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一不好,好像天气也跟着不好。
三月的天,惊蛰已经过了,夜里四点雷声轰然乍响,一时间狂风大作,一场暴雨瓢泼瓦灌下到早晨仍不见停。贺司扬从公司回住处,眯了不到两小时,被雷声惊醒,眼见漫天漫地都是雨,提前一小时开车到机场。
航班没延误,准点飞往广州。
贺司扬要去盯一场首映礼,片子翻拍的是去年日本很火的一部文艺片,一线演员阵容,演技一般,但观众缘好,过往作品票房都不差,而比演员观众缘更好的还有导演,从主持人转行过来,首部作品一炮而红,第二部票房口碑大爆,一度成为现象级电影,到了现在的第三部,前期路演就积攒下了口碑,不出意外,片子仍会大爆。
但贺司扬觉得这片子很烂,且不是一般的烂。烂归烂,项目他照做不误,好比看烂片有看烂片的乐趣,读点烂书能提高鉴别能力,那带烂片项目也有带烂片项目的别样体会。这有给自己找借口的嫌疑,有人听他列举完烂片的一二三后,就送给他两个字:虚伪!他笑着接受了,她说得并没有错,一头说片子不好,一头又想通过做项目积攒经验,是挺虚伪的,不过他的虚伪开始于她也止步于她,并不会再跟其他任何人提起。倒是她又给他找补,叹着气说:谁不虚伪呢?转头又问他:请问贺总监,一部烂片你怎么也能做到这么兢兢业业还心甘情愿熬大夜的?
兢兢业业算不上,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熬大夜则是不得不。他在飞机上补了一觉,落地后往首映礼现场赶,上午结束,下午相关新闻就在社交平台上霸榜,他最忌讳关键时刻掉链子,要所有人再三确认每一个细节,又时刻进行舆情监控,晚上和一众合作方吃过饭,他推掉二次聚会,坐最近一班飞机回公司加班。
马上要休假,他手头的项目都在收尾,不用时刻在场,第二天下午空出来半天,他回了趟家。
人还在路上,他爸来电话,问他到了哪儿,他报了个地方,他爸要他在前头等他一等:“咱们来赛一赛,让你看看姜还得是老的辣!”
贺司扬无奈一笑,把车子往旁边道上一停,等他爸跟上来。
贺司扬的爸,贺年华,人称贺总,年轻时候很迷过一阵赛车,奈何身体跟技术都跟不太上,没学多久就搁置下来,这一搁就是八九年。八九年后的某一天,下班回来的贺总看到四岁的儿子在客厅里开着玩具车横冲直撞,虽然眼见着儿子下一秒就翻了车,头上还摔出老大一个包,他却不由得想,老子的心愿完不成,不还有儿子可以顶上么?何况这儿子一看就是个赛车的好苗子(至少摔了不哭),不栽培栽培不是可惜了?!
于是四岁的贺司扬开始被迫学车了,可没两周,贺总又不让学了。不是不想,是再不敢了。儿子在培训课上摔断了腿,哭得快背过气去,儿子的妈衣服都来不及换,从实验室请了假赶来医院,彼时的贺总一声不敢吱,唯唯诺诺跟在后头,低着头挨了训,为了一表决心,事后还白纸黑字做了保证:赛车手的事到现在算是彻底完了!
“真算完了?”
“真完了!再也不提!”
