被称作“全自动修炼机器”,最近的行为确实奇怪:不?修炼, 不?打坐,天天围着自己这个凡人?转。


    现在都学?会偷看簧文了!


    玩物丧志!


    魔尊表情空白了很久,才眯着眼睛逼问道:“你从?哪儿搞来的?”


    那姿态,活像个盯晚自习的班主任。


    沈凌夕说从?你书箱里拿的。


    魔尊大惊:“胡说!你们无情道怎么还冤枉好人?呢?”


    上神:“……”


    但见沈凌夕神色坦荡不?似作假,一副看了就看了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非常无情道。


    魔尊冷静下来一想,书箱不?上锁,他们一路搬来搬去,换过?那么多?住处, 收拾的工作都是择一在做,慕长渊从?来不?管。


    小书僮识字还没到一百个, 就“春潮浪涌”这四个字, 他就一个都不?认识。


    幸好不?认识, 有些新世界的大门不?能开得太早。


    思及此,慕长渊不?再纠结书的来历, 他躺在美?人?榻上,以手支颐,自下而?上地打量对方。


    任何时候,沈凌夕身上的雪白云纹裳袍都一丝不?苟,腰封上没有任何褶皱,头?发用发冠束成高马尾,规规整整的挑不?出半点错来。


    而?慕长渊因为生病经常换衣服和休息,要是不?拿药吊着,一天几乎没几刻钟的时间?是清醒的,因此衣裳凌乱,长发披散,看起来就没个正形。


    一想到自己睡着的时候,正经的上神就坐在旁边看不?正经的东西,魔尊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刺激。


    好像窥探到禁欲外表下的秘密一样?,他的耳根也有些发烫。


    撑了一会儿,手撑不?住脑袋了,他又躺回床上,还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拽了拽,埋住了半张祸国殃民的脸。


    沈凌夕问他:“冷吗?”


    魔尊:“不?冷。”


    有点热。


    沈凌夕见他只露了双眼睛在外边,泪痣若隐若现好像会说话?一样?,伸手摸了摸慕长渊的额头?。


    温暖的掌心覆在额上,慕长渊跟烫着似的又往里缩了缩,目光狐疑又警惕。


    沈凌夕笑了笑。


    这回慕长渊看得一清二楚:无情道上神原是会笑的。


    沈凌夕是杀神,眉眼间?的那点昳丽之色都叫人?生不?出亵渎之心。


    魔尊虽然喜欢调戏这位宿敌,倒还没起什么歪心思——他对沈凌夕的所有心思都放在压过?对方修为上。


    慕长渊心想,其实,换一种方式压也不?是不?行。


    书僮新世界的大门没打开,魔尊的格局倒是敞开了。


    兰若阁里,暧昧气息就像白檀甘香一样?无处不?在,恶念的种子在魔尊心里生根发芽,抽出缠绕的青枝嫩叶。


    而?打破这种沉默的,是门外择一的喊声:“少?爷、姑爷,夫人?传饭了。”


    **


    因为保不?准慕长渊什么时候清醒,母子俩都是分开吃饭的,这两日或许有仙君做伴的缘故,慕长渊清醒的时间?都比之前长。


    家中有客人?,再各吃各的就失了待客之道。


    慕晚萤并没有邀请苏姨娘一家,谁知到饭点她们来得这么整齐。


    来都来了,再赶回去就太不?像话?,慕晚萤只得默许。


    本来用的是黑漆桃木八仙桌,这样?根本坐不?下,于是丫鬟们撤掉八仙桌,换成更?大的圆桌。


    等了一会儿不?见慕长渊来,慕北缨不?耐烦道:“夫人?倒是教?的好规矩,让长辈坐在这里等晚辈吃饭。”


    没有外人?在,苏蕊只是柔柔一笑,没有制止慕北缨的挑衅。


    慕晚萤知道来者不?善,故作惊讶道:“这桌上除了我以外还有长辈吗?”


    慕北缨一噎。


    “我心疼儿子,等等他无妨。”说罢又瞥了苏蕊一眼:“婢子等主子吃饭也是天经地义,你说对吗?姨娘?”


    苏蕊眸色沉寒,轻声道:“婢妾明白。”


    她每次自称“婢妾”时,腰杆都挺得笔直,想来在她眼里伏低做小只是策略。


    苏蕊知道慕晚萤护崽子,于是扯了扯慕北缨的衣摆,示意他别再挑衅了。


    北缨、南初。


    苏蕊生的这一对龙凤胎,名字是老太君给起的,慕晚萤的孩子都没有这等殊荣,只能起一些不?俗不?雅、不?伦不?类的名字。


    慕家祖上随先帝打江山,从?龙有功,赐承恩伯爵位,府邸设于江南,子孙后代都受庇荫,风光无两。


    但这些年他们的气性在吴侬软语的江南水乡,磨得只剩下骄横奢侈和铺张浪费。


    承恩伯府开支巨大,前段时间?几个兄弟想分家,老二慕良亚、老三慕良梓和老四慕良秋正在家里商量着如?何家产分配。


    一到分家的时候,问题就来了:不?算早年两个夭折的孩子,慕长渊作为大房嫡长子,是有他一份的。


    慕长渊看不?上本家那点钱,却拦不?住人?家不?仅不?打算分给他,还惦记他母亲的产业。


    桌上几人?相?顾无言时,慕长渊和沈凌夕姗姗来迟。


    慕晚萤看到儿子,不?禁眼前一亮。


    慕长渊换了身合身的青衫,难得的是长发用一根玉簪子簪起,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许多?。


    他极少?穿浅色,因为一天喝七八碗药,随便沾上一点药汁衣服就基本报废,家中就算有钱,也没必要浪费在这上面,更?何况病人?么,哪有那么多?孔雀开屏的花花心思。


    慕晚萤笑道:“你向来不?肯拾掇自己,还是凌夕有办法。”


    衣裳是择一选的,头?发是沈凌夕替他簪上的,奇迹川川可算是服了。


    落座后,沈凌夕才发现自己面前摆的是灵蔬和灵兽肉。


    沈凌夕八岁就开始辟谷,不?过?仙修也不?是全不?吃东西,只吃对修行有裨益的灵蔬灵兽。


    折柳笑道:“夫人?特?地让我们返回云城买回来,亲自下厨做的呢。”


    慕南初从?沈凌夕进屋起就又挪不?开眼了。


    原本她对慕长渊的恶意不?算大,毕竟没什么交集,侯府分家和她这个女子没什么关系,不?存在竞争,但这会儿见沈凌夕对自己冷淡,又事事顺着那个病秧子,心里顿觉不?平衡。


    ——这病秧子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承恩伯府如?今缩衣节食,月钱减半,慕南初还得规划着觅个好人?家,才能保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慕长渊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替他遮风挡雨。


    不?过?想到他的运势马上就要到头?了,慕南初微微一笑。


    慕长渊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庶妹笑什么。”


    他没事就把一个“庶”字挂嘴边,听得慕南初笑意都僵了几分。


    慕北缨又开始嚷嚷:“南初一个姑娘家,你说话?给我客气点。”


    十六七岁的少?年本就沉不?住气,又出身侯府,自以为是天之骄子,未来可期。


    但在慕长渊的眼里,这些人?很快就没有“未来”了。


    好好的一顿家宴因为苏姨娘的加入变得尴尬起来,桌上的人?各怀心思。


    慕长渊的肩伤家里人?不?知道,因为牵扯到伤口不?好动,吃得跟只鹌鹑似的。


    他边吃就边在想,又要找机会开小灶了。


    食不?言,寝不?语。吃着吃着慕南初突然说道:“凌夕哥哥,你手上的是什么?”


    沈凌夕正给慕长渊夹菜,听见声音眉头?一皱。


    慕南初却浑然不?觉道:“……可以送给我吗?”


    霎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沈凌夕手腕上。


    那是一串纯青的琉璃佛珠,在白皙的腕上缠了三圈,尾端一只金色流苏穗子,很是好看。


    沈凌夕看了她一眼。


    这次慕南初没有故作羞涩地移开目光,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摆明就是索要。


    苏蕊早就注意到女儿的失态,又恼又怒:没出息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慕晚萤清了清嗓子,道:“仙门之物都有灵性……”


    话?刚说了一半,看见沈凌夕放下碗,将佛珠解下来递给她,后半句便说不?出来了。


    慕南初捧着佛珠嫣然一笑:“谢谢凌夕哥哥!”


    慕长渊见她食指上划了道口子,心下了然,于是放下筷子淡淡道:“我吃好了。”


    说罢不?给其他人?反应时间?,就起身离席。


    沈凌夕见状也向慕夫人?告辞,跟着回兰若阁。


    好好一顿家宴吃一半就结束了,很快,其余人?也都借故离开,只留下忧心忡忡的慕晚萤:“踏青,我早上让你找人?算生辰八字,有结果了没有?”


    踏青忙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细长纸条:“算出来了。”


    慕晚萤看了一眼,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寻常人?不?懂周易算卦,老百姓大多?还不?识字,但民间?也有民间?的标记方式——求姻缘算八字无非就是算个吉凶,若是吉便用黑字,若是凶便是红字。


    纸条上的是两个红字:大凶。


    “……”


    慕晚萤看了眼桌上的残羹冷炙,以及沈凌夕吃得干干净净的灵蔬,和摆得整整齐齐的碗筷。


    她轻叹一口气。


    片刻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慕晚萤走到灯火前,将那张卦纸烧成灰烬。


    踏青站得近,听见她小声嘀咕:“哪路神仙说不?吉,我就不?信祂了。”


    **


    深夜里,慕南初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串佛珠,越看越欢喜。


    沈凌夕待她冷淡,所以刚才她才故意在饭桌上索要佛珠,仙君下不?来台,果然把东西给她了。


    “天底下的男子果然都是好面子的……”


    慕南初心想:反正明日就要离开了,留个念想也好,哪怕挨母亲一顿骂也值得。


    她将佛珠拿在手中,对着烛火反复看纯青琉璃中的星辰流光,不?知是不?是太专注,忽然觉得屋里的烛火有些晃眼,耳畔也能听到谁在聊天——


    “尊上该不?会真要和上神处对象吧?”


    “上次吞了那么多?邪祟之气,也不?见尊上炼化,难道真的不?打算修魔了?”


    “不?要啊呜呜呜。”


    “老板你快回来!!”


    慕南初觉得周围嘈杂,定神一看,什么都没有,她狐疑地问了一句:“谁在说话?。”


    那声音顿了顿,片刻后弱弱道——


    “小丫头?能听见我们说话??”


    “不?可能!我们是游魂啊,只有秃驴能听见我们说话?!你看这丫头?一头?浓密的秀发,哪里秃了?!”


    “那就好……话?说尊上这次会不?会屠尽慕家人?啊?”


    “不?知道耶,要是自己没灭门,他把慕家本家屠了,那功德怎么算?”


