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降临(一)
九头鹰送叶芽离开鬼界后返回神月宫, 还带回了一个沈凌夕意想不?到的人。
准确来说,夺魄邪帝不?能算人,他是最令仙盟头疼、令三界闻风丧胆的大阿修罗鬼。
魔尊只是喜爱收集术法, 邪帝却喜欢搞开发钻研, 并将新的恶道术法试验到凡人身上,又?因?境界高超, 仙盟多次围剿失败, 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不?过自从夺魄邪帝被玄清上神毁去肉身容器后, 他就距离巅峰境界越来越远,以至于?现在只能和刚诞生的瀛洲鬼王打?成平手。
慕长渊闭关前特意吩咐不让打?扰,整座神月宫交由沈凌夕说了算——九十九级白玉台阶的尽头, 清瘦孤峭的身影伫立殿前,沈凌夕手举锋利的万佛长青刀,刀尖对准殿外的一鸟一魂,清秀的眉间杀气凝聚。
冷月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
神月宫前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剑拔弩张过了。
每次见?到归魂枪,慕井的旧伤就开始发作,痛苦不?亚于?第一次毁去肉身时的感受,导致夺魄邪帝对玄清上神有着严重的心理阴影,加上先前由于?他不?承认这个穷凶极恶的“嫂子?”,直接被他哥扫地出门, 说起来都丢脸——身为大阿修罗鬼,却连鬼界都进入不?了。
不?过这回他是手握免死金牌而来, 就连与沈凌夕面对面时都多了几分底气。
沈凌夕才不?管那么多, 纯青琉璃刀刃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里面的点点星光凝聚在?刀锋——那是因?为已?经聚满了无情道的灵力。
“你你你……”殷鹰婴被这举动吓得连退数步:人、鬼两界路途遥远,他往返好几趟,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明白这位从仙界来的祖宗为什?么一见?面又?开始打?打?杀杀。
千钧一发之际,九头鹰唯一的脑袋终于?起了作用,抢在?对方动手前叫屈道:“尊上让我找三毒的事您又?不?是不?知道!魇魔寄生在?邪帝身上我也没办法呀!”
沈凌夕听到三毒两个字,目光陡然?一冷。
他看了看万分委屈的九头鹰,又?看了看得意洋洋的夺魄邪帝,最终陷入了某种不?知名的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殷鹰婴忽然?觉得沈凌夕身上滔天的战意有所减弱。
下一刻,那一道雪白的身影毫不?迟疑地转身。
嘭——!
神月宫大门又?重重地合上。
邪帝和三毒都曾是心魔的手下,立场很值得怀疑,邪帝更是在?不?周山一战中背叛了慕长渊,被魔尊关在?鬼界外——在?这个节骨眼上叫他们回来,沈凌夕不?知慕长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将他们全都关在?外面,自己径直找魔尊去了。
玄清上神在?关键问题上毫不?含糊,行?动力一绝。而暗殿内,魔尊对着镶嵌满宝石的落地镜,刚解开层层衣袍,一手执起艳骨刀化?成的绯色匕首,全神贯注地准备在?心脏的位置落下第一刀。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又?急又?重,魔尊陡然?一惊,手中匕首差点就落错了位置!
“……”
慕长渊开门的时候还带着一肚子?怨气,已?经做好准备——打?搅他的如果?是孤魂野鬼,就送它们去投胎;如果?是九头鹰,那殷鹰婴的最后一个脑袋也该和身体分家了。
然?而就在?看见?沈凌夕的一刹那,魔尊的怨气瞬间变成腻腻歪歪,笑道:“你就一刻离不?得你夫君?”
沈凌夕无视那句不?正经的“你夫君”,皱起眉头打?量他:“不?是说养伤吗?怎么衣服都脱了?”
慕长渊一哽,伸手拢住散乱的衣袍,嘴硬道:“本座在?自己家本来就不?爱穿衣服,是你非要——哎哎哎别扯我衣服!”
沈凌夕冷冷道:“不?喜欢你现在?就可以全部脱掉。”
反正神月宫也没外人了。
慕长渊像个良家妇男般紧紧捂住胸口,强词夺理道:“本座忽然?觉得这一身绸缎料子?甚好,江南战乱,怕是已?经绝版了……”
半日不?见?,上神火气怎么这么大?
他瞅着沈凌夕略微苍白的脸色和抿紧的薄唇,心念转如电,顿时了然?道:“殷鹰婴才给本座传了消息,说三毒寄生在?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身上,难怪妖鸟族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他的影子?……”
“所以呢?”沈凌夕态度仍硬邦邦的,目光冷定?:“你打?算放他们进来?”
一个是招来心魔的罪魁,一个是团灭仙盟的祸首,但凡刚才沈凌夕稍不?克制,早已?掀翻神月宫的屋顶,而不?是站在?这里兴师问罪了。
慕长渊揣摩着上神的火气程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并非想不?通,只是要听我亲口说一遍——慕井和三毒跟了本座千年万年,他们俩才追随心魔多久,十年?二?十年?”
十三年。
灭世之战打?了十三年,就将仙、人两界万年的基业全部摧毁。
“本座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回来了,还是该给他们一个机会——慕井的机会用完了,本座确实不?想见?他,可那日在?不?周山,三毒愿为本座抵挡天罚,因?此魂识遭到金钟毁灭,一直到近日才重新诞生……”
有些话在?沈凌夕心中积压已?久,听到这里,他险些脱口而出,然?而刚动嘴唇便发现对方当真停下来等自己先说,于?是又?强行?改口道:“他们留下来可以,我走便是。”
上神道心已?经开始崩塌,就算他能封闭道心不?让任何?人查看,也不?宜再与三毒接触。
沈凌夕第一次提出离开神月宫,并且态度十分坚决,慕长渊眼底微透出异样,连思路都罕见?地被打?断:“你……你要……”
见?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各种难以置信的情绪,沈凌夕艰难地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又?不?是不?回来。”
慕长渊重新找回思路,认真地回答道:“以为你要抛夫弃子?的表情。哦对了,本座的好大鹅真的被你丢去人间了?”
不?管气氛多么沉重,沈凌夕有多么严肃,都实在?很难在?“大鹅”面前忍住。上神顿时哭笑不?得:“什?么叫‘丢’,它就算跑回三十三重天,不?是一样要落在?我屋顶?”说罢又?小声嘀咕道:“顶着那一脑袋呆毛,谁认不?出来……”
慕长渊这才满意地笑了:“也罢,地狱枯燥,带它回来只想博你一笑,不?枉本座花的这些心思就好。”
沈凌夕心想,神月宫内的藏品,千百年都逛不?完,藏书更是博大精深,除了他最近感兴趣的空间之术以外,甚至还收录过不?少仙门失传法术,种花逗鸟,闲来无事就去结界外揍血海大魔——假如这叫枯燥的话,三十三重天简直和坐牢没什?么区别了。
魔尊如今也是摸透了上神的脾性?,三言两语便将对方哄好,解除危险警报后才黏黏糊糊地往他怀里钻:“你要回人界也好,仙界也罢,哪怕是神界本座都不?拦你,不?过有一点——不?许赌气。”
“三毒和邪帝的事,本座会酌情妥善处理,你放心,灭世既非本座所愿,这俩蠢货必须付出代价,不?过你也知道,慕井是本座的亲弟弟,娘亲一直懊悔当初送他去玄宗门,觉得是自己害了他,心怀亏欠,本座不?能做得太?绝,而三毒刚好又?是打?不?死的小强……”
犯下滔天罪行?的罪魁祸首,一个杀不?得,一个死不?了,谈何?妥善处置?!
沈凌夕越听身体越僵硬,慕长渊感觉到了他憋着一股气,失笑的同时,忍不?住亲昵地蹭着对方敏感的耳根,道:“要不?这样,本座最好欺负,处置完后你若还不?解气,就把气发在?本座身上如何??”
呼吸的热气拂过后颈,沈凌夕冷白的面容上陡然?掠过说不?出的复杂神色。
过了半晌,他才让步道:“倘若他们死不?悔改呢?”
“那还不?好办,”魔尊仍然?面带着温柔的笑意,薄唇开合间,一字一句不?容置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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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凌夕离开鬼界后,神月宫殿门的禁制也就随即解开。
夺魄邪帝第一次踏入殿内,简直难以置信:“哥哥真的让我进来了!”
他语气中充满没见?过世面的惊喜,一旁的殷鹰婴听得莫名其妙——自己追随魔尊的时间较短,虽然?刚开始也不?能进入宫殿,但眼看着瀛洲鬼王、裴青野和叶芽都进了,不?久后因?为孵化?凤凰蛋一事,九头鹰率八百族鸟入内……
进神月宫似乎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
不?就全凭尊上当天的心情好坏么?
九头鹰不?知道的是,魔尊看到夺魄邪帝就来气,根本不?让这个破坏力超强的弟弟靠近他的珍贵藏品。
夺魄邪帝憋屈了那么长时间,此刻在?主殿中央环顾四周,简直神清气爽。
这是他从前梦寐以求想要进入的地方,奈何?他哥生前死活不?肯,死后整座神月宫更是消失不?见?,血海边只留下盛开着曼殊沙华的三角洲。
夺魄邪帝执着地在?这片三角洲上招了八千次魂,才召回他哥的一缕执念。
如今他们兄弟二?人团聚,总算苦尽甘来,慕井忍不?住夸赞三毒:“你这法子?果?然?管用,要不?是你,我还在?山里跟那只绿茶鬼浪费时间呢!”
三毒态度谦逊:“主人肯定?想见?你,我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台阶罢了,“你想想,哪回主人跟你怄气能超过一百年的?”
夺魄邪帝满意道:“说的也是。”
完全听不?懂的九头鹰:“……”
他俩好像在?聊一种很新的天。
沈凌夕离开后,神月宫内就只剩下“自己人”,三毒见?一切顺利,显然?有种小三逼走正宫的成就感,心情也相当不?错:“殷鹰婴,你怎么不?当坐骑改跑腿传话了?”
九头鹰奇怪道:“什?么坐骑?”
殷鹰婴也是灭世鬼军的一员大将,但没多久就成为归魂枪下的亡魂,因?此根本没机会等到玄清上神逆转乾坤。
“跟他讲这么多做什?么,他又?不?知道那些事!”夺魄邪帝刚转完主殿,就跃跃欲试道:“我要去找我哥了!”
殷鹰婴恪尽职守道:“尊上已?经闭关,不?见?任何?人。”
夺魄邪帝扭头就反驳道:“我σw.zλ.又?不?是人!”
九头鹰:……
三毒:……
早在?九头鹰传回第一道消息时,魔尊就交代过:不?要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看待神经病,他只会在?交流过程中把你也拉到神经病的思维上,再用自己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直到接触过后殷鹰婴才真正认识到:这家伙病得不?轻啊……
先前出头鸟只是提出了一个有效的孵化?建议,事后魔尊就兑现了诺言,将其一族都点化?成人。经历此事后,九头鹰就对魔尊忠心耿耿——有裴青野不?吝指点,加上他刻苦钻研,已?经逐渐摸清顶头上司的脾:只要按照魔尊的意思来,无论结果?好坏,慕长渊都不?会太?亏待下属。
但相应的,如果?忤逆了尊上,他也有一百种钝刀子?折磨人。
于?是九头鹰继续劝阻:“再急的事也必须等到尊上出关以后再谈。”
夺魄邪帝不?爽道:“凭什?么沈凌夕想找就找,我却不?行??!”
九头鹰面无表情道:“凭他是你嫂子?。”
三毒本来在?看戏,一听这话就知道糟了:这张鸟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夺魄邪帝冷笑道:“嫂子??就他?!你以为我是那个没出息的绿茶鬼吗!笑话!”
他说话时,神月宫主殿内陡然?刮起一阵狂烈的妖风,仿佛无数魑魅魍魉在?殿内欢呼,梧桐树被吹得七零八落,有的拦腰折断,有的甚至连根拔起!
转眼间,夺魄邪帝就将华美的大殿搅和得一地狼藉。
殷鹰婴被风迷得睁不?开眼,而那一团阴风鬼气竟然?愈演愈烈——“我哥只能是我的!!”
九头鹰修为不?如夺魄邪帝,无法阻止对方肆意捣乱,只能一展翅膀退到墙角,生怕对方遭雷劈的时候会连累到自己。
果?然?,就在?他贴墙站的一刹那,主殿穹顶繁复精美的壁画中忽然?幻化?出一柄银枪,直接从高处刺下!
只听“铮——!”的一声巨响,夺魄邪帝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穿透鬼气死死钉在?地上!
“这是……归魂枪?!”
慕井一看枪上无情道镇压恶灵用的图腾,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被连累一起钉住的三毒还算冷静:“别慌,是归魂枪的碎片。”
确实,归魂枪已?经断,钉住他们的只是一支枪头。
作为十大神器之首的归魂枪此刻尚未经过神骨淬炼,理应不?能将大阿修罗鬼钉住才对,但显然?用枪的人境界比邪帝高太?多,以至于?大阿修罗鬼毫无抵抗之力。
慕井趴在?地上,不?仅不?觉得丢脸,反而激动起来:“哥哥!哥哥!哥哥——”
“别哥哥哥地叫了,你要下蛋啊?”天道魔尊忍不?住吐槽道,懒洋洋的声音自主殿四面八方响起,宛如空谷回音般萦绕:“三毒你管管他。”
极夜降临(二)
三毒历经千难万险, 终于再次听见熟悉的声音,慵懒轻笑?亦如从前,若非魇魔虚弱到只剩一道“念”, 此刻必定热泪盈眶。
它抓紧机会道:“主人, 三毒的容器在穿越时毁坏,求主人再赐一副身体?!”
仙盟总部防御重重, 魇魔为了不打草惊蛇, 只能附在弟子的道心里, 然而仙门内部秩序井然, 弟子乱跑容易引起怀疑和盘查,行?动?非常不便,若非左右掣肘, 三毒绝不会引起沈琢的注意?,导致被灭。
虽说执念不死,也不会感到痛苦和恐惧,但?三毒依然有弱点——重生会让它的修为境界清零,一切只能重来,而重来需要时间,如果中途再次消散,又要面临重新开始。
谁会喜欢反复失去呢?
慕长渊曾给它捏过?一个人身,使三毒修炼成能比肩夺魄邪帝的大阿修罗魔王, 但?这副身体?扛不住穿越万年时光的恐怖压力,在时空缝隙中碎成千万片。
慕井没受影响是因为他本就没了实体?, 仙盟四傻乃至沈凌夕都将天元廿四年的自己一键替换成最新版, 他们的修为不同程度减弱, 但?再次登顶只是时间问题。
只有三毒,在天元廿四年根本没有实体?, 所以它才这么着急地?寻找旧主。
慕长渊道:“制造容器倒不是难事,但?得过?一阵子,本座现在没空。”
三毒立马表忠心道“主人何事烦心,三毒愿效犬马之劳!”
“那倒不必,”主殿内的声音忽然中断了一下,紧接着它似乎听到一句咒骂,又过?了好一会儿,魔尊略带克制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只是本座正?处在闭关的紧要关头,出一点差错麻烦可就大了,不然也不会将沈凌夕都谴出去……”
后半句很明显是咬着牙说的。
他没说是什?么紧要关头,九头鹰自顾自地?感动?道:“沈上仙那么重的伤都已痊愈,尊上养了数月还不见好,先前还为帮助我一族妖鸟化形而耗费心力……”
当年魔尊都用了几百年才完全恢复,沈凌夕居然痊愈了?!
三毒这才想起,方才沈凌夕确实是右手握刀——他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
一定是魔尊使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法。
三毒尚未捋清思路,夺魄邪帝又开始殷切地?喊起来:“哥哥!哥哥!你哪里?不舒服啊哥哥,我可以帮你疗伤啊哥哥!”
三毒满脑子都是魔性额“哥哥”声,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只能无语地?望向神月宫的穹顶。
血海大魔也再次被吵得浮出海面,不解地?大眼瞪小眼:新邻居继养鸟后,又开始养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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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盟也不太平。
青阳峰被毁得太彻底,初步估计灾后重建工作需要差不多七十年才能完成——这还是在不打仗的钱提条件下预估的时间。
沈琢闭关前不忘下一道盟主令,把?临时总部搬到暮商峰,让仙盟高层与禅宗一起协商重要事情。考虑到剑宗、武宗等中原正?统仙门在大战中损失惨重,连宗主都交代进去了,沈琢不在,只有禅宗的无妄禅师才能镇得住他们。
否则等沈盟主养伤出来,这帮高层长老恐怕已经去鬼界送过?几波人头了。
沈琢如此器重禅宗宗主,对方当然不负所托,在与大周官府争夺官道时稳住了暴躁的仙盟,在沈琢的伤情扑朔迷离、各仙山对不周山的领导地?位提出异议时,坚定地?率领禅宗站在沈琢这一边。
要知道禅宗大隐隐于世,寺庙遍布九州,信徒和香火之多,剑宗最鼎盛时期都无法与其相提并论,小灯泡们一念经,整座不周山内都是梵音。
所以沈琢才格外重视,因为这次按捺不住的居然是无妄禅师——有传闻佛子未死,无妄禅师也不问消息来源与真伪,当即就要率众弟子出山寻人!
现在局势不明,三界频繁出现天地?异象,五大仙山更是自顾不暇:不周山一战仙盟总部元气大伤,紧接着西南方向的天虞山遭恶道偷袭,恰逢弟子汇报及时,仙盟总部启动?传送大阵派兵支援,而那边战乱刚刚平定,东北方向的狱法山又出现了“天裂”之象。
相比较而言,蓬莱山醴仙泉突然枯竭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内忧外患夹击之下,禅宗突然要离开,沈琢肯定觉得不妥。
万一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呢?
“绝不可能!”
无妄禅师难得将话说得这么绝对:“六通之术非寻常修士使得出来,恶道更模仿不了!况且这消息是天虞山的楚劲风透露出的——盟主难道连你们无情道的上仙都怀疑吗?”
说完这番话,见沈琢沉默,无妄禅师稍冷静了些,想起沈琢连唯一的嫡传弟子都下得去手,更别说怀疑楚劲风了,于是又道:“不管盟主是否怀疑,老衲下山正?是去证实此事真伪,老衲心意?已决,你切莫再拦!”
沈琢沉静地?端坐金丝楠木案牍后,道:“禅师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佛子不现身,或许是有其他打算,假如禅宗弟子纷纷涌入人间,声势浩大地?将他强行?寻回,会不会破坏佛子原来的计划——毕竟那日他以盛殉道才换来恶道退兵。”
他这话几乎将对方一军,无妄禅师双手合十,愣愣站在原地?想了半晌,才低声道:“盟主真以为魔头是看见不虚殉道,才遵守承诺退兵的?”
沈琢道:“慕夫人在山中也是一个原因,但?若没有佛子舍生取义……”
死的恐怕就是沈琢自己了。
毕竟心魔想要杀仙修祭旗,修为低于化境半神对方根本看不上。
无妄禅师叹道:“老衲这个师弟天赋异禀,却?死活不肯接下宗主之位,可惜老衲资质愚钝,六通之术至今只练到第?三重,师弟却?早已修得‘漏尽通’,若他当初愿意?接手禅宗,以师弟的能耐,密、显二宗又如何会闹到今天!”
禅宗和剑宗一样?,因为宗门太过?壮大,修炼悟道途中内部逐渐分裂成两派,经常起纷争,即便是在不周山里?,每天傍晚也要念经斗法。
“老衲就怕他跑去人界是为躲避自身更大的责任,恶道兴盛,众生皆苦,凡人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救人固然重要,仙盟随便一名弟子下山都能帮助许多凡人度过?眼前难关,但?师弟身为化境半神,真正?该由他处理的绝非凡人的难处!”
沈琢听说佛子已修成六通之术,不由得暗自惊讶:禅宗有千门秘术,偏偏六通之术最出名,就是因为神通广大,并且从没听说过?任何人能修习完整。
佛子瞧着年纪轻轻,且不管真实年龄如何,既然是无妄的师弟,总不会超过?六百岁——自己居然对这么一个天赋卓绝的禅宗修士毫无印象?!
沈盟主觉得蹊跷:对方若是当真殉道也就罢了,专门在善道同僚面前死遁,只为了隐藏行?迹、逃避责任,又岂是一句“凡心重”就能解释的?
沈琢不愧是善道的最强大脑,察觉不对劲后没有第?一时间质问,而是旁敲侧击地?打听:“不真法师圆寂已有好几百年,原来佛子遁入空门的时间竟那般早。”
果然,无妄禅师顺口接道:“我与师弟是一同受戒,一起修炼的情谊。”
沈琢目光一凛,眼底雪亮。
禅宗与其他仙门不同,沈凌夕随师姓沈,不影响他在仙盟的辈分排序,只是一个称呼罢了,但?禅宗法号的第?一个字代表着辈份——同时在不真法师门下受戒,怎么会一个在“无”字辈,一个在“不”字辈?
况且不真法师自己就是不字辈,又怎能给弟子赐一个同辈法号?
沈琢越想越奇怪,便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无妄禅师又想了许久,最终微微摇头道:“时间太久,老衲也记不清了,但?师父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做弟子的只需遵从师命、安心修习,不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就好。”
这显然无法说服沈琢,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心底生根发芽。既然从无妄禅师这里?得不到答案,沈盟主又让值守弟子传唤墨宗钜子。
钜子上一次见到仙盟盟主,是在自己因私放醒梦铃入狱之时,高坐盟主之位的沈琢犹如神明般冷漠而沉静。
这会儿突然被沈琢召唤,这位身高九尺、满脸络腮胡子的狂野大汉顿时忐忑起来。
临时书?房并没有什?么布置,枯燥得如同临渊水榭一般。
沈琢垂首专注卷宗,钜子见到他的一刹那,突然想起有过?几面之缘的沈凌夕——那白?衣翩然、额坠红珠的修炼天才也是这样?无喜无悲,像极了他师父。
也不知道他在鬼界过?得好不好,别真的是在挖野菜吧?
话说,鬼界有野菜吗……
每当钜子紧张时,脑子里?就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直到沈琢批注完手里?的卷宗,从重重叠叠的牒卷中抬起头来,见钜子已经罚站了有一会儿,不由得一愣,然后才想起叫对方来的目的:“上次让你炼制的法器怎么样?了?”
听见盟主是问这个,钜子显然松了一口气:“敬秉盟主,按照您的吩咐都布置好了。”
沈琢点点头,对这件事的兴趣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简陋又拥挤的书?房里?又只剩沉默。
正?当钜子紧张得浑身不自在时,沈琢终于再度开口:“我听说佛子保你出狱,让你根据聚魂棺上的图腾研究修复道心之法,你们先前相识?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钜子闻言挠头苦笑?道:“盟主,实不相瞒,这段时间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我根本不认识您说的那位。”
“我是出狱后才知道的,以前从未听说禅宗出了这么一位大能。”
沈琢翻看卷宗的手一顿,眉头微微蹙起:“那你可听说过?禅宗圣物‘万佛长青’?”
