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应鸾感觉自己跌入了万丈深渊之中。
她不断地下坠,眼前的景象在自己面前飞速流逝,转瞬之间又被她抛在脑后。
应鸾不知道这样的感觉持续了多久,按照预估的降落速度,她早该落地了,但是自己现在却还是维持着降落的状态。
她似乎卡在了一个永不停止的“无穷洞”之中,这个洞没有尽头,只是会吸纳着她不断跌落。深渊犹如沼泽中那股奇怪的抓力,她越挣扎,反而会陷得越深。
应鸾的眼前如同黑灯一般,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她干脆闭上了眼睛。
专心、专注,不被外物所影响。
她这样反复提醒着自己发觉自己的脚下一实,再睁眼去看,自己已经落在了孤星之上。
四周十分荒凉,因为未曾开采过,周围全都是不辨方向的沙漠。她抬头看向天空,黑夜沉寂,漆黑一片,连颗指路的星星都没有。
应鸾擦亮了一颗摩擦石用来照明,向前走了几步之后,撕开衣角上的布条,将她埋到了沙地里,用脚踩了几下,将她踩实。
她小心翼翼地举着石头照亮着前方的路,走了很久依旧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东西,甚至一点联邦存在的痕迹都没有,目之所及之处依旧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连杂草都没看到一颗。
同样的砂砾,同样的场景,地面上一点起伏都没有,完美得好似复制品。
她想顺着原路折返,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留在来路上的布条早就消失不见。
不会是风吹的,因为这里根本没有风。
应鸾抬起脚,看着地面,在心中默念了数十秒,脚印果真突然消失了。
这是个绝对完美的地方,任何对它的破坏都会被它自动吸纳。应鸾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幻境,也就是精神力构成的空间。
她抬头看着星空,如果把她所在的地方比喻成一个漩涡,一个隧洞。那她就在洞里,而她的舰船在洞外,正在慢慢地被吸纳着降落,
她刚才看到的淤泥,就是这个星空,只有她自己在淤泥的下面。因为她刚才突破了精神力的干扰,安稳着陆了。
但是舰队上除了她,没有一个人会操纵精神力……如果他们一直继续这样跌落,岂不是最后只能陷在漩涡里,永远都走不出来?
应鸾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她张开手,想要召唤自己的精神体出来,但是它却没有回应她的召唤。
自己用不了精神力?她闭上眼睛,发现精神力果然被封存,完全使用不出来。
那这该怎么办?
她不再走动,而是坐在了原地,眉头紧锁。如果陆宴行那边可以延缓舰队下落的时间,她估计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只要能在半个小时之内想出解决方法,就可以解决这一切。
应鸾闭上了眼睛,深呼吸几口气,强迫自己的心跳规律下来,试图冷静地去分析现在的情况。
她所在的地方,是真的还是假的?她认为是真的,她真的来到了孤星上,脚下踩得也是真实的土地。只不过这些真实都被精神力涂上了一层厚厚的淤泥,好似变成了假的。
她坐在空洞之下,抬眼看着天空。也就是说,舰船迟早都会降落,只不过大家的精神受到空洞的干扰,不断地旋转逸散,最后变成一堆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如果她能能生成一个更大的精神空间,将他们的精神全都兜住呢?
应鸾刚一冒出来这个想法,随后又自己否定了。
这怎么可能做到?她不知道联邦是怎么做到生成这么大一个虚假空间的,但是背后一定有一个巨大的装置和许多科研人员的支持。仅凭她一个人,在使用不出精神力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做到?
但是另一道声音告诉她,她做不到也必须去做。因为她眼前没有别的出路,她想不出更好更好的解决方法。
她使用不出精神力,是因为她总是想着用它攻击的那一面。刀刃击不穿那道屏障,她便用手握着刀刃,将它面向自己。
专注自己,激发自己的潜能。
只要生成出一个比孤星更大的精神空间就可以了。
应鸾垂下头来,感受到无数细小的微粒从她的身体中冒出,它们一点点地漂浮起来,不断地上浮,直到突破了那层淤泥,飞到了气层之外。
她看不到,也不知道生成一个空间到底需要多少精神力,只是维持着这样一个姿势,告诉自己现在还不够,需要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舰队上大概有三百多个人,她必须保证这道屏障足够结实,能够吸纳住他们所有的思绪。
想象自己在搭积木,拼接、组织、巩固……
不知不觉间,她的额头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应鸾痛苦地睁开眼睛,自己的识海都快要干涸了,现在在抽动精神力,完全是在用她自己的骨血。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弓起身来,蜷缩在地上,分出一缕精神力去观察上面的情况。她看到了一层薄薄的膜将整个孤星兜住,而后闪烁了一下之后,变得更加得透明。
在那一瞬间,舰队以极快的速度穿越了这个薄膜,而后穿过泥层,不断地下坠。
喜悦、吵闹、哭泣的声音犹如突然挤入她识海的泥沙一般,汹涌地涌入了她的耳朵。
三百个人同时在她的脑海里表达着自己的情绪,嬉笑怒骂不绝于耳,她感觉自己头痛得快要裂开,却还是执着地睁着眼睛。
成功了吗?