    “说实话?,我还挺喜欢慕夫人?的,看见她就想起我娘……世上只有妈妈好。”


    “我就不?一样?了,我一点也不?想,村中大旱,我娘和我爹合伙把我吃了。”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你没变成厉鬼也不?容易。”


    “没过?两天他们就被同村的人?吃了。”


    “哦,我是不?是应该说句‘恭喜大仇得报’?”


    ……


    孤魂野鬼的话?题越来越离谱,慕南初攥着琉璃佛珠,僵直地坐在位置上,好像被浸入冰水里冻结了一般:


    什么灭门?


    什么屠杀?


    什么厉鬼?


    为什么自己会听见这些声音?!


    她就说这慕家庄有鬼!


    窗外阴风飕飕地刮,慕家堡的两个尖尖角是瞭望塔,夜里塔顶有人?守夜,点了长明灯。


    风中烛火摇曳晃动,仿佛随时可能被吹灭。


    忽然间?,慕南初椅子一晃,同时地底传来金属齿轮碰撞碾轧的诡异声,她如?同惊弓之鸟般:“啊——!!”


    **


    慕长渊倒没有真生气。


    仙门之物不?是谁都有命拿的:佛子道法高深,万佛长青能让魔尊都多?看两眼,沈凌夕也没有拒收,就可见其高深精妙之处。


    不?知为何,纯青琉璃里镇压着一只阿修罗鬼,被佛法渡得只以恶念为食而?不?伤人?。


    可再怎么度化,都是恶道的鬼修大能,佩戴者得有点修为才能压制得住。


    慕长渊只是搞不?清沈凌夕插手的意图——早上不?是还无动于衷么。


    魔尊想屠扬州本家的心不?减,可沈凌夕就在身边,若执意插手,慕长渊不?好行动。


    慕长渊曾套了个马甲身份,在寺庙里带发修行七十三年,以超度母亲和慕家庄的亡魂。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受的香火多?了,佛祖顺便也给他的嘴开了个光,魔尊刚刚琢磨起这件事,凄厉的尖叫就响彻夜空。


    “啧……”


    慕长渊摇头?,手中的《春潮浪涌》跟着一起晃。


    这本书讲述的是一个叫春潮的少?年,游历三界时被各种生灵和物体花式口口口,最后越来越浪的故事。


    他本来今晚准备挑灯夜读,为此还特?意支开了沈凌夕,结果还没看到正题就被打断了。


    魔尊还想继续看书,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争吵的哭泣的,百鬼夜行也不?过?如?此。


    慕长渊终于放下书,准备出去看一看。


    一开门,书僮飞奔而?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少?爷……刚才,刚才那个阵法动了!姑爷捉了个贼!”


    **


    外贼没有,家贼倒是有一个。


    慕北缨梗着脖子,跟人?吵得脸红脖子粗:“谁偷东西!你别胡说八道!小爷只是出来转一转,就被这玩意儿锁起来了!我还莫名其妙呢!快放我出去!”


    慕长渊赶来一看,好家伙,浸猪笼呢这是。


    慕北缨被迫蜷缩在狭隘的金属猪笼里乱滚,滚得他满嘴的泥巴和草屑。


    魔尊笑道:“好庶弟,你是趁家里人?多?,主动表演节目呢?”


    “慕川!”慕北缨怒不?可遏:“你使的什么邪术!快把我放开!”


    慕长渊笑意更?深:“天地良心,我要使邪术你就不?在这儿了。”


    他敲了敲金属笼杆,敲得慕北缨头?昏脑胀:“看到没有,墨宗的记号,正儿八经的仙门法器,你再污蔑它,小心哪天仙盟找你麻烦。”


    老百姓一听仙盟,立马就有了判断。


    白天见证过?闹剧的一位长辈开口说道:“慕夫人?家中本就有仙缘,镇上的人?都知道,现在她家三姑爷也是位仙君,你说什么邪术妖术的,纯属空口无凭——是谁叫你今晚出来的?”


    慕北缨怒道:“我又没做错事!是他们家在施邪术!”


    街坊邻里都来了,人?潮拥挤,慕长渊刚才险些没看见笼子旁有一个未完成的阵法。


    阵法这种东西,善恶两道都在用,慕长渊统一鬼界后,曾编纂整理古往今来恶道所使用过?的全部阵法,并取名《临渊》。


    渊是慕长渊的渊,却因为和不?周山的临渊水榭撞了名字,被仙盟那帮老东西指责他登月碰瓷。


    眼前这个阵法虽然没完成,但中间?摆了一面八卦镜,他一眼就认出了。


    是用来“借气运”的。


    说借还是太客气了,说白了就是抢——把别人?的运气抢到自己身上,从?此亨通发达,所向披靡。


    至于被抢的人?,一旦运势被全部抽走,很快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以说不?仅借运,还能杀人?于无形。


    慕长渊编纂整理《临渊》时,将其命名为“九四爻阵”,意为卦象之解: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无所容也。[1]


    卦象是大凶,也是慕长渊的命格。


    后来他把九四爻阵列为禁术,三界之中若谁再敢用,鬼将便会血洗满门。


    沈凌夕也认得这个阵。


    魔尊刚刚禁九四爻阵时,还有人?顶风作案,毕竟吸走他人?运气为自己所用,这样?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慕长渊那段时间?破天荒地出来巡查过?几回,把私设禁阵的人?的魂魄全部捏碎,叫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最终魔尊凭一己之力,硬是让这个阵法在世上彻底失传。


    现在沈凌夕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了。


    慕长渊蹲在为完成的阵法边,笑道:“你怎知这是邪术,万一这是我画的请神阵呢?”


    慕北缨咬牙切齿:“慕川,别以为只有你家才有仙缘,扬州的仙修多?的是!你和慕井背地里干的那些龌龊事,总有一天要水落石出的!”


    他话?倒是放得挺狠,慕长渊听得挺乐:“你在我家乱跑,被关笼子里了还要倒打一耙,我倒要听听,扬州城的修士教?了你什么?”


    慕北缨晃得七荤八素的,脑子都被晃出去了,说:“我认得这个阵!这是吸食气运的阵法,你们以宅为阵眼,设邪阵,要把整个君山镇的气运都吸到你家来!”


    众人?大惊:“什么?!”


    大周邪祟肆虐作乱,江南是唯一的净土,要是连这里都沦陷……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慕北缨的如?意算盘打得清清楚楚:那阵法上又没刻名字,反正东西在慕家,哪怕查到最后不?了了之,君山镇的百姓们也都容不?下慕晚萤孤儿寡母。


    有人?已经开始发表意见了:“我就说嘛,她们这几年过?得这般顺风顺水,原来是偷了别人?的气运!”


    “慕晚萤,我老王家没有对不?起你吧?你看看你干的什么事!”


    “就是!你这白眼狼,当年我们怎么对你的,你怎么能这样?报答我们?!”


    慕夫人?眨眼间?就变成了众矢之的。


    君山镇的镇民或多?或少?都曾接济过?落难的慕晚萤母子,慕夫人?感念旧情,发家后还是留在这里,没有搬到姑苏城去。


    她也捐出不?少?钱财用于修路、办义学?,还免费带学?徒,教?这里的年轻人?如?何雕刻玉石。


    君山镇逐渐发展成为江南一带有名的“玉石镇”,与慕晚萤的付出脱不?开关系。


    但人?心就是这样?,落难时充满同情,一朝见到不?如?自己的人?飞黄腾达,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再听说对方很可能夺走过?属于自己的东西——说来也好笑,“气运”这玩意儿空口无凭的,也有人?相?信。


    不?过?是贪念与嫉妒作祟罢了。


    虽说清者自清,但人?言可畏,慕晚萤若无法自证清白,往后都要背负着“使用邪术”的骂名。


    镇民议论?纷纷,她百口莫辩,直到看见儿子和姑爷都从?容不?迫,这才稍安下心来。


    慕长渊依然笑得春风满面:“阵法在我家,就是我家设的——行,那我给大伙儿表演一个开启阵法吧。”


    这一下别说镇民,连慕北缨都傻了。


    “不?行!”当即有人?出言反对道:“还有没有王法了?!被我们抓了个现行,你怎么还敢吸镇上的气运!”


    慕长渊:“不?启阵怎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都吸了十来年了,还在乎这一晚嘛?”


    说的好像也是……


    不?仅之前反对的人?犹豫,现场其他人?内心也滋生出一个隐秘的念头?:反正都吸了这么多?年了,要不?让他试试,万一好用的话?…….


    唯独苏姨娘忽然忍不?住了,斩钉截铁地阻止道:“不?行!”


    众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儿子撞破邪阵后,苏蕊一直混在人?群中没吭声,大伙儿都以为这妇人?懦弱无主见,这会儿见她自己站出来,一个个面露诧异。


    苏蕊这才想起自己的人?设,换了种柔弱的口气,说:“这是邪阵,万一吸来邪祟怎么办。”


    当即就有镇里的青年嗤笑:“吸了十几年都没吸来邪气,偏偏今晚就能吸来?我不?信。”


    话?说的没错,在贪念和好奇的驱使下,大部分镇民都支持慕长渊开启阵法。


    苏姨娘如?今骑虎难下——凡人?要想启动阵法需以血催动,与阵灵达成血祭契约,如?违背契约,则滴血者将承担阵灵的反噬。


    然而?阵设好了,启阵的人?却换成慕长渊,明显违背了设阵的血祭契约,会有人?受到反噬。


    苏姨娘一时也分辨不?出慕长渊究竟是诈她,还是真的会启阵。


    她不?敢赌。


    苏蕊越是犹豫,镇民们越是疑心重重。


    最终,在几百道目光的注视下,苏蕊心存侥幸地硬着头?皮说道:“那,那就试一试吧……你确定控制得住阵法吗?”


    说话?时,她的冷汗从?额头?流下。


    慕长渊喜欢使钝刀子,明知让一位母亲在儿女中做抉择是多?么痛苦的事,眼底也只有冷酷的笑意。


    当年慕长渊回到家中时,慕家庄已经化作焦土。


    慕晚萤死前是不?是也想过?自己的两个孩子?想他们幸好不?在家,不?用遭受这种痛苦。


    恶念尚未冒头?,慕长渊的手却被牵住了。


    沈凌夕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


    慕长渊瞥了他一眼,总觉得对方好像知道些什么。


    怎么可能,魔尊自嘲地一笑,沈凌夕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明确地阻止自己这么做,或许就是对方“喜欢”的表现了。


    慕长渊不?是开玩笑,他真的启动了九四爻阵。


    紫红的火焰自阵法中心燃起,很快就蹿上了高空,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忽然熄灭。


    旁人?目瞪口呆,苏蕊则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阵法熄灭了,因为慕长渊不?是血祭的人?。


    沈凌夕总算开了金口:“甚至不?是直系亲属。”


    “冤有头?债有主,九四爻阵用了谁的血,反噬就会落在谁身上。”


    苏蕊脸上全无血色。


    这是一条死路,从?她同意启阵开始,就注定回不?了头?了。


    下一刻,刚刚消失的诡异紫火又从?半空中重新窜起,随后一股脑地钻入厢房!