墨宗在很久很久以前曾飞升过?一位上神,因此一直是器修之首,原本宗门设立在不周山槐序峰上,后因北境容城邪祟频出,加上墨宗规模一再扩大,弟子和诸多法器都快没地?方安置了,于是钜子才提出搬去龙象山。
墨宗内有专门收录记载三界法器的名册,由墨恭长老保存。
可钜子听完更是一头雾水:“什?么万佛长青?禅宗圣物金刚降魔禅杖是我师父取万年菩提木和龙骨金石,启动?祖师爷留下来的神器‘云鹤鎏金三足鼎’才炼制而成,最初在圆隐尊者手里?开光加持,后来继承给了不真法师,现在又到无妄禅师手中,我可从没听说禅宗还有别的圣物。”
别看钜子平日里?像个憨憨,连宗门弟子都数不明白?,但?一说起法器就如数家珍。
见沈琢垂眼眸不知思考什?么,钜子主动?问起:“盟主莫不是想打听佛子和慕先生的关系?”
沈琢一怔。
钜子见他这副表情,以为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道:“这我倒是知道一点,他们确实相识,关系好像还不错。”
沈琢反问道:“禅宗到访不周山时你已入狱,又如何得知?”
钜子搓着一双大手,老老实实交代道:“墨宗有一弟子与慕家书?僮交好,大选那段时间他们接触过?。”
他说的正?是墨磐磐,不周山大战时凡人惊慌如鸟兽四散,择一被人流挤走后不见踪迹,墨磐磐几次想下山寻人,奈何不周山早已封锁,他甚至打算“钻狗洞”,却?被几个知情的师兄抓回来。
其实沈琢知道佛子与那恶道魔头相识——那晚他拦住“木兰”,就是佛子第?一时间向裴青野通风报信的。
沈琢真正?想问的,钜子一定答不上来。
“罢了,无妄要下山就随他们去吧,等找到那个和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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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沈琢意?料的是,佛子居然主动?现身了。
这是仙盟继沈琢出关后的又一喜事,消息很快就传遍整座不周山,淹没在牒文?卷宗中的沈盟主,听见弟子汇报后却?深深皱起眉头。
和尚的行?事风格叫人捉摸不透,但?低眉敛目笑?着双手合十的模样?,却?很能让人降低放心。
沈琢起初也没太把?对方当回事:瀛洲动?荡不安、仙盟大会召开在即、钜子私放醒梦铃,赵怀阳明枪暗箭、薄欢和薛昭雪针锋相对、甚至弟子之间的摩擦……还有仙盟积攒的百上千件需要他做决定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关心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
这回却?不由得他掉以轻心——佛子身份漏洞百出,又有“木兰”这个前车之鉴,若他再视而不见,这个仙首不当也罢!
沈琢决定去看看,于是放下卷宗离开书?房。
临时总部就设在暮商峰的半山腰,当沈琢独自来到山脚下时,禅宗已被仙门百家簇拥起来,一群仙修浩浩荡荡的,欢笑?声传得老远。
大伙儿刚知道禅宗出了一位半神,对方就被大魔头逼死,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实属令人惋惜不已,此刻众仙一个个全都沉浸在仙修队伍壮大的喜悦中,根本不在乎他用什?么方法瞒天过?海,甚至骗过?心魔。
佛子圆寂时,沈琢正?遭血棠剑反噬,只是强撑着一口气不在心魔面前示弱,没太注意?细节,只依稀记得对方散去修为金丹后,肉身化作朝霞彩虹,消散于天际。
气海金丹是仙修最重要的命门,只要金丹仍在,就还有活命的机会,金丹一旦碎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沈琢想不通为什?么佛子能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甚至看不出受过?伤。
结合先前的种种异样?,以及禅宗上下莫名对佛子深信不疑,沈琢愈发相信佛子和心魔是一伙儿的——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心魔不揭穿对方的金蝉脱壳之计了。
似乎发现沈琢的气场与周围格格不入,佛子遥对他双手合十,笑?眯眯道:“阿弥陀佛,沈盟主别来无恙。”
沈琢静静地?凝视对方:“佛子都能安然无恙,我当然不敢有事。”
热烈气氛瞬间像被浇下一桶冰水,众仙目瞪口呆地?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盟主怎么突然跟禅宗闹僵了?
佛子并不生气,而是低眉敛目地?笑?着说道:“雕虫小技罢了,忘川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仙盟,而是地?狱里?的令徒。”
话音刚落,就看见沈琢眼如寒潭,闪烁着深不见底的光芒。
不得不说沈盟主压迫感太甚,脸皮厚如佛子都忍不住心里?一咯噔,可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众仙就沸腾般地?讨论起来——
“忘川是什?么?”
“好像是那个魔头。”
“那个魔头不是叫慕川吗?”
“我是说另一个,逼死佛子的那个!”
“什?么时候起的名字?为什?么叫忘川不叫冰川?”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取的!”
……
佛子心道祸从口出,于是闭口不言,也不为自己辩解。
沈琢经常皱眉,因此眉心总有几道淡淡的痕迹,此刻他神情莫测:“你果然认识他。”
“盟主啊,反正?那个魔头还没有名讳,佛子想叫什?么就……诶诶诶?!”
上仙话刚说到一半,沈琢的血棠剑已然出手!
相比起闭关前,沈琢剑法更多了一种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佛子眼底掠过?一抹赞赏,旋即身影化作一道残影,转瞬就来到高空,声如洪钟:“沈盟主再伤到自己人,就不是闭关三个月能解决的了。”
先前因沈琢错判,对薄欢下了重手——当初为了留下亡妻的本命武器,沈琢以心头血为引,在天道的见证下与血棠剑结下血契秘术:若有一天这柄入魔之剑再度沾染同僚鲜血,自己便要承担同等伤害。
薄宗主重伤后不久,血契反噬之力就来了。
沈琢听出对方一语双关,却?并不打算收手:“知道我闭关期间想通了什?么吗。”
“什?么?”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众仙瑟瑟发抖:……
这真的是闭关养伤,不是走火入魔了吗?
血棠剑光密不透风,佛子却?只游离避走,并不出手,即便他身法如鬼魅般飘忽不定,暮商峰下观望的仙尊们依然为他捏一把?冷汗,更不知为何盟主如此坚持——其实从刚才起,沈琢就一直试图查探佛子的修为,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无情道半神距离天道只有一步之遥,即便对方同为半神,也不至于如一团迷雾般什?么都看不见。
换一句话说,佛子只需让沈琢看见自己的气海金丹即可自证清白?,还能站在道德的高地?将仙盟批判一番,然而和尚宁愿在高空抱头乱窜,也不拿出证据,只能说明他是真的没有气海金丹,那日的把?戏再用一遍就会暴露出问题。
就在佛子再一次擦着剑锋退开时,剑意?大突然盛,细剑上的血色光芒朝两侧倾洒,和尚行?云流水般的躲避动?作不及这光芒的速度,竟在颈侧划出了一道伤!
若他再慢半步,恐怕半个脑袋都要被削下来!
佛子还来不及吃惊,紧接着又一道凌厉剑意?直逼其心脏,他骤然展开双手向后掠开百丈,然而血棠剑如影随形,眼看着就要近身时,众仙只听“锵——!”的一声巨响,金属交击声尖锐得简直能刺破耳膜,火光四射的同时,金光陡然大盛,瞬间强烈到让人目不能视!
灵力的激烈碰撞在高空中震起一圈圈波纹,强光过?后,众仙看见高空中多了一人。
无妄禅师手持金刚降魔仗,对着不远处的沈琢行?单手礼:“多谢盟主手下留情,若非盟主刚才撤了灵力,老衲必然接不住这一剑。”
沈琢冷冷道:“并非手下留情,我只是不想再闭关三个月。”
无妄禅师:“……”
佛子笑?眯眯道:“你这样?真的很容易把?天聊死。”
沈琢目光转向他,威严的双眼微微眯起,他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忽然间将半神威压完全施展开来,地?面上看热闹的众仙差点都跪了。
连通天境后期的禅宗宗主也承受不住这么强的威压,浑身止不住颤抖,不得不靠禅杖来支撑着身体?,唯独佛子依然笑?容满面,仿佛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盟主,”正?当无妄禅师快要支撑不住时,这位得道高僧终于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盟主若真不放心的话,不如‘问天’,由天道给盟主一个答复,如何?”
他说这话时背对着自己的师弟,并未看见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
禅师在半神的威压下,双手青筋暴起,已经满身冷汗,地?面上的众仙更是摇摇晃晃,已经有好些修为较弱的仙尊被压得五体?投地?,连想看热闹的脑袋都抬不起来。
沈琢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佛子身上:“好。”
他撤去威压,众仙如获大赦。
“开神坛,叩问天道!”
极夜降临(三)
盟主一声令下, 整座不周山都忙碌起来。
在仙盟最鼎盛的时代,除了例行?公事?,仙修很少主动叩问?天道?, 毕竟绝大多数事情盟主就能决定, 不需要问?天。
当然,这当中还有一个不能明说的原委——问?了也是白问?, 天道?最?擅长已读不回。
或许玄清上神太过纵容, 后期仙盟祷天的次数越来越多, 沈凌夕最?后也学会了适当装死——为了给仙盟长记性, 青苍帝国那事?他自始至终都没出来冒泡。
沈琢闭关养伤期间,群龙无?首的仙盟问?了好几回天,无?一例外, 天道?毫无?回应。
不过这次不一样,盟主亲自?主持,若能得到天道?的回应,恶道?翻身的机会岂不被死死摁住了?
于是大伙儿格外卖力。
天机阁被心魔毁坏,青阳峰的通天大道?又被魔尊一刀劈得四分五裂,天道?碑也碎了,想要祭天必须重建祭台。
选址就是第一步。
有仙尊建议将祭坛修在祠堂的山巅,可以顺便求先?祖保佑,却被沈琢以“问?天是问?天祭祖是祭祖不能混为一谈”为理由拒绝。
也有仙修提议, 不周山内最?高峰是临渊水榭,距离天道?最?近, 可用来?开坛作法。这回沈琢还没说什么, 各种反对声就炸开了锅:临渊水榭内曾有两千多名仙修同僚惨死, 加上沈凌夕叛逃鬼界,足以说明山中风水实在不好。
最?后争执不下, 还是堪舆宗通过占卜,算出在暮尚峰顶开坛祭天获得回应的概率最?大,才?将此事?定下来?——往北就是极夜笼罩的冬三峰,暮商峰本身恰好处在阴阳交汇的位置,白昼与极夜能够分庭抗礼,可一旦日落西沉,白天就会被黑夜吞噬。
这也是众仙当前的困境:当恶道?势力不断壮大,善道?的出路究竟在何处?
位置选好,修建起来?就快了。
岁末时分,两个慕井暂时休战,人界得以喘息,而两位魔尊下落不明,仙盟内部?的秩序也逐渐恢复。弟子比试恢复后,新的北斗七星也通过比试成绩选定:书白妄荣升一级,成为天枢仙君,除外,他弟弟书韵也成功跻身七子之?一,摘得“玉衡仙君”的名号。
每回山中有大型基建活动,剑宗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三十万弟子不是白收的,即便赵怀阳勾结人皇,也不能否认剑宗为仙盟做出的贡献。
同样的,无?论沈琢如何恪尽职守,为仙盟鞠躬尽瘁,唯一的弟子叛逃鬼界,也将成为他继杀妻证道?后的又一污点,受人诟病。
身穿蓝方巾粗布袍的盟主负手站在满地金黄落叶之?中,望着各宗门的弟子忙得如火如荼。
先?是盟主出关,然后是佛子归来?,因为接连的喜事?,弟子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沈琢目光转向逐渐砌起的白玉祭坛,心下一片荒凉。
临渊水榭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其他人了。沈凌夕决绝的眼?神,如同一根针狠狠扎进这位无?情道?半神的心脏里。
原来?大道?无?情还是会痛的。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也就只有修无?情道?才?能拥有这种魄力。”
沈琢转身时,脸上表情已经?看不出任何思绪,只有眉间淡淡沟壑让他看起来?有些疲倦。
他对来?人一拱手,道?:“任长老。”
自?从天机阁长老仙逝,整个三界能让仙盟盟主先?行?礼的一只手就能数完。
来?者满头白发,仙风道?骨,腰佩青铜宝剑,手扶剑柄,昂首挺胸仪态过人,是一位得道?上仙。
按照对方的辈分与年纪,早该退隐深林颐养天年,此刻出现在建造祭坛的现场,究其缘由,还是因为那位剑宗已逝的宗主赵怀阳。
赵怀阳也算是剑宗千年一遇的天才?,正当壮年却横死在青阳峰下,三十万弟子群龙无?首,早已隐退多年的八大长老不得不返回剑宗主持大局。
眼?前的老者便是八大长老之?首、赵怀阳的授业恩师——任平生。
剑宗长老都曾在仙盟担任高层职位,也难怪赵怀阳对盟主之?位耿耿于怀几百年,若非上一任盟主顶住压力坚持传位给沈琢,恐怕赵宗主也不会落此遗憾。
斯人已逝,往事?如烟,再去?计较那些争斗毫无?意义。
但架不住有人觉得有意义。
任平生踏过落叶,不像别的仙修站在盟主身后半步的距离以示尊敬,而是直接来?到沈琢身侧,目光不偏不倚,始终停留在那些充满活力的弟子身上。
“怀阳刚入师门时也像他们这般活泼。”
沈琢并不感兴趣,淡淡道?:“长老好记性。”
任平生知道?沈琢早已不是当年刚接任盟主之?位的那个沈琢了:短短几百年就奠定了仙修在善道?的主宰地位,扩大对人界的影响力,甚至能与官府对抗,沈琢的心计和手段在历任仙盟盟主中都是的顶尖翘楚。
跟这样心思深沉的人说话,绕弯子根本没用。
不远处的弟子们不知聊到什么,忽然间嬉笑起来?,元婴期的师兄看见盟主和长老在谈话,立马出声制止他们。
任平生终于把目光挪到无?情道?半神身上,刻意压低隐含怒火的声音:“你为了铲除异己?,那晚故意让怀阳去?伏魔堂与那魔头对峙——沈琢,怀阳纵有千般不是,也是善道?基业的股肱之?臣!你难道?忘了剑宗这些年为仙盟付出多少?!”
沈琢瞥向他,目光仍然沉静如水,语气却冰凉且犀利:“伏魔堂在青阳峰内,我向来?插手不得,将魔头从刑罚院转移到伏魔堂也是赵宗主的意思,为此他甚至不惜将严珂拉下水,逼我做出公正表率——任长老是在怪我当初为何不加以阻拦?”
任平生退隐多年,却依旧端着仙盟高层和长辈的双重架子,闻言连音量都压不住了:“你……你是仙盟盟主,他若做了错误的决定,你理应阻拦,难道?还眼?睁睁看同僚去?送死吗!!”
不远处的弟子纷纷惊讶地扭头,看见争执的是盟主和剑宗长老,一个个露出想听又不敢听的表情,连手头上的事?都做得心不在焉了。
“同僚。”沈琢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在唇齿间品析字里的含义:“倘若赵宗主这个‘同僚’有任长老一半信任我,就不会是这个结局了。”
任平生握着剑柄的手骤然收紧:“你说什么?”
“想必长老也听说了我为什么杀商信洲。”
任平生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道?:“那又如何。”
“商信洲运气好,赵宗主死在他前面,并早早定下了‘壮烈牺牲’的结论,所以没必要搭上仙盟的脸面将他们勾结之?事?一一清算。倘若赵怀阳不死,你猜现在不周山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任平生脸色逐渐发青。
毫无?疑问?,赵怀阳不死,商信洲必被带回仙盟审讯。以人皇的口才?和狡诈,能把所有脏水都泼给剑宗,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就像先?前的墨宗和合欢宗弟子一样,到时剑宗三十万弟子都会因此抬不起头。
任平生并非想不到这一层,而是他根本不相信会走到这一步。
在他眼?里,人皇只是一个充满野心的凡人罢了,不可能在仙界掀起风浪,更不可能动摇剑宗的清誉!
“那又如何?!”任长老梗着脖子强词夺理:“人皇狡诈也好暴虐也罢,那都是凡人内部?的事?,轮不到仙修插手,他都不重视自?σw.zλ.己?子民的性命,凭什么要仙盟重视!因战乱而死的凡人何止百万,怎不见沈盟主都这般一视同仁!”
沈琢面露嘲讽道?:“什么战乱能把风水局、诡道?和仙盟伏魔堂三者联系到一起?”
激动的任平生突然被噎住,一张脸气得通红。
沈琢好不容易从繁忙的公务中脱身出来?,本想透透气顺便察看祭坛修建进度,既然长老执意不让他休息,他索性就站在这里把话挑明:“凡人有句话叫‘人死为大’,我给赵宗主留一丝体面,就是考虑到剑宗多年的付出,不能让弟子觉得自?己?信错了道?,只要赵怀阳的牌位还供奉在仙盟祠堂里,剑宗弟子仍以他为豪——但这只是我的一个设想。”
听到这里,任平生浑身一震。
“剑宗里执掌伏魔堂并参与揽星楼试验的那些人都还活着,我随时能找他们秋后算账,至于已经?盖棺定论的赵宗主会不会被牵扯进来?,我不能保证。”
“你在威胁我?!”任长老的脸色瞬间花红柳绿变幻莫测。
沈琢沉默不语,似是默认。
“好!好!好!”
不知道?是不是气极,长老连说三个好字,声如洪钟。
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沈琢云淡风轻的脸庞,过了良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希望沈盟主对自?己?的徒弟也能这样狠心!”
沈琢油盐不进:“不劳烦长老费心,清理门户这种事?,我比长老熟练得多。”
“……”
唇枪舌剑,任平生败得一塌糊涂。
平静外表仿佛是一块遮掩的幕布,只需轻轻掀起一角,就能暴露出无?情道?半神鲜血淋漓但又冰冻三尺的内心。
世上竟有人能冷血得拿自?己?的旧伤当作武器,任平生难以置信地心想,与他争辩再多都是徒劳。
他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留下一群好奇的弟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
“他们在吵什么呀?”
“不知道?耶,刚才?听到好多杂音。”
“别看了,肯定是盟主施法不让咱们乱听!”
“知道?了知道?了,别推我嘛。”
……
秋风吹来?弟子们的叽叽喳喳声,沈琢原地伫立片刻后,也踏着落叶转身回了书房。
**
在沈琢闭关的这几个月,仙盟起码问?了十次天,然而天道?已读不回,什么都没问?出来?。
这次大张旗鼓地重修祭坛,由盟主亲自?主持大典,仙门百家都迷之?自?信,觉得渣男,啊不,天道?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毕竟沈琢是半神啊,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谁能与天道?对话呢?!
仙盟内如此大的动静,祭天一事?很快就传遍九州四海。
邪祟祸乱刚停止,民间又流传人皇暴毙、宫中兵变的隐秘消息,老百姓惴惴不安,不知该何去?何从,突然得知仙盟开坛问?天,想起庇佑人间千年的善道?,于是纷纷赶往仙山。
这些虔诚的信徒在动乱中幸存,对生的希望达到顶峰,即便冒险也要坚持来?朝圣。
一下子涌入这么多凡人,如何安置又成为一个大问?题。
正当众仙苦恼时,向来?谨慎的沈琢居然再一次打开山门,让凡人进入不周山。
有下属问?:“您就不怕又有邪祟混在其中?”
沈琢说:“善道?与天对话,若恶道?敢听,便让他们来?罢,天不收他们就是天意,我也违背不得。”
下属哑口无?言。
就这样,祭坛汇聚仙修与凡人的强大信念,于新年伊始之?日的辰时启动问?天大典。
暮商峰比青阳峰范围小?许多,容纳不了这么多仙修和凡人,但谁也不想错过这一场盛事?,众弟子密密麻麻地从山顶排到山脚,来?得晚的甚至一直延续到旁边的雁来?峰和应钟峰。
外面喧闹无?比,孤零零伫立在沙漠中的一座刑堂却寂寥又荒凉。
卫光离浑身赤|衤果?|地躺在刑台上,麻木地望着陈旧积灰的天花板。
身为合欢宗的大弟子、曾经?风光无?限的玉衡仙君,如今手脚筋都被挑断,奄奄一息地躺在这里,即便如此剑宗和武宗依然不放过他——铁链穿透琵琶骨,将他牢牢锁死在冰寒刑台上,伤口皮肉翻卷,散发着一股恶臭。
仙盟之?所以会采用极刑对待一名弟子,还要从不周山大战说起。
薄欢杀死武宗宗主薛昭雪,又对沈琢启动天魔大阵,附近的上仙和弟子全都被拉入到幻境之?中,一些道?行?低的甚至已经?开始了自?己?的社死之?旅,若非沈琢及时出手,恐怕在场的仙修无?一幸免。
身为通天境上仙却对同僚出手,如此重罪,已经?不是被邪祟附体操控的问?题了。
重伤的薄欢被裴青野带走后,合欢宗弟子就成为众矢之?的,遭到严厉的审问?。武宗试图逼问?出薄欢与恶道?勾结的“标准答案“,甚至对筑基期的弟子也严刑拷打。
身为北斗七子之?一的玉衡仙君,其实是最?早洗清嫌疑的,原因有三:其一是他常年作为吃瓜群众,与各宗门关系都不错,很多仙修出面为他说情,包括北斗七子里的剩下几位;
其二是卫光离镇压瀛洲邪祟有功,加上薄欢与薛昭雪动手时,他第一时间就召集弟子拉起结界避免战事?扩大到周围,也为书白妄赶往青阳山汇报争取到宝贵时间;
其三当众仙赶到后,有上仙在阵法外喝止薄欢,薄欢迁怒弟子,破阵时直接就对卫光离出手。
以上种种一切都能说明他与薄宗主叛变一事?无?关。
卫光离很快就洗清嫌疑,其他弟子则没这么好运了。
因为宗主之?间的矛盾,武宗与合欢宗弟子也经?常发生摩擦,如今两家宗门结下血仇,刑讯审问?上更是不留情面,什么招数都使出来?。
可以说相比审讯,更像泄愤。
重刑之?下必有冤屈,部?分合欢宗弟子为求自?保,开始编造薄欢与恶道?勾结的口供。然而大多数弟子在山中清修,甚至没见过恶道?邪祟,编出来?的东西经?不起推敲,不仅不能成为证据,反而很快就暴露自?己?在说谎,遭到更严厉的惩罚。
强压当头,弟子们深陷泥潭,不得不开始串供。
不利于薄欢的口供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完整,武宗大喜过望,然而一些诋毁师父清誉的合欢宗弟子熬不住良心谴责,有的毁了道?心,有的则选择自?裁。
卫光离眼?见宗门分崩离析,昔日的师弟师妹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自?己?却独善其身。
他终于看不下去?了。
彼时的他仍为下仙界的玉衡仙君,掌握着一定职权,于是有一天,卫光离潜入武宗刑堂,以幻境困住值守弟子,将羁押的合欢宗弟子全部?放走。
他明知逃脱不了嫌疑,为了给受伤的师弟师妹们争取时间,拒绝了一起逃亡的邀请,孤身一人留在武宗的刑堂里拖延时间。
就这样,卫光离变成人人唾弃的叛徒与阶下囚。在剑宗八大长老的支持下,武宗对他以极刑处置——挑断手脚筋,变成废人。
之?所以还留卫光离一命,是为了让他见证仙盟如何处置那些逃离的弟子的。可幸运的是,武宗至今没来?耀武扬威,说明没抓到任何一名合欢宗弟子。
可越是这样,他们就将血海深仇都撒在卫光离身上,不仅折磨,还羞辱,脱光了他的衣服将其锁在刑台上——这东西曾是伏魔堂专门解剖魔修用的。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被折磨得形容枯槁,他不是没想过自?杀,可对方早有准备,锁住他的琵琶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即便这样,卫光离也不曾后悔。或许是心存一丝渺茫的希望,他甚至连道?心都纹丝不动,信念之?坚定,让曾替他看伤的岐黄四宗都面露不忍。
卫光离就这样躺在刑台上,望着残破的天花板,数时光流逝。
一晃过去?数月,他对外界发生的事?并非一无?所知:前些日子沈琢出关,即便全身动弹不得,卫光离听说后也热血沸腾,认为英明神武的盟主一定会重启合欢宗的案子,查清剑宗和武宗为了给他们泼脏水,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然而这么多天过去?,日理万机的沈盟主好像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事?。
卫光离先?是听说不周山恢复弟子比试,新的北斗七子已经?选定,随后又听闻盟主准备亲自?主持祭天大典,祷问?天道?。
他等来?等去?,就是等不来?一丝曙光。
剑宗承接建造祭坛的重任,武宗也没空来?对他用刑了,卫光离明明身在不周山内,却好像已经?被全世界遗忘。
他不停地安慰自?己?:少受点罪也好,反正我也不想见到武宗那帮混蛋。话说阿姝她们应该已经?躲到西域的天山里了吧?那是师父的家乡,以前常听他老人家提起,当地百姓将天山视为神山,仙盟的追兵一定想不到他们去?了那儿……
师弟师妹们安全以后,还会记得我吗?他们会不会也把我忘了?