她仰倒在沙地上,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丝风声。
呼——
起风了……
沙石扑打在她的身体上,她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终于可以安心地闭上眼睛。
——
模糊之间,应鸾感觉有东西在啃她的脸。
她的脸上痒痒的,似乎有什么软体动物趴在她的脸颊上,用身体蹭掉她脸上的沙粒。
凉凉的,还滑滑的。
应鸾没有一点力气,完全睁不开眼睛。即使感受到有虫子在啃她的脸,她也没有办法去阻止了。
她现在的身体就如同枯草一样,被彻底榨干了。
但是她似乎感受到了雨滴,一点点打在她的脸上。
下雨了?她眯着眼睛看了看,视力模糊之下,只看到一个黑色的物体蹲在她面前,不住地啜泣着。
他看着她半睁的眼睛,叫她的名字:“应鸾?”
她反应过来:“学长?”
原来那不是雨,是他的眼泪。
他的眼泪滴到她的脸颊上,又顺着她的衣领流到她的皮肤上。
应鸾模糊地想,原来再冷的人,眼泪也是热的。
她躺着不说话,陆宴行也不说,而是细心地替她擦掉脸上的沙子,用自己的指腹一点点拨弄掉,似乎怕打扰她的休息一样。
她又不是皮肤多脆弱的人……
应鸾睁开眼,试图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怎么都使不上力气,只能说道:“学长,我起不来,你扶我一把吧。”
陆宴行点点头,拉着她的手站起来。应鸾本以为自己腰肢没力气,腿部怎么说都改有点力气,结果被他拉起来的一瞬间,就和没有骨头一样瘫了下去。
“我……”
应鸾还想在解释,陆宴行却已经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她看着他的后背,只犹豫了一下,就趴了上去,而后揽住他的脖颈。
她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陆宴行站起身来,用手臂环着她的大腿,将她固定在自己的后背上,依旧不说话。
可能是沙漠太干了,不想说话吧。应鸾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自己也有点渴了。
她的视力恢复了一些,因此能看到孤星真实的样子,原来这里并不是她刚才看到的那样什么也没有,周围就能看到一些生枝细瘦的梭梭树,甚至偶尔还能看到跑来跑来跑去的小沙狐。
他的头发擦过她的鼻腔,让她有点想打喷嚏。应鸾侧过头去,问到了他身上洗衣液的味道,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的手绕过他的脖颈又收住,感受到他隆起的肌肉,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她问道:“其他人呢?”
“停队修整了,我来找你。”
“大家有事吗?”
“都没事。”
“昏迷症状也好了,潮热期也都消失了?”
“都好了,都消失了。”
“那就好。”
“那就好?”陆宴行缓缓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应鸾笑了:“嗯,对,那就好。”
他的脚步在原地停住,一言不发。应鸾看不到他的表情,不明所以,只能感受到她搭在自己腿上的手肌肉紧绷着,甚至在微微发抖。
他又问了一次:“那就好?”
“怎么了,你不好吗?”应鸾看着他的后颈,目光停留在他黑发中露出的耳垂上,那里因为他的情绪染上了一丝薄红。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即使你活下来,这样躺倒在沙漠里,也会因为窒息而死的!”
从夜晚舰队降落后,大家的神志开始逐渐恢复正常,他就知道应鸾成功了。
但是在清点人数之后,应鸾依旧没有回来,他开始担心起来,怀疑她是不是晕倒在哪里了。
舰队那边完全没有别的人选,他只能自己出去寻找。
他找了她整整一个晚上,从夜晚找到白天,始终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在晚上的时候,他担心夜晚温度低,如果因为失温,她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但是等到在白天的时候,沙漠变得非常的热,他的恐惧则变得更多。
他这才意识到她对他到底有多重要。
最终,他在一个略微拢起的沙丘里找到了她,她躺倒在那里,脸上和身上全都是沙子,像一个不会呼吸的木偶一样,毫无知觉。
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感受到她的呼吸之后,又飞速地将手伸了回来。
幸好只是睡着了,幸好只是睡着了……
他这样重复着,像是在劝慰自己一样,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
自己是什么时候对应鸾的态度改变的呢?从两个人在研究所的第一次约会开始,还是从她断断续续发给自己的消息开始?
在阿斯纳尔密林里,那些不可名状的情绪达到了顶峰,而在她从舰船上跳下去的那一刻,他的情感又再一次突破了极点。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他对她不该有这些想法,但是他无法否认这些情感,他无法否认自己不能失去她。
于是他无力地笑了一下:“我不好,应鸾,我不好。”
应鸾趴在他的后背上,感受到他因为用力而紧绷的肌肉,小声安慰道:“但是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陆宴行沉默下来。
最终他苦笑一声:“算了。”
他继续走路,而她则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想说我什么也不懂?”