赛车手的事还要从贺总退学开始说起。大学退学后的贺总无心继承小小家业,整日游手好闲,家里催一句,他才动一动,这里干两天,那里干两天,一个月下来换了四五份工,没有一个叫他满意的,也没有一个能叫他老板满意的。贺总那时候就有想法了,与其给别人打工喊别人总,不如自己做那个总。趁着下海经商的风口,贺总开始往外一批批进货,冰箱彩电洗衣机,什么好卖进什么,也卖过一阵水果,新疆的水果运到南方去,内地的带到香港卖,又有糖果罐头瓷器家具……卖得多了,亏的赚的匀一匀,还有不小一笔盈余。
东南西北都去了,贺总开始想往国外跑。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挺爱时髦,贺总想着到时尚之都巴黎长长见识,看看能不能弄回来一批货。他把巴黎当家在逛,没拿地图,没有向导,逛着逛着迷了路,见身边有人经过,看着像是个中国人,他追上去,到嘴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什么事?”“迷路了?”“你住哪里?要到哪里去?”对面的人三连问,贺总还是说不出话,对方改用英语,他终于磕磕巴巴用普通话说自己钱包被摸了,问她能不能借笔钱,再给他找个住处。
当天,贺司扬的妈妈给看似困窘的贺总找了个酒店,临走前贺总问她要号码,这号码他在巴黎打,回到国内接着打,又打着学法语的旗号给她写感谢信,用上他刚学的蹩脚法语,要她给他批改。开头用的是中文,把毕生的写字功底都发挥上了,“况月林,展信佳”,这六个字就反反复复写了好几天。写完忐忑不安地寄出去,却是有去无回,连电话也跟着打不通了。
贺总急得跳脚,一冲动第二天就飞去了法国。他找去索邦大学,在实验室外头等到了况月林。和他一起等的还有个金发碧眼,穿皮衣,马丁靴,个头要有一米九——这就是那位贺总耿耿于怀很多年的赛车手。贺总没人家高,没人家时髦,也没人家酷,况月林一开始看不上他一点也不稀奇。
不仅是看不上,甚至是有点儿讨厌了。况月林那会儿是被公派到法国学习生物医学的硕士生,时间紧任务重,可有的人吧,给她打电话总要说上很久,信里告白也不利索,最关键是读书差,没什么文化,一看就是那种靠一张脸到处骗小姑娘的纨绔子弟,两人凑一块儿压根没有共同语言,可谁知道分分合合,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
小的时候,有同学会问:贺司扬,你妈妈是做什么的?
贺司扬回答:我妈妈是科学家!
那你爸爸呢?是什么家?
我爸爸……我爸爸是学科家。
“学科家”的意思,就是什么都做点儿。
况月林回国那年,贺总又乘着东风赶上了房地产的趟儿,后来又跟着别人一块做互联网,做电商,到现在做一做自媒体,也心血来潮做过直播。
心血来潮的贺总现在又要赛车,拢共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连带着贺司扬放水都有了难度,但总归放水成功了,贺总的尾巴也跟着翘上天了。
贺年华笑着下车来,转到后头一看,问贺司扬:“你那车子怎么回事?凹进去那么一块儿,不,是两块儿!”
贺司扬已经被家里一棕一白两只大狗外加一只肥猫给包围了,敷衍他爸:“噢。”
“不送去修一修?”
“不修了。”
“怎么就不修了?”
贺司扬不答了,贺年华也不指望他答。贺总别的不说,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儿子住处就离这儿二十来分钟,平常个把月回来一趟,现在这么快又来了,也不是为了看他,是来看猫猫狗狗的(棕狗最近在生理期)。
“待会儿你带走得了,它们也黏你。”贺总孤零零站旁边,做一副不夺人所爱的样子。
“养不了。”
“之前大半年你不是也养得好好的?突然又给送回来,怎么养不养都你说了算?”
“那会儿有空,现在没时间。”
“那会儿你忙着升职,不是更没时间?我说儿子,找个好点的理由行不行?”
得,又不回了。
“我带它们洗澡。”贺司扬过会儿站起来。
“不能吃了饭再弄?”
“一身泥,先给它们洗了,你饿了先吃。”
贺年华见怪不怪,这爱干净的毛病是跟了他妈,半小时也是拖不得的。
他拖不得,贺年华等得,等着等着总算等来了,先问他这鱼子酱哪儿来的,得知是小玩妈妈拿的,贺年华没忘了他要的酒,心领神会地问:“给小玩的吧?”
贺司扬应了。这酒是上回他来吃饭的时候喝到的,那天从在停车场跟她分开后心情就很差,根本没想过要联系她,可偏偏在饭桌上尝到这款酒,猜她会喜欢,找个借口跑到外面,想告诉她,点开前又犹豫了,一边气她,一边恼自己。平常他忌讳啰嗦,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说,说了没用的话就更不必说了,可只要被她一激,那些他最烦的鸡汤话就一股脑全冒出来,明明知道她不爱听,就是忍不住。她一听,那肯定就炸了。
想到她炸毛的样子,他点开聊天框,没想到她也正要给他发消息,可最终并没有发来,她不发,他一下子也不想发了。这听起来像小学生在斗气,但他就是斗了。说她幼稚,他自己也不遑多让。
“我还拿了几瓶别的,你看看她喜不喜欢,喜欢的话我这儿还有,”贺年华用公筷给贺司扬夹了一筷子海鲜,“小玩吃不吃这个藤壶?今天刚送来的,给她带一盒?”