没关系,不记得也好。师父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总想着痛苦的事?又有什么用呢?
说到底,卫光离只是一位元婴弟子,充其量比其他弟子优秀一些,心性意志远没有到无?坚不摧的地步。
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
恐惧和绝望像浓墨般的黑暗,将他那一丝渺茫的心火渐渐湮没。
远处传来?庄严的仙乐,琴修的音波震得破旧天花板簌簌落灰。
卫光离知道?,这是祭天大典正式启动的意思。
若非宗门遭逢变故,他也会是仰望天道?的众弟子之?一。
荒凉的沙漠中狂风呼啸,那个一腔孤勇的少年终于落下泪来?,泪水顺着眼?角没入鬓发。
他们不会真的忘了我吧?
喂,有人吗!
我还在这里啊……
元婴宗师有五百年寿命,想到还要煎熬这么长时间才?能解脱,卫光离满眼?充斥着绝望,泪水更加模糊视线:“不要……”
师门落难时他没有落泪,武宗严刑拷打时他也没有落泪,但就在此刻,在神圣的仙乐和虔诚颂祷声,卫光离哭得浑身颤抖,不能自?已。
“……谁能救救我……”
委屈的哭声微弱得甚至传不出这间刑房,可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的手轻轻落在他眼?角,沾走一滴泪水,快得似乎是幻觉。
可卫光离却瞬间瞪大双眼?,嘴唇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紧接着,一袭白衣胜雪映入饱含泪水的双眼?。那位曾经?被西域万民跪拜的圣子,此刻就站在刑台边,面容素白,眼?底含着怜悯。
卫光离几次想要出声,都怕惊扰了幻觉——师父怎么可能出现在不周山!
薄欢舌尖快速舔过沾了泪珠的指尖,随后垂眸看向难以置信的弟子,淡淡道?:“我没流过泪,不知道?眼?泪是什么味道?。”
原来?是苦的。
合欢宗弟子都知道?薄宗主不喜欢任何苦的东西,他喜爱甜食。
若这是幻觉,也太真了些。
泪水再次模糊视线,连同眼?前的“幻觉”也变得光怪陆离,卫光离哽咽道?:“师父,没想到还能见到您的魂魄,您老人家是来?带我走的吗……”
薄欢叹了一口气,查看了他的伤势,颇为苦恼道?:“是啊,但你这副样子,我得想想怎么才?能把你带出去?。”
极夜降临(四)
琴修拂曲, 仙乐铮然,巨型的祈福香高耸入云,祭坛上沈琢结印而坐, 祭坛下数以百万人匍匐跪倒, 场面?庄严神?圣,十?分壮观。
琴音结束的瞬间, 仙盟盟主双手印指向苍穹, 暮商峰上金黄的枯叶随风旋转而起, 挟裹着周围的黄沙与白雪甚至更远的落英繁花, 直冲九霄!
天际的云受无形的力量牵引,层层卷动,逐渐聚拢, 很快就在阴阳交界处形成一个巨大漩涡!
半神?之力托举着信徒们的请愿扶摇直上,然而这还远远不够,三十?三重?天的壁垒没那么容易突破,惊扰上苍也会遭受来自天道的谴责——若非如此,三界岂非动不动就能问天十?万个为什么?
云层漩涡中似有雷电若隐若现,随时可能劈下,就在这时,禅宗的诵念声响起,佛子在其中低眉敛目, 面?带微笑,与众禅修一道念经, 看不出?任何?异样。
很快地, 整座山峰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帮助沈琢与天对抗。
就在这最为庄重?圣洁的时刻,沙漠刑房却传出?意味不明的|口我|口今。
“师、师父……别这样……呃啊……!”
薄宗主心头血被烧干, 九死一生,大?罗神?仙都未必能救回?来,谁又能预料到?裴青野当真去了鬼界,求动了天道魔尊。
方才还以为遇到?鬼魂的卫光离,吓得眼泪都憋回?去了,可他无力动弹,只能任由薄欢对他上下其手。
“刚才不是?说不行?”薄欢掐着顶端玩弄一圈,道:“我看挺精神?的嘛……”
“师父……”卫光离泪眼朦胧,陡然生出?一种荒诞的感觉。
合欢宗弟子或多或少受师父“指点”过?床榻功夫,并非没见识过?这种场面?,但或许对天道还存有一丝崇敬之心,又或许是?绝处逢生带来不真实感,总之,卫光离觉得不该在这时候做这种事?。
可惜世上能逃过?薄宗主“魔爪”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叫沈琢,一个叫慕长渊。
枯竭的气海被迫转动,卫光离赤身躺在刑台上,像一条任人宰割的鱼。体内所剩无几的稀薄灵力全集中在下半身,根本不受他自己控制。
他胸膛剧烈起伏,牵动了琵琶骨的伤,剧痛让他脸色极为苍白,他知道如果强行摘除铁链,自己恐怕撑不到?山门口就一命呜呼,卫光离不想死,只得抓住救命稻草,任其摆布。
纯洁的少男心思百转千回?,偏偏自己师父还残忍地说道:“你得快一点,裴青野还在门外望风。”
“裴师叔竟然也来了?!”
卫光离满脸呆滞,简直羞愤到?想挖个洞钻进去。
薄欢见情形差不多,轻巧地翻身上刑台。今日因开坛祭天,仙门上下一片缟素,搞得跟奔丧似的,薄欢混在人群中也不例外,他并不打算脱掉身上层层叠叠碍事?的白袍,可刚一掀开下摆,里面?居然什么都没穿!
卫光离眼前猝不及防地映入一片春光,薄欢也不墨迹,就这么握住然后缓缓坐下,惊得弟子倒吸一口气:“——师父!”
薄欢原本咬着嘴唇,见爱徒如此慌张,不由得奇道:“叫唤什么,你难道想一辈子当个残废?”
“当然、当然不是?……唔……!!”
“那你到?底害羞什么?”薄欢催动着天绝炉鼎,身体耸动,连声音都变得娇媚起来,他喘着断断续续道:“虽然我没这么玩过?……嗯……但若非帮你修复筋脉,我何?至于……何?至于冒这个险……啊!好深!”
不周山毕竟是?熟悉的地盘,薄、裴两位上仙溜回?来容易,但要?把一个断手断脚的弟子带离不周山可就难了,万一打起来,都不知道把这家伙往哪儿扔才安全——他和裴青野加起来都抵挡不了沈琢的攻势,更别说成千上万的上仙和剑宗八大?通天境长老联手,能逃出?生天就不错了。
交融的灵力像海浪般不断冲击着堵塞的经络,修复之力蔓延至四肢百骸,卫光离感觉到?手脚末梢有种放射性的酥麻感。
不仅如此,就连琵琶骨附近的血肉都开始愈合生长。
他惊讶得瞳孔骤缩:“……我、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天绝炉鼎居然有这种作用!
“那是?你们以前没受伤,”薄欢盯着自己只涨修为不长脑子的傻徒弟,无奈道:“况且万一被岐黄四宗知晓,抓我去解剖怎么办?”
以薄宗主的能耐和脾气,岐黄四宗当然不可能解剖他,但遇到?疑难杂症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的,那么找他“献身”的概率倒是?挺大?。
他故意用玩笑语气安抚徒弟,卫光离却苦涩道:“对不起,我什么忙都没帮上,还连累师父……”话没说完就被一连串的战栗打断,好不容易集中的意识瞬间涣散了。
通天境的灵力贯穿他原本极为虚弱的身体,卫光离脑子一片空白,甚至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用筋脉刚恢复的手掐住了薄欢纤细的腰身!
“师父……师父……”他发?狠挣掉了铁锁,不顾琵琶骨伤口重?新渗出?的鲜血,疼痛使?他愈发?动情,卫光离满身血污,却红着眼呢喃道:“求师父怜爱弟子……”
薄欢怜悯地盯着自己徒弟尚且青涩的脸庞,任由对方难以自制地翻身就将他压在身下!
……
裴青野守在荒漠中,眺望着远处阴阳交汇风起云涌的天地奇观,见薄欢迟迟不出?来,大?概猜到?了什么,无奈之余,愈发?觉得自己像个怨种。
“要?不是?怕他跟人打起来,我也不至于火急火燎地跟出?来……”
不知道叶芽情绪好点没。
得知自己不辞而别,估计不会太好吧。
“叶芽原本不用卷入到?这件事?里来的……”
裴青野轻叹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冲动了。
那一晚过?后,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实质改变。以裴青野对他的了解,叶芽必不可能同意躲在深山中避难。
这时,一句凉飕飕的话自身旁响起:“怎么,睡都睡了,现在又不想负责了?”
裴青野无语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白虎牡丹,这句阴阳怪气是?从它肚子里发?出?的。
“我说小?铃铛啊,”他不怀好意地瞥向无精打采的白虎,道:“好不容易回?一趟仙山,听说钜子已经出?狱,你难道不想见见他?”
逍遥散仙一击必杀,被戳中伤心事?的醒梦铃瞬间开始嘤嘤嘤:“我只要?他过?得好就行了,见不见什么的,呜呜呜……”
“法器都会伤心了,无情道还跟块石头一样……”裴青野惊奇地嘀咕道。
裴青野也算见多识广,两世都没见过?这种具有强烈自我意识的法器。
或许上一世醒梦铃也因为出?现问题而遭到?销毁,可裴青野却觉得这样怪可惜:新研发?通常需要?不断改进,若能将醒梦铃用在正途上,整个器修实力都将大?幅增加——器修只能专注控制一件法器,大?型法器则需要?意志相同的几人乃至几百人同时操控,万一这当中有一人分神?或者中途退出?,剩余的人将平摊承受法器反噬之力。
是?死是?伤全看法器的威力。
所以墨宗才需要?长期聘请懂岐黄之术的客卿长老。
但假如将法器连接进一个“中控台”,另一端是?醒梦铃这种能沟通、具备自我意识和判断力的仙工智能,器修的威力显然就不是?当前这个程度了。
不过?这只是?逍遥散仙的一个设想,并且太过?超前,裴青野也是?因为活得够久,根据后世凡人社会发?展的水平,才诞生这种想法,在天元年间实现的可能性不大?。
出?于“惜才”的心思,他出?言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回?头找机会我让方源把你从牡丹身体里取出?来,若仙盟能平安渡过?这场浩劫,你和钜子总能相见。”
醒梦铃抽抽搭搭地说:“……真的吗?”
“真的。”
醒梦铃能根据声音判断对方的情绪,它听出?裴青野的惆怅,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们几个究竟经历了什么,总是?唉声叹气的。”
裴青野回?过?神?来,淡淡道:“经历了失去。”
“噢。”黄沙被呼啸的狂风席卷上高空,醒梦铃沉默半晌,才道:“我在容城钟楼听了三百年的声音,总算听懂了凡人的喜怒哀乐,却仍不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
裴青野凝视着远方的祭典。
“我不想被销毁,是?因为我觉得人世凡尘很有趣,但我并没有真正失去过?,所以无法感同身受。”
它向来咋咋呼呼,突然如此认真说话,裴青野还有些不适应,忍不住失笑:“你一只小?铃铛每天想得还挺多。”
“那是?当然!”醒梦铃骄傲道:“虽然我只是?钜子大?人伟大?构思中的雏形,还有许多不完善之处,但也是?古往今来独此一只的小?铃铛了!”
能大?张旗鼓劝魔尊入恶道的,古往今来确实找不出?第二个。
裴青野腹诽过?后,又好奇道:“什么构思说来听听?”
反正薄宗主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他和白虎没什么共同话题,能有只小?铃铛聊天也不错。
这一次他却没有得到?答复。
狂风呼啸,黄沙漫天。咋咋呼呼的小?铃铛突然陷入诡异沉默,连白虎都感觉不对劲,不安地用爪子刨着身下的砂砾,发?出?低沉的嘶吼。
“怎么了?”诵经声依然在继续,裴青野警觉地望向远方,神?识悄无声息地铺送开来,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他不敢掉以轻心,甚至将佩剑“沧海遗珠”都召出?——醒梦铃最初被炼制出?来,就能听八方声音并做出?警示。
它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天道……”小?铃铛声音在颤抖:“天道回?应了。”
裴青野瞳孔骤缩成针,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浓厚夜色如同泼墨般倾倒下来,将不周山的重?峦叠嶂悉数晕染。
——不仅不周山,九州四海乃至仙、人两界都陷入极夜之中!
**
三十?三重?天。
浩瀚缥缈的湖面?坐落着一座遗世独立的仙山,被仙界称作须弥山,也是?仙界与神?界的交界处。
湖水中倒映着人间烟火,天空是?一面?镜子,又像一只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三界的悲欢离合。
天道并不仁慈。
仙盟天机阁的五位长老都是?几千甚至上万年前的半神?,他们各自奉献出?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五感,才获得进入须弥山山脚的资格,并通过?雪月玄天宝鉴窥探天意。
心魔想方设法回?到?天元廿四年,先是?藏入雪月玄天宝鉴之中,后被不知情的沈琢带离天机阁。他在镜中世界被沈凌夕激怒,破镜而出?的一瞬间,维持宝镜法力的五位长老的生命就到?了尽头。
天机阁就此倒塌。
山巅云雾缭绕,神?界灵气充沛,几乎在空中凝结成水汽。
沈凌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睁眼时,眼底光芒大?盛。
假如此刻还有别的修士在场,肯定会怀疑仙生——沈凌夕从通天境后期步入化?境半神?,竟然不需要?经历天道的考验!
天道对他的偏爱简直到?明目张胆的地步。
极夜降临时,天镜同样倒映出?了三界的混乱景象,就好像当初醒梦铃在容城作恶那样,天地间漆黑一片,只剩不周山仙修合力点亮的萤火之光。
“这就是?天道的回?答么……”
沈凌夕伸手捕捉了一缕请愿的青烟察看,无非是?一些寻求安宁的愿望,从古至今,乃至以后万年都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
当初灭世之战,满天神?佛无动于衷,只有玄清上神?义无反顾地下凡救世。
那么,天道这次为什么回?应?
是?因为看不过?眼恶道的所作所为,还是?……
沈凌夕下意识地去抓身旁的归魂枪,伸手却只抓住一串佛珠。
“万佛长青……”
纯青且晶莹剔透的佛珠如今已经变成血红,佛子当初说万佛长青于他道心有益,沈凌夕至今没看出?来,除了作为武器还算顺手以外,这串佛珠还有什么别的作用。
一晃神?的功夫,三十?三重?天又有了新的动静。
沈凌夕抬起如寒潭沉璧般浅淡的双眼,眼底倒映出?满天神?佛披着五彩云霞与金光,从神?境下界,浩浩荡荡地前往仙界——
这一刹那,天门大?开!
**
极夜降临,风灯陡然熄灭。
正专心致志雕刻的妇人,因为眼前一片漆黑而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
妇人叹息中夹杂着一丝微弱的抱怨:“外面?又在搞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工。”
慕晚萤并没有参加祭天大?典,她的幺子死了,按照凡人的习俗,母亲要?给死去的孩子立牌位。
起初她刻“故儿慕井生西之莲位”时还几度伤心落泪,谁知被夺魄邪帝看到?,以为是?给自己立的牌位,张口就提要?求:“我才不去什么极乐世界,你快把地点改成神?月宫,不然我杀了你!”
慕晚萤看着凶神?恶煞的大?阿修罗王,又不愿改慕小?井的牌位,于是?提议道:“我听说你失去了肉身躯体,你还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吗?”
夺魄邪帝倔强道:“没有就没有,我才不在乎长什么样!”
慕晚萤对自己的孩子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耐心:“我十?月怀胎诞下了你不在乎的那副身体,现在我再给你雕一尊法相好不好?”
“法相”一词只有天道能用,慕晚萤一个凡人搞不清楚这些门道,慕井听了却很心动——他要?是?拥有法相,岂不是?和他哥距离更近了?
于是?夺魄邪帝改了主意,决定先留这个女人一命,等她刻好了法相再杀她。
这一留就留到?了现在。
慕晚萤说话算话,即便夺魄邪帝已经去了鬼界,她依然在埋头苦干。但慕夫人作为君山首富,家里摆着几十?上百把称手的刻刀,软禁在仙盟的这段时间,手边的工具实在有限,连带着工期都延长了。
石头雕刻的法相目前只打磨出?大?体轮廓,既然无法动工,慕晚萤索性开始构思起来:修士动不动就几百几千岁,慕井应该年纪很大?时才失去凡胎肉身的,他会不会比小?井更高、身体更健壮些?会不会有皱纹长胡子?听说恶道经常打架,脸上会不会有疤?
正想得出?神?,连一缕幽光渐渐靠近都没发?现。
等慕晚萤回?过?神?时,外面?的光已经穿过?门缝透进了屋里,如同月色光华洒入黑暗,照得那方寸之间犹如水银泻地,白晃晃一片。
慕晚萤感觉不到?什么仙气邪气,只惊讶问道:“谁在外面??”
门外一声熟悉的轻笑传来,带着标志性的慵懒调调,让案台前强作镇定的妇人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握紧手中刻刀,极力克制着发?抖的声音,试探性地问道:“……川儿?”
巍峨的山峰高耸入云,山中寂静无声,宽袍缓带身形颀长的青年,背对着不存在的凄冷月光,他妖异动人,眉眼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一颗鲜红的泪痣荧荧闪烁。
“是?我,母亲。”
极夜降临(五)
心魔是在慕长渊遇见沈凌夕后才逐渐成型的, 因此对早早过世的慕晚萤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记忆中的慕夫人大字只认识一个,分不清玄宗山和玄宗门,满腔热情地把孩子送去“修仙”, 还四处张扬, 遭人妒忌,最后被?扬州本家的苏姨娘母子设九爻禁阵吸干家中气运, 不仅财富没能?守住, 还害得七十多口人丧命。
“愚昧”二字用来形容她简直再贴切不过了。
男人闲庭信步般轻而易举地穿过石墙, 来到小?屋中央, 看见慕晚萤瞠目结舌的样?子,颇为有意思道:“见到我很惊讶吗?”
那日隔得太远看不清楚,慕晚萤其实没有太特别的感受, 这会儿近距离见面,才感到震撼:
男人熟悉又陌生,极致的危险被?藏在阴柔外表之下,漆黑极夜给他镀上一层缱绻温柔的诱惑力,美得不切实际。
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和慕良和当真?生得出这样?的孩子吗?
面对慕夫人探究的目光,忘川没打?算遮掩:“法相是天道所定,你看我和看他是一样?的。”
这个“他”指的是另一个慕长渊。
慕夫人被?困的这段时间,两?个慕井陆续出现?,唯独她最疼爱的老三?毫无音讯, 要说一点不生气是假的。
慕长渊好不容易破除短命的诅咒,谁知那日过后竟一去不返, 再不见踪迹。
他同时带走了慕夫人等待大半生的“苦尽甘来”。
慕晚萤越想越心塞:“这个没良心的逆子, 老娘就?当十月怀胎生了块叉烧, 不提也罢!”
男人伫立在极致的黑暗中,听见她抱怨, 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辉——
大抵天下父母都永远记得自己的付出,并渴求同等回报。
慕晚萤也不能?免俗,这样?最好。
他拉回思绪,道:“那块叉烧在地狱血海边建造一座宫殿用来金屋藏娇,还把蓬莱岛的醴仙泉引入地狱,神仙美眷相陪,又是种花又是养鸟的,过得好不惬意。”
假如慕晚萤刚才还只有三?分生气的话,听完这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心魔挑拨成功,于是乘胜追击,继续用那种慵懒又散漫的语气说道:“反正母亲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孩子,与其继续在山中等叉烧,不如跟我走。”
他和慕长渊本为共同体,要装出对方的神态简直易如反掌。果然,坐在桌后的慕晚萤听见熟悉的口吻,不由得又重新?打?量起面前的这个男人。
可令心魔感到惊讶的是,慕晚萤打?量过后居然还是拒绝:“山中没什么不好,仙君们都待我客客气气,最σw.zλ.多就?是有点无聊……”
说罢她垂下目光,怔怔地盯着桌上未完成的石雕。
心魔一眼就?认出那块石头是慕晚萤给家中老四雕刻的,又见她双眼通红、双手粗糙,连指甲缝里都是灰,不由得失笑?道:“一块顽石罢了,也值得母亲如此费心,连眼睛都要熬坏。”
他说话的语气实在太像慕长渊,慕晚萤听完眼眶瞬间就?变得湿润起来。
“玉石翡翠是大地结晶,具有地之灵性,母亲平日里喜欢把玩雕刻也就?罢了,不周山里的灵气都被?仙修拿去炼化了,根本不产美玉,”心魔颇为惋惜道:“所以?仙山再好,对您来说哪有君山好?”