    “——啊!!!”


    慕南初尖叫声响起时,苏姨娘整个人?都跳起来,她刚往厢房的方向走了两步,想起儿子还在笼子里,又顿住了脚步。


    苏蕊望了望笼子,又回头?望了望厢房,心如?刀割。


    而?她最终选择了留下。


    龙凤胎是血亲中的血亲,从?她取女儿的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镇民们则十分震惊:“怎么会是她?!”


    “这这这……有人?敢进去看看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纷纷把目光投向在场唯一的仙门修士。


    沈凌夕却说:“不?用去,她自己出来了。”


    慕南初出来了。


    她周身遍布紫色火焰,纯青佛珠围绕在她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慕南初眼底一片沉寂,对着苏蕊轻声唤道:“娘。”


    苏姨娘不?知她是人?是鬼,竟后连着后退几步,护在儿子身前。


    慕南初惨然一笑,面如?死灰:“您让我放一滴血,原来是给哥哥挡灾……我难道不?是您的孩子吗?”


    苏蕊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镇民们哪还有看不?懂的,这邪阵分明是蛇蝎女人?和他的儿子合伙设下的!因为担心儿子受到反噬,竟用亲生女儿的血来作祭!


    阵灵尖啸着要吞食慕南初时,琉璃佛珠突然窜起一团金红火焰,将邪阵的反噬全部燃烧殆尽!


    随后纯金的佛光乍现,梵音响起,镇民们纷纷拜倒在地。


    事已至此,后续的事情就不?需要慕长渊这个重病之人?插手了。


    苏姨娘母子在慕家庄布置邪阵的事,由?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处置,通报扬州本家的人?也已经出发了。


    沈凌夕收回琉璃佛珠,看向沉默良久的慕长渊。


    从?刚才起,慕长渊就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这不?是他的风格,沈凌夕心想,他不?拱火我都不?习惯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慕长渊在想一件事:自己起“九四爻阵”这个名字时,好像是天元廿四年之后的两千多?年。


    所以,沈凌夕为什么会知道?:)


    灵魂拷问


    按照大周律法?, 涉及邪祟之事必须同时上报官府和仙盟,由双方组成监察廷一起审判定夺。


    这回人证物证俱全,苏蕊抵赖不了, 可毕竟是承恩伯侯家的人犯事, 转运残阵也没造成严重后果,所以官府坚持要等扬州本家来人之后再做定夺。


    扬州本家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这些亲戚一上来就对慕晚萤动之以情晓之以道德绑架, 说慕良和当年待她如何?好, 即便她离开慕家, 也有义务保住大房的血脉, 不能让慕大公子绝后。


    慕晚萤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如今不想忍了,当即破口骂道:“哪里来的舍利子, 佛光都溅老娘脸上了——九叔伯,慕良和今日若活着,你猜他干不干得出这种?宠妾灭妻的事?”


    一句就把本家的亲戚长辈噎得不行?。


    这话怎么回都是错的:如果说慕良和一定会护着苏蕊母子,那就是承认宠妾灭妻,慕晚萤必会加大反击,可如果说慕良和不护着,就没法?逼慕晚萤让步了。


    况且慕良和都死了这么多年,鬼才知道他怎么选。


    慕晚萤到底是生意场上的人,思维不比一般的后宅女子, 把对方堵得哑口无言后,又冷笑道:“叔伯指责我让慕良和绝后, 意思我的儿?子就不是他的种?了?”


    这必不可能。


    慕长渊像极了父亲慕良和, 尤其那双眼睛, 本家见过他的亲戚都说,要是老太君还在世, 必然会对这个孩子千疼万宠。


    亲戚们?赶紧打圆场:“大娘子你这说的又是什么气话,川儿?是良和的儿?子,谁敢在外面嚼舌根我们?最先不同意!”


    说完见她神色缓和,以为?态度有所松动,赶紧苦口婆心地劝道:“只?是我们?也担心,这孩子三天?两头病得下不来床,万一哪天?他父亲接他一起去了,好歹族中?还能留下北缨这一脉……”


    慕晚萤一挑柳叶眉,并不上当:“那为?什么血缘至亲不会引发阵法?反噬,慕川启动阵法?却反噬到南初身上?”


    所有人:“……”


    生意场上少?不了讨价还价你来我往,慕夫人的谈判水平可以说炉火纯青:既然你们?说我的儿?子是真?的,那我现?在要证明苏蕊的儿?女是假的。


    慕晚萤被赶出慕家后,慕良和的病情就加重了,苏蕊入府不到两个月慕大公子病逝,慕家和苏蕊娘家都没有双生儿?的先例,慕北缨和慕南初养在承恩伯府上,和慕川容貌并不相像。


    这是来自一位妻子以及母亲的反击,自此,承恩伯府家庭伦理大剧正式拉开序幕。


    江南分部的督察仙官们?面面相觑——凡人喜欢掰扯个是非对错,但涉及苏蕊获取邪阵的途径和动机,他们?只?能旁听这笔十多年前的无头烂账。


    很多事情都是经不住查的,尤其是后宅里的阴私。


    十几?年前慕长渊还是个小病秧子,陈年恩怨与?他本人关系不大,有沈凌夕替他担了启动阵法?的责任,慕长渊不爱和官府打交道,连续好几?日都称病不出。


    解决了家中?最紧迫的危机,魔尊最近有点怀疑人生。


    他把重生后发生的事都捋了一遍,越想越不对劲:重生的应当不止自己,至少?还有仙门几?个苟苟祟祟的上仙,以及慕井那个傻叉,现?在就连沈凌夕好像也不是那么的……原装。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之前慕长渊以为?是夺魄邪帝搞的鬼,慕井一直喜欢研究奇奇怪怪的邪术,每次闯出祸事,都要魔尊给他收拾烂摊子。


    但现?在看来,重生的事真?的和他无关——慕井再出息也不可能把上神都弄到天?元廿四年来。


    慕井没插手的话,其他人就更没能力了。


    那么问题只?能出在沈凌夕身上。


    上神在搞什么鬼?


    慕长渊前段时间以调戏沈凌夕为?乐,并为?此沾沾自喜,直到那晚沈凌夕无意间说出九四爻阵的名字,魔尊才意识到不对劲。


    假如被调戏的是上神本人的话。


    ——所以其实是沈凌夕一直在调戏他???


    魔尊一口老血梗在喉头。


    更尴尬的还在后头。


    那个浅尝辄止的吻,刚让俩人关系更进?一步,魔尊以为?二?十岁的沈凌夕道心不稳、色令智昏,在自己有意的撩拨下动了凡心。


    然而现?在想想,有些事情让人背脊发麻,比如:


    天?道上神摆烂拒绝修炼。


    天?道上神天?天?围着魔尊转。


    天?道上神偷看小簧文。


    天?道上神还亲了他!!!


    哪一件挑出来不是震动三界的大瓜?


    这是什么天?道魔幻现?实主义的世界。


    慕长渊眼前一黑。


    他深呼吸两口气,觉得还是再确认一下比较好。


    **


    由于慕家庄的猫猫头形状诡异,被列作“物证”之一,暂时查封,庄子里的人全都搬到慕晚萤在渡兰湖边的宅院里。


    君山镇群山抱湖,风景宜人,虽不像西湖那般久负盛名,也是烟雨江南的小桥人家。


    沈凌夕这几?日忙得基本见不到慕长渊。


    慕长渊病得恹恹的,每天?昏睡超过八个时辰,慕晚萤也不敢让他多泡药浴,担心饮鸩止渴会加速病情恶化。


    慕夫人如今满心信任沈凌夕σw.zλ.这个未过门的姑爷,对方虽瞧着一副冷心冷情不谙世事的模样,遇事却是个能镇得住场子的。


    那一晚在慕家庄,人们?心中?冒出的阴暗念头,在看见阵灵的反噬之力后,又悄悄缩了回去——世间大部分人连贪念都是老实本分的,他们?贪心又不想付出代价。


    或许是因为?心虚,镇民们?全都积极帮忙作证,也不管承恩伯家是不是显贵,反正有仙盟在,官府偏袒不到哪里去。


    至于沈凌夕,直到仙盟督察执事到君山镇后,镇上的居民们?才得知,这位竟然是半神沈琢的弟子!


    化境半神,是凡人遥不可及的身份。沈凌夕虽第一次下江南,江南百姓也或多或少?听说过他的名字——去年的西北旱灾导致邪祟丛生,仙盟众弟子前往镇恶,其中?的仙首便是他。


    归魂枪超度无数恶灵,民间将他传得神乎其神,谁知转眼间竟成了慕家的姑爷!


    那个病秧子上辈子得做多少?善事,才能有这样的福气?


    众人唏嘘之余也知道羡慕不来,不再纠结了。


    等到事情处理到尾声时,已?经接近八月中?旬。


    “……龙凤胎确实不是慕大公子的血脉,但也不是师叔猜的二?房。苏蕊交代当初为?了保险起见,想生一个有慕家血统的孩子,二?房却给她找了别人,可能从一开始就做了弃车保帅的准备,只?是没想到死无对证这么多年,还会被反将一军。”


    传讯符对面的裴青野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沈凌夕:“……”


    他离开公审堂,一边往慕家走?去,一边说:“事情闹到京城,大周人皇幼时经历过宫中?夺嫡之争,他母亲贵为?皇后,却为?保他而含恨自尽,人皇登基数十年依然耿耿于怀,听说慕夫人的事迹后龙颜震怒,要收回慕家的爵位,同时下令要求监察廷绝不姑息。”


    沈凌夕语调不疾不徐、冷冷清清,让人听了还想拱着他多说几?句。


    裴青野听了半天?故事,抚掌笑道:“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一环扣一环,真?巧。”


    并不是巧合,沈凌夕心想。


    魔尊喜欢借刀杀人,一刀一刀慢慢磨,死前万念俱灰都不是痛苦的尽头——死后魂魄进?入地狱黄泉,那才是慕长渊的地盘。


    所以做慕长渊的仇人其实是件很可怕的事。


    沈凌夕不知想起什么,神色黯了黯。


    裴青野看不见上神的表情,还在那边感慨:“承恩伯府气数已?尽,以后不能再对慕夫人造成威胁,慕长渊没有弑亲,也就暂时不会黑化,”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警报解除,现?在事情办得差不多,你们?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他说的是“你们?”,包括慕长渊。


    慕长渊虽然不像当年那样跑到扬州把慕家本家屠一遍,可他兴风作浪是迟早的事,偷跑出去喝一顿酒都能引出千年邪祟,仙盟必须趁他还没修炼,先把人留下,以免为?祸四方。


    沈凌夕顿了顿,说:“如果我把他带回来,师叔能不能收留他?”


