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实推迟了和老钟的饭局。他觉着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和陈斌分开后,他回到出租屋,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翻垃圾桶。
前几天丢弃的蛋糕盒包装还在,最重要的是那张卡片,陈东实翻了很久,没翻到,最后把整桶垃圾都倒了出来,一一拨开,才找到那张被奶油糊得连字都看不清的小卡片。
“东子,生日快乐。”
这一次陈东实没忍住,看着上面的字,眼泪夺眶而出。
他凑近台灯,反复摩挲着卡片上的字迹,哪怕只是一行冰冷的印刷体,但他觉得,仍带着一种生疏的温度。是李威龙的温度,死去之人的温度。原谅他太久没有拥抱李威龙,已描述不出他胸膛的炙热和滚烫的皮表,那是何等四季如春的存在。
稍平息了一会,陈东实打算打电话给曹建德,告诉他自己在火车站看到的一切,和陈斌说的那些话。
可等他翻出号码,正要拨出去时,他悔了。
以曹建德的脾性,一定又会觉得是自己在胡言乱语、异想天开。在没有十足十确定那个人是李威龙之前,他和大部分人一样,都不会相信自己。
想到这儿,陈东实还是把电话给撂下了。
一夜没合眼,第二天陈东实趁闲时,有意往市公.安局方向开。他把车停在公.安局对面的胡同里,坐在车里,正好能看见大门口进出的每一张面孔。
坐等了一会,陈东实忍耐不住了,下车往局里走。走到一半想起来,总不能毫无由头地进去,警察局不是菜市场,什么闲人都能往里凑,陈东实脑筋一转,搁旁边买了点香蕉苹果,双手拎着,告诉门卫自己来找曹建德。
很顺利地放行了,陈东实一溜烟儿往办公区跑。他没往曹建德办公室去,反折道去了刑侦科。李威龙从前就在那儿办公,里头好多都是熟面孔。
陈东实站在门口,见里头人各个红光满面,正忙着挂彩带,吹气球,像是在筹备什么活动。
他向里探了探脑袋,没见到想见的人,正欲开口,身后传来一声孔武有力的“嘿”。
陈东实扭过头,见曹建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后头。见到陈东实,他高兴得很,没等人走上前就拥了上来,两人相互抱了一抱。
“听门口人说你来看我?”曹建德瞅着他手里两袋水果,喜笑颜开,“来就来呗,这么客气干啥?”
陈东实扯了扯笑,“没啥事儿,就路过,进来看看你跟倩儿。”
“那你可赶上时候了,”曹建德领他上二楼办公室,“今儿单位联谊,大家伙忙着布置呢,一会还要切蛋糕,你也留下来吃点。”
陈东实放下水果,看了圈曹建德的办公室,一切如旧,什么都没有变,又什么都变了。
他静静地叹了一口气。
“最近怎么样?一切可还好?”
曹建德泡了茶,还冒着汽儿,陈东实接过时,没想到会这么烫。
他将茶杯放到桌子上,暗搓着手,“就那样儿呗,不死不活的。每天上班下班的,我能翻出啥新花样。”
两兄弟哼哼一笑,曹建德见陈东实没喝茶,又端了盘点心给他。
“吃,倩儿买的,牛肉干,蒙古特产。”
“这有啥吃头,”陈东实抹了抹嘴,“这儿最不缺的就是牛羊肉,牛肉都吃吐了。”
“也是。”曹建德笑笑,拿起块扔嘴里,卖力咀嚼着。
陈东实挣扎了一小会,终忍不住问,“你们这儿,最近有新来什么人吗?”
“新来人?”曹建德的腮帮咕咕作响,“没有啊。问这干啥?”
“没啥,随口问问。”陈东实一时语塞,还没想到怎么往下接,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倩钻了进来。
“师父!”小姑娘与生俱来带着一股子伶俐劲,看着陈东实也在,娇唤道,“陈师傅也在?陈叔好!”
“叫什么陈叔,没规没矩的,都把人叫老了。”曹建德拿起那盘牛肉干,“吃不吃?”
“谢谢师父。”
李倩欢欢喜喜地跟他们坐到了一起。
陈东实门儿清,李威龙走后,身为李威龙徒弟的李倩被调到曹建德麾下,原来带李威龙的曹建德,负责带李倩,师祖一下变师父,李倩的那声“师父”,不算叫错人。
“过几天就是威龙的忌日了。”曹建德突然感慨,众人脸色都往下拉了拉,“没事儿的话,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看他.”