陆宴行回答:“我没想那么说。”
“哦。”
陆宴行叹口气:“是我不懂你。”
他真的不懂她。在他眼里,许多事情都不值得她去那样做。
但是她做了,义无反顾,即使这样也不曾后悔。
“我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应鸾说,“就像你当初在密林做的事情一样,我们是同一类人。”
在她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她感受到他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下。
同一类人?
陆宴行垂下眼睛,轻轻地笑了。
最终他说:“嗯,我们是同一类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越来越晒,虽然应鸾不用自己走路,但是阳光打在她的后背上,还是让她十分难受。
陆宴行的身上凉凉的,贴起来十分舒服,应鸾忍不住将手塞到她和他相贴之处的夹缝中,缓解一下手臂上的刺痛感。
“别乱动。”陆宴行颠了一下胳膊,应鸾一个不平衡,差点从上面摔下去,连忙揽住她的脖子。
他被被她用力一拽,也差点向后跌倒,紧了紧放在她大腿上的手,她才没有摔下去。
这种时候,确实也不用顾及什么社交距离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腿,不言不语。
他问:“怎么了?”
应鸾唉声叹气道:“我的胳膊好像晒伤了。”
“怎么回事?”陆宴行连忙将她放下来,拉着她的胳膊,仔细看了看。
她抿了抿唇:“太晒了。”
他对她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应鸾坐在石头上,轻轻吹了吹自己的胳膊,实际上什么事也没有,只是觉得有点刺痛而已,但她觉得这样也挺有意思的。
她坐在原地等着,没过一会儿,陆宴行就回来了。
他手里带着一块芦荟,掰开之后,仔细抹在她的胳膊上。
“应该能缓解一下,一会儿我们就回去了,舰队那边肯定有药。”
她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粘液,忍不住皱了皱眉:“还要走多远啊?”
“有一段时间吧。”陆宴行笑着说,“也不用你走啊。”
应鸾不说话了,她看着陆宴行的指腹轻轻地搭在她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涂抹着。他的手指很凉,应鸾的注意力却再次被他的眼睛吸引。
从这个角度,她能看到他金色的眼睛,以及上面微颤的睫羽。
她的手指动了一下,又想上去摸一摸了。
“好了,不要乱动这些地方就可以。”陆宴行叮嘱道。
应鸾垂眸看着他:“你今天说了好多话。”
陆宴行无奈道:“我平时话不多吗?”
“平时……总看起来有点距离。”
“那我以后要多说点话。”
他娴熟地弯下腰来,任由她蹦到自己的身上,而后收住她的身体,继续走路。
她修复了一点体力,就有些闲不住了:“我们要在这里修整多久?”
“大概要几天吧。”
“这样……”应鸾思索了一会儿,而后鼓起勇气道,“要不要晚上出来转一转?”
陆宴行叹口气:“你先好好休息吧。”
“我已经休息好了。”生怕他不信似的,她连忙道,“真的,现在能让我去做几个后空翻都可以,不用你背着我转。”
陆宴行笑着说:“嗯,好。晚上我去找你。”
等他们回到了修整地点之后,应鸾远远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原本只该有收尾部队在的地方,大队长居然带着两三个人站在那里,几个人排成了一个弧形,齐刷刷地看着他们。
而且都是舰队里德高望重的人……
“这是怎么了?”应鸾小心地问陆宴行。
“我也不知道……”陆宴行声音迟疑。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大队长激动地喊道:“应鸾回来了!”
有她带头,剩下的人立刻鼓起掌来。
应鸾被陆宴行放下来,看着前面的大队长,她脸上赞许的情绪更多,让应鸾松了口气:“您这是在干什么?”
“谦虚什么!”不苟言笑地大队长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笑意,“做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想憋着不想告诉我们?要不是你,我们的损失一定非常惨重。”
应鸾被她夸奖地有些不好意思。
她扫了一眼陆宴行,他也笑眯眯3D站在一旁,跟着其他人一起鼓掌。
应鸾问道:“联邦那边……”
“他们已经撤退了,我们取得了暂时性的胜利。”大队长解释道,“他们这次的力量准备不足,才想出这种招数……真是阴险,不过还好我们有你。”
她在她的背上拍了几下,手掌宽厚,十分用力,差点把应鸾的心拍出来了。
大队长承诺道:“等你回去之后,我会把这件事上报,好好表扬你的。”
应鸾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了一声:“谢谢。”
“不过嘛,还有一件事……”大队长话锋一转,神色也变得严肃,“你的队伍有个人,在事故发生的时候,主动和大部队走散,甚至还想去抢夺控制器。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判断他想叛逃,你看看怎么处理?”
应鸾站直身体:“是谁?”
大队长指了指她的身后:“喏,就是他。”
应鸾回过头来,薛从仪被推搡得一个踉跄,直接跌到她的怀里。
第82章
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对,立刻直起了身体,从她的怀抱中离开,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应鸾队长……”
应鸾看着他,发现他紧抿着嘴唇,神色也不太自然,于是回头问大队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队长旁边的一个人主动站出来,应鸾认出他是隔壁小队的队长,身份地位很高:“我来说吧,当时大部分的队员都陷入了昏迷,只有几个人还在坚持维持着飞船的正常运转,我们看薛从仪不受影响,就派他照顾其他队员……但是没想到这反而给他机会靠近了中控室,还妄想抢夺舰船操作器!”