    裴青野忽然沉默了。


    把魔尊带回仙盟容易,安置却是一大难题。


    “这个嘛……”


    “临渊水榭禁止外人出入,我没法?让他待在我身边,但又不放心别人。”


    不周山光是仙修宗门就有几?百家,慕长渊混迹在里面,要是无人管束,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乱子。


    上神都这么说了,裴青野也不好拒绝,他知道沈凌夕的师父并不好相处。


    沈琢醉心修炼,却始终突破不了最后半道坎——分明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天?道,成为?半神,偏偏过了四百年都无法?真?正被天?道认可。


    裴青野叹道:“罢了罢了,谁让你喊我师叔呢,我当然得把人给你看好了。”


    沈凌夕听见后,眼眸弯了弯。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深度体验人间喜怒哀乐的原因,沈凌夕相较之前鲜活了许多,尽管外表还不太看得出来。


    沈凌夕问:“仙盟最近有什么事吗?”


    裴青野:“没什么别的大事,都在准备仙盟大会呢。我看到那些活蹦乱跳的小崽子可太亲切了,宁愿遵守那一堆破规矩也要多看两眼。”


    灭世之战打到最后,仙盟几?乎全军覆没。裴上仙这些日子看着众弟子精力充沛地准备仙盟大会,又是心酸又是欣喜。


    “师父还在闭关?”


    “是啊,哦对了,老严又找出一个‘自己人’,等你回来再跟你说。”


    沈凌夕说好。


    裴青野每天?都会关心江南这边的进?展,收起传讯符后,沈凌夕脚步忽然一顿。


    刚才没注意,慕长渊又偷跑出去了。


    圆月高悬,夜凉如水。


    沈凌夕看了一眼慕家的牌匾,调转方向去了渡兰湖。


    **


    渡兰湖心,一艘朱红画舫形单影只?地漂着。


    慕长渊半躺在甲板上,一杯接一杯饮着青梅酒。


    他怀里静静躺着一支簪子,是沈凌夕附了神识的那支。


    为?了把画舫撑出来,魔尊可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指挥魂元干活儿?。可他明知道沈凌夕会找来,还是越喝越多。


    酒壮怂人胆,魔尊不知道自己怂什么,所以才越想越恼火。


    先前他放任自己昏昏沉沉地睡着,只?有这样才能逃避与?上神当面对峙。


    青梅酒入口甘甜清冽,随后热意从喉间直达肺腑。


    “仙魔殊途啊……”


    有些事情不提是有道理的,因为?很可能提完,俩人就再也回不去了。


    君山的青梅酒没有云城美酒度数那么高,可喝闷酒容易醉,这会儿?没有秃驴陪他打趣,慕长渊一杯又一杯下肚,五脏六腑都跟着烧起来了。


    他时不时隔着衣袍摸摸怀里的那支簪子,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反正肯定不期待归魂枪锋利的枪尖就对了。


    从前无论面对怎样恶劣的言语,慕长渊都不曾迟疑过,当魔尊决定做一件事时,三界都必须为?他让路。


    而他生平头一次瞻前顾后,就是为?了沈凌夕。


    魔尊不愿索求落空,不愿梦醒后守着自己的人成为?水中?的泡影,他要那个清清冷冷的天?道上神眼中?只?有自己。


    他放任心中?的恶念疯狂滋生,直到那一抹清隽雪白的身影出现?在画舫甲板上,所有的念头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慕长渊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前准备的话全都想不起来了。


    沈凌夕见他衣裳半敞,坐没坐相,蹙眉道:“跑出来也不知道多穿一件。”


    酒暖身,慕长渊不觉得冷。


    沈凌夕又看见他手边的青瓷酒壶,不解道:“为?什么一个人喝闷酒。”


    慕长渊怔愣地眨了眨眼,醉眼蒙眬地将他瞅着。


    沈凌夕从乾坤袋取了件裘衣给他披上,系带时慕长渊把那根附了神识的簪子塞回到他手里。


    上神一怔。


    慕长渊在生闷气,沈凌夕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他问:“我陪你喝?”


    慕长渊点点头,把窄口的青瓷酒壶递给他。


    秋季的江南没有雾蒙蒙的烟雨,却有撩人的月色,朱红的画舫和青梅煮酒。


    魔尊一贯是个会享受的,沈凌夕接过来喝了一口,青梅酒以甘甜的井水酿制而成,加了枫叶,酒香中?透出一股木叶香气,最适合秋天?喝。


    他喝得有点急了,似乎没掩饰好自己的那一点不安和慌乱,晶莹酒液顺着嘴角淌过脖颈,然后没入衣襟。


    慕长渊看见沈凌夕喉结滚动了两下,忽然问道:“仙君有仇人吗?”


    他又唤他仙君,好像把两人的关系重新拉回刚认识的时候。


    上神被他问得心头一跳,好像这一场江南旖梦的泡影即将被打破。


    “没有。”


    他否认的语气极淡,淡得慕长渊一点儿?也不信。


    慕长渊说:“我有。”


    沈凌夕闻言心跳开始加快,握住酒壶的手指也不由得收拢。


    四下静得连秋蝉都不吭声了,皎洁的月光洒在朱红画舫上,往渡兰湖的水面投下粼粼银光。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慕长渊,病弱的美人喝得醉醺醺的,说出口的话也半真?半假:“我曾有一个仇人,发誓要度尽天?下邪祟,我哪天?要是死了,他就能得偿所愿,往后必定会过得很好罢。”


    沈凌夕瞳孔骤然扩大,随即垂下眼帘,鸦羽般纤细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两片阴影。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慕长渊心想,他要是不认,就不问了罢。


    此刻的温存与?安宁是因为?自己还是凡人,反正仙魔迟早走?向殊途,百年后他们?依然是不死不休的宿敌。


    他伸手要取走?沈凌夕手中?的酒壶,却听见对方垂着眼帘说:“他……过得不好。”


    哐当!


    青瓷酒器掉落在甲板上,酒水溅了出来,洇湿一片木板。


    远处栖鸦被惊起,扑棱翅膀飞向广袤的夜空。


    慕长渊一手按在沈凌夕后颈上,吻住了他唇。


    意乱情迷


    这个吻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失控。


    慕长渊并不满足于唇瓣贴合, 而是很快撬开?他的齿关,青梅酒的清香在俩人唇齿间弥漫,沈凌夕想在完全失控前推开?他, 刚抬手身体就失去支点, 被慕长渊扑倒在画舫的甲板上。


    皎洁的月光洒在俩人身上,慕长渊咬得沈凌夕有点痛。


    刚亲上时, 沈凌夕感?觉心里泛起一串愉悦的泡泡, 没一会儿这些泡泡就从心里跑到?了上神的脑子里。


    沈凌夕开?始回吻他。


    他两手环抱住慕长渊的脖颈, 宽袍袖往下滑, 露出一截手臂。


    一个是三十三重天上天道至清至冷的上神,一个是地?狱黄泉里至邪至恶的魔尊。


    过度的亲密接触从一开?始就充满禁忌。


    慕长渊的亲吻极具攻击性,而沈凌夕也没有退缩, 这把火愈烧愈烈,几乎把二人的理智燃烧殆尽。


    湖风吹拂而来,慕长渊指间都泛着凉意,直到?他酒意上头,快要?喘不过气?,才放开?对方。


    沈凌夕被他咬得唇瓣红肿,怔愣地?盯着他看。


    慕长渊似乎是醉的,迷离的眼?神中又好像还留有一丝清明。


    上神重新环住肩膀,亲了上来, 魔尊避了一下,没避开?, 上神的唇瓣擦过他唇角, 很快的, 呼吸交织,俩人就像两条离了水缺氧的鱼, 稀里糊涂地?又亲在一起。


    这场亲吻究竟什么时候结束,慕长渊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上神的唇瓣比任何花瓣都娇嫩,几乎要?被自?己咬出血来。


    迷醉中飘着青梅酒的香气?,他心想这要?是一场梦,不醒也可以。


    **


    江南月色旖旎之时,厚重的黑云覆盖住苍穹,一海之隔的瀛洲陷入黑暗之中。


    大阿修罗刚肆虐过境,浩瀚的鬼气?在这里蔓延。


    玄宗门上下一夜之间被屠尽,方圆千里毫无?生?息,亿万恶鬼邪祟井喷般汹涌而出。


    “桀桀桀桀桀——”


    一名身着蓝色粗布麻衣,头戴蓝色方巾的文质男子,走在焦黑的土地?上。他犹如话本中误入险境的书生?,一不留神就叫那野鬼捉去生?吞活剥,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书生?每走一步,颤动的大地?就硬生?生?平息一寸,某种蠢蠢欲动的邪祟受到?震慑,又缩回地?底深处。


    松软泥土与骨血混合,他走过的路径没留下任何痕迹,恶灵邪祟尖叫着擦身而过,却不敢对他动手。


    布衣草鞋的书生?看起来三十岁出头,面容俊雅,目光深邃,可但凡瀛洲还有一个活人,必然?能认出这是当今修士中最强的存在,化境半神的境界足以令三界仰望。


    经过玄宗门残垣断壁时,沈琢停下脚步,说:“既然?是大阿修罗王,为何不出来一见?”


    他话音刚落,成千上万的恶灵尖叫着扑上来撕咬!


    然?而就在这时,沈琢眼?中映出鬼影,漆黑的瞳仁内忽然?开?启一扇青铜门,鬼修被吸进去,轰然?炸成千万缕乌黑的秽气?浓烟,掀起了书生?的衣袍!


    竟是连剑气?都无?须召出,以分神为剑就能斩杀恶灵厉鬼!


    然?而只消片刻,被打散的那团鬼气?又变成一群新的厉鬼,在半空中冲着书生?咧嘴阴笑?。


    眨眼?间,岛上的邪祟妖魔又增加了数倍。


    万里之外,仙盟议事厅内。


    不周山十二峰的峰主全聚集在一起,传讯符将?瀛洲的惨烈景象传回仙盟总部?。


    众仙修见此情景,心中渐渐漫起一股寒意。


    “玄宗门门徒死后化作厉鬼,遭斩杀也不消散于天地?,禅宗也无?能为力。”


    岁杪峰主薛昭雪忧心忡忡:“江南离瀛洲一海之隔,难道连最后一片净土难道也要?失守……”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


    因瀛洲大乱,沈盟主提前出关,此刻坐在首座垂眸拨着茶盖。君山银针竖直地?飘在茶碗里,犹如一根根冒头的青笋。


    天贶峰主叹道:“近来江南三番两次出问题,幸好有凌夕在那边坐阵。”


    就有峰主问道:“江南出了什么事?”


    “玄宗门少主招邪制阴傀,被凌夕撞破,现在凤起语和几名长老被关在玄宗山,由山主亲自?审问。”


    瀛洲玄宗门经常打着“玄宗仙山”的名号在江南一带活动,搞得当地?百姓云里雾里,分不清李逵和李鬼。加上他们经常背地?里抹黑名门正宗,玄宗山与他们积怨已久,这回算是抓到?现行。


    “岂有此理!玄宗门在瀛洲炼鬼蛊还嫌不够,非要?来我大周境内作乱!”