“她不爱吃这个。”贺司扬想到她嫌弃得又蹦又跳的样子,忽然笑了。
贺年华就等着这个答案了:“那你把她爱吃的列一列,改天把她喊来家里吃饭。”
“她没空。”
“你都没问呢,你问都不问那当然是没空了。”
“问不问都没空。”又补了句,“她最近忙。”
“不是,儿子,”贺年华放下了筷子,“前天电话里头的是小玩吧?”
贺司扬失笑:“你想什么呢?”
“那怎么小玩来了一次就不来了?被你老爸我吓到了?还是……有什么问题你说出来,你不爱我帮你,那我就帮一点儿,就一点儿!”
“别操那份心了,能有什么问题?”
贺年华看他不像是在搪塞,应道:“对啊,你们两个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能有什么问题?房子前年你都买了,差不多可以装修起来了,你们忙,那就把钥匙给我一把,我来给你们盯着。”
“你的品味,还是算了吧。”
贺年华笑了:“瞧不起谁呢?我请个设计师总行了吧?”
“我自己来装,你不是忙着么?”
“忙着玩也算忙么……到底怎么说啊这个事儿?你们年轻人现在不急,我懂,那一起吃个饭也不是不行吧?你放心,我不催,不给你们压力,见那么一回我就知道小玩爽快,小玩…看着也不讨厌我啊。”
“过段时间吧,”贺司扬最终松了口,“下周我们准备去纽约玩,回来要忙上一段时间。”
贺年华总算得了个确定答案,心情大好,又听儿子问:“你呢?最近还行?”
这话问得模糊,但贺年华一听就明白,儿子这也是在关心他的恋爱问题。
是前年开始的事儿了,那年贺年华大病了一场,出院后贺司扬建议他每天和他一块儿跑步,贺年华跟了几天,实在跑不下来,但也知道身体确实不如从前了,自己盘算了下,加入了个羽毛球俱乐部,俱乐部隔壁是打匹克球的,他在那认识了个和他年纪相当的球友,聊下来是有几分一见如故的意思。
贺年华左思右想,找了个日子跟儿子坦白,说得含蓄:扬扬,我最近认识了个人。儿子冷淡的反应他预料到了,况月林走了有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别说儿子对他失望,他自己也是失望的。他也想过要不就不说了,反正只是处一处,并不会有下一步,可他觉着总该让儿子知情,隐瞒着不说反而更影响父子感情。他这话一说,却又把儿子给架了起来,儿子要有点情绪倒成了他不通情达理了。处理来处理去,怎么都不合适,最后是做儿子的开了口:你想怎么做是你的自由,不用经过我的同意。
这句话一出,两方都更难受了。有很长一段时间,贺司扬都没有回家来,电话也接得少,虽然他确实也忙,但贺年华能感觉到那种疏远,即便后来他回家来,父子俩也再不如从前那样亲近了。到了现在,他能主动聊起这事儿,也是有几分勉强的,贺年华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不接受也得接受了,当儿子的总归还是看在情分上退了几步。
儿子尽量表现得轻松了,贺年华也没落后:“儿子啊,我现在是明白了,那些人啊都是图我的钱,头几回还藏着,后头不藏了,那我也不藏了,话讲清楚,就没有下一回了。”
“什么时候这么不自信了,就不能是图你的人?”