大队长在一旁补充道:“这种行为, 必须受到严厉的处罚。”
“不是这样的……”
应鸾听到薛从仪小声反驳,于是对他说:“解释一下吧。”
看他的神色有些紧张, 她柔声安慰道:“没事的,不用害怕,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就行。”
“当时驾驶员状态不好,她在那里,马上就要晕倒了。我恰好在她身边,以为自己可以接任她的工作……”薛从仪的声音吞吞吐吐, “但是我……”
但是他害怕了。
他手指按在操作仪器上的时候,望向窗外不断变换坠落的漆黑景象,突然又产生了那种恐惧之情。
他的手颤抖起来,眼前都模糊成了一片, 甚至都没有办法做好一套完整的操作流程,即使整个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演示了无数遍。
应鸾看着他的表情,也一时沉默不语。
他最终还是没敢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胆怯:“……当时我的操作很糟糕,让整个舰船的航向都偏离了原定轨道,其他人以为我要叛逃,就又把控制权抢了回来……”
应鸾看着他:“但是你没有这个想法,对吗?”
薛从仪表示自己绝对没有那个想法。
甚至他现在仍然记得驾驶员当时看他的样子,如同在审判一个叛徒一样,不信任又轻蔑的表情。
那个眼神比恐惧本身更让他感到羞愧。
大队长听了他的话,评判道:“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而已。要是每个叛徒都说自己是好心办错事,我们的监狱里会一个敌人都没有,全都是热情的好心人。”
薛从仪垂下头来,他也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无法改变当时行动的结果,他就是差点酿下了大错。
应鸾问:“那您觉得怎么处罚比较好呢?”
“即使是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处罚依旧会很严厉。”大队长说,“按照规定,永久吊销他的航行驾照,禁飞十年。”
听到这里,薛从仪抬起头着看向大队长。
这个处罚对他来讲实在太过严重,禁飞十年足以毁掉任何一个人的航行生涯,更别说初出茅庐的他。
但是他双手紧握,最终没有为自己辩解。犯错受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其中的因果就像一道完好的程序,没有给他辩解的余地。
应鸾却笑了笑,开口道:“可是您别忘了,当时情况危急,那位驾驶员在昏迷状态下没有办法继续驾驶,当时他是离得最近的人。根据航行条例,如果他不上前去帮忙,反而也会受到处罚。”
薛从仪看着应鸾,目光微微颤动。
大队长被忤逆,也不生气,反而问:“那你想怎么做?”
应鸾说:“这次航行结束之后,禁飞五年,进入学院重新学习基础课程,直到考试通过。”
这个处罚虽然也很严厉,但是比起之前却多了许多自由的空间。这次航行还有半年多才会结束,他依旧能完整体验完这次航行积累经验。
而且最重要的是薛从仪还很年轻,这种处罚不会影响他的未来。
大队长思索了一下:“也可以。”
应鸾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而后转过头来,悄声对薛从仪说:“好了,走吧。”
他垂下头来,轻声叫她的名字:“应鸾老师……”
应鸾看了他一眼,故作严肃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干什么!我们还有半年多的相处时间呢。”
“我……没事。”他顿了一下,“谢谢您。”
“不用谢,走吧。”应鸾对他说,“我会慢慢教你的。”
——
人群散尽之后,队伍很快就进行了夜晚整修,为明天的航行做准备。
应鸾回到舰船中准备休息,她白天睡了太多,晚上就睡不着,只好坐在大厅中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景象。
月光下的沙漠褪去了白天的红热,开始泛起一股淡淡的银,好似一汪巨大的泉眼一样,展现在她的面前。她的视角很高,一阵夜风吹过,无数高大的沙丘在她的眼中,也变成了一阵阵细小的波浪。
应鸾原本只是坐在那里,却突然发现肩膀一沉,有什么蓬松柔软的东西扫过她的脸颊。
她伸手一抓,那东西反而从她手中溜走了。她直接站起身起来,肩膀上的橙色毛球顺势掉到了地上,仰起脸来,与她大眼瞪小眼的对视。
是一只棕色的小沙狐。
她笑了笑,弯下腰来伸出手:“你怎么在这?”
难道是船舱没关严让它进来了?但是舰船的基底很高,这种小型动物一般都上不来的。
小沙狐嗅了嗅她的指尖,再次抬头看着她,没什么反应。
旁边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我带它进来的。”
应鸾抬起脸,看到陆宴行带着笑意的面孔。
她注意到他今天的穿着似乎比平时轻松一些,没有往常工作时候那么凌厉,看上去更好接近了,而且还不经意的透露出一点优雅。
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额角两侧的碎发,站起身来:“你是怎么带它进来的?”