慕晚萤难过道:“可我听说江南早已沦陷……”
心魔打?断她:“你听谁说的?该不会是那帮蠢仙修吧?”
“那他们一定是故意不告诉您,我保全了青山镇一带平安无事?。”
慕晚萤惊讶地瞪大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当真??!”
心魔见此情景,嘴角扯起一抹满意的微笑?:“邪帝听我指挥,瀛洲鬼王又打?不过我,我落下的结界是何含义,他们心知肚明,当然会收敛几分。”
君山是慕晚萤的家乡,她离开慕家后居无定所,一度只能?住在山洞里,是君山的父老乡亲听说后把她接回来,给她找了一处栖身之所,让她带着重病的幼子住下,雪中送炭的情谊自然深厚无比。
这是她听过最好的消息了。
心魔又说:“那一带的玉矿都在战火中保存完好,以?后都归你所有。”
然而听完这话,慕晚萤忽然沉默片刻,垂眸喃喃道:“盛世翡翠乱世金,如今人间经历着浩劫,这些死?物再有灵气也保不全他们平安——你既有能?力阻止,为什么不让战火停止?”
心魔好像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惊讶地反问:“我为什么要阻止?”
慕晚萤:“……”
“当初您落难的时候,难道也有修士这样?帮助过您?”
慕晚萤彻底哑口无言。
当年慕晚萤的遭遇只能?算宅院府邸里的矛盾,充其量牵扯到了落魄侯门家族,与普通老百姓的情况有所不同,根本不会有上仙为这种小?事?而下凡。
她争辩不过眼前这个美丽而危险的男人,却下意识地觉得对方说得不对——冤冤相报何时了,慕晚萤不是没经历过破茧成蝶的痛苦,但动不动就?盼望着三?界毁灭又是谁惯出来的臭毛病?
总之,不可能?是被?慕夫人惯的。
刚才的喜悦之情都一扫而空,慕晚萤陷入良久的沉默。
心魔不明白自己哪句话有错,又或许,是因为妇人之仁更?容易多愁善感?
他的耐心所剩无几,可转念一想,慕长渊那个恋爱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厌烦的心情又缓解许多。
心魔准备了更?大的“惊喜”在等着慕长渊,不能?因为一时意气,破坏掉自己的“良苦用心”。
忘川再度开口,声音竟带着一丝温情:“事?已至此,我们不要为过去的事?伤神了,好不好。”
魔尊喜欢以?理服人,能?逼逼就?懒得动手,但心魔恰好相反,能?动手绝不逼逼。
奇怪的是他今天不知为何,颇有耐心地劝慕晚萤离开仙山,仿佛有恃无恐。
坐在破旧木桌后的慕晚萤不知道是想通还是放弃,深吸气再缓缓吐出,好像下定决心:“我跟你回君山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握着刻刀的手就?没松开过。
心魔如何不知道凡人有两?副面孔,喜欢说一套做一套呢?
他眼底愈发深沉莫测,也不急着揭穿她,而是转身开始打?量这间小?屋。很快的,他目光就?落在崭新?锃亮并散发着仙气的家具上,眼神微微凝冷凝。
简陋而不起眼的屋子里居然藏有不少?高阶法器,粗略一扫,至少?□□件,最差的也有地阶二品。
看来仙盟是下血本了。
慕晚萤见他突然起疑,不由得紧张起来,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肉里,汗水甚至让她握不住打?滑的橡木刀柄。
男人很快就?对这间小?屋失去兴趣,收回目光,笑?意盈盈地对慕晚萤说道:“母亲这么轻易答应,倒是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您难道不好奇我想做什么吗?”
慕夫人强作镇定道:“知道得多容易短命。”
心魔笑?意更?盛:“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慕晚萤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哪知忘川话锋陡然一转,连同脸上的笑?容都收敛:“那你觉得整个仙盟内,谁现?在赶来救你,胜算会比较大?”
他方才一直还算客气,突然间翻脸,慕晚萤就?听脑子里“嗡”地一声,耳膜内充斥着时重时轻的心跳声,先前打?好的腹稿顿时一句都想不起。
怦怦,怦怦——
现?在该怎么回答?
怦,怦怦怦——
答错了会死?吗?
慕晚萤好不容易找回一丝理智:“为什么一定要是仙盟呢。”
心魔嗤笑?道:“不然难道是地狱里的那块叉烧?还是我那又一次死?在瀛洲的短命弟弟?”
说罢一抬手,藏在衣柜里的法器就?不受控制地撞开柜门,飞到他手上。
忘川轻而易举地捏碎天阶法器,也不管会不会有一位器修因此伤心欲绝,自顾自地温柔说道:“除了这帮不争气的仙修,谁还会在乎你的死?活呢。”
他的杀意不加掩饰,却迟迟没有动手。
慕晚萤脸色煞白地盯着这个男人,原本积累劳损的关节因为过度紧张而感到剧痛,握着刻刀的右手更?是青筋暴起!
或许因为惊恐到极致,她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忽然身体委顿下来,好像瞬间苍老十岁,连握着刻刀的右手都松开了。
慕晚萤垂头丧气道:“你故意想看我的笑?话吗,为什么还不动手。”
见她放弃抵抗,心魔心满意足地重新?笑?起来:“因为我原本就?不打?算杀你啊。”
慕晚萤一怔。
他声音温柔得就?像情人耳语:“你对这具身体意义重大,我是真?的想带你回青山镇养老。”
然而放弃抵抗的慕晚萤却与刚才判若两?人,她垂着眼眸,叹息道:“所谓意义重大,就?是准备拿我做血包?”
血包两?个字一出,心魔陡然一惊: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难道仙盟内还有没暴露出身份的穿越者?!
心魔瞬间警觉起来。
严尊者掉马以?后,仙盟加大戒严和排查力度,除非具备极强的反侦察能?力,否则很难躲过这一层层的审查和拷问。
他思来想去,印象中没有哪一个仙修能?具有如此深的城府——除了裴青野。
不仅慕长渊讨厌裴青野,心魔也一样?。
这个以?智计著称的仙军第一谋士,是恶道最难缠的对手之一。
但上次邪帝汇报姓裴的被?堵在二十八层结界之外,压根没进得来,不可能?与慕晚萤有什么其他交集。
心魔的目光扫过慕晚萤,声音微冷:“哦,谁告诉你的?”
慕晚萤终于重新?抬起头来,神情肃穆庄严地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
“哈哈哈……”
忘川突然仰天大笑?,像极夜里觅食的饿鬼见到饕餮大餐,惊得慕夫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过后,他忽然间出现?在慕晚萤面前,一手抚上她温热脆弱的脖颈,神色晦暗不明:“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像毒蛇般,阴森森地朝她吐着血红信子:“你真?以?为神明能?拦得住我?”
“……玄清上神司掌管杀伐,一样?被?我逼得自毁金丹,修为尽散!”
见慕晚萤眼底浮现?困惑,他冷笑?道:“看来你还不知道玄清上神是谁……给你讲故事?的人好像特意省了去最惨烈的那一部分……”
慕晚萤闻言,一头雾水的同时,心里忍不住开始骂骂咧咧:她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宝贝叉烧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此刻远在莺时峰的方院长不断擦拭汗水,语气比慕夫人还虚弱:“这法子真?的可行吗?”
墨宗长老坐成一圈,双目紧闭双手结印。
半空中立着一面五色琉璃幻镜,镜中呈现?出小?木屋内的情形。
钜子目光炯炯地盯着镜子里的影像,喃喃自语道:“一定能?行!”
他们几个并没有参加祭天大典,而是奉命前来执行绝密任务。
五色琉璃幻镜中,毒蛇般的男人盯着慕晚萤,就?像盯住一头猎物。
方院长脆弱的小?心脏提到嗓子眼,他看起来比慕晚萤还紧张。
——废话!刚才心魔明显开始怀疑,指不定已经把有印象的仙修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万一被?他知道是自己透露的,整个医宗都会遭受牵连!
可方源没有退路了。
从?他被?留下来为慕晚萤治伤那一刻起,就?只能?像灭世时期那样?向前冲,再也不敢回头。
那边医宗宗主心急如焚,这边被?掐住脖颈的慕晚萤却好像打?通任督二脉似的,开始一通输出,竟连自己的安危都置之度外:“神明阻止不了你,但叉烧可以?。”
知子莫若母这话确实不错,慕夫人太知道怎么戳自己儿子的肺管子了。
“而你,连一块叉烧都打?不过,才先下手为强要绑走我。”
心魔脸色彻底冷下来。
——比地狱曼殊沙华更?好的疗伤药,其实是至亲的心头血。
慕长渊不知道,因为这是灭世期间的新?发现?:重伤的恶道战士为了躲避同类的吞噬,逃到人界吸食至亲心脏流出的新?鲜血液,便能?让伤势恢复至七八成。
到后来战争白热化,恶道战士甚至提前将?至亲圈养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如若父母兄弟均不在世,它?们便强迫凡人女子成为生育机器,不断诞下自己的后代,再将?拥有直系血缘关系的后代们圈养起来,作为战损补给的“血包”。
血包越多血条越厚,鬼军的折损率大大降低。
凡人生长周期缓慢,成年人作为“血包”大概能?用两?三?次,但假如换成婴儿,则一次就?需要用掉三?到五个。
心魔觉得凑血包过于麻烦,一直没有付诸行动,但当他在不周山大战第一次看见慕晚萤时,这个想法就?重新?浮现?心头——神魔联手,自己胜算大大降低,狡兔尚且有三?窟,忘川不可能?不早做打?算。
慕晚萤毕竟是这具身体的创造者,心魔原先不打?算强迫对方,不仅客客气气地亲自来请,甚至还用君山镇来打?动她——心魔依稀记得这已经是她最在意的事?物了,想必会欣然同意的吧!
等到大局已定,感念对方作为血包的“功劳”的份上,忘川会按照凡人的习俗风风光光地将?她厚葬。
这已经是心魔最大的仁慈与恩赐,放眼九州四海,没有一个凡人有她这样?的待遇。
然而慕晚萤不仅不领情,反而决绝道:“你做梦——我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让你得逞!”
说罢她抓起桌上的刻刀,直接就?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插去!
她动作迅猛,心魔速度更?快,扣住她脖颈的手骤然收紧,同时,另一只手打?掉了刻刀!
他强忍着怒火,听见天际隐隐传来雷声,是天罚的预兆。
杀亲是大罪,但忘川全然不惧,因为他就?是天道中极恶的存在!
心魔终于露出了凶恶的面目:“我发现?你们凡人总是这样?,一腔孤勇,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手劲极大,勒着慕晚萤的脖子几乎将?她从?凳子上举起,见慕晚萤双目暴凸垂死?挣扎,还凑到她耳边说道:“你都命悬一线了,那些把你推出来的仙尊们又在哪儿呢?”
“哦,他们修为低微,所以?只能?祈求天道来帮助你。”
慕晚萤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仙盟宗堂的高空聚拢了天罚劫云,随时准备劈落。
暮商峰的祷告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就?在这时,莺时峰的山腰上,钜子回头大喊:“再晚来不及了,快,就?是现?在!”
“——移形换影!”
一声令下,二十四位严阵以?待的墨宗长老瞬间启动面前的法器,喝声惊飞了在莺时峰栖息的鸟儿!
空气好像被?抽离,恶念与邪祟开始在极夜中狂欢喧闹,氤氲如雾气般弥散在小?屋内。
慕晚萤对外界的感知越来越弱,然而隐隐约约,她似乎看到有光芒指向了一条路……
“凡人卑贱,留你一命是因为这具身体对你还有些感情,但杀了你,我和慕川谁也别想获得‘血包’,就?可以?公平地分个胜负了……”
心魔的耳语愈发阴毒,然而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活人柔软温暖的肌肤变得僵冷,就?连因紧张而狂跳的脉搏都消失不见。
“不好!”
满屋的高阶仙门法器,让心魔忽略了只有玄阶五品的刻刀,以?为那只是仙门弟子送给慕晚萤的雕刻工具!
变故就?发生在转瞬之间,忘川眼底倒映出另一张脸——那是稚嫩且充满怨气的脸庞,七窍流着黑血,毫无血色的嘴唇弯起一个弧度,好像对他发出嘲讽。
不,不是好像,瀛洲鬼王明目张胆地嘲笑?他:“你在说什么梦话,母亲有我这块小?叉烧保护,要蠢仙修做什么?”
“……”
极夜降临(六)
鬼王显然不清楚“叉烧”的含义, 而他口中的蠢仙修刚手忙脚乱地接到慕晚萤。
慕夫人情况危急——先是被魔气所伤,紧接着身体又穿过仙门法器,若非钜子当机立断, 恐怕现在早已咽气了。
钜子新改造的法器, 优点是体积小,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实现移形换影, 并且因为品级不高所以欺骗性强, 事实上心魔都没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可见其精妙。
但?缺点也显而易见, 凡胎肉身不似仙修金身,难以承受这种恐怖的冲击力和反噬,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
慕晚萤气若游丝, 难得的是居然还保留一丝神智。她听见墨宗长老低沉的念咒声,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好不容易才看清楚身边的是方源,便张嘴念着:“老四……他……他……”
方院长知道她担心?什么,出言安慰道:“夫人请放心?,鬼王修为高超,打不过也会跑。”
这?是为了稳定病人的说法,事实?上即便大阿修罗鬼,也不是心?魔的对手。
——谁说死?了一次之后就不会再死?的?
听见他的话, 慕晚萤强撑的一口气松懈下来,当即昏死?过去。
钜子立即伸手点在她的眉心?, 嘴里默念咒语, 很快地, 隐约有什么奇异的光芒溢出——墨宗钜子把反噬转移到自己?身上。
紧接着医宗宗主以金针封住她的命门,不让阳气消散, 与?此同时,医宗弟子早就守在一旁,呈上一枚准备好的天阶固元保心?丹。
水木双灵根比纯木灵根更适合修岐黄之道,因为水是生命源泉,能催木而生,方源施展出的两股灵力包裹着丹药,将药力彻底化开,直到确认不会损伤凡人身体后,才给?她服下。
他在做抢救治疗的时候,钜子又去看五色琉璃镜了。
方源好不容易稳定住慕晚萤的伤势,将她交给?医宗的弟子,这?才走到他身边,叹息道:“差一点就成功了。”
钜子怔怔出神道:“是真的吗?”
“什么?”
“血包。”钜子转头看向身边的同僚,眼底满是不忍:“到了那一天,三界真的会变成你们说的那样吗?”
方源苦笑。
事实?上,“血包”是在灭世中期流行?起来的,到末期就不再出现了——凡人女子妊娠需要十?月怀胎,而玄清上神下界后,恶道难以与?之对抗,再多?女子也补不上心?头血的这?个窟窿。
最终,凡人气数已尽,三界只剩善、恶之间的对决。
方源沉默地笑了笑,没有回答,钜子从他的脸上清楚地看到绝望——医者仁心?,这?是真正经历过失去的,劫后余生的神色。
钜子叹道:“下次很难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慕晚萤已经尽可能拖延时间,然而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是蚍蜉撼树。
所幸,到目前为止没有无?谓的牺牲。
回头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慕夫人,医宗宗主面露苦涩:就这?情况,被尊上知道,绝对是要闹的……
莺时峰这?边虽然慌乱,好在有惊无?险,不过仙盟祠堂就完全?不是同一回事了。
心?魔是真打算对自己?亲弟弟下手,掐着对方脖颈的手骤然收紧!
然而慕小井不同于?一般的大阿修罗王,放眼整个修真界,只有这?一个倒霉鬼被穿回来的自己?杀害。
“桀桀桀桀桀——”
少年发出凄厉的笑声,“唰”地一下幻化成千万只乌鸦,扑闪着翅膀冲破房顶飞上高空。
恶道相残并不在天罚的管辖范围内,然而劫云却?迟迟不肯不散去,甚至还越聚越多?,如噩梦阴影般盘旋在仙盟上空。
心?魔的愤怒既因为慕晚萤主动配合,又因为仙盟不自量力。
天道魔尊怒发冲冠,一时间天地恶念邪祟摧枯拉朽,竟径直摧毁了仙盟的护山大阵!
而极夜恰恰最有利于?鬼修发挥,纷飞的鸦羽在半空中化作一只只怨灵,挣扎嘶叫着冲向心?魔!
忘川广袖猛然一拂,冷着脸说道:“滚!”
一招便将半空中不计其数的邪祟怨灵齐腰斩断!
“桀桀桀桀桀——”
然而可怖又可恶的笑声不减反增,被砍断的恶灵当场一分为二,数量暴增,又铺天盖地朝他蜂拥而来!
“镜傀术,”心?魔当即认出这?种早已失传的术法:“看来玄宗门还是教过你一些真本事的。”
少年被鸦群包围着,双手环抱胸前,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恶灵前赴后继扑向对方。
玄宗门专用?少年弟子炼制傀儡,最高级别的镜傀能无?限复制傀儡的实?力,却?只受一人控制,假如炼制成功,能抵千军万马。
后来,枉死?的慕小井手刃玄宗门,将他们全?部制成镜傀,瀛洲就此沦为炼狱。
可即便这?样,对上心?魔,他仍然没有胜算。
天道二字意味着心?魔力量的来源至高无?上,就算玄清上神也没有真正战胜过忘川!
随着吞噬恶灵数量的剧增,男人嘴唇慢慢变成紫色,连眼角泪痣都呈现出淬毒般的紫红。
镜傀分裂的速度远比不上心?魔吞噬的速度,缺乏高手对决经验的慕小井一时间有些慌神。
他在内心?狂喊:“哥,我打不过他,你快理理我呀……”
一如过去几天那样,他没收到任何回应。
慕长渊养伤闭关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吭声了。
瀛洲鬼王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听说那个神经病去了鬼界,神月宫该不会出事吧?!
慕小井易怒又易惧,越想越心?慌。
随着镜傀数量骤减,他很快开始自乱阵脚。
眼看着心?魔从万鬼的撕咬中攀附而上,像炼狱里的艳鬼,带着血腥的笑意缓缓逼近高空,这?场面的压迫感简直比凌迟还恐怖。
慕小井彻底沉不住气——假如此刻逃走,娘亲即刻陷入危险之中,可如果硬扛,对方身处恶道食物链顶端,自己?绝对会被吃掉!
而慕小井被吞噬后,慕晚萤又在劫难逃,这?简直是一个死?循环!
都怪仙盟出的馊主意!!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他的内心?又像临死?前那般疯狂呼喊,可惜就跟从前一样,漫无?边际的极夜里,只有少年独自面对吞噬万物的黑暗。
出神不过片刻,那妖异昳丽的身影陡然出现在面前,身上充满恶念与?腥气。在他身后是狰狞的瀛洲万鬼,挣扎尖叫着挥舞双手,却?被黑暗一寸寸吞噬。
慕小井这?时再想拉开距离为时已晚!
他被禁锢着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美丽绝伦的脸庞靠近,发腥的呼吸都要拂在他脸上——就好像强壮的野兽在吃饱餍足时,会玩弄自己?的猎物一样,心?魔并不着急吃掉自己?的弟弟,反而对他有些感兴趣。
慕小井的厌恶不加掩饰,全?表现在脸上。
心?魔看出来,不怒反笑道:“你和邪帝还真是风格迥异……”
瀛洲鬼王不爽道:“别拿我跟那个死?变态相提并论!”
心?魔可惜地摇头:“不承认也没用?——若他早点想通,直接夺了你的舍,现在就拥有一副完全?契合魂体的容器了。”
“不过现在也为时不晚,我完全?可以先将你做成标本,等有空了再帮他‘落叶归根’。”
这?话简直是在拔慕小井的逆鳞,瀛洲鬼王瞬间激动起来:“呸!我就算毁掉这?副肉身也绝不让他得逞!”
心?魔听见怒吼正准备说什么,散漫的目光突然一顿:“毁掉……?”
他毫无?预兆地琢磨起这?两个字。
慕小井脸色骤变,暗道不好,然而对方露出恍然的表情:“原来你们此番设局,是准备以慕晚萤为饵,引我毁掉肉身,然后招来天罚?”
“……”
见瀛洲鬼王冷着张惨白的脸一言不发,心?魔知道自己?猜对了。
“啧,”忘川惊讶之余忍不住赞叹道:“这?么好的法子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
心?魔要杀慕晚萤,血缘羁绊就成了累赘,如若不先除去凡胎肉身,很难真正下得去手。
但?偏偏凡胎肉身是天道法相的一部分,法相被毁,天道降下重罚他必然受伤,慕晚萤则可以趁机用?“移形换影”逃出生天。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不毁法相也能狠心?弑母,血缘羁绊未断的情况下,就意味着他犯下了弑母的滔天罪行?,天罚依然会重创他。
虽然不至于?被天罚劈死?,但?慕长渊和沈凌夕都欲将他除之而后快,心?魔会因此陷入极为被动的境地。
可以说从他趁祭天大典的时机,踏入不周山的那一刻起,这?个连环局就等着他一步步踩进?陷阱。
至于?仙盟,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就可以了。
瀛洲鬼王以为对方会恼羞成怒,谁知心?魔不仅不生气,反而饶有兴味地抬眸望向天际久久不散去的劫云,发出无?限感慨,道:“世间聪明人太少,能势均力敌的更加寥寥无?几。我屠尽三界后,才体会到什么叫高处不胜寒,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寂寞了。”
三界俯首称臣,下属对他言听计从,可还没等到新秩序建成,心?魔就觉得厌倦了。
他将一切都归咎于?沈凌夕死?前的那一句话。
——是你输了。
这?四个字就像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萦绕在三界霸主心?头,让他日夜难安。
天道主宰杀伐的神明,临终前到底用?了什么法术?为什么那几个仙修连同三毒和夺魄邪帝都一起消失了?他们去了哪里?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里扎根发芽,逼着忘川不得不直面一个问题——沈凌夕究竟打算以什么方式逆风翻盘?
最终心?魔想方设法追回到天元廿四年,见到了活蹦乱跳的慕长渊。
当初正主死?了仙盟都不承认心?魔的身份,更别说现在正主每天招猫逗狗惹是生非。
心?魔真的成为鸠占鹊巢的那只鸠。
他好不容易夺得控制权,又怎甘继续做个影子呢?
瀛洲鬼王挣脱不得,被迫在这?里听感慨,满脸写着晦气:“你寂寞关我屁事!快放开我!”
心?魔重新看向慕小井时,神色带有几分讽刺:“我感慨是因为恰巧碰见知音,难得有人跟我想到了同一个办法。”
慕小井想也不想地就回道:“谁跟你是知音,你吃错药了吧?”
说罢见心?魔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猛地一咯噔!