    “已经被屠了满门,连门主都没幸免于难,现在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了。”


    “得亏先?前凌夕扣押了他们少主,起码还能问出点什么来。”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听到?这里,有上仙忍不住发出感?慨:“如今同辈弟子当中,天枢仙君无?论修为还是心境都是断层级别的。”


    在场有人点头附和,也有人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修士位列仙班后不像凡人那样?为一点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但神仙又不是断情绝欲,总归有好胜心,他们喜欢听别人夸他们的宗门后继有人,比夸他们自?己还高兴。


    唯沈盟主无?动于衷,语气?冷淡:“别扯远了,继续。”


    无?情道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师徒关系都如此,更遑论别人。


    众仙早都习惯了。


    槐序峰峰主说:“禅宗弟子已经前往瀛洲诵经超度,但情况不太乐观。”


    “瀛洲岛上全是邪祟,附近海域的渔船都受到?波及,每天都有沉船,再这么继续死人,不出半个月就会诞生?水怪,水乡到?处都是河流湖泊,到?时整个江南真的就彻底沦陷了。”


    江南一带港口多,渔民多,但玄宗山却是五大仙山里实力最弱的,并且位置靠近徽州,只是离得最近,顺带庇护一下富饶安稳的鱼米之乡。


    沈琢放下茶盖,道:“命‘七子’即刻动身前往瀛洲,布北斗七星阵,先?将?邪祟控制在岛内,剩下的等仙盟大会,众仙齐聚后再行商议。”


    什么?!


    一听说要?派弟子前往未知邪祟的老巢,峰主们心中一惊,纷纷觉得不妥。


    沈琢抬起眼?皮,眼?中无?波无?澜:“可有异议。”


    一些仙尊甚至宁愿亲自?出马,也不想让手底下最优秀的弟子去情况不明的瀛洲岛,毕竟培养一名有天分的弟子,可比上仙自?己修炼还难。


    沈琢这个做师父的倒是狠心,每次仙盟出战,最艰险的地?方都有沈凌夕的身影。


    沈凌夕也确实是众弟子中最强的一个,只是他不喜热闹,“天枢仙君”在仙界的名声比在人界要?大得多。


    盟主毫无?私心,众仙也找不到?借口推脱,加上仙盟大会在即,各方修士来朝,地?狱魔修蠢蠢欲动想趁机搞一波大的,不周山最近也忙得很。


    他们思忖片刻,最终还是以苍生?为重,全都表示无?异议。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盟主令正式发出。


    千万金光从不周山的法术屏障中破空而出,暴雨梨花般散落在九州大地?的各个角落。


    **


    “呼……”


    沈凌夕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慕长渊带回慕宅,一路上还要?避开?丫鬟和小厮。


    他们俩好像在偷情。


    天道上神从来没有做过如此离经叛道的事情,脸色绯红。


    沈凌夕难得一身这么凌乱,不免生?出些许愧疚,可看到?沉睡的慕长渊时,心中那一丝愧疚之情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亲就亲了,谁能拿他怎么样?。


    沈凌夕拨开?慕长渊额前的碎发,心中满是难以遏制的欢喜之情。


    他修长的指尖轻轻划过慕长渊的脸颊,最后落到?两片靡红唇瓣上,反复摩挲着。


    魔尊空有一颗饮酒的心,身体却撑不住三番两次的造作,想来是知道能活多久,觉得造作也无?所谓了。


    他的衣袍比沈凌夕散乱得还厉害,襟口下,锁骨和肩膀线条一览无?余。


    沈凌夕呼吸变得急促了些,默念了几十遍清心诀,才将?那股失控翻涌的欲念压下。


    他听见慕长渊在睡梦中呢喃“第一第一我要?第一”,才知对方每次睡着梦见的都是这事。


    “只是要?第一吗……”沈凌夕伏在他胸口,听着忽强忽弱的心跳,小声说道:“那我比你贪心,”


    “除了第一,我还想要?你。”


    食髓知味,上神在地?狱血海前四顾的迷茫,此刻都化作了难填的欲念。


    魔尊何必多此一举地?勾动他的恶念,沈凌夕的私心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只是谁都不相信清心寡欲的天道上神,对自?己的宿敌居然?存了这般心思。


    微颤的指尖正要?拨开?散乱的襟口时,精致的雕花窗柩外忽然?闪过一道金光!


    月明星稀,盟主令如璀璨的流星划过夜空,直直地?朝着东边的方向奔去。


    仙盟有令,八方来朝,莫敢不从。


    除非出大事,否则沈琢从不轻易发盟主令。


    只有受命之人才能看见盟主令的内容——瀛洲大难,速回。


    沈凌夕见到?盟主令,当即没有犹豫,伸手拽过被子,把慕长渊盖得严严实实的,随后顿了顿,才在他额头落下一个亲吻。


    “慕川,你……”


    你会来找我吗。


    沈凌夕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他不是心软犹豫的性格,他们是千万年的宿敌,是最了解彼此的存在。


    仙盟的山门拦不住魔尊,仙魔殊途一样?也拦不住他。


    沈凌夕只要?一想到?他的回应,道心就变得滚烫。


    瀛洲大难,事不宜迟。片刻后,从卧室走出沈凌夕又恢复成一身挑不出错来的清冷仙修。


    眨眼?间狂风骤起,耀眼?的银白光芒从君山上空急速掠过,与其他六道光芒汇合,直奔瀛洲而去!


    社恐魔尊


    日有所?思醉有所?梦, 魔尊当晚梦到的都是一些不可描述的场景。


    比如梦里他不仅率兵踏平了仙盟总部,让黄泉鬼将守在?不周山脚下,还打败了天道上神, 用缚魂锁把沈凌夕锁在神殿柱子上, 揉白面团一样把上神捏圆搓扁。


    上神一边说着?不可以,一边泪眼朦胧意乱情迷。


    等等, 这剧情好像在?哪里见过……哦, 只有四字名著《春潮浪涌》才会有这种发展。


    现实中?的沈凌夕从?来不说不可以, 只会让地狱魔尊伏诛。


    朱红画舫甲板坚硬, 俩人不知道翻滚了多长时间才停下,好歹也?是三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怪不害臊的。


    喝酒误事?, 该问的没问明白,又吹了冷风,慕长渊醒时浑身酸痛,像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似的。


    堂堂天道上神,不至于下黑手吧,他心想。


    虽然魔尊尚未完全解决疑惑,但?与前几日的抗拒心理不同,他现在?一点也?不着?急。


    重生就重生,群穿就群穿, 谁让上神喜欢本座呢~(手叉腰)


    爱谁谁,本座都大度地不计较了。


    不仅不急, 慕长渊醒来后甚至还有心情回?忆昨晚的那个吻。他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个魔尊卷, 躲在?里面细细回?忆。


    慕长渊完全忘记自己怎么咬人的了, 脑子?里想的全是:堂堂上神,居然没谈过恋爱, 接吻都不会,切!


    也?不知道母胎单身一万年的魔尊从?哪里生出的优越感。


    昨夜的酒似乎还没完全醒,想起沈凌夕的回?答,慕长渊喉头滚烫。


    ——倘若我死了,他得偿所?愿,往后一定过得很好吧。


    ——他不好。


    他过得不好。


    慕长渊心想:玄清上神不常心血来潮,若是动了心,那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有这种念头了。


    魔尊现在?更想问他:什?么时候动的念?


    可沈凌夕不在?屋子?里,或许是又去公堂了,慕长渊想把那支分神簪子?找出来。


    书僮刚进卧室就看见床上有一只被子?精在?扭来扭去。


    “少爷,您在?干什?么?”


    慕长渊闷在?被子?里,问:“沈凌夕呢?”


    择一挠了挠头,正要说这事?:“姑爷昨晚没回?来,清早夫人就让折柳去问了,仙盟的执事?说姑爷昨晚接到紧急任务,已经离开君山去了别的地方?。”


    话音未落,慕长渊霍然掀开被子?:“你说什?么?!”


    **


    沈凌夕离开的第?三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慕长渊板着?张脸,仿佛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慕晚萤问他是不是和?仙君吵架了,他也?不答。


    最后慕夫人也?恼火了,说:“男子?汉大丈夫,你等他几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多少女子?等上战场的丈夫回?家,一等就是十几年,才三天你就等不得了。”


    慕长渊幽怨地看她一眼,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反驳这个不恰当的例子?,又默默闭上。


    没一会儿,魔尊还是觉得不甘心。


    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同床也?是睡过的,可没来得及真正到情人的地步,沈凌夕就跑了。


    两人的“婚事?”也?半真半假,除了那一晚慕夫人在?车厢里问的问题外,慕长渊从?来没有和?沈凌夕正式聊过,只是他们都默许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


    但?沈凌夕就这么走了,连原因?都打听不到,这种感觉就像是……


    魔尊黯然伤神:“他始乱终弃。”


    “……”


    慕夫人被这五个字雷得外焦里嫩。


    知子?莫若母,慕晚萤知道儿子?性子?有些偏执乖戾,难得沈凌夕只大他一岁,却事?事?都惯着?他。


    父母总是要老?的,慕晚萤却盼着?两个孩子?能有人陪伴有人心疼,不至于孤独一生。


    她向仙盟的修士打听过好几次,对方?态度也?挺客气,只是坚称不知缘由?——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瀛洲大乱的消息并没有传至江南,为避免引起百姓恐慌,目前只有大周的统治者才略为知情,还不能太?过声张。


    君山交通闭塞,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慕长渊心里跟被猫爪挠似的,一边有些恼火,另一边有点蠢蠢欲动。


    ——天道上神要是敢遛他玩儿,魔尊就把梦境化为现实,到时踏平不周仙山,把沈凌夕绑在?神殿里不可描述。


    想到这里,慕长渊阴恻恻地笑了一下,看得慕夫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慕晚萤总觉得在?家等也?不是个办法,小心提议道:“要不……你去不周山找他?那边的消息再怎么样也?比君山灵通得多。”


    经历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慕夫人知道沈凌夕是个省心的孩子?,肯定是急事?才会不辞而别。沈凌夕一句话没留下,多半是接了危险的任务,慕长渊一介凡人帮不上忙,还可能徒增担心。


    可慕长渊要是不做点什?么,心里始终不痛快,慕夫人的提议便是给他一个台阶下。


    但?慕长渊偏不下,不仅不下,还咬牙切齿:“有本事?他躲我一辈子?!”


    哪怕躲到三十三重天上去,本座也?把他拽下来!


