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
陈东实足底一阵发虚,险些摔倒在地。
他怎么会订婚......李威龙不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他怎么可能订婚呢?
陈东实望着眼前人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李威龙,这是梁泽。即便先前澄清了千百遍,身边人也告诉了他千百遍,这是梁泽,可他心里依旧把他当做李威龙。
而如今,亲耳听到他的婚讯,他要结婚了?还是和一个女人?陈东实彷如站在一座土崩瓦解的山前,扑面而来的真实像一场泥石流,将他整个人淹没至死。
他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陈先生.......?”梁泽用手在他面前虚晃了晃,“你还好吗?”
陈东实痴痴然抬起眸,强装镇定,“.......你说的是真的?”
多此一举的问题,陈东实没少问,也不缺这一回,可他就是想听梁泽亲口对自己说。
“真的,年底就结婚,她是个老师。”
梁泽一提起未婚妻,面泛微笑,这是装不出来的。
“她也在乌兰巴托?”
“在国内,老家。”
“认识多久了?”
梁泽没有急着回答他,转身抽了张纸,递给了陈东实。
他见陈东实不知怎么了,头上冒了许多的汗,在梁泽看来,陈东实留给他最深的印象便是执着。
“结婚好.......”陈东实咬紧牙关,愣是没让眼泪掉下来,“结婚好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像是哮喘发作一般,盈盈的光在眼窝里打转。
“我这辈子没喝过喜酒,也没随过正儿八经的份子,更很少说漂亮的话.......”陈东实自言自语,他半躬下身,腹绞般捂着肚子,“既然这样,那我祝你幸福美满,早生贵子.......”
“对不起......”梁泽只想到了这三个字,用来慰藉眼前人的伤心。
陈东实抬起头,目色一沉,“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纠缠你。”
“我知道你一直走不出去,李警官走了,我们都很痛心。”梁泽朝陈东实伸出一只手,“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帮你.......”
“帮我......?”
陈东实一时语塞,仿佛真的看到了李威龙站在了自己面前。他还是那样年轻,那样洁净无垢、不染尘埃。终年的苦等浓缩成这转瞬一刻的肖想,陈东实已然知足,他分秒不让地盯着梁泽的脸,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道皱纹。
“听曹队说,过两天就是他的忌日。”梁泽拿出纸笔,将一张抄了自己号码的便签塞到陈东实怀里,“那天我正好轮休。”
“你要陪我一起去扫墓吗.......”
“你想的话。”
“为什么愿意帮我?”
“就像你说的,”梁泽回过头,微微一笑,“体谅一个思念之人的苦心。”
……
陈东实回包厢后心情舒缓不少,要他心情好其实很简单,命脉全在梁泽。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木偶,情绪的阀门开关都掌握在梁泽手上,他随心思牵动,自己的喜乐哀怒也会逐一变幻,陈东实为数不多的自我里,装满了李威龙。
在包厢里坐了一夜,出金蝶已经是凌晨四五点,徐丽留在了马德文身边,陈东实观察了一晚上,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马德文虽行事狠辣,但对徐丽,百般宠爱,要顾忌的只是他身边那群手下。
而梁泽中途便随刀疤男等一伙人走了,陈东实没急着回家,而是先在金蝶门口待了会,见众人陆续走散了才跟上去。
他要跟踪的人是大钟。
喝得死醉的大钟哪里还留意得到后头的动静,走出几百米都没察觉到什么。陈东实见四处无人,“嗖”地一声从后头钳住他,将人连拖带拽卷进了旁边的小树林里。
“我怎么跟你说的?三天,就三天?结果你就这么浪费我给你的机会?”
陈东实气不打一处来,对大小钟,他向来跟亲儿子一样。如今见他迷途不知返,心里何尝不恼,这明摆着是要逼他做恶人,把检举信递到缉毒大队去。
大钟吃了酒,但人不傻,他很快反应过来是陈东实,说,“我早说了,要揭发快揭发去,不用装什么好......”
话没说完,他“哇啦”一声,吐了一地,一股恶臭随之袭来。
陈东实忙摸索出纸,替他擦嘴,忽地一瞬,一张照片从大钟怀里掉了出来,陈东实捡起一看,是张全家福。
照片上的老钟,佝偻着背,笑意慈祥。他驼背不是为着习惯,而是顽疾。
常年出租车生涯让他四十不到就患了腰间盘突出,前年车祸,还撞断了两根肋骨,这个小家唯一的主心骨摇摇欲坠,但在这张照片里,仍坚持挂着看不出破绽的笑。
一切都那么美好,一切又都那么易碎......