他自然不敢小瞧魔尊级别的忘川,或许兄弟间真有心?灵感应,瀛洲鬼王脑子里猛地闪过一道灵光,失声道:“难道你想用?这?招对付我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魔暗示了这?么久,见他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实?在忍不住笑弯了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蠢弟弟……”他一边擦拭着眼角泪花,一边说道:“你都进?入神月宫了,难道一点没看出来吗——若非那个恋爱脑抽了一根肋骨给?沈凌夕接臂,何至于?到现在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什么?!”
瀛洲鬼王瞳孔地震,旋即否认道:“不可能!这?事我嫂子知道吗?!”
“……”
心?魔的心?情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然而就在这?时,忘川身后突然闪过一道冷厉的光!
在极夜之中,任何突然出现的光线都尤为扎眼,心?魔陡然一惊,来不及细想,就条件反射般地闪开——下一秒,万佛长青刀挟裹着磅礴的无?情道凌厉以雷霆之势劈在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再晚一点,就算没被劈成两半,估计也要遭受重创!
危机解除,瀛洲鬼王从来没有一次叫得这?么心?甘情愿:“嫂子!”
“沈凌夕!”
心?魔咬牙切齿,等看清对方后,突然难以置信道:“你居然突破了?!”
继不周山大战连升九级,短短数月,沈凌夕不仅养好伤,还从通天境后期进?入化境半神!
——恶道的修炼速度加上善道的深厚根基,这?家伙难道准备重回天道?!
沈凌夕转身用?锋利的刀尖指向心?魔:“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白衣翩跹,面容如冰似雪,虽未及上神法相那般神圣令人不敢直视,也足够动人心?魄了。
沈凌夕先前还以为慕长渊当年养伤养出了经验,刚听心?魔提起,才想起相处时的一些微妙细节,内心?顿时掀起惊涛骇浪,身体反应比意识更快,还没回神就已经提刀劈了过来!
心?魔故作惊讶道:“他防着弟弟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防?”
沈凌夕定定地注视着他,眸光不似先前那般平静。
抽骨之伤非同小可,玄清上神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
如此就解释得通了:刚来神月宫的那一段时间,魔尊经常消失不见,每回问起,孤魂野鬼都说尊上在闭关,偶尔见面对方也是一副病恹恹的虚弱样子,时间久了沈凌夕确实?察觉出一些端倪,可他现如今的修为远不如天道魔尊,因此光凭自己?什么都看不出来。
“慕川……”
万佛长青刃上,青红两道光芒交织缠绕,沈凌夕重新握住刀的手越收越紧,用?力到几乎发抖——心?魔掌握的消息,必定是夺魄邪帝或三毒汇报的。
尽管他们加起来都不是魔尊的对手,沈凌夕更多?的是为自己?粗心?大意而感到自责。
平日里慕川擦破皮都要嚎两嗓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一声不吭,自己?有好几次差点察觉到什么,却?又被对方糊弄过去。
这?时,瀛洲鬼王焦急地大喊道:“嫂子你知道我哥去哪了吗?”
沈凌夕回过神来,讷讷道:“他不在神月宫么。”
“不在!”瀛洲鬼王脸色愈发灰败:“九头鹰说神月宫突然塌了一大半,我哥、三毒,还有哪个神经病,都失踪好多?天了!”
这?是第?一次,无?情道上神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刀。
幸好他对魔尊的了解远超其他人,少顷,沈凌夕定了定心?神,轻声道:“你哥不会有事的。”
瀛洲鬼王眼睛一亮:“难道你跟他联系上了?!”
“不,”沈凌夕摇头道:“但?我曾与?他交手过多?次,他比你想象中耐打。”
慕小井:这?算什么理由……他柔弱的哥哥肯定是受胁迫的!!!
沈凌夕视线直接越过内心?百转千回的问题少年,看向了远处的心?魔,薄唇轻启,淡声道:“上次见面你留下了艳骨刀,这?次就把命留下来吧。”
心?魔不以为然道:“大言不惭!你打算凭半神之力,还是凭那杆断了的归魂枪?”
沈凌夕冷冷道:“就凭你到现在为止,一次都没能赢过我。”
这?话简直戳人肺管子,心?魔脸色骤变!
就在这?时劫云滚滚,电闪雷鸣,天门大开,三十?三重天终于?回应了!
极夜和电光将沈凌夕的面容衬得愈发冷白,他手挽刀花,万佛长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忘川——
轰隆!
万顷惊雷自三十?三重天外劈落直下,形成一大片蓝紫色光柱,震得整片九州大陆山摇地动!
电光扭曲迅急,在极夜的黑暗中飞溅出夺目光芒,很快便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光网。
黄沙和狂风都在一瞬间静止,白虎牡丹呜呜地缩起来,使劲地把脑袋往沙里埋。
事出反常必有妖,薄欢来到裴青野身边,抬头望向天际,不解道:“那是什么?”
逍遥散仙面色苍白,双眼死?死?盯着那股磅礴可怕的、来自天道的力量。
他尝试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
这?位以智计著称的仙军第?一谋士,在沈凌夕提出后,曾经针对那个问题设想过各种可能性,却?唯独没有做过这?种设想。
因为他从未设想过善道会有被抛弃的一天。
终于?,在第?二波雷海降临三界时,薄欢听见裴青野嘶哑的声音,带着颤抖说道:“是能让心?魔放弃与?人皇合作的、更好的选择。”
三十?三重天门一重重σw.zλ.开启,漫天神佛降临三界。
破晓(一)
祭天大典前。
鬼界, 神月宫。
月光如水银般洒满地狱血海,先前喧闹不已的宫殿已经沉寂了好一段时间。
——自从那只“咯咯咯咯”母鸡叫的大阿修罗鬼来了以后,就变成这样了?。
血海大魔一度怀疑那个爱热闹的神月宫主是不是已经被烦死了?。
倘若真是这样, 那还怪可惜的——地狱血海千万年来毫无变化, 魔物性情变得格外狂躁,前段时间突然冒出一个?喜欢整活儿的神秘邻居。
对于枯燥无比的血海大魔们来说, 是千载难逢的新?鲜感。
“风骨”“自尊”这类不实用的东西, 在鬼界根本不存在/既然打不过, 那就躺平享受, 反正这些血海大魔肉质粗糙、口感不好?、卖相?还极差,连做储备粮的资格都没有。
相?比慕长渊刚来那阵子,现在邻里?关系和睦多了?。
当?然, 能达有这种显著效果,也得归功于沈凌夕闲来无事?就跑出来打它们一顿。
神月宫沉寂后,血海又恢复到曾经的乏味枯燥,大魔们每天翘首以盼,希望宫里?的那位能整点新?活儿?。
总之,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盼望魔尊大人重新?上线的不止血海大魔,还有夺魄邪帝。
神月宫内,慕井简直快累疯了?:“……到底有多少间房, 怎么跟迷宫似的转不完?!”
“两三万间吧,具体没数过, ”三毒沉吟道:“但不应该啊……”
随着?收藏品不断增加, 神月宫的规模也逐年扩大, 加上魔尊懒得给房间命名——反正太多记不住,索性就不取了?。
大多数时候, 他连走廊与房间装饰都懒得改,为图省事?全?部统一画风。
最终导致的就是迷路。
“照理你搜了?这么久,别说三万间,就算六万间房也应该搜完了?才对。”
夺魄邪帝难得消停,一团青灰鬼气累得摊平在走廊上,归魂枪还戳在胸口,让他看起来十?分滑稽:“殷鹰婴也不知道我哥在哪。”
三毒道:“当?年主人每次与玄清上神交战,回来都会避开我独自疗伤,殷鹰婴是个?原装货,尊上更不可能这么快就相?信他。”
夺魄邪帝不满地嚷嚷:“那凭什么沈凌夕就能知道!”
三毒沉默良久,才道:“……因为主人更看重他吧。”
夺魄邪帝愣了?一下,出乎意料地,他这回不仅没有继续吵闹,反倒安慰起对方:“算了?,我早就习惯我哥这样了?。倒是你,他这么长时间没召见你,你应该比我还难受吧。”
慕井这话不是阴阳怪气,而是肺腑之言。
三毒初具规模时,是夺魄邪帝最先发现它的存在。
当?时它还不叫三毒,是一只从凡人心中诞生、以“贪嗔痴”为食的无名魇,连基本的沟通能力都不具备。
夺魄邪帝捉它不成,便怂恿它别躲在凡人身?上,多出去走走,尤其可以试试仙修的道心。
这一试就为无名魇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它初尝掌控力量的滋味。
正因为天乾之变搞出的乱子太大,仙盟请动了?恶道之主,魔尊的“万恶生”能追踪世间万恶的去向,加上慕长渊那段时间在练笛子,羽翼未丰的无名魇难以忍受那难听得要?死的笛声,最终屈服现身?。
它以为慕长渊会灭了?自己,然而魔尊不仅没这么做,反而赐名“三毒”,把它留在身?边。
再?后来,魔尊助它开智,教它如何思考与沟通,发现三毒脆皮的弱点后,甚至送给它一副身?体容器。
拥有身?体的三毒正式从“它”变成了?“他”,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魇魔。
时至今日,三毒依然记得第一次进入容器时的场景。
他笨拙地控制着?自己坐起,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这副躯壳——原来拥有身?体的感觉是这样的。
凡人能看见颜色,听见声音,闻到气味,以及品尝出各种味道,这些都是魇不曾体会过的感受,就连触觉也分轻重、舒服和疼痛……甚至连欲望他都是第一次了?解。
三毒一直听说魔尊“三界第一美?人”的称号,却不知美?丑为何物,直到亲眼所见——
不远处的美?人榻上,魔尊闲适地侧躺着?,以手支颐,朝他笑道:“你常外出办事?,有了?身?体以后就不会像从前那么脆皮了?,免得一不小心神魂俱灭,本座还要?费力气去把你找回来。”
美?人明?眸生辉、唇红齿白,三毒一时间看呆了?,陡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翻身?跌跌撞撞跪倒在地,道:“主人对三毒有再?造之恩,三毒就算神魂俱灭,只要?能重生,哪怕只剩一丝残念,也一定回来找主人,绝不让主人费心!”
榻上的美?人笑吟吟:“假如有一天你背叛本座,应当?如何谢罪?”
三毒当?即发誓:“若三毒背叛主人,必将万死而不得复生!”
可以说三毒是魔尊按照自己的喜好?一手培养出来的,等到他完全?适应了?新?身?体后,慕长渊不仅给他出入神月宫的权利,甚至连黄泉鬼将都交给三毒统领。
慕井得知此事?后,一度与三毒反目。
但其实三毒并不讨厌慕井:若非对方怂恿自己去祸害仙盟,三毒到现在还缩藏在凡人体内,不会遇到魔尊,就更不会拥有自己的身?躯。
因此无论慕井如何恶言相?向甚至大打出手,三毒也都多加忍让,等对方冷静一点后,再?透露些不要?紧的信息,让邪帝知道哥哥的近况。
久而久之,舔狗与忠犬居然以这种怪异的方式和平共处,直到慕长渊身?死归墟。
慕井疯了?似的在神月宫遗址边招魂,期间三毒回来过几次,最终还是离开了?——他很清楚主人的性格:活这么多年早就够本了?,魔尊没什么舍不得的。
从古至今,修鬼神之道者不在少数,放眼九州四海,恶道之主的名头也完全?不输天道上神,大把的凡人表面一心向善,私下里?却以恶为尊,恨不得借助恶道的力量让自己登上捷径。
慕长渊唯一的遗憾是没能胜过那位无情道上神,成为无可争论的天下第一。
起初三毒以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直到夺魄邪帝招魂成功。
“喂,我跟你说话,你发什么呆?”
三毒的思绪被夺魄邪帝唤回,它透过一团青灰色的朦胧鬼气,感受着?四面八方毫无变化的走廊,道:“要?是我的躯壳还在,或许还能帮得到你。”
夺魄邪帝奇道:“话说你怎会伤得这么重?沈琢只是化境半神,‘金钟梵音’在我看来也是老掉牙的天罚,就算没有身?体屏障也不至于这么不经打。”
三毒避重就轻道:“是你太高看我了?,现在连元婴期的琴修都能干扰我。”
夺魄邪帝察觉到对方情绪低落,不解道:“你是不死之身?,只要?凡人尚存,你就永不消亡,况且我哥都同意给你重塑肉身?了?,还有什么好?担心?”见三毒不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其实你真该学学我,始终保持着?越挫越勇百折不挠的良好?心态……”
三毒:“……”
魇魔并非不服气——慕井是没有实体的大阿修罗鬼王,几乎使不出什么复杂法术。灭世之战时期,心魔从鬼将大军中抽出一支精锐骑兵分给夺魄邪帝,让他可以短暂地依附在傀儡内操控术法、指挥作战。
但那些跟着?慕井一起穿回天元廿四年的鬼将骑兵,在不周山大战中被慕长渊抽走傀儡红绳,全?都灰飞烟灭了?。
即便如此,夺魄邪帝的心情也没有因此受到影响。
有时不得不承认,慕井在某些方面心态确实相?当?平稳:他是过度缺爱,才总找他哥发疯。慕长渊尝试过正常沟通交流,均以失败告终,只能提刀把这个?神经病打出去,换几天清静日子。
换个?心态差的早就黑化了?,但这么多年过去,夺魄邪帝依然只是稳定地发疯,实属不易。
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缓过劲来的慕井又振作起来:“我哥没那么有钱,神月宫不可能比三界范围更大,只要?我继续找,总能把他找出来的!”
夺魄邪帝又开始逐间房排查搜索,三毒只能被迫跟随。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鬼,不知又搜索多长时间,他们撞见了?两只先前压根没想到的鬼——
夺魄邪帝大惊:“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孤魂野鬼比他还惊讶:“邪帝大人?!!”
前者玻璃心碎一地:谁都能参观神月宫,那怎么体现他在哥哥心中的特殊位置?!
后者更是怀疑鬼生:尊上脑子进水了??闭关时放邪帝进来,就不怕出事?吗?!
大眼瞪小眼过后,终究是孤魂野鬼败下阵来,弱弱地解释道:“尊上时常闭关不出,怕上神寂寞,才把我们抓来陪上神聊天。”
夺魄邪帝心疼道:“哥哥伤得居然这样重……”
孤魂野鬼:……
三毒:………
别说慕长渊,整个?三界都受不了?这个?神经病。
夺魄邪帝穿越回来后,最先遇到的就是孤魂野鬼,它们说话神神叨叨,一听就不是原住民。
两只小鬼虽然没用,但不仅苟到灭世末期,被卷入玄清上神爆发的灵流漩涡中,居然没有魂飞魄散。
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已经与天地共存了?。
夺魄邪帝派它们去杀慕长渊,好?把他哥从病秧子凡人拉进恶道阵营中来。可孤魂野鬼面对曾经的天道魔尊,没贼心也没贼胆,迟迟不动手,结果被沈凌夕抢占先机。
一步错,步步错。
慕长渊最终还是坚定地入了?恶道,同时还和曾经的死对头谈起了?恋爱。
夺魄邪帝越想越生气,简直想把这两个?废物打包送去轮回!
眼看着?青灰鬼气变红,孤魂知道对方生气了?,连忙求饶:“恶道之主的阳寿要?是被我们两只小鬼轻易夺走,实在太过儿?戏,岂有损尊上的英明?形象?”
野鬼帮腔道:“不能赖我们,我们第一时间就向您汇报了?,您亲自跑到容城还不是一样没得手……”
听同伴哪壶不开提哪壶,孤魂狠狠戳了?它的魂体一下,找补道:“这也不能怪您,谁见到玄清上神心里?不‘咯噔’?只能说万物有规则,缘起缘灭都是因果……”
野鬼被戳了?一下,愤愤不平地吐槽道:“你怎么驴里?驴气的?”
孤魂示意它闭嘴。
夺魄邪帝又何尝不知道?但他就是千万个?不甘心——假如最开始就强行带走他哥,后面哪会有这么多糟心事?!
孤魂见他没有放过的意思,嘤嘤哭道:“呜呜呜……邪帝大人,您不能逼鬼为人啊……”
“我们不想活,我们也是受害鬼……”
野鬼跟着?一起哭:“呜……秃驴都没对我们下手,您难道还不如秃驴吗?”
孤魂:……
你这个?缺心眼子的能不能少说两句!!
孤魂野鬼实在太窝囊了?,就算实施报复也不会产生快感,夺魄邪帝听得心烦,不耐烦道:“闭嘴!再?吵就把你们扔进畜生道里?去!”
六道轮回,最倒霉的就是畜生道。
此言一出,孤魂野鬼立马噤声。
这时,沉默已久的三毒出声道:“你们知道尊上在哪里?闭关吗?”
孤魂野鬼一愣,才意识到竟然还有一位大佬在场。它们左顾右盼,对着?空气惊讶道:“请问是三毒大人吗?”
三毒说:“是我。”
野鬼心无城府,正要?说什么,却被孤魂一把按下,抢先道:“三毒大人跟随尊上多年,应当?知道尊上的习惯,我们两个?初来乍到,怎么会知道这么机密的事?。”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夺魄邪帝也点头称是:“两个?小废物啥也不会,我哥才不把它们当?回事?呢。”
三毒淡淡道:“就是因为什么都不会,所以才放心。”
夺魄邪帝面露疑惑。
孤魂野鬼:“………”
三毒继续道:“主人长时间闭关,说明?所受之伤非同小可,”说到这里?,它停顿片刻,然后在一片死寂中再?度开口:“但这俩废物实在没什么杀伤力,再?虚弱也无须提防它们……”
慕井怀疑的目光瞥了?过来。
孤魂结结巴巴说道:“可可可是就算这这样……尊尊尊上也没必要?特特地告诉我我我我们啊…….”
可惜它们碰上的是三毒,慕长渊亲自教出来的魇魔,哪那么好?打发。
三毒将魔尊的喜好?掌握得一清二楚:“主人曾向我提起过,保留凡人之躯最大的麻烦是每次在闭关疗伤时都感觉消耗过大,饥饿难耐。”
夺魄邪帝若有所思道:“所以……我哥可能养着?养着?就想吃外卖?”
三毒轻笑道:“想验证此事?真假,随便抓它们一个?试试不就知道了?。”
孤魂瞬间吓成了?全?透明?,于是还没搞清状况的野鬼就落入了?夺魄邪帝的魔爪之中。
“吱——”
魂体承受过载的压力时,是没有能力呼救的,而是像生锈的机器遭到强行运转般发出尖锐的、意味不明?的噪音。
孤魂自以为稳妥的答复却害苦了?同伴,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下,它不假思索地投降:“邪帝大人手下留情,我知道尊上在哪!我并非故意欺骗二位大人,但是尊上、尊上三令五申不让我们泄露他老人家?的位置……求求您放过野鬼吧,我什么都说!”
夺魄邪帝松开利爪,把险些魂飞魄散的野鬼踹到一旁,道:“算你们运气好?,要?不是急着?找我哥……哼,下不为例。”
野鬼奄奄一息,缩在角落动不了?,孤魂愧疚地扑上去,却被慕井拎小鸡似的一把拎走。
它只得先给这二位大佬带路。
一路上孤魂哭丧着?脸,惴惴不安道:“待会儿?尊上怪罪起来,恳请邪帝大人能帮忙求求情……”
听到它这么说,慕井脸色微微发生了?变化。
——他哥三令五申不让孤魂野鬼泄露闭关地点,自己却屈打成招,等真正见到后,孤魂野鬼的下场不重要?,自己肯定被揭一层皮。
“……”许久没挨揍的夺魄邪帝蓦地生出一丝退缩之意,悄悄跟三毒商量:“反正耽误这么多天了?,等我哥出关再?见也不是不行……”
三毒却问孤魂:“上一次让你们送东西是什么时候?”
孤魂:“说起来已经有两天没叫过我们了?……”
三毒又问:“之前每天都送?”
“是啊,一日三餐都要?变换着?花样来呢!”慕长渊对美?食的挑剔程度简直罄竹难书,孤魂野鬼这段时间没少挨骂,但听三毒这样问,孤魂不解道:“也不是非吃不可吧,还能饿死不成?”
三毒道:“确实饿不死,但主人能忍住就不会叫你们送,送都送了?,就没有突然停下来的道理。”
“确实,”孤魂恍然大悟后,陡然一惊:“难道尊上在养伤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
它本就是咋咋唬唬的个?性,却急坏了?夺魄邪帝:“到底还有多远?这条路我分明?走过,你是不是又准备骗我!”
孤魂急得快哭了?:“不是啊大人,你们跑到反方向来,就是有这么远啊!”
夺魄邪帝:“……”
这该死的迷宫!
经过七弯八拐,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一间宫殿门前——装饰和其他宫殿毫无区别,慕井甚至隐约感觉自己搜寻过这一带。
“真是这里??”夺魄邪帝面露狐疑:“你要?是敢耍把戏……”
孤魂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见它如此害怕惊动房内的人,慕井将信将疑地敲敲门——他也不想这么有礼貌,但他也怕挨揍。
房间里?毫无回应。
慕井又敲了?敲,依旧如此。
三毒催促道:“别犹豫了?,事?急从权。”
确实,邪帝要?是在门口近乡情怯扭扭捏捏半天,真出事?了?哭都来不及。
慕井不再?犹豫,直接拉下桐木门的铜把手——“咔嗒。”
清脆的一声响后,门开了?。
慕长渊没锁门。
事?实上魔尊一直就没有锁门的习惯,神月宫里?就他一个?,锁给谁看?
但明?知夺魄邪帝来了?还不锁门,连孤魂都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轻轻唤道:“……尊上?”
走廊灯火通明?,屋内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暖黄的光线一到房门口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斩断阻隔,根本照不进去。
“小心!”
夺魄邪帝刚进入房间,就差点被四分五裂,幸好?三毒出言提醒!
“嘶——!!”
慕井的魂体受伤,他以为是自己哥哥动的手,等看清屋内的情形,才惊魂未定道:“什么东西这么厉害,我甚至没碰到它!”
宽敞的房间里?静谧如死境,不知名的生锈铁链如蛛网般悬挂得到处都是,密集得让鬼都没法见缝插针,夺魄邪帝刚才只是靠近了?一点就被穿透了?魂体。
能在这种情况下伤到大阿修罗王的,恐怕只有神器了?。
三毒艰难地辨认了?一会儿?,才确认道:“这是十?大上古神器之一,由墨宗上神炼制出的缚魂锁,能锁住天道魂元。”
夺魄邪帝好?奇道:“你怎么什么都认识?”