    慕晚萤见他冥顽不灵,也?不生气,淡定地让丫鬟取来两个物件摆在?他面前,开始兴师问罪:“你让我雕的东西我都给你弄好了,我养你那么大,也?不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但?我那么大一个姑爷,你可不能给我搞丢了,不然娘不高兴,你爹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慕长渊:“……”


    桌上两只锦盒里分别摆着?一黑一红两块玉石雕,墨翠雕的是一只狴犴,形似猛虎,肃穆威严,而红翡则雕成锦鲤的形状,摇头摆尾,活灵活现。


    慕长渊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条蠢了吧唧的传信木鱼,还有那张两面不同字迹的纸条。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沈凌夕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他的,也?是故意千里迢迢跟他下江南,解决慕家庄的灭门之祸。


    说起来,慕长渊还没谢他。


    魔尊从?锦盒里拿起那条锦鲤,放在?掌心细细端详,锦鲤上的每一道痕迹都是慕晚萤亲手落刀的。


    虽说他自己也?能解决这些问题,可沈凌夕的到来确实让慕夫人高兴许久。


    慕晚萤见他神色柔和?不少,问道:“气顺了?”


    她好歹是过来人,知道小两口哪有不闹别扭的,能有多大的事?。


    慕长渊还是不说话。


    慕晚萤说:“没有哪段长久的感情是只靠一方?就能维系住的,你若真喜欢他,总得有所?付出,娘能帮到你的只有这些了。”


    慕长渊听完这番话,忽然笑问道:“娘之前不是要算我和?仙君的生辰八字,算出来什?么结果?”


    慕夫人没料到他突然关?心起这个,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才支吾道:“哪有什?么特别的,不过算命的说你们命里都缺水,叫你们多喝热水。”


    命里缺水,所?以名字里都带水。


    慕长渊并没有戳破母亲善意的谎言,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道:“我听人家说水即是财,看来我和?仙君以后都穷得叮当响。”


    慕晚萤松一口气的同时,笑骂道:“你娘宝刀未老?,还能短了你们两张嘴的吃喝不成?!”


    她的苦心没有白费,一番开解后,慕长渊周身的气场恢复如常。


    最终还是决定出发前往不周山,因?为仙盟总部本来就在?慕长渊的计划之中?。


    临行前书僮又是帮忙搬东西,又是整理沿途打发时间用的书籍,还一口一个少爷,喊得格外热络,刷足了存在?感。


    慕长渊知道他想跟去,但?一开始并没有答应。


    当年择一为求仙盟收留慕长渊,曾一拜三叩首,跪上不周山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通天玉阶。


    少年磕得头破血流,几度晕厥,也?没能叩开仙盟庄严神圣的大门。


    而那时慕长渊陷入昏迷,直到伤痕累累的择一回?来,他才短暂地清醒了片刻。


    择一磕得满头是血,手掌、膝盖都磨破了皮,血肉模糊的,但?他没掉一滴眼泪,见到慕长渊也?只是扯起一个虚弱的笑,说:“少爷,您醒啦。”


    慕长渊问他怎么了,他说,我没注意看路,摔了一跤。


    反正也?要找沈凌夕,魔尊打算把这笔旧账好好跟仙盟算一算。


    最终他还是同意带书僮出门,择一兴奋得满屋子?乱跑,连慕晚萤都呵斥不住他。


    同一时间,不周山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仙盟大会。


    瀛洲北斗七星阵顺利布下,邪祟虽然无法全部超度,但?暂时不会越过海域,朝廷也?已经下令禁渔,不让渔民出海捕鱼,为仙盟争取到宝贵的时间,能等五大仙山的仙首汇聚一堂后再做打算。


    喜讯传回?不周山,医宗方?院长最近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掐指一算,他先前为慕长渊炼制的丹药,应该已经吃完了。


    沈凌夕还要过几日才能回?来,魔尊的病情也?不知道如何了。


    自从?看见瀛洲万里焦土的模样,方?源就总想起灭世的惨烈景象,每日寝食难安,总想派弟子?到君山打听一下:魔尊最近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有没有想不开之类的。


    别看医宗跟恶道关?系那么差,上一世方?院长并没有和?慕长渊打过交道,关?于魔尊的一切事?迹,他都是道听途说的。


    裴青野见过慕长渊两面,但?都是因?为公事?,对魔尊的性格也?不太?了解。


    相反,与慕长渊打交道最多的,其实是刑罚尊者严珂。


    别看严珂为仙刚正不阿,仙盟里凡心最重的就是他,最喜欢套马甲体验人间生活的也?是他。


    当年严珂的马甲一不小心混成了魔尊马甲的下属,才发现慕长渊差点一统人间。他哪敢隐瞒,抓紧时间上报仙盟,众仙这才知道地狱魔尊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严珂虽是匿名举报,却一直担心被魔尊知晓缘由?,之后的好几百年都不敢离开不周山。


    知道这事?始末的人不多,方?源就是其中?之一。


    方?院长思来想去,觉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于是跑到刑罚院来找严珂,并问他:“老?严啊,凌夕年纪尚轻,仙盟也?有诸多事?务要交给他去办,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得主动分担一点压力才行。”


    刑罚尊者对此深表赞同。


    方?源说:“我最近右眼皮跳,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以你的经验判断,你觉得慕长渊是哪种性格?你给我分析分析,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严珂回?想当年在?魔尊手下做事?的情景,高深莫测道:“魔尊是一个社恐。”


    “???”


    “就他那样的?还社恐??”方?源一头雾水地得出结论:σw.zλ.“辱社交恐惧症了。”


    “不,”严珂一脸严肃道:“他是社交恐怖分子?。”


    八卦之火


    魔尊并不常待在地狱里。


    他套过的马甲不?计其数:当过和尚、考过功名、做过戏子?和花魁, 甚至上战场打过仗。


    哦对,他还捏过一个女身,差点统一了?人界。


    这些?都是有?印象的, 没?印象的就更多?了?, 每次来?到人界,慕长渊都会随手套个马甲, 三千世界算是被他玩了?个遍, 只是无一例外到最后都会玩翻车, 要?不?就是被仙盟抓住把柄, 要?不?就是把天道上神引来?打一架


    最离谱的一次,真要?说?起来?,慕长渊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不?就是给八十个喜欢强取豪夺的大佬当白月光么。


    后来?大佬们?为了?争夺他, 发动人界战争,打得你死我活,人间尸骸遍野,慕井趁机往尸体上散播他刚研发出的疫病细菌,来?了?个雪上加霜,然后玄清上神就下界了?。


    最终在归魂枪雷霆镇压下,慕井肉身毁灭,魔尊被砍断一条手臂,干脆死遁回?神月殿养伤去了?。


    至于那八十个大佬, 爱干嘛干嘛去,毁灭吧。


    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事, 慕长渊都觉得冤, 因为刚开始互抢的时候, 他作?为白月光分明还出言阻止了?:“你们?不?要?再为我打架了?,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青岚女帝期间, “她”更是勤政敬业,带动全社会?生产力内卷。


    那段时间社会?飞速发展,三十年干了?三百年的事,后来?卷得停不?下来?,社会?贫富差距也越来?越大,老百姓又开始叫苦,觉得一辈子?匆匆几十年,内卷就卷掉了?一大半,不?划算。


    魔尊心想?这还不?好办,努努力把延长寿命的技术突破了?,退休时间延长到五百岁,这总卷不?起来?了?吧?


    然而先前有?怨言的韭菜,啊不?,人们?纷纷反抗,要?求推翻女帝的暴|政。


    慕长渊不?理解。


    割韭菜的事怎么能叫暴|政呢?


    他和那群人理论,结果对方越辩越歪,逐渐脱离争论的事实?,又搬出红颜祸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套迂腐理论出来?,还吵到了?仙盟那里去。仙盟受人界香火,当然偏向人间,魔尊那时也已经吵烦了?,觉得行吧,你们?既然觉得女子?不?配统治人界,本座就把自己带来?的社会?发展全部抹掉。


    于是一场史无前例的“万恶生”浪潮掀起,全人类为了?争夺他带来?的高尖技术自相残杀,得不?到的甚至宁愿毁掉,也绝不?给其他人。


    最终青岚女帝的功过与历史,就这样在人界的战争中消失殆尽。


    这次上神倒是破天荒地没?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在三十三重天上看?戏。


    慕长渊玩腻了?人界,又想?上三十三重天。


    只可惜那里有?天道的最高禁制,除非上神准许,否则谁也进不?去,哪怕同为天道认可的魔尊也不?行。


    所以到了?慕长渊命里的最后几百年,魔尊很少去人间,把精力放在了?建设文明鬼界上。


    少了?魔尊兴风作?浪,人界难得太平了?几百年。


    仙盟总喜欢用“邪终不?压正”来?形容最后的曙光,此刻慕长渊却开始猜想?:本座死了?以后,上神是不?是很难过,所以才搞出时空倒逆、扭转乾坤的法术,结果不?小心把其他人也传回?来?了??


    从江南到不?周山,一路上有?书僮在前面驾驶马车,慕长渊闲来?无事,就开始回?想?上一世的事情——早知道沈凌夕动了?心思,干吗要?浪费这一万年的时光。


    他什么时候开始暗恋本座的?


    可一想?到沈凌夕为了?仙盟扔下自己、不?辞而别,魔尊又来?气。


    重活一世,他只是不?需要?再通过手刃血亲的方式成魔罢了?,并不?是打算放弃成魔。


    仙魔殊途又如何,他偏要?殊途同归!


    不?过上神要?是每次都偏袒那帮仙修,魔尊也会?不?高兴的,既然如此,俩人关系还不?稳固的时候,魔尊就得做出一点牺牲了?。


    起码不?能恶得那么明目张胆,最好是能恶成一朵黑心莲,让上神无可奈何。


    车厢四角点着醒神香,慕长渊召出魂元魔物,指着小叶紫檀矮几上的一只锦缎盒子?,说?:“照着这个形状化形。”


    魔物瞥他一眼,趴在原地一动不?动,爪子?底下压着缚魂锁,根本懒得搭理他。


    慕长渊:……


    上一次慕井送了?一万年的邪祟之气给他,慕长渊凝结成龙纹金丹,却一直没?同意魂元炼化魔气。


    魔物几次想?偷偷吞噬都被拦住,对他意见很大,动不?动吹胡子?瞪眼的。


    “着什么急啊,”慕长渊靠在苏绣抱枕上,懒洋洋说?道:“当了?那么多?年魔尊还没?当够吗?”


    魂元“嗤”了?一声。


    “少吃一顿也不?会?少块肉,你给自己玩成阿修罗,信不?信连不?周山的大门都进不?去?你不?想?见沈凌夕了??”