这玩笑开得也有点勉强,贺年华仍笑了笑:“单是图你钱,或者单是图你的人,这倒好了,可同时图两样的,麻烦就大了。”
“不是人之常情么?你也不是毫无所图,人家再多图点儿也不过分。你岁数不小了,能图上你的人已经不容易了。”
“人身攻击了啊!”贺年华见儿子说得这么直白,反倒放松多了,“你说得也没错,人嘛,谁不要钱呢,一边人好,一边图钱,没毛病!不过我就这么着了,我的钱,以后都是要留给儿子的。”
贺司扬不领情:“我自己有,你的钱你看着花。”
“得,糟老头子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父子俩一齐笑了,总归是吃了一顿还算圆满的饭。
吃过饭,开车到邻近山庄跑一趟,贺司扬让两狗一猫在山里可劲儿跑,父子俩又打了球,回来又该吃晚饭了。
吃完饭,贺年华想起一件事来,上回请老同学来家里吃饭,老同学的女儿带了两幅画来送他,虽说贺年华以前总被母子俩嫌弃品味差,但他实打实是学过画的,在画的品鉴上多少有点儿造诣,好歹能唬住外行。不过那回是叶染伊的画把他给唬住了,他觉得那画实在是妙,一问得知是放到美术馆里展览过的,再问,叶染伊自己也收藏画,两人聊得投缘,叶染伊说要送些过来,没料想过两天当真送来了,人倒是没来,电话里告诉他,哪个箱子装了什么,一一说清楚,又说还有个箱子是给司扬的,里面是她从国外淘回来的一些电影碟片。贺年华心想女孩子心就是细,他不过是话赶话提了几嘴儿子的爱好,她就给记住了,老叶家果然也一如从前,一个比一个懂得人情世故。
“染伊家里之前也不同意她学电影,这孩子立了个军令状,立完说不是立给家里,是立给她自己的,家里同不同意都不影响她的决定,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任何人无权干涉她,她也不用家里一分钱,自己就能把这个电影学下来,我听着,心说我儿子当初不也是这么干的么?这法子倒是有效,一使一个准!你俩在这事儿上,也是一像一个准儿。”
贺司扬看着箱子里的电影碟片,老的新的都有,老的是他先前没淘到的,新的是他正准备买的。先前在公司倒没听叶染伊提起,他回他爸:“我没她有骨气,嘴上说说,说完学费还是你们给交的。”
“我就是说呢,染伊最后也是跟家里要钱了,她还说,她伸手,她光荣!你叶叔叔跟我说的时候,我就笑,现在的年轻人是一个比一个坦然了。”
贺司扬也笑了,说起坦然,有的人那是遥遥领先了一大步,快无人能及了。他这么想着,很快又不笑了,他想到了那两万块,他刻意没去记,但前前后后远不止两万了。
贺年华继续说:“老叶也是不厚道,女儿学电影不同意,儿子要拍电影不仅一口答应还主动要掏钱,虽说是染伊开了这个头,老叶想明白了,也就同意儿子也走这条路,但想想还是有些不公平的嘛。”
贺司扬没想到里面还有这层关系,又听他爸说:“女孩子家家不容易,现在你们一块儿做事,能帮的就帮一把。”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贺司扬不爱听这些,又反问:“怎么就觉得是我帮她,不是她帮我了?”
贺年华一听笑了:“看来谁帮谁还不一定了?”
贺司扬不置可否:“她履历很出色。”
“得,是我思想落后了。”贺年华看看钟,“是不是该走了?”
父子俩都有事要做,一个见朋友,一个去看剧。
贺司扬要去看的舞剧比较冷门,原本没打算去,下午恰好看到别人发了,票不好卖,他想着就去看一看好了。他平常再忙也要挤时间去刷剧,实在挤不出来,就利用跟合作方沟通感情的机会,不管两个三个,逮准机会就把人往剧场带,偶尔部门团建也往这些地方跑。所以除了虚伪之外,他又被赠了两个字:鸡贼。他也欣然接受了。
“小玩也一块儿去看?”贺年华到了车上问。
“她看这些少。”贺司扬以前常问她,但她一直兴致缺缺,后面也就问得少了。
“你俩吃得不同,看得也不一样。”贺年华笑,心想也挺好,真要一模一样的人凑一块儿,久了指不准就没意思了。
“你前头购物中心停一下,我在那里下。”
“要买东西?”
“没,我自己去剧院。”
“不是顺路么?”
“顺路也不坐。”
“还嫌弃你爸来了?”贺年华打了方向盘,“打车也不坐你爸的车?”