“给它们点果子,它们就会听你的话了。”陆宴行笑着蹲下身,将自己的手放在地上,露出掌心中艳红色的小果。
“走吗?”他轻声问道。
沙狐立刻跑了过去,用自己的鼻尖在上面轻嗅着,而后前爪按住果实,一点一点啃着外面的果皮。
“好有手段。”应鸾忍不住赞叹道,“刚才它就不听我的话。”
“是啊,得用技巧。”
陆宴行站起身来,将一颗果子向空中一抛,应鸾就顺手接了过去。
他金色的眼睛露出一点笑意:“应鸾也要跟我走吗?”
应鸾看了看沙狐拿着的果子,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这个,将果子捏了又捏。
“走吧。”陆宴行蹲下身,沙狐自然而然地跳到了她的肩膀上。
他这话明明没对她说,偏偏也像是在对她说一样。
应鸾跟上了他的脚步。
他们从侧舱走了出去,应鸾从扶梯上跳下来,陆宴行顺手拉了她一把:“想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应鸾说,“要不然在这附近转转?”
她看了看周围,夜晚的沙漠虽美,但是景色却都差不多,看多了总显得腻烦。
她忍不住在心里想,早知道自己就不答应他晚上出来了,只是闲逛的话确实有些无趣,哪有这样约会的。
陆宴行说:“我知道附近有个好地方,跟我来吧。”
他带着她翻越了一个个小山丘,最终来到了一片绿洲。
他带她去的是一片小绿洲,水面不宽,但是却清澈倒映出沙丘的影子。甚至绿洲周围能看到生长高大的树木,其下嵌上了一堆绿色的绒草。树影轻轻摇曳间,远处沙丘间轻轻的沙粒摩擦声,两相交织,应鸾同时闻到了砂砾与青草的味道。
她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发现的这里的?”
“找你的时候发现的。”陆宴行实话实说。
应鸾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她弯下腰来,用手鞠了一捧清水,仔细观察着里面浮动的细小灰尘。
陆宴行走到她的旁边,看着她有些莫名的一举一动,歪着头问她:“这个有什么好看的?”
应鸾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庞,掠过他似是经典细琢一般的五官,有些失神。
陆宴行见状,笑着伸出手,轻轻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对上应鸾突然回过神来的表情,他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转而在她脑袋上揉了几下:“别在这里蹲着了,我们在这附近走走吧。”
应鸾站起身来,悄悄跟在他的身后,她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被他弹过的额头。
这是什么意思?
她垂下眼睛,收回手去,出声叫他:“陆宴行?”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
应鸾开口:“你……”
她想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对她又是什么感觉。绮真总说她迟钝,但是她觉得自己没有估计错他的想法,他们此刻的心情就是一样的。
陆宴行垂头看着他,银白色的发丝被风吹拂,仿若云烟一样,柔和地配合着他的眼神。
这是一双很真实、很漂亮眼睛。
“……算了。”
她最终还是扭过头去,没有把疑问问出口,叹了口气,对他摆摆手:“走吧走吧。”
陆宴行却站在原地没动,扬了扬下巴:“你看那个是什么?”
应鸾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是一棵结了果子的树,不知道是不是这里水土特殊的原因,它结出来的果子也十分特殊,从中间泾渭分明的分出两个圆弧,果子也呈现出两种颜色,一半是红一半是绿。
“真漂亮。”应鸾感叹道,“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
“试试不就知道了?”陆宴行捡起一块石头,用力一掷,一个果子就被打了下来,顺坡滚到了他们的脚下。
陆宴行将果子一分为二,拿出绿色的那半给她:“分你一半。”
应鸾接在手里,犹豫着不敢吃:“要是有毒怎么办?”
“那我先吃,试试毒性。”陆宴行拿起红色的那半,“我要是中毒了,你就把绿色的那瓣喂给我?大家不是常说毒药和解药总是长在一起吗?”
应鸾想说它们两个完全就是长在一起的,要是有毒就都有毒才对。
但是她还没说出口,陆宴行就已经吃了下去。他嚼了嚼,评价道:“还可以。”
应鸾看着自己手里的另半边,不知如何是好。
最终她看着陆宴行没什么中毒迹象,犹豫了半天,她也吃了下去。出乎她的意料,果肉尝起来脆脆的,而且有一股清香的甜味。
“你那边味道怎么样?”陆宴行问道。
“好吃。”应鸾有些含糊不清地说。
她抬起头来,恰巧与他的视线相撞,下一秒却被他的唇瓣所吸引。因为红色的果肉,陆宴行的嘴唇似乎比平时更加的红润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点艳色,本来浅淡的肤色突然变得浓墨重彩起来。
她咀嚼的动作慢下来。
陆宴行凑近了一点:“我想尝尝另一种味道。”
什么味道?应鸾的目光已经完全被他的唇瓣吸引,就连越凑越近都没有发觉。
等她再抬起眼睛的时候,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近在咫尺,她甚至清晰地闻到了那种果肉的香味,因为他的吐息而变得更加的浓郁。
他垂下了眼睛,目光也在她的嘴唇上停留。
这种距离……
应鸾咀嚼的动作停止了。
她感觉自己在被一种冰冷而清甜的气息缠绕,一抬眼就能看到他金色瞳孔中,她骤然停滞的身影。
然而下一秒,陆宴行却突然弯下腰来,从她的手中抽走了剩下的半个果子。
应鸾愣住了。
陆宴行拿着果子,若无其事地吃了一口,而后判断道:“味道是一样的。”
“这个我吃过了……”她慢慢说道。
“没关系啊,又不影响什么。”
陆宴行顺手拉住她的手:“走吧。”
应鸾的手被他紧紧地握着,虽然没有十指交握,但是她还是感受到了属于他皮肤的温度,如同冰冷的玉一样,环绕着她的指尖。
这算是谈恋爱吗?应鸾侧过头看着他,而他也恰好扭过头来,与她对视。
陆宴行又一次问出了经典的问题:“看我干什么?”