陈东实心底一阵发酸,搀着昏昏欲睡的大钟,缓步朝家的方向走。
一路上,他不再教育,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死死捏着那张照片,回到家时,他将照片悄悄放了回去。
整夜辗转难眠。
陈东实大早听到开门的声音,等他跑出去一看,沙发上的大钟已不告而别。门口玄关上放着一沓现金,被一樽招财猫压着,是他给自己的孝敬。
这孩子,路子邪,但心不坏,要怪只能怪老天爷。
陈东实回头翻出那封举报信,想了想,为时不晚,他还是应该帮他扶正这条路。
乌兰巴托没有早市的习惯,陈东实不吃早餐许多年。他先去公司交了个班,再开车去缉毒大队。正逢大清早没什么人,沿街店铺几乎没一家开门,他干净利落地将举报信投了进去,这回没像上次那样优柔寡断。
“陈东实......”
男人正准备离去,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叫自己。陈东实循声一探,见梁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后。
他估计也是一夜未睡,两只眼睛肿得跟兔子眼一样。身上的衣服也没换,隔着好几米,还能闻到一股酒精和果盘的味道,是金蝶包厢里的味道。
“梁警官......”陈东实漾起一脸局促,“这么早,你也在啊......”
梁泽看他站在举报信箱前,似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将人拉到一旁,“你疯啦?你不会是来举报马德文的吧?”
“当然不是.......”陈东实赶忙否认,“跟他没关系......只是......只是一个熟人。”
“马德文势力庞大,眼线众多,不是你一个小司机就能撼动得了的。”
梁泽警惕地看了圈四处,将陈东实拉到了一个更隐蔽的位置。
“那梁警官呢?跟他们打交道,又是因为什么?”
陈东实顺着他的手腕看去,见他手上的订婚钻戒不知什么时候摘了下来,左手中指光秃秃的,没了那道让自己如鲠在喉的璀璨。
“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梁泽看了他一眼,望向别处,“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我在乎.......”陈东实低声道,顿了顿,重复,“我在乎的。”
“行了,感谢你的热心举报,回头有什么情况,我们同事会联系你的。”梁泽切换回公事公办的态度,无意同他闲扯太多。
“先别走.......”
陈东实倏地想起什么,小跑着钻进车里,拿出原本留作午餐的饺子。
“这个,给你。”他将饭盒塞到梁泽怀里,摸了摸后脑勺:“我老婆包的,给我留了不少。她手艺好,别看是速冻的,可煮了以后,跟新包的饺子一样......玉米猪肉馅儿的。”
梁泽微微一怔,显然被陈东实话里的“老婆”给卡住了,陈东实迅速反应过来,解释道:“是前妻.....前妻......我们已经离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梁泽大方收下,不由怀念:“刚来乌兰巴托,正吃不惯这儿的伙食,今天刚好借你的饺子,一饱口福。”
“我也是这么想的,”陈东实傻乎乎地笑了笑,“饺子好,饺子吃了,团团圆圆。”
他期待着和某人团圆。
两人随后又寒暄了几句,陈东实还要去上班,聊不了太久。望着陈东实远去的背影,梁泽沉思良久,最后还是决定给曹建德打个电话。
他将昨天在金蝶偶遇陈东实,和他说的那些话,以及他投递举报信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曹建德。
“你都把话说明白了?”电话里的曹建德声音闷闷的,像刚睡醒,“我是说你订婚的事。”
“嗯。”梁泽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不过他也给了我新思路,没准儿咱们一直使错了力气,坚持不懈地告诉陈东实,李威龙已死的事实。这或许是错的。”
“什么意思?”曹建德顿被挑起了兴致。
“我想,与其一直告诉他,李威龙不在了,让他痛苦着清醒,不如就让他把我当做李威龙,更有助于开展我们的计划。”梁泽掂量着手里的饺子,沉甸甸的,隔着铁皮饭盒,还能察觉到划过掌心的热流,“我也是昨天才发现,他跟马德文身边的一个女人有着密切的联系,马德文情妇众多,但对她的态度很是不同。这没准是个突破口......陈东实.......他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你是说徐丽?”曹建德跟着想到了什么,“李倩跟过这人,有过卖.淫前科和非法入境的案底。你需要,我回头让李倩把她档案发你。”
“我得先会会她,”梁泽不自觉地揉了揉眉心,看着那盒饺子,略于心不忍道,“接近徐丽的第一步,先打通陈东实。”
“会不会太残忍了?”曹建德问出了梁泽内心深处的忧患,“我是说......对陈东实来说,你这是在利用他......他知道了,一定会非常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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