    道理它都懂,魔物不?情不?愿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龙纹金丹,似乎还是不?太乐意。


    慕长渊的魂元化形后是狴犴,是形如狮虎的一种邪兽。只是现在他凡胎肉身太虚弱,魂元三天两头不?听使唤,总想?跑出去玩——要?是脱离肉身,魔尊再想?给自己整活可就难了?。


    沈凌夕刚见面就给他钉上缚魂锁,也只是防止魂元失控乱跑罢了?。


    同一件事情,换一个角度思考,慕长渊连看?那横七竖八的锁链都顺眼了?不?少。


    他耐着性子?哄了?一会?儿,又从龙纹金丹上取出一缕邪祟之气,一念入了?魔,魂元才勉强同意化作?狴犴的形状,邪兽嘴里含的珠子?就是龙纹金丹,但也只能舔舔,只要?慕长渊不?同意,它就不?能炼化掉这些?邪祟之气。


    入魔后,慕长渊连身体都变得轻快不?少。


    他没?忍住,又薅了?一缕魔气炼化。


    不?能再吃了?,慕长渊心想?,再吃身上会?散发邪气的。


    不?周山有?成百上千道阵法禁制,护山大阵更是由?十二峰的峰主集体维护,连孤魂野鬼这种最低级的恶道都进不?去,也就慕长渊艺高人胆大,才敢在进山前入魔。


    魔气运行几个大周天后,彻底隐匿进慕长渊的身体里。


    他缓缓呼出胸中的一口浊气,睁眼时眼角的红色泪痣艳丽得叫人心惊肉跳。


    这时慕长渊感觉到马车又开始漂移了?,欢脱得不?像话。


    “择一。”


    他出声警告。


    车厢外传来?书僮欢快的声音:“少爷,我看?到白鹭城啦!”


    **


    不?周山是五大仙山之首,山脚的白鹭城比容城大二十倍,也被人称作?仙都。


    不?知为什么,白鹭城最近在盘查女子?,进城的姑娘家都要?多?做一道检查。


    魔尊不?明就里,但凭借自己与仙盟多?年斗智斗勇的直觉,他隐隐觉得这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慕长渊入魔的事情无人知晓,但有?句话叫“未雨绸缪”。


    他不?屑地“嗤”了?一声,大剌剌地用凡人男子?的身份进城了?。


    仙盟大会?召开在即,同时也是五年一度的弟子?大选,白鹭城热闹异常,许多?想?拜师的年轻人都提前来?到这里,城中的大客栈早已住满了?人。


    街上到处都是找不?到房间的外来?人,得亏慕长渊当机立断让书僮去居民巷子?里租房,也只能租到离主街道较远的位置了?。


    “差点就要?风餐露宿了?,”慕长渊环视一圈简陋的房间,叹道:“沈凌夕,本座为了?你可真是受尽了?委屈。”见书僮趴在窗台往下张望,问道:“你在看?什么?”


    择一回?头时眼睛亮晶晶的:“少爷,旁边有?一家私塾!”


    慕长渊心想?择一要?是在这里等自己,还能耳濡目染学点东西。


    不?是不?想?带择一进去,仙盟的规矩实?在多?到慕长渊牙疼。他要?还是天道魔尊,提着艳骨刀说?进就进,但慕长渊现在就是一个被仙君始乱终弃、千里寻妻的可怜人(呸),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


    收拾完行李,主仆二人晃悠到了?城中最大的酒楼,准备大吃一顿。


    出门前慕长渊就和择一说?好,这次不?管在外面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许和慕夫人提及,也不?准打小报告。


    书僮满心都是和墨盤盤的约定?,当然一口答应。


    出门前择一还放飞了?传信木鱼:他之前在墨宗就和墨盤盤约好,假如自己能来?白鹭城,就以木鱼为信,到时候俩人在城里碰头,墨盤盤带他玩好玩的。


    仙盟禁酒,所以白鹭城内没?有?酒。慕长渊早有?准备,偷偷带了?一些?藏在马车里运了?进来?,只是没?法带到酒楼里公然违反禁令。


    白鹭城的消息确实?比君山镇灵通得多?,他们?刚坐下不?久,就听见隔壁桌的人聊了?起来?:“哎,你们?知道七仙女什么时候回?来?啊?”


    慕长渊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北斗七子?”指的是境界在上仙之下、金丹之上区间内最强的七名仙门弟子?,每季度竞争一次,有?的人只能拿三个月的称号,有?的人却能稳拿好几百年。


    也不?知道哪一种比较惨。


    因仙门弟子?无论男女普遍广袖宽袍,风雅俊美?,北斗七子?私下里被其他弟子?戏称为七仙女,调侃中又带着一丝妒意,十分有?意思。


    慕长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桌人见是个病美?人,便不?计较了?,继续聊道:“不?知道,瀛洲这次实?在凶险,我听师父说?,其实?到现在都没?想?出好的办法。”


    “北斗七星阵也不?知道能镇多?久,禅宗的佛法碰见那些?邪祟就跟水滴进大海,连朵浪花都翻不?起来?!”


    慕长渊敏感地捕捉到两个信息:瀛洲和邪祟。


    “真有?这么厉害的大阿修罗,连盟主都拿它没?办法?!”


    “胡说?什么!”就有?弟子?听了?不?高兴:“大阿修罗连正面一战的胆子?都没?有?,拿什么和盟主比!”


    “对啊,盟主为此提前出关,却扑了?个空,它在瀛洲作?乱,不?敢直接与咱们?仙盟正面作?战,不?就是心虚嘛!”


    天元廿四年,仙盟正处在最鼎盛的一段时间,恶道夹着尾巴做鬼。虽然各地都有?邪祟,但真能引发大动荡的阿修罗鬼都不?多?,“大阿修罗”四个字一出,基本就是在报慕井的身份证号了?。


    难道真是那个神经病,杀了?自己不?够,回?头还把师门都给屠了?——上一世的玄宗门可是慕长渊亲自屠的,魔尊感谢他们?还给他一个神经病弟弟,于是出手灭了?玄宗门。


    不?过慕长渊做得比较干净,没?留下什么隐患,更不?用仙盟派人去收拾。


    若是慕井做的,魔尊才懒得管他又捅出什么天大的篓子?,慕长渊现在只关心沈凌夕这个负心仙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巧的是隔壁桌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听说?天枢仙君会?跟着一起回?来?。”


    “真的吗真的吗!”


    “他不?是向来?对仙盟大会?不?屑一顾?上一次就没?参加。”


    “上上次好像也没?参加。”


    “上上上次……算了?,十五年前他才五岁,刚被接来?不?周山。”


    “也就是说?沈师弟从来?没?参加过仙盟大会??!”


    “这有?什么奇怪的,沈盟主都四百年没?参加仙盟大会?了?!”


    “这么久?!”


    “害,无情道都这样,不?合群。”


    ……


    魔尊听着别的弟子?熟络地聊着沈凌夕的事,喝进口的茶都觉得没?了?滋味。


    以上神的模样和实?力,在仙盟必然有?不?少舔狗,慕长渊愈发觉得心里酸酸的。


    ——他好像沈凌夕养在外面的外室。


    魔尊最近的怨妇气息太强烈,到了?书僮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择一正要?开口,隔壁另一桌的人忽然吵起来?:“让你小炒肉里放三根红椒两根青椒,你为什么只放两根红椒,却放了?三根青椒?!”


    择一:“……”


    一时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慕长渊也被争吵吸引了?注意力。


    屁大的一件事,几个人愤怒到了?拔剑的地步,旁边的修士似乎认识他们?,也不?劝架,全都默默地挪了?个位置,满脸写着“惹不?起”。


    书僮听了?半天总算明白了?:这几位都是无情道修。


    择一讷讷道:“我以为无情道修跟咱家姑爷一样仙气飘飘,怎么这些?人看?起来?跟死了?老婆似的。”


    慕长渊:“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老婆真的死了?。”


    择一:“……”


    书僮的目光霎时间充满同情,像其他修士一样容忍了?这几人的坏脾气。


    同时又小声吐槽道:“难怪无情道喜欢穿白衣……孝期没?过呢吧?”


    慕长渊笑了?。


    他这一笑,酒楼满室荧灯都显得黯淡,很多?仙门弟子?都失魂似地怔怔盯着他看?。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慕长渊的惊艳在于他似乎连眼底透出来?的魂都是艳丽的。


    风情浑然天成,没?有?一丝雕饰痕迹。


    绝色美?人见众人望过来?,倏尔敛住笑意,故作?忧愁地轻叹了?一口气。


    这不?,说?舔狗舔狗到。


    “这位……公子?,”他差点把慕长渊认成了?姑娘家,只因不?少女修总喜欢男装示人,见大美?人看?过来?,上前搭讪的修士险些?咬到舌头:“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顶尖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勾起人的欲念却恍若未觉。择一还是第一次见少爷当众勾引人,给老实?巴交的书僮看?得目瞪口呆。


    美?人叹息道:“没?什么,见几位修士情深意重,触景生情罢了?。”


    触景生情?刚才只有?几个死了?老婆的无情道修在发脾气。


    慕长渊稍作?提示:“我是来?寻夫的。”


    舔狗神色黯然,随后又关切地问道:“公子?确定?你的夫君在仙盟?”


    慕长渊泪垂眼睫,说?:“他是北斗七子?之一。”


    此言一出,周围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不?如展开说?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翌日,一则仙君始乱终弃的传闻迅速席卷不?周仙山。


    慕长渊编了?个五行缺水的渣男,姓名不?详,身份却直指尚未归来?的七位仙君。


    都说?仙魔殊途,仙修和魔修根本不?会?谈恋爱,仙盟最常见的禁断之情其实?是仙凡恋:一个是天之骄子?的仙人,一个是病弱貌美?的凡人,光是门第落差就足以带动二创热度。


    更何况,美?人说?对方恋爱时用的是化名,唯一清楚的是对方五行缺水。


    北斗七子?中五行缺水的有?四位——居然还是买股文!


    诡计多端


    仙凡禁断买股之恋仿佛是一场盛大预热, 让原本就热闹的白鹭城更加暗流涌动。


    北斗七子的排序为一天枢、二天璇、三天玑、四?天权、五玉衡、六开阳、七摇光。


    命中缺水的则是天枢、天权、开阳和摇光四位。


    吃瓜群众一通分析下来,沈凌夕票数最少:主要是他年纪最小,修的又是无情道, 看?着就像没开窍的样子。


    沈凌夕外号“全自动修炼机器”, 哪怕真有一天脑子进水看?上凡人,按照“修炼、突破、死老婆”的定律, 那凡人多?半也没命找到仙盟来。


    更何况对方还是弱柳扶风的病美人。


    这个时代的仙修对无情道有某种偏见, 既羡慕又嫉妒, 还带着一点微妙的看?不上, 因为“杀亲证道”不管在哪都是耸人听闻的事,半神?沈琢也没能跳出的悲剧圈子,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是以大伙儿讨论了一整夜, 私底下都认为应该是三支潜力股——天权仙君雪洛影、开阳仙君祝淼和摇光仙君江畔。


    沈凌夕只?是碰巧命里缺水罢了。


    众仙修完美排除正?确选项,为了三个错误答案吵得热火朝天。


    禁断之恋的瓜主年少成名,修为高深,品性优良,最难能可贵的是,床笫撩哄功夫一流,哄得美人死心塌地?,千里寻夫——最后一项是慕长渊混淆视听故意加的,但?凡魔尊生米煮成熟饭了, 也不至于跟个怨夫一样。


    就是清清白白才心塞啊!