应鸾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刻避开,这次却仔细观察起来。
她从他泛红的耳垂上看出了些端倪:“我看你好像挺紧张的。”
他顿了一下,而后非常自然地承认道:“……是有些紧张。”
他的语气有些自我怀疑:“毕竟之前也没拉过别人的手,这个流程是对的吗?”
“是对的吧……”应鸾也不知道,如果跟着感觉判断对错的话,现在她的感觉显然在告诉她是对的。
甚至她能感觉自己的心跳频率都快了不少。
陆宴行点点头:“应鸾觉得对,那就是对的。”
她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腕,他胳膊上的肌肉甚至肉眼可见的紧绷了一下。
直到习惯了她的存在之后,他才慢慢放松下来,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其实我半边身子都麻了。”
“哪有那么夸张。”
“真的。”陆宴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怕我表现不好,你就讨厌我了。”
“你表现很好啊。”
应鸾在心中默默评估着他,无论是外貌还是能力,他都是人群中相当出众的人,又为什么会这样贬低自己呢?
陆宴行笑笑,没有说话。
她看到一旁的水边,草地上隐约闪烁着暗淡的光线,突然说道:“那边好像有星豚。”
“星豚?”
“对,偏远星球上经常能看到的一种动物。它们一般会在夜里发光,还会成群结队地漂浮在天上。”她看着水边变成一摊的星豚,此刻却扁得像饼干一样,“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单独在这里。”
“一起去看看?”陆宴行拉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走上去。
应鸾蹲下来,看着地上扁成一片的星豚,用手戳了戳它的身体。指尖感受到有些圆润的钝刺,她说:“其实星豚也有个别名,叫做''心豚''。”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星豚是一种善于伪装的动物,它扁着的时候,可能在休息,也有可能是在伪装着试探敌人,等着别人放松警惕,就用从身体里探出长长的尖刺扎伤来人。”应鸾说,
“我们不知道它是不是在伪装,就可以把手贴上去,闭着眼睛说一句''真心话''。如果它无动于衷,说明你说的是实话,如果它的刺扎到了你,说明说的是谎话。”
陆宴行思索了一下:“其实这实际上是以它在睡觉还是在伪装决定的。”
“对,这是个概率问题,但也成为很多情侣热衷的习惯。”
“就像这样。”应鸾挽起袖口,闭上了眼睛:“如果我说''我喜欢陆宴行,我不会对他说谎''……”
她睁开眼睛,星豚依旧扁扁的躺在那里,好像睡着了一样。
“你看,我没说谎。”她笑着对陆宴行显示了一下自己的手掌。
陆宴行却依旧在发愣。
原本只是普通的聊天对话,他没有料到应鸾会突然表白。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应鸾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听到。
从来没人对他说这句话,他也没设想过会有人对他说这句话。即使有人对他这么说,他也不会相信。
别人的感谢,只会让他怀疑另有所求;别人的赞美,他也只会认为别有用心。
但如果是应鸾的话……应鸾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她的这一句话比他之前拥有的任何东西都要珍贵。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
应鸾看着他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连忙让他别说了,指了指地上的星豚:“你也来试试吧。”
陆宴行轻轻嗯了一声。
在她的目光中,他将手放了上去,与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我喜欢应鸾,我不会对她说谎。”
两人的目光对同时聚焦在星豚上。
它依旧一动不动,对他的话完全没有反应。
陆宴行缩回了手,对上应鸾的带着笑意的目光,他也笑了起来。
“看来你也没说谎。”应鸾捏了捏他的另一只手。
“这下——”他话音刚落,眼前的星豚突然如同气球一样鼓了起来,直接从两人之间弹出,烟花一样窜到了天上。
应鸾看着一飞冲天的星豚,有些目瞪口呆。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你没事吧?”