“不打车。”
贺年华笑:“你在公司上班也这么跟你老板同事说话?”
“你要我那么跟你说话?”
“可千万别,咱俩谁跟谁,没有客气这一说!”
见他解了安全带要下车,又说:“车真不修啦?你要没时间我来联系。”
“放着吧,你别管了。”
“行吧,那你待会儿怎么回去?我来接你?”
贺司扬已经下了车,指了指脚下:“夜跑。”
他没再耽误,挥了挥手往剧院赶。
是超出预期的一场舞剧,原创剧本,演员都不出名,但感情处理细腻,很具有感染力。结束后贺司扬没急着走,坐位置上记录了几句,见剧场快空了,拿了手机要起身,猝不及防跟前排刚转身的人对上,一时愣了愣。
“司扬?”叶染伊同样感到意外,“这么巧,刚才都没发现你。”
“我来得晚,卡着点进来的。”贺司扬在过道上等她跟上来,再一道往外走,“你是看到票卖不动了来的?”
“是呀!看来你也是了。”叶染伊笑,“再不支持支持,能看的就更少了,我放低了期待来的,没想到还挺惊喜,你觉得怎么样?”
“算是近期里最好的了。”
两人随口聊着,到了大厅,贺司扬到自动贩卖机前买水,回头问叶染伊:“喝什么?”
“水就好。”
贺司扬拿了两瓶水,分一瓶给她:“今天刚回了趟家,我爸把你拿的碟片给我了,有好几张都挺难淘的。”
“嗐,也不全是我的,有几张是叶潇的。”
贺司扬笑了笑:“谁给我的我谢谁,你喜欢哪个年代的电影?改天我捎给你。”
“用不着那么客气,我还没谢你呢,我刚回来还真有点不适应,你不提醒我我不知道得走多少弯路,”两人到了门口,叶染伊笑着说:“本来都碰上了,该请你吃宵夜的,不过我到这个点就不吃东西了,我也不爱干坐着看别人一个人吃。”
“正好,我也不吃,”无功不受禄,贺司扬也不觉得自己帮了什么忙,“你怎么回去?”
“我以为你这时候要说,开车了么?要不要顺便捎你一段?”
贺司扬配合着笑了:“我没开车。”
“我也没,我坐地铁来的,看完正好跑回去,”叶染伊说着忽然狐疑地扫了一眼贺司扬,“我看你这一身……”
贺司扬接过话:“我也跑回去。”
“那今天真是巧了,这边你熟么?方不方便带我一个?这条路我还没跑过呢。”
“跑得快不快?我只带跑得快的。”
叶染伊听出他的玩笑:“别瞧不起人啊,我可是跑过全马的。”
“跑马拉松不一定就快了吧?”
叶染伊察觉到端倪:“你也跑?”
“偶尔,你在加州跑的?”
“对,蒙特雷你知不知道?我去年11月还去跑了,半马,为了出个最佳成绩,连海都没看呢。”
“听过,听说风景很不错。”
“是不错,我朋友就净看风景去了,你呢?你哪里跑的?”
“上海,无锡,中签了就去,前不久去的厦门。”
“厦门?我有朋友……好吧又是朋友,我朋友想去,不过没中。”
“中签率低,只能碰碰运气了。”
“你跑了多少?”
“两个半多点。”
“你这……你这是直通了呀,都不用抽签了。”
“抽的,之前没管速度,跑完就行了。”
“享受型,”叶染伊会意,“我下个月还准备报一个,在圣地亚哥,五月份举行,到时候不会不给请假吧?”
“正常请就行了,是在拉荷亚?”
“对,挺有挑战性的。”
贺司扬点头:“看过路线图,有大坡。”
叶染伊顿了顿:“你要不要一起去?对你来说应该不难,风景也很不错。”
贺司扬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心动了:“五月份估计休不了假了。”
“噢对,你这个月就要把年假休掉了。”
聊得差不多,两人开始跑了,叶染伊能感觉到贺司扬在配合她的速度,她也没逼着自己快跑,用了平常的配速,偶尔和他聊两句:“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公园很多野猫,是往西走?”