陈东实抿着嘴,心想:人可活得好好的呢,他今天来就为了这事儿,谁也别想拦着他。
“哦对了师父,楼下人说,布置得差不多了,副局说今天不单是联谊,还是欢迎会。”
“啥欢迎会?”
“也没啥,就隔壁缉毒队的,新来了一批驻外武警。”
李倩没头没脑说着,大眼睛忽眨忽眨,还带着初入社会不久的天真。
“你不是说没来新人吗?”陈东实问曹建德,“你逗我玩呢。”
“我哪逗你了,”曹建德拍了拍大腿,“你没听见吗,是缉毒队来人了,我们这儿是经侦科,不是一个系统的。”
话没说完,曹建德反应过来,问:“你这么关心来不来人干啥?不对,你不对劲......”
“我能有啥不对劲......”这下轮到陈东实慌了,他一脸强笑:“这不好奇吗?好歹是威龙以前待过的地方,我还不能关心关心了?”
“你少来,别扯这些没用的。”
曹建德刑侦多年,对自己的第六感充满自信,眼前人眼神闪避,体态局促,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好吧.......”陈东实投降认输,顿了顿,说:“我这次来,的确是为着别的事。”
“什么事?”
“为着一个人,”陈东实低下头,不敢直视曹建德审讯犯人一样的眼,“一个女人。”
“是徐丽吧?”李倩从旁开解,脑子里过了遍那人的轮廓,“师父,这事儿我知道。徐丽住院期间,曾乞求陈东实照料自己。两人接触过一段时间。”
陈东实.......陈东实苦涩一笑,刚刚还叫自己陈叔,一聊到公事相关,就“陈东实”,这铁面无私的性子,跟李威龙简直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曹建德的目光微缓和几分,“你别怪我,做刑侦久了,职业病。”
陈东实悬着的心幽幽落地。
“她上回被带到警察局里,然后就没音讯了,我今儿来是想问问,她最后怎么处理的?我能看看她不?”
“你不早说,人上午刚走,”李倩一扫稚气,有模有样道:“她情节不算重,按规定,拘留十五天,并检讨教育,早上刚出拘留所。对了,临走前她还留了个号码,猜到你可能要找她,让你得空给她回个电话。”
李倩将一张纸条塞给陈东实,曹建德接过话,“老陈,别怪我没提醒你,社会上的三教九流,少来往,徐丽这样的人,成分复杂,别为了个女人,违背自己的初心。”
“我心里有数。”
陈东实捏着号码,心绪翻飞,盘算着找啥新借口,再去楼下缉毒科看看。
“没事儿咱切蛋糕去吧!”曹建德切换回一开始热情好客的状态,三人依依往楼下走,刚下楼时,对面楼走来三五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
陈东实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
惠风和畅,艳阳高照,像是所有故事的新开始。那人从暗处走到明处,唇上结痕的疤,那条走起路来带跛的腿,还有那一只在阳光下闪烁如猫眼的祖母绿玉佩。
他像是老了,脊背不似从前挺拔,肌肤不似从前光滑,和自己一样,那人带着年岁的洗礼和时间的淬炼,仿佛从异世中来。
陈东实大脑一片窒息,千言万语奔腾而过,留下一片广袤的白。他凝在原地,久久难以相信,那人真真切切一步步走来,迈步,张唇,谈笑,昂首,回头,每一个动作都散发着柔润的弧光。
“威龙.......”
陈东实扶住楼梯把手,以防因为过分激动,摔个天昏地暗。曹建德听到低唤,转过头来,跟随他的目光,一同往不远处探去。
“李威龙——!”
陈东实不顾他人目光,越过栏杆,疯跑到那群人面前。
众人停下脚步,正眼看向这个不知所云的男人。当中也包括队伍末尾中的他。
“李威龙.......”陈东实压抑不住的狂喜,他拨开前头人,挤到那人跟前,“我就知道你没死......”
“这什么情况?”
旁边一年龄稍长的中年男子扯过陈东实,曹建德跟李倩快步赶上前来。
“抱歉副局,这是.......这是李威龙的朋友......”
李倩忙将陈东实扯到身边,小声道,“副局在呢,别认错人。”
“我没认错.......”
陈东实甩开李倩的手,细细盯着那人的五官,没错,是他,一定是他,就算是烧成灰、化成粉,他也认得出眼前人就是李威龙!
一定是李威龙!
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见那人微微颔首,抬起头,浅笑了笑,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梁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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