刚才它飞起来的时候,好像划到了他……
“没扎到我。”陆宴行说,“我没想到它会突然飞起来。”
他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衣角被星豚的尖刺划开了:“不过衣服确实破了。”
应鸾松了口气:“没事就好,这点东西可以补的,找机仆就行。”
“嗯。”
陆宴行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去,将指尖的血迹偷偷抹掉。
应鸾却诶了一声,抬头看向天边:“它好像又回来了。
陆宴行也看了过去。
她说:“它好像带了很多朋友回来。”
应鸾看到了无数的星豚,组成一个方形的阵列,规矩地翻滚漂浮着,犹如灯笼一样漂浮在夜空中,将所过之处照得如同白昼。
它们缓缓降落,离她越来越近,应鸾也借此看到了它们圆滚滚的肚子。
上面好像有字……应鸾眯起眼来,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形。
“骗……子……”她轻声读着。
每一个星豚的肚子上都写着“骗子”。
骗子、骗子、骗子……
应鸾向后退了一步,眼前的所有一切突然如同玻璃一样碎裂开来,那个站在她面前的陆宴行也崩落得四分五裂。
沙漠、绿洲、星豚都变成了泡影,她眼前被一片无尽的黑暗所笼罩。
她向四周望去,一切都是沉重而压抑的黑色,而她想要走动,却发现自己也完全动弹不了。
冰凉的、柔软的东西在她的脸颊上滑过,最后停留在了嘴唇上,轻轻勾缠着她的唇珠。
应鸾的脖颈犹如被蛇缠绕窒息,猛地睁开眼睛。沉沉的黑暗中,她率先看到了陆宴行银白色的头发,以及略长的发间,那双亮的出奇的金色双眼。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完全动不了,甚至连精神力都用不出来。
陆宴行坐在她旁边,对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想到了什么?”
这笑容让应鸾有些恍惚,她仿佛在这一瞬间看到了那个五年之前真实的他。然而下一秒,那一汪清水又在她面前腐烂、变质,最终变成了一滩漆黑冰冷的泥。
骗子……
她扬起手来,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狠狠地扇了他一个巴掌。
第83章
陆宴行的表情静止了一瞬,似乎在思索接下来自己该用什么情绪表达。
应鸾看着他,期待他露出一些与平时不一样的神情。生气、愤怒、或者痛苦,都可以。这起码证明他是一个正常人,活得有尊严,有原则。
但陆宴行笑了,笑得毫不在意,非常标准,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他机械一样重复着上一个问题:“应鸾想到什么了?”
他的愤怒似乎轻易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她明明坐不起来,却感觉体内涌动着一团怒气。
眼前的人已经完全腐烂了。什么样的人可以这么不知廉耻?为什么被戳穿了依旧可以装作若无其事?
应鸾冷笑道:“我想起来什么,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啊。”陆宴行神色认真,眼底是浓重的偏执, “你能想起来我们相爱的记忆, 当然很重要。”
应鸾看着他,不明白他在执着于过去什么。即使他们曾经很美好,也一度相爱过,那又能证明什么?能抹掉他欺骗她的事实吗?
“……好吧,我好像知道了。”陆宴行看着她的表情, “你应该想起来的是我们刚确认关系那段,不是我们订婚的那段。”
不等她开口,他就已经自顾自地说起来:“其实我感觉订婚那里比这段更浪漫呢。”
应鸾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浪漫对他来说是一个可以衡量的东西,他将它拿到天秤上仔细比重,一分一厘地比较着过去的回忆。
不可理喻的疯子……
他却好像已经陷入了回忆之中:“在确认关系的半年之后,舰船决定返航,我们因为执行任务又去了一次孤星,那时候我们和大部队走散,被困在一起。当时我们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定位器、食物、水都没有。四周只能看到一片茫茫的沙漠,饥寒交迫之下,等待我们的只有死亡……
“入夜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了,结果你突然看见了天上飘着的星豚。你对我说''跟着它们走吧,它们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就算结果不好我们也要死在一起。''然后我们对着星豚发誓,你牵着我的手,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了很远很远……
“幸好我们最后成功找到了队伍,要不然可能就没有以后了。”他的声音缱绻而沉迷,似乎自己已经沉溺在过去了。
而应鸾却感觉到可怕。
即使她曾经发出过山盟海誓,最后却也慢慢消磨了。
他做了什么,仅仅是欺骗她的婚姻吗?又或许还有更多,当年的她发现了,才会离开他,而现在的她依旧处在蒙蔽当中。
“那个时候的应鸾,是最爱我的时候。”陆宴行伸出手来,从她的脖颈之上慢慢抚摸过她的皮肤,“我那时也爱应鸾,而且之后的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更爱……”
冷腻的触感揉捏上她的耳垂,她厌恶地撇开头去。
这样的表达,只会让她感到反胃而已。
她对爱的定义与他完全不同,他越是这样,她越不会心疼他,反而越发鄙视他的想法。
“应鸾,应鸾……你不能抛下我,你不能抛下我们的过去,那些都是存在过的,是我们相爱的证明。”他好像察觉不到她的抵触似的,俯下身来,在她的颈窝中留恋地蹭了蹭。
应鸾除了感受到他的略有些凌乱的发丝,还感受到他耳垂上残留的血气,她看到他耳垂上的伤口,被她扯掉的部分现在依旧没有结痂,嫩肉上流淌着鲜血,但他也完全不在乎。
她仰起头来:“陆宴行,你现在让我觉得你就是个懦夫。”
陆宴行非但没有反驳,反而轻嗯了一声:“对,你一直是比较勇敢的那个,我是懦弱的那个。”
他看着她,细碎的光影倒映在他的瞳孔中,他笑着问:“应鸾还生气吗?”