“南湾?你要去的话前面绕一下就到了。”
“远吗?不远的话就绕一下好了。”
贺司扬带着她绕过去,叶染伊后知后觉发现并不是绕一下就到了,是绕了好几下,她都要摸不清方向了。
“这边的路你记这么全?都没见你用导航。”
“也不是全记得,知道个大概方向,不记得也没什么,一遍不行就再走第二遍。”
“用导航不是更方便?能少走冤枉路。”
“不想太依赖这些,找路挺有意思的。”
叶染伊赞同地点点头:“你是不是连手机也不太爱用?”
“嗯,但手机就丢不掉了,工作需要。”
说着话,两人到了公园,叶染伊把随身带的猫条拿出来,刚才来的路上贺司扬也买了一个小的猫罐头和两根肉肠,喂着猫,顺道歇会儿。
叶染伊手边是只老猫了,昏昏欲睡的样子,吃得也不多。“要是现在它能分裂成原来的一半,就年轻多了。”
贺司扬想了想:“你是读过那个创意写作的故事?”
叶染伊一脸惊喜:“以色列的那个作者,你也读啦?”
“读过几个小短篇。”
是周小玩给他看的,她看到什么有意思的都会分享给他,拉着他一起再读一遍,那个分裂的故事是故事中的故事,讲的是人可以选择一个时候分裂成两个人,分裂后年龄都减一半。她问他会选哪个时候,他还没说,她先给他答了,问是不是二十岁?他还没答,她又抢了:“这个好像不能这么算?总之就是要把二十岁之前的时间延长,对吧?”对的,他是这么想的,可看着她又觉得可能还有其他答案。两个人讨论了很久,后来又吵了,怎么吵起来的,他现在都有点想不起来,只确定是很小的点。
他翻出手机来,凭着记忆找到那天的备忘录,他确实记了两笔,吵架的理由也果然跟书没有关系,是她想打地铺,但地上凉,两人因为这个吵起来。
他自顾自笑了,并不明显,继续听叶染伊说:“我当时看到的时候,想的是这个很适合拍电影,拍人难度大,拍猫估计会好一点,我跟叶潇说了,他还说对奇幻片没兴趣呢。”
说到叶潇,叶染伊又说:“我把那三个营销方案给他看了。”
“他怎么说?”贺司扬好奇了。
叶染伊笑:“他还没回我,但大概率跟我们想的一样。”
贺司扬没发表看法,看看时间,说该回去了。
剩下半程跑得更快,很快到了叶染伊家小区门口,剩下十几米路,叶染伊慢慢地走:“我每次跟人跑步,都会问对方一个问题。”
“什么?”
“你跑步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什么也不想。”
“啊,我都是想想电影的事情,还想过要把所有答案收集下来,然后拍个跑步的短片。”
“听着挺有意思。”贺司扬不失真诚地附和。
“你下次要是有别的答案,别忘了告诉我,给我提供点素材,”叶染伊就要进小区,“今天就不跟你说谢谢了,你平常不住这边吧?不然偶尔还能约着一起跑。”
“是不用谢,顺路的事,”他先回了前一句,“你要想找人一起,我给你推几个跑步群?”
“行啊,一起跑才有意思嘛,你快回去吧,明天公司见。”
贺司扬点点头继续往家跑,他平常跑步确实什么都不想,本来也就是为了放松的,但免不了有人要自己跑到他脑袋里来,就像今晚,跑到现在一直在想她。
他回去洗了澡,睡前看了眼消息,有朋友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吃饭,说是有重要事情要宣布,让他把女朋友也喊去。
贺司扬切到另一个聊天框,最近一条消息还是那条两万块的转账,往前翻,两个人的对话向来简单,有什么事都直接打电话了,但也有发长信息的时候,这种时候多半是些酸倒牙的电影台词,她发过来也不解释,见面的时候他再问她,她拒不承认,说是喝醉酒的时候发的,每次都是这个说辞,他就当信了她了。
这个点,他不忙的时候就该睡了,但她才刚刚开始,准备要出门喝酒去了。
他等了等,果然没多久见她发了条朋友圈,照片里是酒。他重新点开聊天框,打了一行字,犹豫了下,最终没有发出去。
贺司扬关了手机,烦躁地将旁边的玩偶拖过来又推出去,翻个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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