三毒说:“我以前在尊上的收藏品中见过。”
慕井酸溜溜地道:“哦。”
魇魔实相?地不吭声了?。
越挫越勇百折不挠也不是全?无优点,至少夺魄邪帝还是排除万难进入房间内部——尽管一身?伤痕累累,还是看清了?令他窒息的一幕。
房间的布局并不特殊,仅仅是一间卧室罢了?,四面和天花板全?是镜子,天花板到地板之间同样悬挂锁链,但没有房门口那么密集。但屋内一片狼藉,镜子都是碎的,天花板掉落一大半,裂开的地面上不仅有血迹,还有断掉的锁链。
显然,魂元狴犴曾在这间屋子里?剧烈挣扎,最终被魔尊用缚魂锁强行制服。
“哥哥,你在哪儿??”
慕井看得心惊胆战,一边小心翼翼避开神器,目光不断搜索着?慕长渊的身?影。
“你别吓我啊哥!”
终于,他找到了?床边奄奄一息的慕长渊。
衣裳都被撕碎成褴褛的布条,天道魔尊身?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慕井知道他哥有多爱护这具凡人躯体,根本想象不出是什么缘故会弄成这样。
无尽的黑暗仿佛要?将床边病弱的人吞噬殆尽,慕井连避障都顾不上,就化作一阵阴风来到慕长渊身?边:“哥,我是老四啊!你快醒醒!哥!!”
魂体的声音尖细难听,换作以前魔尊早把他打出去了?,但此刻慕长渊的凡人之身?连心跳都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像一具凄美?的尸体。
“怎么办,我不会治伤……哥你到底怎么了??你醒醒啊!”
正当?夺魄邪帝六神无主时,总算想起还有一个?可商量的人:“三毒,你对神月宫熟,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话未说完,就被魇魔打断:“艳骨刀就在床上。”
“什么?”
夺魄邪帝陡然一惊。
三毒说:“愣着?干什么,此时不动手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慕井怔怔地。
魇魔一改先前的容忍态度,语气变得愈发严厉:“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两位魔尊都是你哥,既然如此,你把他们两个?变成一个?,就不用左右为难了?!”
“可是……”
夺魄邪帝望着?慕长渊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声音颤抖。
慕井虽然气人,被魔尊揍的时候却从未还过手。他一方面觉得三毒说得有道理,但真正实施起来却又异常艰难。
因为眼前的不是别人,是他亲哥啊!!
三毒沉声说道:“趁狴犴虚弱,你再?不动手,等它挣脱缚魂锁,你以为还拦得住吗?”
“可狴犴一旦离开我哥的身?体,我哥就,就……”
鬼修修魂体,魔修修魂元。魂元离开身?体时会带走所有的阳气,回天无力。
“身?体还有一副现成的,错过这个?机会,你就继续两头不讨好?吧!”慕井临阵退缩,三毒怒其不争:“活该你一副好?牌打得稀烂,越混越差!”
夺魄邪帝闻言如遭雷击。
不止三毒,其实那个?姓慕的女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慕井总错过与兄长和好?的机会,他大部分时间都流浪在外,只有通过惹事?才能换来魔尊短暂的关注——哪怕只换来一顿打,慕井也是高兴的。
夺魄邪帝低头看着?仍插在自己胸口的归魂枪,想起灭世之战时期的兄长对自己何其倚重,最终下定决心,颤抖着?伸手去够床上的艳骨刀。
艳骨刀如地狱岩浆般滚烫,慕井紧紧地握住刀柄,将刀尖其对准慕长渊的心脏。
“对不起……哥哥……”
慕井猩红的双眼一闭,正要?刺入心脏时,忽然觉得自己胸口一凉——准确来说,魂体是不会感觉到冷的。
夺魄邪帝骤然睁开双眼,面前依然是那具逐渐失去生息的冰冷身?体。
夺魄邪帝忽然感应到什么似的,猛地一转头,就猝不及防地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美?艳而薄情。
“哥……”
空气仿佛陡然凝结,窗外月凉如水。魔尊笑吟吟地伫立在他身?后,听见弟弟难以置信的呼唤声,笑意不到眼底。
“……你还记得这些本事?,都是本座教你的么。”
夺魄邪帝瞳孔骤然扩大!
与此同时,慕长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拍在慕井后背,归魂枪直接穿透魂体钉入镜子中!
破晓(二)
“为……为什么……?”
三?毒因过?度震惊, 声音变得异常嘶哑,像生锈的铁锯在木头上来回拉扯。
“什么为什么。”慕长渊直立起身体,拍拍衣角的劫灰, 莫名其妙道:“你?们自己掺了多少算计心?思, 该不会以为本?座还能如从前那般对待你们吧?”
他没拐弯抹角,直接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怼得三?毒和邪帝哑口无言。
室内陡然变得死寂, 无形中?好像有一根弦骤然绷紧。
魔尊说罢也?不在?意?他们怎么想, 便径直向前走去, 玄黑描金的长?袍拖拽在?地,松松垮垮地遮掩着身体。
他顺手取走艳骨刀,与床边奄奄一息的切片合二为一。
与此同时, 满目疮痍的房间也?在?一点点恢复如初:生锈的铁链、斑驳的血迹,碎裂的天花板和镜子……就连慕井魂体上的伤痕都悉数消失!
瞳术幻境中?,一切都是幻象,唯床边那具身体的新伤是真的:总共一百零八刀,魔尊精心?养护的病弱之躯差点就咽气了,他抢救好几天才抢救回?来,累得够呛。
等到幻境如潮落般斑驳褪尽,慕长?渊转身大马金刀地坐到床边,面色不善地盯着邪帝和三?毒。
艳骨刀在?慕长?渊手里散发出星星点点的金绯光芒, 恍若银河璀璨流淌。慕井仿佛再次产生错觉,拥有“三?界第一凶邪血刃”之称的艳骨刀, 竟也?知道认主么?!
夺魄邪帝主动示弱道:“哥, 我刚才还以为你?快不行了……”
慕长?渊挑起眼梢:“所以你?干脆补刀, 给本?座一个解脱?”
“当然不是!”夺魄邪帝被盯得毛骨悚然,为了撇清自己竟倒打一耙:“难道哥哥就一点错都没有吗!若非你?故意?设局骗我动手, 我才不会上当呢!”
慕长?渊直接气笑了:“凡人有句话叫‘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本?座才死几年,你?就出息了,只许自己放火不准本?座点灯……”
夺魄邪帝扯着嗓子反驳道:“才没有!”
见他哥冷冰冰的似乎真的动了怒,慕井立马可?怜兮兮地趴在?他脚边,道:“哥哥知道的,我自小就离开了娘亲……”
慕长?渊:“……”
虽说是在?装疯卖傻,可?慕井说起这话时,脑海里陡然闪过?一个专注伏案雕刻的女子身影。他心?想,要是慕晚萤在?场就好了,他哥起码不会那么坚决地断绝兄弟关系。
魔尊沉默不语,邪帝和三?毒各怀心?思,整间房静悄悄。
慕长?渊是从见到商信洲那一刻起,开始怀疑三?毒的:墨聍与同门发生矛盾,独自跑到幽州借酒浇愁,最终不慎将三?毒带回?不周山,造成下仙界的动乱。
此事绝非偶然。
商信洲再怎么聪明绝顶,也?不可?能对?未曾谋面之人了如指掌,精准地投其所好。
他背后必然有“高人”指点,而如此清楚魔尊喜好的,只有一直随侍身边的三?毒。
再者?,没有三?毒从中?牵线,商信洲也?不敢贸然下如此重的筹码,毕竟一旦谈崩,他将面临善恶两道的夹击,以人皇的谨慎与狡诈,只有和三?毒互惠互利过?,才会有进一步的合作。
终于,慕长?渊的视线转移到三?毒身上,冷冷道:“你?就没什么想和本?座说的?”
三?毒是魔尊一手培养出来的,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更何况他在?天道魔尊面前也?没有抗拒的本?事,于是老实交代道:“…心?魔命我取回?狴犴和艳骨刀,但我太过?于虚弱,只能寄生于邪帝的魂体之中?,利用他来完成任务。”
说到心?魔时它明显犹豫了一下,显然平日里并不习惯用这个称呼。
慕长?渊目光深沉叵测:“三?毒,你?可?还记得自己发誓,若有朝一日背叛本?座,应当如何?”
——必将万死而不得复生!
三?毒忽然剧烈挣扎起来,然而它被死死封在?镜中?,挣扎无济于事,只能颤着声说道:“不!主人!三?毒没有背叛您!您归墟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我甚至不敢相信……即便是您的一抹残念,那也?是整个恶道的信仰啊!”
“说来说去又是本?座的错?”慕长?渊不耐烦地打断道:“本?座死前还得照顾你?们两个巨婴的心?情,等安排好后事才能归墟?”
“三?、三?毒不敢!”
慕长?渊冷笑道:“少自欺欺人了,别人也?就罢了,你?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三?毒如遭雷击,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即便心?魔继承了法相遗骸中?的力量,但它既没有本?体魂元,也?召唤不出神月宫,更无法给你?重塑肉身容器——这些你?都清楚,却仍涉险回?到这里,甚至怂恿慕井亲自动手,你?把他当成傻子就算了,你?把本?座当成什么了?”
这回?换作夺魄邪帝瞠目结舌。
神经病只是在?逻辑上自成一派,并没有很深的城府和心?机,反倒有种别具一格的清澈愚蠢。夺魄邪帝看?了看?魔尊,又看?了看?三?毒,眼底一片迷茫——听他哥的意?思是,他好像……被三?毒骗了?
不管了,哥哥肯定是对?的!
慕井扭头冲着三?毒尖叫道:“你?不是说两个都是我哥、只要让他们合为一个整体就好了嘛?!”
被钉在?镜中?的三?毒一声不吭。
“合二为一……”慕长?渊嘴角噙着冷笑:“本?座英明一世,怎么就摊上你?这个蠢货!”
“心?魔难道有受虐倾向,心?甘情愿回?来过?暗无天日的日子?就算他肯吧,这么大的事你?们问?过?本?座的意?见了?”
夺魄邪帝仍然固执地盯着三?毒,等对?方给自己一个说法。
却听见魇魔低声说道:“主人明察秋毫,这些都是三?毒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四个字,创得夺魄邪帝连发疯都忘记了。
背叛的感觉如洪水淹没头顶,慕井一想到自己刚才差点酿成大祸,浑身冰凉,几近崩溃:“你?、你?居然骗我杀我哥?!三?毒,你?……为什么!!”
三?毒惨然道:“因为我不甘心?。”
夺魄邪帝一愣,不以为然道:“不甘心?的该是我吧?我哥对?你?还不够好吗,你?有什么不甘心?的!”
“凭什么……”三?毒喃喃自语道:“凭什么最普通的凡人都能得天独厚,拥有一副完整的身体和灵魂,而魇哪怕修炼到大阿修罗王都只是一道念!永远像寄居蟹一样借住在?躯壳里!!”
“……就这?”
夺魄邪帝原以为它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比如遭到心?魔胁迫之类的,大家相识多年,又同为恶道,假如对?方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夺魄邪帝也?能自认倒霉。
和好是不可?能和好的了,起码自己还能想通。
但在?听见这么匪夷所思的理由后,慕井瞬间暴跳如雷:“你?他妈有病吧三?毒?嫉妒凡人你?搞老子干什么!灭世之战老子又不是没投同意?票!!”
三?毒说:“你?根本?不懂,我和心?魔才是同类……”
“啊对?对?对?,但这和你?搞老子有什么关系?老子又不欠你?什么!!”
三?毒无法反驳,只能小声道:“抱歉……”
它嫉妒凡人弱小但天生拥有一副契合度完美的身体,同时憎恨他们内心?分明充斥着贪嗔痴恨爱恶欲,却又虚伪地向往善道。
三?毒将这一切归咎为人界律法的震慑力,以及公序良俗的约束力,导致绝大多数人只能不断压抑心?中?的恶,循规蹈矩地按照善道定下的规则度过?一生,于是它义无反顾地决定与心?魔一σw.zλ.同创建以恶道为主导的“新秩序”。
慕长?渊终于缓缓开口:“你?与心?魔都是执念,本?座知你?诞生于复杂的人心?,赐‘三?毒’之名,是让你?不染六尘,以此为醒。早知你?终究绕不出‘贪嗔痴’的怪圈,当初就该断了你?的念想。”
它向来对?魔尊言听计从,这是自诞生以来第一次拥有自己独立的意?志。
三?毒凄然笑道:“主人一定很后悔当初将我带回?神月宫,教我修习吧。”
“后悔?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慕长?渊目光潋滟,语气却极淡:“本?座经历千秋万载,只后悔过?一件事,那就是上辈子没能泡到玄清上神。”
三?毒:“……”
慕井:“……”
“灭世对?于三?界是一场浩劫,其中?的是非对?错,轮不到早已归墟的本?座来计较定夺。”
“但沈凌夕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况且你?俩都成泥石流了,别以为有本?座撑腰就无所畏惧,上神不发威,你?们真以为他是来地狱挖野菜的?”
三?毒无比敬重的主人、恶道的至尊,如今开口闭口都离不开沈凌夕,它终于认清现实——曾经心?怀远大抱负、只想成为天下第一的魔尊,真的已经身死归墟了!
成王败寇,三?毒并不后悔,但它还是想死个明白:“尊上什么时候知道的。”
慕长?渊必然先有所怀疑,然后才设局一步步请君入瓮。可?在?这之前,三?毒遭天罚神魂俱灭,夺魄邪帝更是被拒在?鬼门外?,与瀛洲鬼王斗法打架,压根没有在?魔尊面前露出马脚的机会。
三?毒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沈凌夕透露了那天梦境里的事?!
三?毒潜入沈凌夕的梦境并对?其道心?发动了攻击,它料定对?方会瞒住此事——至高无上的神明,哪怕与魔尊真心?相爱,仍严严实实地藏起弱点,绝不主动透露半分。
沈凌夕宁可?独自承受一切,也?不愿再次遭到背叛。
可?事到如今,三?毒也?没有先前那般笃定:慕长?渊竟为对?方抽骨接臂,就算是块寒冰也?该被捂化了吧!
三?毒早在?被慕长?渊发现时就已放弃抵抗,顺嘴就把心?里所想给说了出来:“果然……是上神告的状么……”
慕长?渊:???
刺杀未遂,他还在?考虑如何处置这两个家伙才解气,忽然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敏锐地察觉到可?能有隐情。
——沈凌夕有什么事瞒着他?
玄清上神是个硬骨头,还是锯嘴葫芦形状、冰冻了一万年的硬骨头。相比起逼问?他,还不如忽悠三?毒来得效率更高。
慕长?渊戏瘾上来,故作痛心?疾首道:“告状又怎么了?你?把本?座当傻子,难道还要本?座配合你?装作自己被蒙在?鼓里吗?!三?毒啊三?毒,本?座教了你?那么多年,你?实在?太让本?座失望了……”
即使?三?毒心?如死灰,也?很难接受这样严厉的指控,变得激动起来:“这件事属下没有做错!”
慕长?渊听得云里雾里,表面仍旧四平八稳,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挑,直视着三?毒,冷冷笑道:“那你?说说你?对?在?哪。”
三?毒道:“主人是玄清上神命定的情劫,属下必须赶在?沈凌夕正道之前,摧毁他的无情道心?!”
哐当——!
掉落的艳骨刀砸得夺魄邪帝头昏眼花。
慕长?渊极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连目光都变得呆滞了:“你?说……什么?”
“情劫”的说法流传已久,魔尊并非首次听见,只不过?当作无稽之谈,听听就算了,并未当真,原因很简单:情劫个屁,沈凌夕都已经封神这么久了,自己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无情道上神脑子里只有物理超度,才看?不上俗气的情情爱爱——当年慕长?渊当真是这么想的。
三?毒见他瞳孔地震,连忙道:“心?魔潜伏仙盟天机阁,就是求证了此事。”
“天机阁长?老曾叩问?天道,得三?十三?重天降下天谕,明示沈凌夕须自证无情道心?后才能封神,否则三?界将遭遇前所未有的浩劫!”
“沈凌夕道心?确实有异,又与您陷入情网难以自拔,恰恰是触发情劫的征兆!”
“属下不是上神的对?手,若非他控制不住爱欲,生出了‘贪嗔痴’念,属下又如何能进入神明的道心??主人,您再不尽早远离,等到沈凌夕自证无情大道之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到那时候,沈凌夕唯一自证的办法,就是亲手杀死慕长?渊。
三?毒有理有据地解释这么多,本?以为慕长?渊能有所醒悟,谁知魔尊声音却透出一股诡异气息。
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为什么动他的道心?。”
“什么?”
“是谁让你?自作主张!”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艳骨刀狠狠插入镜面,三?毒被镜子千刀万剐,却又因为归魂枪而始终无法神魂俱灭。
“主人!”
三?毒第一次在?没有实体的情况下感觉到恐惧。
它曾想过?慕长?渊可?能会因此生气——但再生气能有遭背叛刺杀那么生气吗?
至少,那时候的三?毒并不这么认为。
慕长?渊面容平静,然而地基之下好像有什么撼动着鬼界,整个空间都因他愤怒而变得扭曲。
血海大魔们见结界内的宫殿陷入光怪陆离之中?,还以为新邻居又整新花样了,纷纷跑出来凑热闹。
谁知空间裂隙越来越大,凑热闹变成送人头,它们一个个高呼大喊着:“快跑!海底塌了!快跑!!!”
地狱神月宫开始坍塌,血海倒灌入空间裂隙形成壮观的血红瀑布,空间风暴席卷,灵流在?高空激荡不已,不仅如此,凌驾在?血海之上的,由远古上神设下的封印结界被彻底撕开,血海大魔纷纷出逃。
顷刻之间,整个地狱都被搅得天翻地覆!
慕井尽可?能稳住魂体,免得被无差别攻击的风暴刮进空间裂隙之中?,他虽然不会疼,却能清楚地感觉到空间的分解力量正将他肢解成粒子,即便到这时候,慕井嘴关心?的依旧是他哥,生怕失去理智的慕长?渊气出个好歹来,急中?生智道:“哥!跟三?毒置气没用的,当务之急是把嫂子找回?来!”
慕井现在?知道为什么瀛洲鬼王喊的那么顺口了,话刚说完,他就发现慕长?渊找回?了一丝理智。
他心?中?苦涩又辛酸,又生出一丝妥协的羞耻感,幸好没有外?人听见。
风暴的正中?央,魔尊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欲望远高于自身的能力,你?、心?魔还有赵怀阳,你?们三?个才是同类。”
“等料理完心?魔,本?座再来跟你?好好算这笔账。”
能量在?扭曲的空间内荡起一圈圈涟漪,魔尊身后空间如黑莲绽放般层层剥开,任何物质进入裂隙的瞬间都化作千万粒子,如星辰散落寰宇般,散落在?不知名的空间体系中?。
三?毒的挣扎微乎其微:“不……”
然而没等它说完这整句话,艳骨刀和归魂枪同时回?到魔尊手中?,三?毒的执念碎片被空间风暴卷入裂隙之中?,再也?没留下一丝痕迹!
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的神月宫被分割成两部分,空间撕裂造成的万丈深渊如同一道狰狞的伤疤贯穿血海。
夺魄邪帝惶恐地看?向魔尊,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青灰的鬼气几近半透明。
慕井没有无限复活甲,万一他哥连他一起流放,那简直比直接杀了他更难受。
“至于你?,”魔尊居高临下地望着惶惶不安的弟弟:“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与本?座生死不复相见,……”
夺魄邪帝没等他说完就开始喊:“二!我选二!”
“……要么无论发生什么,你?和小井都要保护娘亲不受伤害,照顾她直到寿终正寝。”
夺魄邪帝:……
虽说大阿修罗鬼的寿命漫长?,区区数十年完全可?以当成期徒刑,真正令慕井不安的是他哥的口吻——像是交代后事般的口吻。
慕井一晃神,发现魔尊的身影翩然至百丈之外?的血海上空,急忙大喊道:“哥你?去哪儿!”
夺魄邪帝着急的声音被远远抛在?后方,慕长?渊单手提着艳骨刀,毅然决然地跨过?万丈深渊,他翻腕一刀劈开空间,纵横的灵流如洪水般冲击撼动着整个三?界。
圣洁的天光落入鬼界,如神明创世之初的第一道光那般炫耀夺目,让热烈的太阳都望尘莫及。
彻底消失前,慕长?渊只留下一句话。
“去终结这段因果。”
——就算天道讨伐,杀孽四起,他也?绝不会让沈凌夕独自面对?。
破晓(三)
极夜降临, 雷海奔腾时,仙、凡皆以为触怒天道,纷纷拜倒在地乞求上苍垂怜。
直到天门大开, 金光洒落, 漫天神佛降临仙界,凡人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纷纷欢呼起来, 胆子大点的甚至眯起眼, 悄悄瞻仰天道上神的风采——看完回去能吹一辈子, 啊不,十辈子都行!
反倒是仙修全?都懵了:他们到底问了多少问题,怎么需要这么多神佛出来解答?
沈琢压下眼底隐晦的眸光, 心中?同样充满疑惑。
不远处佛子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众神当中?也?有禅宗佛陀的身影,不虚和尚依然不虚,不仅如此,佛子还有所察觉地看?了过来,朝着沈盟主颔首示意。
仙盟如此兴师动众,起因是沈琢对佛子的身份产生怀疑,又不能对禅宗半神刑讯逼供,只好采纳无妄禅师的建议, 叩问天道。
禅宗只想给仙盟一个交代,但沈琢却?另有谋算, 两方都没指望得到天道回应, 事情?突然发展到当前的情?况, 他?们比谁都懵圈。
——难道佛子真?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特殊身份?
不管怎么样,来都来了, 总不能有所怠慢,沈琢当即率领苍生行大拜之礼:“弟子沈琢携仙盟百家及苍生万民?,恭迎神尊佛陀临世!”
天道之下众生平等,仙修与凡人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何事问天。”
世尊上神开口时,整个苍穹大地都在微微颤动,山顶的仙修、山中?的万民?纷纷翘首以盼,连鸟兽都安静下来。
沈琢:“……”
无妄禅师:“……”
什么叫骑虎难下?现在就是骑虎难下。
假如沈盟主如实回答,叫你们出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鉴定这个和尚到底是妖僧还是佛子——估计漫天神佛一人降下一道怒火天雷能把不周山轰成盆地。
幸亏沈琢也?不是吃素的,临场反应极快,他?低沉稳重?的嗓音很?快响彻云霄:“仙门百家坚守善道立场,潜心修身,向来不敢轻易打扰天道。只因维持千年?的善恶平衡被打破,恶道一夜之间?诞生两位天道魔尊,扰乱三界安宁。而仙修仍受限于修炼瓶颈,难以与之抗衡,此番万民?请愿,叩问天道,希望能获得神佛指点迷津。”
见沈琢应付自如,无妄禅师悄悄松出一口气,这才对身边的师弟小声道:“这回险些酿成大祸,以后你千万不可这么任性了。”
佛子破天荒地答应下来:“师兄请放心,我以后一定不任性了。”
无妄禅师不疑有他?,心满意足地聆听天道教诲去了。
仙修宗门的历史比仙盟悠久得多,大多数神佛都有自己的宗门,飞升以后,宗门为其立神像和牌位,供弟子们参拜,同时还整理出他?们的生平事迹,令其在三界流芳百世。
每一位弟子初入师门时都必须修习宗门历史,知晓自己宗门上神的封号以及法相,比如剑宗的上神封号世尊,武宗上神封号法华,毒宗上神封号灵素,禅宗的佛陀封号刹帝利……这些弟子们都耳熟能详。
能瞻仰课本里的神明,菜苗们一个个热血沸腾,但论道对他?们来说太过枯燥深奥,听着听着就走神了——
“啊啊啊啊啊丹宗有一位上神来了!”