    为了增加可信度,慕长渊加入了不少四?字名著中的不可描述情节, 听得一帮纯情仙修直跺脚, 更想知道瓜主是谁了。


    可大概瓜主也知道禁断之恋的影响不好, 不仅用了化名,连容貌都改了。


    这个诡计多?端的渣男!


    前一晚, 慕长渊刚编完身?世,病弱美人被骗身?骗心的受害人形象跃然而出,遭遇之悲惨闻者落泪。


    “火葬场!必须火葬场!”有年轻修士义愤填膺地?喊道:“怎么能让病人尝试这种姿势呢!简直令人发指!”


    魔尊心想原来四?字名著在仙门的流传度这么广。


    慕长渊已经从书僮那里得知,《春潮浪涌》是墨磐磐送的,小豆芽菜年纪不大,藏书倒是博大精深。


    渣男的冬风一夜之间吹遍不周仙山,因为仙凡禁断之恋的缘故,弟子们口?风甚严,甚至取了个代号,叫“木兰帮扶计划”,听起来像是仙盟的某个精准扶贫项目。


    木兰是慕长渊的化名,木取慕的同音,兰字主要?因为……笔画是五。


    一个日?抛型马甲,魔尊实在懒得再起名了。


    唯有看?破红尘的书僮表情空白:少爷这样真的能追回仙君吗?


    择一还是小看?了慕长渊的能力。


    魔尊永远出人意料。


    **


    翌日?,北斗七子返回不周山。


    除沈凌夕外,另外六位仙君多?少负伤,其中又数摇光仙君伤得最重,每飞一段时间,就要?休息一两个时辰。


    仙盟总部禁制重重,古往今来,无数仙修大能往山上加过禁咒和阵法。硬闯仙山起码要?大阿修罗级别才行,还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


    即便?有通行玉牌的仙门弟子,穿过层层禁锢法咒时若是境界不稳,也会被拒之山外。


    所以进山之前,他们先到白鹭城稍作调整。


    世人只?看?得见英雄凯旋的风光,对厮杀的惨烈一无所知。


    经历过千里焦土的瀛洲岛,厉鬼哀恸的哭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再回到仙都,望见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巍峨山峰,几名青年仙修才算彻彻底底地?松出一口?气来。


    “终于快到了!”天玑仙君回头对那道白衣清丽的身?影说道:“凌夕你看?,最高的那座山峰就是临渊水榭!”


    沈凌夕心不在焉:“嗯。”


    书白妄哼道:“沈师弟难道还不认识临渊水榭?要?你在这里提醒他!”


    书白妄是北斗七子中排名第二?的天璇仙君,上一位天枢仙君位列仙班后,他本以为自己终于能登顶,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匹黑马。


    沈凌夕刚突破元婴期就挑赢了所有人,成为新的天枢仙君。


    书白妄不甘心,觉得是自己轻敌才被沈凌夕钻了空子,话?里话?外总是不怎么客气。


    天玑仙君没敢还嘴,扭头见沈凌夕心事重重,又蹭过来,道:“怎么了?是不是御剑飞行太久不舒服?”


    沈凌夕摇头:“没什么。”


    他本想找机会回一趟君山镇,可同门师兄弟全部负伤,自己再单独行动实属不妥,只?得先随他们一起回仙盟。


    沈凌夕前几日?寄了传信木鱼,却?没有收到回信,他一想起慕长渊的病情就有些担心。


    ——会不会病得更重了?


    见沈凌夕无视自己,书白妄又加重语气冷哼:“目无尊长。”


    沈凌夕陷入思索当中,隐约觉得有人在和自己说话?,随口?应道:“嗯。”


    “你——”


    这时摇光仙君“哇”地?吐出一口?乌黑的血。


    书白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凌夕,最终咬紧牙关忍了下来。


    摇光这次遭邪祟附体,沈凌夕一人撑住两个阵法位置,若非如此北斗七星阵根本无法成功,他们还可能全部折损在瀛洲岛。


    但?一人撑两个阵位这种事,书白妄也能做到,所以他只?觉得是天枢仙君故意抢风头,殊不知沈凌夕只?是为了早些解决祸端,好快点回君山镇。


    只?可惜最后也没回成。


    距离白鹭城还有一里路远,迎接的弟子们就出来了。


    书白妄出身?剑宗,远远看?见今日?城门值守的正?是剑宗弟子,神?色缓和许多?。


    果然,弟子们一来最先和他们熟悉的天璇仙君打招呼:“七师兄!你们总算回来了!”


    书白妄得意地?瞥了沈凌夕一眼,才发现他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依然怔怔出神?。


    “小伤,无事,不用大惊小怪。”


    没寒暄两句,书白妄就发现师弟们注意力全转移到四?只?股票上去了。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弟子们先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见摇光仙君衣襟上有血迹,居然还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咳。”书白妄咳了一声,拉回师弟们的注意力:“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弟子赶紧道。


    这样确实看?不出来谁是渣男,不过摇光仙君那一口?血实在太方便?脑补了——匡扶正?义的仙门名士险些葬身?鬼海,以为被辜负的病美人千里寻夫。


    弟子们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摇光口?含鲜血,痛苦道:“你们到底在看?什么,就不能给我找个地?方打坐养伤吗……”


    **


    白鹭城人声鼎沸,刚入城的几人仙袍上用金线绣了北斗七星图,十分惹人注目。


    一行人很?快察觉到各种异样目光。


    书白妄早就习惯了这种饱含羡慕、嫉妒、质疑和挑剔的目光了,不以为意。


    然而渐渐地?,周围的议论声就不由得他不在意了。


    “……额间坠红玉的是天枢仙君,受伤吐血的是摇光仙君,最右边那两个,文质彬彬的是天权仙君,孔武有力的是开阳仙君……”


    “原来那就是天枢仙君!”


    “开阳仙君具备身?高差、体型差、肤色差!反差萌拉满!”


    “但?天权仙君看?起来比较渣耶……”


    “真的没人磕‘摇兰’双美强惨吗?”


    ……


    不管是哪一拨人的话?题里,老二?书白妄和老六玉衡仙君都是被遗忘的两个。


    玉衡还好,毕竟是一线吃瓜选手,他隐约听到“渣男”两个字,就立刻从街上抓了一名弟子问道:“什么渣男?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被抓的弟子本想隐瞒,可玉衡是自己人,瞒是瞒不住的,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岂有此理!”书白妄听完后勃然大怒:“我们在瀛洲惩奸除恶,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在造谣!”


    那弟子被他吓得瑟瑟发抖,玉衡不乐意了:“瓜自己长熟了赖不得田里的猹,被渣的又不是七师兄,凡人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不远万里来仙都啊。”


    路人纷纷附和:“就是!”


    见沈凌夕神?色迷茫,玉衡又出言安慰道:“凌夕别怕,师兄知道这事与你无关,他们就是凑个热闹,不会闹到上仙界去的。”


    沈凌夕:“……”


    他们在街上耽误了许久,摇光仙君又是一口?血:“你们真的不打算抢救我了吗……”


    众人只?能赶紧先找个地?方帮他疗伤。


    **


    沈凌夕听完这个离谱的故事,就知道慕长渊生气了。


    安置完摇光仙君后,他单独出来想问问那位“木兰”公子住在哪儿,结果问了一圈也无人知道。


    慕长渊似乎有意躲着自己。


    沈凌夕想见对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哄。


    ——瀛洲出事,上神?的第一反应就是和慕井有关。


    沈凌夕虽然动了凡心,却?也没忘记慕长渊是多?次搅得人界大乱的魔尊,这颗定时炸弹完全不可控。


    所以他没留下只?字片语就去了前线。


    回来后也清楚对方会不高兴,就一直想着怎么哄人。


    择一说慕长渊好哄,不代表可以不哄。


    白鹭城的楼房错落有致,未来的无情道上神?在人流如织的主街道漫无目的地?逛着,心里想的全是哄人的事。


    不知走了多?远,他发现街上的人全都涌向一个方向,想了想,觉得可能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于是也跟了过去。


    就见一名大汉举着只?黑不溜秋的东西?展示,见人围得差不多?了,终于开场:“智者不入爱河,铁锅炖只?大鹅。爱河伤心难过,大鹅暖心扛饿!”


    众人拍手叫好。


    沈凌夕:“……”


    仙门弟子真是什么哄都能起。


    他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跑江湖的大汉抬高声音道:“多?谢诸位道友的捧场,小人走南闯北,今日?就给大家表演一个杀猫妖!”


    能被江湖骗子伎俩吸引的,多?半是凡人和年轻弟子,但?沈凌夕还是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漂亮的眉头微皱。


    那一小团黑色哪是什么猫妖,分明是只?被拎住后颈的小奶猫,金色双眼半睁,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小黑猫看?见这么多?人,害怕地?把自己缩成毛茸茸的一团。


    虚弱嘶哑的叫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喵……”


    有心软的女?修当场看?不下去了,指责道:“这分明就是普通的猫!你不要?滥杀无辜!”


    大汉见有人找茬儿,眼珠子一转,道:“胡说八道!这是我亲自去猫妖窝里捉的妖崽子!”


    女?修不信,朝小猫伸出手。


    小黑猫睁开眼凶了吧唧地?冲她龇牙。


    女?修当然不怕,单手捉住它两只?耳朵,奶猫气得又是蹬腿又是哈气,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围观群众心瞬间就被萌化了。


    女?修明知这是江湖骗子利用同情心让人高价买猫,可假如围观的人无动于衷,这些缺德家伙真的会当众虐待动物。


    她正?准备掏钱时,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这只?猫……要?多?少钱?”


    女?修定睛一看?,认出了沈凌夕,朝他一揖:“天枢仙君。”


    沈凌夕回以一礼。


    那名女?修说道:“我师父说你们今天回来,怎么不直接上山?”


    沈凌夕言简意赅:“摇光受伤了。”


    女?修恍然大悟。


    既然认识,那就不便?相争了,过一会儿,见沈凌夕真买下这只?小煤球,女?修好奇地?问了一嘴:“临渊水榭不是不让外人进入吗?”


    沈凌夕一手交钱一手接猫:“它不是人。”


    “……”


    很?有道理,竟无从反驳。


    小黑猫脾气不好,到沈凌夕手里第一件事就是张嘴咬他,结果咬在护体灵气上,差点绷掉乳牙。


    黑·慕长渊·猫:


    上神?,好硬。


    慕长渊刚入魔就把化形技能点满,他隐匿行迹的本事一骑绝尘,否则怎么躲得过仙盟的天罗地?网?


    病美人亲自上阵,一出狗血大剧把全仙盟的关注度都拉了过去,然后摇身?一变,变成了天道上神?的掌心煤球。


    小黑猫受到惊吓般在他怀里扑腾,对着沈凌夕就是一通猫猫拳打脚踢,却?被轻易摁下。


    上神?无奈地?盯着这一团小煤球。


    可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闹了一会儿又困了,伏在上神?怀里,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坠,发出咕噜噜噜的声音。


    上神?揣着猫心想:道歉礼物买好了,就是不知道慕川喜不喜欢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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