“呜呜呜毒宗也?有一位!”
“那?又怎么样,我们武宗来了五位!”
“噢呦,五位了不起,里面怎么没有你呢?”
“你就是嫉妒!”
“剑宗最多,人家都没说话呢,你嘚瑟个什么劲儿?”
面对同门艳羡的目光,剑宗弟子悄悄挺直了腰杆。
剑宗曾是武宗中?的一个分支,剑是他?们的“器”,道心依然是向武的。
多年?前,有一批剑修在论道时,无意间?钻研出了“剑心”,因而得天道嘉奖,全?部封神,从此剑宗便独立出来,自立门户,成为当之无愧的中?原第一大宗门。
老老实实低着头的墨磐盤听见旁边的讨论声,想起墨宗也?有一位上神,实在忍不住好奇,也?瞥向高空。
他?很?快就找到那?位吴寮上神的身影,顿时精神一振——吴寮的名气相当大,甚至超过绝大多数剑宗上神。
这位上神虽然也?不出现,但每隔几千年?会往墨宗投放一两件神器,正因如此,墨宗才能始终保持第一器修的名号,香火久盛不衰。
墨磐磐正准备给自己宗门刷刷存在感时,听见有弟子疑惑道:“怎不见无情?道上神?”
周围陡然陷入一片沉默。
“唔,所以无情?道有上神吗……”
“没有吗?”
“有……吗?”
“……没有吗?”
……
在一声声自我怀疑中?,墨磐磐也?开始回想无情?道到底有没有出过上神。
在仙盟,自家宗门的历史是必修课,其他?宗门的历史是选修课,不周山无情?道只有沈琢一脉,临渊宗的结局大家心知肚明,自然没有多少弟子愿意选修。
“想不起就当没有了,”有剑宗弟子不屑一顾道:“看?来大道无情?也?不怎么样嘛……”
旁边的同门师兄弟连忙阻止道:“你别胡说。”
然而那?弟子却?不以为然道:“剑宗上神若不下凡,沈盟主当然是仙修的最高权威,但当神明降世时就未必……啊!”
惨叫引得周围一大片菜苗都看?过来。
刚才出言不逊的弟子,此刻倒在地上捂着脸惶恐道:“师、师尊……”
极夜异象降临时,众元婴宗师就出动维护秩序。
菜苗们以为无人注意,殊不知书白妄早已?站在他?们身后。
书白妄的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菜苗们:“身为剑宗弟子难道还分不清这是什么场合?天道上神岂容你们置喙!速将此人从玉牒中?除名,剑宗和仙盟都容不下这么了不起的修士!”
他?一声令下,元婴宗师当即上前来拖人。
那?名弟子难以置信,想开口发现声音被法术封住,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像块抹布一样被拖走。
其他?参与讨论的弟子头垂得快埋到土里去了,恨不得原地隐身。
杀鸡儆猴效果显著,弟子们很?快都老实起来。
墨磐磐庆幸刚才没来得及开口,这会儿再看?向高空时,目光崇敬畏惧了许多。
这时他?们听见沈盟主语气加重?,道:“恶道在仙、人两界来去自如,魇魔三毒公?然摧毁仙修道心,挑拨武宗与合欢宗结下血海深仇,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们入侵的野心吗?”
世尊上神周身散发着天道神圣的金光,更远处则是漆黑的夜幕:“弱肉强食是天道法则,恶道曾被镇压数千年?,同样申诉无门,如今他?们只是作乱,尚未举兵而起,倘若三十三重?天轻易出手相助,那?才是有违天意,打破三界善恶的平衡。”
“至于三毒……据我所知魇魔只寄生在‘贪嗔痴’念里,天道本就是一座独木桥,善道在仙盟的带领下,发展了百万弟子,规模宏大前所未有,此番劫难也?是天道作出警示,提醒你们不能只顾壮大实力?,不考虑这些人到底适不适合留在善道中?……”
墨磐磐大吃一惊:这是什么反省文学?!
众所周知,仙盟的选拔标准是公?开的:五年?一度的仙盟大会,具有仙缘且愿意将一生奉献给善道的人,只要符合年?龄就能参加弟子大选,通过考核拜入师门开启修炼之道。
修炼速度只要努力?就能提升,但修炼上限则由天赋决定,绝大多数弟子都清楚并?接受这一点,但修炼是个漫长的过程,仙修历经几百甚至数千年?,难免遭遇瓶颈和困惑,到头来却?成了他?们一开始就不该入善道的错了?!
不仅墨磐盤这样的低阶弟子不理解,就连附近的北斗仙君都停止巡查,迷茫地抬头望向天际——凡人七十岁便是“古来稀”,筑基期的修士能活到一百八十岁左右,只要在这期间?进入元婴期,那?么寿命上限就变成五百年?,如果能位列仙班,寿命至少延长至三五千年?,踏入化境半神者,更是与天同寿。
这样漫长的寿命,世世代代积攒下来,数量能不多吗?
正因为规模庞大,各大宗门才联合起来成立仙盟,制定八千条繁琐的规矩来约束言行举止,可即便他?们做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被天道嫌弃人数众多,甚至认为三毒作乱是在给他?们“提纯”??
墨宗弟子一想起那?些无辜堕魔的同门师兄地,拳头就硬了,而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剑宗弟子,这会儿更是傻眼——整个仙盟当属剑宗规模最大,而说这话的恰好就是剑宗的世尊上神!
在此之前,仙盟从未请动过三十三重?天,不知天道所想,只下意识地认为漫天神佛出身善道,理应更偏向自己才对。
好不容易得到正面回答,却?与设想相差甚远,就连无妄禅师蹙起眉头,不知如何是好。
沈琢依然态度虔诚:“天道点化,弟子受教。”
见盟主居然把这些话都听进去了,菜苗们更是个个脸色苍白,跪着的身体摇摇欲坠:无情?道半神在清理门户一事上颇有经验,这回不管轮到谁,必将面临抹去修为驱逐出山的结局。
而那?些修炼时间?早已?超过凡人寿命上限的仙修们,一旦修为被抹去,和直接处死?没什么两样。
“怎么会这样……”墨磐磐喃喃自语,实在难以想象这就是他?们修建祭坛、虔心祷告祈求上苍的结果。
就在这时,一道灵力?迅速穿山越岭地从远处飞来!
“不、不好了!”
由于祭天期间?不周山高空禁止御剑飞行,灵流很?快就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方源身为医宗的宗主,向来是儒雅的医仙形象,此刻却?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连飞带滚地大喊道:“盟主,大事不好了!”
沈琢一看?见他?埋汰的模样,便皱眉呵斥道:“方院长,天道神佛在此,你这样成何体统!”
方源闻言,如梦初醒般看?向高空,双眼倒映出漫天金光的一瞬间?,由于从未见过这么多神明,他?身形一栽,险些掉进树林里!
好不容易稳住脚下的剑,方源膝盖发软地跪倒,也?不管祭坛上的沈琢了,直接向满天神佛求救道:“弟子无意冲撞天道,是、是心魔!心魔杀到了仙盟祠堂!”
什么?!
仙盟祠堂里供奉的是仙门百家的列祖列宗以及历代先烈英灵,对整个仙界意义非凡。这下跟捅了马蜂窝似的,众仙脸色骤变,顾不得神明在场,纷纷站起身来,群情?激昂——
“什么时候的事?!”
“院长你怎么现在才来报!”
“岂有此理!竟连我们的老祖宗都不放过!”
“真?是太过分了!”
“祭天大典期间?都敢来犯!恶道压根就没把天道放在眼里!”
……
沈琢平日里就给足了上仙们自由讨论的气氛,在新仇旧恨夹击之下,无人在意方源为什么缺席祭天大典,更没注意他?与沈琢目光交错,一触即分,恍若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沈琢沉声道:“你好好说,心魔跑到宗祠去做什么。”
方源气喘吁吁道:“那?魔头想趁祭天大典的时机抓走慕夫人,用她?的心头血制成‘血包’,属下亲耳所闻,绝无虚假!”
凡人纷纷倒吸一口气:“啊这……”
无妄禅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杀害至亲乃是灭绝伦理的重?罪。老衲曾见过这位慕夫人,她?原是十世善人,今生却?与恶道结下不解之缘,并?非她?的过错。弟子是否应当救那?无辜之人,还请佛陀示下。”
毫无疑问,凡人心中?早有判定,禅师却?故意将决定权交给三十三重?天,刹那?间?,数十万人目光炯炯地望向高空,请愿的念力?再一次聚集。
被道德绑架的刹帝利佛陀只得道:“善。”
这便是答应了。
然而世尊上神却?道:“心魔乃天道至尊,他?亲自动手,现在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刚才还喘得断断续续的方源,这会儿忽然间?不喘了,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慕夫人同时是心魔和慕长渊的亲生母亲,身份非同小可。仙盟既然将她?扣留下来,自然必须保她?平安,否则岂不是引火烧身?但侥幸只有一次,心魔因此大发雷霆,誓要将整座不周山夷为平地!”
什么?!
这回换凡人大吃一惊了,求生的念力?炽焰瞬间?比刚才强烈数十倍!
漫天神佛:“……”
难得降临一次,一再被道德绑架是怎么回事?
但如若这么多神明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善道根基毁灭,数十万普通百姓惨死?仙山之中?,天道毫无疑问必将降怒于祂们。
世尊上神终于察觉有些不对劲,充满天道威严的视线扫视下方乌泱泱的人群,当他?的目光落到沈琢身上时,对方依然充满着对三十三重?天的崇敬与虔诚。
以仙盟列祖列宗和数十万百姓的性命设局,道德绑架神明,这罪名大得根本扣不下去,剑宗上神最终只得作罢。
可但凡三十三重?天对这位沈盟主有几分了解,就知道他?确实干得出这种事。
祭天大典前——
方院长惴惴不安道:“您真?打算这么做吗?那?里供奉的可是……”
沈琢不为所动道:“死?人本来就应该给活人让路,祖宗受香火供奉这么多年?,是时候给后世弟子们做点贡献了。”
方源无言以对,毕竟那?座山中?同样供奉着无情?道的先祖。
最终他?按计划救出慕晚萤救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赶来“通风报信”。
要么天道干脆永远装死?,哪怕只出来冒个泡,沈琢都有本事祂们不得不插手此事。
不愧是沈凌夕的师父,连天道都敢算计。佛子忍不住抚掌笑道:“有趣,实在有趣。”
现在还笑得出来的只有他?了,沈琢此刻完全?没空理他?,趁众神赶往祖宗祠堂之际,迅速交代弟子疏散参加祭天大典的普通老百姓,等安排完以后,才对着惊魂未定的方源道:“你来晚了。”
方院长苦涩道:“出了点意外,”说完谨慎地左右看?看?,然后比了个口型:“凌夕来了。”
显然,这才是真?正的“计划之外”,算无遗策的沈盟主眉头深深皱起。
——他?来做什么?
**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裴青野和薄欢也?正赶往仙盟祠堂。
“我早该想到的,”刺骨的寒风呼啸着从身体的两侧刮过,裴青野声音充满自责:“慕长渊一直钻研空间?之术,对时间?维度不感兴趣,他?都不会的东西,心魔更不可能会了。”
薄欢脸色阴沉至极:“居然是三十三重?天帮助心魔回到天元年?间?,祂们想干什么?!”
不管想干什么,沈凌夕的处境都十分堪忧。
想到玄清上神为了救世失去所有,到头来却?遭到三十三重?天背刺,薄宗主气得翻起了旧账:“我早就让那?个混蛋助我先一步封神,他?非不肯,现在好了,凌夕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三十三重?天都已?经找上门来……”
裴青野面无表情?道:“我猜上神并?不想知道,你是怎么去和尊上沟通这件事的。”
“……”薄欢悻悻道:“那?我就是这么个修炼模式嘛,还能怎么办!”
雷海劈毁了护山大阵,薄宗主让白虎带着卫光离与其他?合欢宗弟子汇合,自己和裴青野紧赶慢赶,他?们猜到慕晚萤可能要出事,谁知赶来看?到的却?是——
“凌夕!”
“小井?!”
“呵,又来两个送死?的。”
薄欢和裴青野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加入战斗中?。
一时间?,仙山之巅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混合着重?重?叠叠的合欢幻境!
可在天道面前,这些都太弱了,唯独沈凌夕的新打法让心魔产生了几分兴趣。
沈凌夕的身形如鬼魅般不断消失又闪现,每次都出现在对手防备最弱的地方,待对方反击时便又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
须臾间?他?们闪电般过了上千招,心魔总算知道刚才沈凌夕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了。
他?眯起眼睛,神情?复杂道:“空间?之术,他?居然连这个都教给你。”
“嫉妒吗,”沈凌夕淡声道:“你这个赝品好像不会用。”
心魔面色冷硬。
事实上,魔尊所掌握的绝大多数精妙的法术心魔都不会。
心魔是慕长渊心心念念打败沈凌夕后诞生的一道执念,与此紧密关联的只有艳骨刀法,其余像什么召唤神月宫、制造黄泉鬼将、空间?之术,甚至是给三毒浇筑血肉之躯,他?统统不会。
但心魔继承了慕长渊的法相和遗骸,可以随意驱使地狱凤凰火,光这一点,便是现在的慕长渊都比不过的。
当初心魔靠着艳骨刀和地狱凤凰火,就把不可一世的玄清上神逼至绝境。
两者当中?又属地狱凤凰火更为关键,因为它能焚毁一切,包括神骨,也?包括空间?。
“……”
打斗间?,沈凌夕忽然被地狱凤凰火燎了一下手臂,他?强忍剧痛,迅速藏身于空间?之中?。
沈凌夕修习空间?之术不久,自然不像慕长渊发挥稳定,心魔经过刚才的交手,已?经摸清楚规律,地狱凤凰火如影随形将,将附近的一整片空间?都点燃,很?快的,沈凌夕又被迫现身。
裴青野立即驭风帮他?躲开地狱凤凰火的追袭,谁知妖火居然逆风直接朝逍遥散仙烧来,最后还是沈凌夕一刀劈开火焰,才将他?解救出来!
“小心!!”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另一道地狱凤凰火悄无声息地绕到他?们身后,张开血盆大口瞬间?把俩人吞噬!
可紧接着,两道灵力?一左一右以雷霆之势直逼心魔而来,竟是消失在火海中?的沈凌夕和裴青野——刚才地狱凤凰火吞掉的是薄欢制造出的幻境!”啧,”心魔不耐烦道:“碍事!”
一对一的情?况下,心魔绝不会被薄欢的幻境所骗,但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沈凌夕身上,稍不留神踏入幻境,就错失了良机。
心魔决定先解决薄欢。
新鲜的脆皮法师往往只需要简单的烹饪方式,强大的火浪墙自高空掀起,以摧枯拉朽之势朝薄宗主拍打而来!
金红火焰的浪潮将薄宗主得身形衬得如蜂鸟般弱小,蓝金鸳鸯眼内倒映出熊熊烈火,他?想都没想拔腿就跑,然而根本躲避不及,很?快就被火舌燎到后背。
薄欢疼得直抽冷气,速度也?因此缓滞片刻,眼看?着就要遭到火海吞噬时,一道道漆黑恶念迅速出现在他?身后,瞬间?结成巨大的蛛网,将他?牢牢护在中?间?。
面色灰白的少年?七窍流着黑血,在高空之上双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你要是死?了,我哥岂不是白救了你?不行,你不能死?。”
慕小井拼命催动傀儡,替薄欢挡住致命的重?创,然而镜傀在地狱凤凰火掀起的火海浪潮下不堪一击,眼看?蛛网就要分崩离析时,一道冰墙骤然出现在摇摇欲坠的蛛网下,硬是撑住了铺天盖地的火浪侵袭!
指间?风雪……
薄欢认出这道灵力?和法术,猝然回头,看?见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以及他?身后浩浩荡荡的众仙尊。
沈琢还是那?副斯文书生的打扮,却?拥有一种强悍至极的冰冷气场: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三界都必须为此让路。
心魔却?嗤笑道:“三界仙首,你就这点本事吗?”
即便面对天道级别的心魔,沈琢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是啊,只有这点本事了。”
“但你来不周山作恶,我总得好好招待一番才算尽了地主之谊。”
他?话音刚落,各峰峰主齐齐出手,强大而精纯的仙灵直接汇聚在冰墙上:“盟主,待属下助你一臂之力?!”
“还有我。”
“还有我!”
“算我一个。”
“别忘了还有我!”
……
仙盟重?在一个“盟”字,大敌当前,结盟牢不可破。转眼间?成百上千仙修将灵力?汇聚成一道强大的光束,死?死?顶住火浪。
“哼。”心魔发出一声冷笑。
正当他?准备让对面的蠢仙修领教地狱凤凰火的威力?时,突然听见一声“阿弥陀佛”,心魔听声音耳熟,顺着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颗诈尸的光σw.zλ.头。
他?皮笑肉不笑,道:“和尚,你脸皮倒是厚,仙盟连你的头七都操办完了,我要是你,根本就不会再露面。”
佛子笑道:“正因为头七都办了,贫僧却?没死?,实在过意不去才回来看?看?。”
心魔道:“那?你可知自己离死?不远了?”
“罪过罪过,”佛子笑眯眯道:“贫僧确实贪恋这滚滚红尘、花花世界,不过今天阁下今天的面子不是卖给贫僧,而是……”说话时他?的手指了指苍穹。
心魔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见满天神佛临世,故作惊讶地挑起眉毛。
刹帝利佛陀道:“请收手吧,魔尊,这个通天境修士不是你的对手,你的目的也?不在他?。”
心魔笑了起来,桃花眼弯弯,他?撤了地狱凤凰火气,道:“既然佛陀开口,我确实得给面子。”
“饶了这只西域波斯猫也?无妨,但禅宗和尚先前假碎金丹骗我退兵,这笔账又该怎么算呢?”
刹帝利佛陀迷茫道:“魔尊指的是……?”
心魔以为他?装傻,目光冷冷转向不远处的佛子。
然而佛陀更迷茫了:“可他?并?非禅宗弟子啊……”
无妄禅师:???
沈盟主:……
众仙修:!!!
破晓(四)
场面突然僵住, 高空之?上刚好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仙修与漫天神佛是主场方,心魔作为恶道势力独自占据一方,沈凌夕几个则是最不具优势的一方。
唯佛子看透因果, 依然春风和煦。
禅宗的小灯泡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根本不明白现在什么情况:他们和蔼可?亲的师叔怎么就?不?是禅宗弟子了?
无妄禅师急道:“佛陀,弟子与不?虚是同门师兄弟, 此事?千真万确啊!”
刹帝利佛陀:“他既无?道心又无?金丹, 是不?是你记错了?”
佛陀当?然没必要撒谎, 结合沈琢先?前的怀疑, 众仙已经信了七分,剩下的三分则是因为——“可?师弟他已修得禅宗最高级别的‘六通之?术’,怎么可?能没入道呢?!”
佛陀敛目摇头道:“他并非善道修士, 也不?在因果之?中?,剩下的我也无?法解答了。”
居然连天道都查探不?出和尚的来历?!
无?妄禅师无?助地看向?身旁的师弟,实在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佛子见状笑道:“师兄,天道已经给出答复,再坚持就?是执念了。”
禅师无?言以对?。
沈琢冷冷道:“现在该轮到?你给我一个解释了——明知我起?疑,你还故意回?到?不?周山,让禅师借此机会提议叩问天道,这盘棋如你所愿下到?现在这一步,你究竟有何意图。”
佛子悠哉悠哉道:“别把?事?情想那么复杂, 贫僧只?想求证一件事?,借仙盟之?手请天道出面罢了。”
“求证何事?。”
佛子向?来温和, 他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漫天神佛, 慈悲的双眸倒映出神圣金光。
然而下一刻, 唇边的笑意骤然消失,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贫僧想求证, 心魔究竟是不?是天道送回?天元年间的,若是,三十三重天与恶道究竟谈成了什么条件!”
山中?万籁俱寂,呼吸和心跳声都仿佛都在一瞬间停止。
神佛脸色微变,倒是心魔双手环抱胸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善道起?内讧。
见佛子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扯下天道的遮羞布,薄宗主甚至顾不?得烧心的疼痛,好奇地用胳膊肘捅了捅裴青野,小声问道:“禅宗不?是早就?死绝了吗,灭世年间竟还有这么个人物,连天都敢怼?”
裴青野沉思良久,道:“我确定灭世期间绝对?没有这一位,除非他是在灭世后才?出现的。”
薄宗主奇道:“可?出现在灭世之?后,又和三十三重天关系不?好,难道他是自己回?来的?那也太神通广大了吧!”
裴青野说:“所以我才?想不?通,况且佛子处处维护尊上,私交甚笃,但尊上早在灭世前就?归墟了。”
薄欢突发奇想:“难道他们是归墟时认识的?!”
裴青野:“……”
归墟便是灵魂消散于天地,还怎么认识?
眼见越说越玄乎,薄宗主果断放弃道:“不?管了,大不?了又是邪魔歪道,也比三十三重天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
他们的讨论声不?大,但沈凌夕听得一清二楚。
尽管早一步猜到?这个结果,可?在此之?前,沈凌夕内心或许还存有一丝侥幸:万一神佛真的只?是被万民请愿感动才?下界呢?
沈凌夕眉眼间似乎淬着冰雪,遥望着三十三重天若隐若现的巍峨冰川。
那是让无?数善道修士趋之?若鹜的大道尽头,却也是极度孤寒冰冷的地方。
确实,佛子的立场比身份更重要,但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毕竟连他信仰的天道都背叛了他。
雪白的袖袍衣裾在风中?翻飞,沈凌夕眼底隐藏着令人心惊的森寒,目光如有实质般,掠过漫天神佛的脸庞,肃杀之?气直冲三十三年重天外。
最终打破这漫长窒息的沉默的是世尊上神。
“沈琢。”
沈琢恭声道:“弟子在。”
世尊上神问:“沈凌夕是你的徒弟?”
沈琢断然道:“不?是。”
没想到?会听见这个答案,世尊上神一愣,众仙脸色各异,远处的沈凌夕嘴唇抿成一道笔直的线。
沈琢解释道:“逆徒自甘堕落,叛离师门,弟子早已做不?了他的主。”
裴青野到?底是聪明的,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什么,可?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就?听见世尊上神冷淡道:“既然成了堕仙,那便没什么可?惋惜的了。”
他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世尊上神对?佛子说道:“你想知道三十三重天妥协的原因,那我告诉你——心魔能立即停止灭世,并让三界秩序恢复从前、逝去的生命得以归魂,只?要善道肯交出沈凌夕。”
灭世之?战总共打了十三年,无?数生命因此消逝。
以一人性命,换三界太平,听起?来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然而薄欢脑子“嗡”地一下,瞬间陷入了魔怔。
“滚!”西域圣子的遭遇重新浮现眼前,他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只?觉得有股巨大的怒火直冲天灵盖,顿时奋不?顾身地想要冲出去!
“薄欢!”裴青野拼尽全力死死拽住他,奈何他现在的修为在通天境面前也不?够看的,逍遥散仙几乎被拖着走。
“去他妈的天道!”薄宗主双目血红,完全失去理智:“这帮狗屁神佛……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就?在这时,几道耀眼光束从众仙当?中?闪现而出——竟然是岐黄四宗的宗主!
医宗、药宗、丹宗和毒宗宗主同时出手结阵,迅速制服了走火入魔的薄欢!
薄欢虽然有通天境的修为,但发病时使不?出任何法力,再看岐黄四宗的默契程度,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特殊情况了。
裴青野下意识地看向?沈琢。
知道薄宗主走火入魔的仙修不?多,当?初沈琢将他从西域带回?,也有治病的考虑,等到?病情稳定以后,薄欢也曾一度计划回?西域,但不?知为何又成立了合欢宗,这事?就?没再提起?过了。
从薄欢发病到?制服的整个过程,仙盟反应速度极快,可?即便如此,灵素神女依然责怪道:“这就?是你们只?顾壮大仙修实力、不?管对?方适不?适合的后果。”
沈琢:“……”
仙盟盟主不?能忤逆天道,逍遥散仙可?不?惯着这群上神。
向?来脾气顶好的裴青野,罕见动怒道:“薄欢被西域愚昧的老百姓逼疯,不?劝他向?善,难道任他堕入恶道、永不?见天日吗?你们天道要是这么爱和稀泥,以后最好还是已读不?回?,省得三界幻想破灭,断了你们的香火!”
众仙:………
连裴青野都怒了,可?见天道多离谱。
灵素神女何曾遭遇过如此无?理的对?待?顿时双眼圆睁,瞪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上仙,又觉得和仙修计较有失身份,于是将矛头对?准同为上神的沈凌夕:“玄清,这就?是你带出来的亲兵?”
沈凌夕说:“是啊,你有意见?”
灵素神女愠怒道:“你难道被夺舍了,怎么这样说话!”
沈凌夕冷冷道:“三十三重天想拿我做投名状的事?,我还没跟你们算账,你有什么脸面质疑我带兵的方式。”
“你——”灵素神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玄清上神是出了名的刚烈性子,其实天道神明也不?想招惹这位杀神,不?过此时的沈凌夕尚未封神,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世尊上神道:“玄清,此事?本?就?因你而起?。若非你多次下界挑衅恶道之?主,惹得慕长渊心生执念,在他归墟后成为法相的继承者,三界又怎会遭遇灭顶之?灾。”
挑衅?
听到?这个词,裴青野笑了:“玄清上神下界救世都被称为‘挑衅’的话,诸位神佛现在算什么,仗着天道的背景来霸凌三界吗?”
他牙尖嘴利不?输慕长渊,一顶高帽子扣下来,神佛顿时都不?淡定了。
“裴青野,看在你坚守善道到?最后一刻的份上,天道才?对?你留有几分仁慈与忍让,你别得寸进尺!”
“弟子人微言轻,不?敢让三十三重天忍让。”裴青野嗤笑道:“玄清上神重伤之?际拼死扭转乾坤,试图在慕长渊入魔前改变命运轨迹,你们倒好,直接达成交易,还把?心魔送回?来,是嫌三界凉得不?够快?”
“天道自有分寸,并不?需要三界众生理解,”世尊上神重新转向?沈凌夕,道:“玄清,你修无?情道,自生出爱慕之?心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知道,你的上神道心撑不?了多久了。”
“善恶之?争与天道无?关,我等合力回?到?天元年间,并将心魔带回?来,包括现在下界,其实都是因为你——你若道心崩毁,神尊堕魔,三界又将面临万劫不?复。”
闻言裴青野浑身一震,猝然回?头看向?沈凌夕!
沈凌夕喉结滚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刹帝利佛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并非我们不?愿割肉饲鹰,但心魔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你,旁人无?法取代?。”
法华上神也说道:“心魔已与我们签下血契,只?要交出你,他必履行诺言免除三界浩劫,否则将遭受血契反噬永不?超生!”
用沈凌夕来换取三界和平,是对?整个善道最有利的选择。只?有弱者才?会期待公平,凡人制定出这个标准,连他们自己都难以贯彻遵循,而所谓的“公平”在惨烈的灭世面前更是不?值一提,天道法则自始至终都是弱肉强食。
漫天神佛一声声,一句句,好像慈悲的梵音响荡在高空。逍遥散仙脑子逐渐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们打算逼死沈凌夕。
以玄清上神刚直的性格……
“凌夕!”
“师叔,”沈凌夕淡淡打断道:“他们说得对?,我道心确实撑不?了多久。”
“我主宰杀伐,一旦堕魔,后果难以预料。”
他目光沉静如寒潭沉璧,语气无?喜无?悲,似乎已然接受了这个不?尽如人意的结果。
“让三界免于一场浩劫,是我逆转乾坤的初心。”
“对?于我而言,最好的结局是战死沙场,至少是以善道修士的身份死去,不?至于变成失智魔物,连最后一丝清誉都不?剩。”
心魔听见他这么说,桃花眼底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运气好些的话,慕川会为我报仇,彻底了结这段因果。”
“而我与他已经错过了万年,本?以为自己只?要一直停留在元婴期,就?可?以换来几百年的相守。谁知天不?如人愿,竟连这一点都成了奢望。”
慕小井明明不?喜欢这个凶巴巴的仙修,不?知为何,听到?这些话还是觉得鼻腔的酸楚一直延伸到?嗓子眼,他眨了眨眼,没有泪水流下,只?好哑着嗓子道:“嫂子……你要是跟他走了,我哥就?是三十三重天的浩劫。”
众神:
众仙:
小孩子家家,瞎说什么大实话!
沈凌夕看向?他,微微笑了一下。
无?情道上神鲜少在人前展露笑意,他容颜秀美绝伦,那轻飘飘的笑容像轻盈的雪花般掠过唇角,快得仿佛错觉一般,看得众仙呼吸一窒息。
然而很快地,那片晶莹雪花如水中?花镜中?月般,消逝不?见,一切回?归现实。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沈凌夕认命时,就?听见他语气骤冷:“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信天道!”
——气氛急转直下,霎时间,人界冰封万里,鹅毛大雪簌簌纷飞!
变故来得太突然,每个人都猝不?及防!
沈凌夕挟裹着满身风雪,他的双手曾斩杀过无?数妖魔,度化过无?数恶灵,如今却举起?琉璃刀刃,直指三十三重天:“凡人祈祷上苍的时候,天道在哪里?仙修战死沙场的时候天道在哪里?”
“三界生灵涂炭的时候天道在哪里——我碎裂金丹的时候天道又在哪里?!如今我道心将毁,天道却要我深明大义,用我来换取三界太平!你们配跟我谈条件吗!”
他从未用过如此凌厉的语气来质问天道,坍塌的道心滚烫沸腾,身体却仿佛灌满了亘古不?化的寒冰,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灵素神女难以置信,道:“玄清!你难道想与整个天道为敌?”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玄清上神,我只?是沈凌夕。”他说罢,转向?远处的心魔,勾起?一抹轻蔑笑意:“慕川没能赢我,是因为他想堂堂正正在战场取胜。”
心魔表情一僵
“他的艳骨刀法改了二百一十六版,为了不?输给他,我只?能将归魂枪法改进到?二百一十七版……天知道武学极致,毫厘间的打磨钻研需要耗费我多少心血。”
“但赝品就?是赝品,你鸠占鹊巢也永远是见不?得光的影子,而我居然曾将你当?做一个正儿八经的对?手,实在是鬼迷心窍。”
“沈凌夕!”
心魔美艳的脸庞控制不?住地透出狰狞。
世尊上神出声道:“玄清,我敬佩你与天为敌的勇气,但也要代?表天道警告你的鲁莽——你真以为单枪匹马就?能对?抗三十三重天吗?”
幽幽转醒的薄欢刚好听到?这一句,气若游丝道:“又在说什么梦话,老子还没死呢。”
裴青野坚定道:“裴青野誓死追随玄清上神。”
向?来谨小慎微的方院长也站出来:“方某只?愿效忠玄清上神。”
这几位都是坚守到?灭世最后一刻的仙修,无?论恶道如何威逼利诱,道心都没有丝毫动摇,回?到?天元年间,他们依然无?条件站在沈凌夕这边。
“阿弥陀佛,和尚也来凑个热闹。”佛子说完,扭头正好对?上无?妄禅师惊异的目光,他怔了怔,敛目歉然道:“抱歉,师兄。我又要食言了。”
尽管如此,佛子仍毫不?犹豫地一步跨越数百丈,转瞬就?来到?沈凌夕面前。
尽管这个来历不?明的和尚一再伸出橄榄枝,沈凌夕依然眉眼清冷,戒备道:“你送的这把?刀,我用得很顺手。但你的这笔糊涂账,回?头还是得算清楚的。”
和尚笑道:“善。”
法华上神唏嘘道:“薄欢和裴青野在灭世期间功德圆满,封神指日可?待,你就?让他们跟着你白白送死?”
裴青野和薄宗主异口同声:“关你屁事?!”
三十三重天的神佛们修养相当?不?错,换作上仙早已暴跳如雷,然而法华上神仅仅是不?悦道:“既然如此,那天道也没什么可?客气的了。”
“慢着。”
低沉的声音突然插入,声音的主人要么不?开口,开口必然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沈琢说道:“既然嫌少,那就?算我一个吧。”
众仙大惊失色,连忙上前阻止道:“此事?切不?可?草率决定,决定还请盟主三思啊!”
然而沈琢心意已决,他转身隔着云海与漫天冰雪,缓缓说道:“我算是听明白了——心魔灭世,仙盟苦战到?全军覆没,玄清上神为三界牺牲,到?头来天道却与恶道签订协议,跑来天元年来抓我这个叛逆的徒弟。”
“三十三重天平日里已读不?回?,众生有难时冷眼旁观,却在发现沈凌夕道心有异时,决定出面将他交由恶道处置,以此换取三界太平。我连慕晚萤提出的联姻都没同意,又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众仙哑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我没教好徒弟,使他堕入恶道,自然由我亲自动手清理门户。然而沈凌夕既然封神,说明得到?天道认可?,无?情道修可?以战死沙场,绝不?该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沈某不?才?,就?拼掉这身修为也要向?天道讨个说法——否则泱泱数十万仙修,为善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沈凌夕!”
沈盟主的话语铿锵有力,如醍醐灌顶,众仙瞬间议论纷纷——天道上神尚且不?得善终,那么挤在独木桥上的他们,辛辛苦苦究竟是为什么?
为了随时重蹈覆辙吗!
沈盟主的威信远超三十三重天预料,几句话就?让众仙下定决心!
禅宗率先?响应盟友号召,无?妄禅师杵着金刚降魔禅杖,率领浩浩荡荡的禅修弟子跨越云海,径直来到?沈凌夕面前:“无?妄见过玄清上神。”
沈凌夕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接着,禅师看向?一旁的佛子,叹道:“这次师兄与你一起?,就?不?算你任性食言了。”
佛子怔怔的,半晌才?双手合十,低声道:“善。”
无?妄禅师又向?三十三重天告罪道:“佛陀师祖,弟子潜心修佛千年,并非痴心入天道,只?希望能参悟出解救世间苦难的根本?之?法,如今三界危难,弟子做不?到?袖手旁观,只?能坚守本?心,选择自己的‘道’。”
刹帝利佛陀闭目垂首,不?置可?否:“阿弥陀佛。”
天道既然不?打算对?此表态,仙门百家就?蠢蠢欲动了。
紧随其后的是岐黄四宗。
药宗宗主叶新翠朗声笑道:“方院长,我就?说你那门《西医学》里面很多想法过于超前,我偷偷去听过几次课,受益匪浅,受益匪浅啊哈哈哈!”
“我也是!”
“偷师学艺这种事?情怎么少得了我呢。”
“话说咱们岐黄四宗的弟子,在灭世之?战期间没丢人吧?”
灭世后期,岐黄四宗仅剩医宗还幸存极少数修士,方源望着几位好友的脸庞,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最终还是控制住情绪,简短地说道:“当?然没丢人,他们永远是岐黄之?道的骄傲!”
叶新翠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器宗、琴宗、符宗、音宗……在沈琢强大的号召力下,仙门百家纷纷做出抉择,原先?三足鼎立的对?峙局面,竟然逐渐分化为泾渭分明的两方——一边是漫天神佛与心魔,还有部分犹豫不?决的仙修;另一边则是无?数挡在沈凌夕身前的仙盟大军!
起?初只?是条微不?足道的小溪,逐渐汇聚成一片璀璨的仙海,与天道神佛的金光分庭抗礼!
仙修当?中?,还留在原地的主要是剑宗和武宗。由于两个宗门来了不?少上神,主持大局的长老们始终没有动静。
弟子们焦灼地翘首以盼。
尤其是剑宗弟子——先?前天道上神分明就?是嫌他们宗门人多,可?他们有仙缘灵根,凭什么不?让修仙?!
奈何宗门长老没发话,弟子们并不?敢自己乱跑。
任平生作为剑宗八大长老之?首,此刻能决定剑宗命运的就?只?有他了。任长老看了看对?面的仙修同僚,又看了看威严的神佛,把?心一横,道:“剑宗弟子听令!”
弟子们精神一振。
“剑宗坚守剑心,谨遵天道指示!”
有弟子惊讶地睁大眼睛。
然而弟子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具体反应,话音未落,当?即就?有三名长老出列,高声道:“既然如此,老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们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这回?换任平生瞪大双眼:“你们……”
他活了八千年,完全不?敢相信这几位与他同甘共苦,一同退隐又一同复出的剑宗长老,居然会在关键时刻背叛自己!
那几名长老却不?理他,振臂高呼道:“剑宗弟子想要走的,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是!长老!”
剑宗弟子迅速把?握住这次宝贵机会,从各自队伍中?分流出来。书韵毫不?犹豫地出列,却发现他哥还在队伍中?一动不?动。
“哥?!”
书白妄回?头看他,接着,又看向?站在最前面的任长老。
书韵心下了然:他哥是赵怀阳的弟子,也就?是任长老的嫡传徒孙,这种时候不?可?能背叛师门。
可?今日一别,兄弟俩下次见面恐怕就?是在战场上了。
一边是照顾他、被他视为追逐目标的兄长,另一边则是内心坚守的天道和公理。书韵指尖狠狠掐住手心,双眼通红。
走。
书白妄对?他比了一个口型。
别担心我,走。
这时剑宗的队伍已经整合完毕,书韵见状,咬着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剑宗的变故完全出乎意料,裴青野最先?反应过来,小声吐槽道:“你怎么连八大长老都策反。”
沈盟主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时间紧迫。”
裴青野听懂了,意思是时间太短,否则沈盟主还能多策反几个。
“……”
另一边,武宗也面临同样的抉择。管事?长老们发现剑宗表态后弟子分流,索性不?吭声——只?要我不?动,你们谁也别想动。
可?惜事?与愿违。
北斗七子中?的开阳仙君正好就?是武宗弟子,曾与沈凌夕有过几次短暂接触,对?他印象非常好。
开阳仙君站出来,面对?众弟子说道:“沈凌夕这人能处,有事?他是真顶上,在瀛洲岛的时候就?帮受伤的摇光仙君顶了一个阵位,听说成了上神之?后也没有不?管咱们。我们武宗弟子爱憎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绝不?与屠我同门者同流合污!!”
如此朴实无?华的动员词,居然也劝动了一小半弟子,与他站在了一起?。
“你——”
武宗长老简直要被自己的得意门生气吐血。
孔武有力的开阳仙君对?着长老一拱手,嘿嘿笑道:“师父,来日战场相见,您老人家记得让我几招哈!”
“滚!”
在长老的河东狮吼下,武宗弟子成为汇入仙海的最后一条小溪流。
三十三重天没占到?半点便宜,心魔冷笑道:“看来天道平日里是该多出来转转,否则号召力还比不?过一个仙盟盟主。”
灵素神女不?以为然道:“不?周山只?是五大仙山之?一,不?代?表整个善道都在沈琢的掌控之?下。”
然而,不?知道修真界是不?是专门挑神佛下界的日子前来添堵,就?在此刻,苍茫山林的深处开始颤动,栖息的鸟兽惊走,少顷,几道巨型光柱直通天际!
那是仙盟传送大阵发出的动静!
沈琢上位初期便在五大仙山之?间建立起?传送大阵,非战时绝不?开启,一旦启动,便能即刻调动仙盟联军!
很快的,几位山主的声音响彻天际。
“西山天虞。”
“东山蓬莱。”
“北山狱法。”
“南山玄宗。”
“——特率弟子前来支援仙盟总部!”
仙盟大军浩浩荡荡赶来,绝大多数都是生面孔,而天虞山无?情道宗主蓝晶翎身后的,正是在揽星楼里与慕长渊不?打不?相识的蓝见雪!
蓝见雪比前些日子沉稳了许多,若是仔细打量便能分辨出,她?已经突破瓶颈位列仙班,一举成为天虞山同龄弟子中?的佼佼者。
她?目光扫过沈琢身后的仙门百家,朝着救治过自己的医宗宗主方源点头示意后,发现禅宗阵营里有个眉清目秀的和尚正笑眯眯地打量着她?。
佛子见对?方也看过来,便双手合十,低眉敛目道:“阿弥陀佛,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这声音似曾相识,蓝见雪虽从未见过对?方的真容,却似有感应般,提剑抱拳道:“晚辈谢过佛子当?日出手相救。”
佛子笑道:“举手之?劳罢了,贫僧只?不?过帮助仙尊拨开迷雾,能得麒麟赠予‘仁心’,是仙尊自身的造化。但还请仙尊谨记,无?论将来遇到?何事?,都应以‘宽’字自养,要知道心至苦,事?至盛,不?可?动摇自己的本?心,更不?可?怀疑他人本?心。”
以蓝见雪现在的阅历虽不?能理解,但还是朗声应道:“晚辈受教。”
仙盟主力已经聚齐,漫天神佛不?得不?重新打量起?这个布衣方巾、半点不?显山露水的男人。
祂们终于知道什么叫深藏不?露,如此深的城府和心计,足以让任何势力感到?震撼!
刹帝利佛陀叹道:“倘若沈琢在灭世时还统领着仙界……”
世尊上神斩钉截铁道:“那也没有胜算。”
刹帝利佛陀一怔。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计谋只?是华而不?实的空中?楼阁。”法华上神转向?仙群中?的青衣散仙,道:“裴青野这个‘仙军第一谋士’不?就?是沈琢一手教出来的?”
灵素神女道:“本?想保住仙界,现在看来,也就?是一把?地狱凤凰火的事?。”
地狱凤凰火连神骨都能炼化,更别说一群仙修了。
刹帝利佛陀敛目叹息:“罪过,罪过。”
心魔一抬眼就?见神佛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许久,微微一笑:“怎么,你们又没辙了?”
“连善道都管不?住,三十三重天有什么资格让我停止灭世。”他左手在虚空中?一握,松开时,地狱凤凰火的火苗便出现在掌心之?中?,见神佛脸色骤变,心魔失笑道:“放心,反正已经立下血契,等我杀了沈凌夕后,就?会遵守诺言放过三界,毕竟这帮蝼蚁毫无?反抗之?力,我早就?玩腻了。”
他望向?仙海中?的那一抹纯净雪白,眼底闪着慑人的光芒:“沈凌夕,你还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这种简单的激将法,恰恰对?玄清上神管用。沈凌夕二话不?说,提刀就?飞掠至与心魔平视的位置。
“你满意了?”
心魔目光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对?方:“道心毁塌还能步入化境,真不?愧是天之?骄子啊……”
“我一直很期待,在你脸上看到?失去一切的痛苦表情。”
沈凌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道完全相同的音色骤然从不?知名的虚空响起?:“沈凌夕!”
电光石火间,天道魔尊猛地撕开空间,踏入不?周山境内!
漫天风雪在即将触碰到?他的一刹那骤然减速,紧接着像被吸入到?某个不?知名的空间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庄严的神佛与仙修脸色齐刷刷变了,心魔更是没忍住,直接后退了半步!
沈凌夕正全神贯注地对?敌,条件反射地就?要挥刀先?发制人,然而刚抬腕就?被抓个正着,紧接着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得重心不?稳,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魔尊一对?上他倔犟的目光就?来气:“……你以后出门必须汇报去哪里、去多久、跟谁去,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本?座找了多少地方吗?!”
尽管如此,他扣着沈凌夕的动作却小心翼翼,目光仔细打量他,生怕对?方有一丝异样。
消融冰雪打湿了沈凌夕的眉眼,更衬得鸦羽般的睫毛湿润而乌黑。
魔尊又生气又委屈:“本?座找遍四海八荒,甚至还想办法进入须弥山的小黑屋,被善法堂天的天雷追着劈……”
瀛洲鬼王见到?他哥全须全尾活蹦乱跳时,先?是眼前一亮,随后疑惑道:“小黑屋是什么?”
佛子神秘道:“小孩子家家不?要乱打听。”
“……”
沈凌夕后背紧贴在慕长渊的胸口,清晰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心跳。
魔尊是真的很着急。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探查须弥山,就?从天镜中?看见沈凌夕独自与三十三重天对?峙的景象!
慕长渊差点气得全身血液倒流。
他根本?无?法想象,以沈凌夕刚烈的性格,在遭到?三十三重天背叛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还以为赶不?及……幸好没弄丢你。”
慕长渊蹭着沈凌夕冰冷的脸颊,好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刺骨的风雪中?夹杂着熟悉的白檀甘甜与草药清苦混合的特殊香气,沈凌夕转身回?抱住对?方的一刹那,琉璃刀重新化作一串佛珠悬挂在冷白腕间,被风吹得清脆作响。
他轻声道:“慕川。”
“嗯?”
“痛吗?”
“啊?”
“我是说,抽骨痛吗?”
慕长渊心里一咯噔。
魔尊大人千方百计瞒着的事?,不?知被哪个王八蛋抖出去了。
他刚掀起?眼皮,就?看到?一脸警戒的心魔忘川,顿时心下了然,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危险地眯起?:“又是你σw.z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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