她不回答他,只是看着他而已。
他拉起她的手:“应鸾要是还是觉得生气,那我随便给你打。”
她终于大喊道:“你是疯了吗?陆宴行,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是一个疯子!”
“我没疯,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他摇摇头,“反倒是应鸾,总是食言。”
应鸾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和他沟通,自己食言什么了?谁才是两人中最大的骗子?
他的语气中有点埋怨:“和楚维礼去阿斯纳尔密林之前,你答应过我,晚上会陪我的。”
什么?
应鸾第一反应是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件事,第二反应是他怎么知道楚维礼也在。
“但是应鸾回来之后,甚至没有去医院看我,是在陪谁呢?”
“你——!”
她的唇已经骤然被他捂住,余下的半边话变为了气音,他柔声阻止她:“别说了,别说。”
它监视她,通过各种手段,承认了又怎样?
下一秒,她的手被他拉住,强迫地绕过他的脖颈,应鸾腰部腾空,居然就这样硬生生地被他拉了起来。
她被迫与他对视,陆宴行的目光如同有形一般勾缠着她,她听到他飘忽而幽邃的嗓音,如同鬼魅一样轻浮着:“我知道应鸾想问什么,我什么都知道。 ”
他什么都知道?
应鸾看着他低垂的眼睛,再次扬起手,想要去敲击他的后颈,但是陆宴行仿佛早就知道了她要做什么似的,轻一侧头就躲了过去。
“反应好慢。”他笑着勾了一下她的鼻子,“不过很可爱。”
他似乎没欣赏够似的,甚至在她的鼻尖上轻轻吻了一下。
应鸾的感觉自己体内的力量正在丧失,她甚至连说话的力气现在都没有了,头晕目眩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没什么,能够让你休息好的东西。”陆宴行垂下头来,轻轻含住了她的指尖。
应鸾抵触到想要抽回手来,却肌肉酸软,完全没什么力气。她感受到一团有温度的灼热而柔软的东西,轻轻包裹着她的手指。
这种感觉让她想吐。
他按着她的手,不顾她的厌恶,舌尖一勾,逼得她再向里探去。应鸾立刻摸到了一块冰冷坚硬的物质。
什么……
那团有温度的软肉中心,镶嵌着一块有棱角的硬物。
应鸾再也按捺不住,生硬地抽出手来,嫌恶地看着他:“你在嘴里放了什么?”
“是水玉。”他微微张开嘴,应鸾看到他舌头中心镶嵌着一块翠绿色的宝石。
红色的舌与艳色的绿相辉映,应鸾借着光线,看到了水玉上细小的纹路,仿若会流动一般固定在上面。他的眼瞳微微眯了眯,瞳孔竟然比水玉更亮,浅金色的眼瞳毫不避讳地看着她,让他此刻有种非人的美丽。
她不可置信地说道:“你在舌头上镶玉!”
“嗯,对。”陆宴行说,“应鸾觉得不好看吗?”
“……不。”她甚至连反驳他的力气都没有。
陆宴行有时候对自己的身体有种古怪的残忍,早在他让她穿耳洞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一点,然后再到纹身,再到现在的玉。
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甚至愿意破坏它为她取乐。
但她是正常人,无法从他的行为中汲取到任何愉悦,反而感到压抑和痛苦。
“可是这样,会很快乐。”
快乐?哪里快乐?是破坏自己的身体感到快乐,还是看着她的抵触感到快乐?
不管哪个,都让她无法接受,甚至几欲干呕。
“是这样……”他此刻的语气出奇得有耐心,手上却没那么克制,他将应鸾再次按到了床上,垂头看着她。
应鸾摔在柔软的被褥上,下意识地屈起了膝盖,想要踹他,但是他却极快地握住了她的脚踝。
他弯下腰来,在她的膝盖上轻轻舔了一下。
即使那样不敏感的部位,当那块玉划过她的肌肤时,她还是同时感受到了冷和热两种温度。
冷的玉,热的舌。
应鸾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感觉怎么样?”陆宴行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至于其他地方,我们可以再尝试一下。”
“从这里,到这里,再到这里。”
他的手在各个部位一次点着,
“我会让你开心的,我会让你理解快乐的真正含义。”
疯子……应鸾挪开遮在眼睛上的手,她此刻一点其他想法都没有。
她想甩开他的手:“你给我滚。”
“为什么呢?应鸾不想试试吗?”他再一次凑近她,“我会像你证明我会比他做得到更好……我更有待在你旁边的资格。”
她听着这段不可思议的对话,试图理解陆宴行的行动,但是她发现自己完全理解不了。
应鸾问道:“所以呢,你做这些就为了这个?”就为了这种事?
陆宴行垂下眼睛,似乎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对,但也不全是。”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说:“我想要你爱我,应鸾,像以前那样爱我。”
应鸾看着他的眼睛,此刻他的目光颤抖着,金色的眼球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善于撒谎的人,原来说起真话来也会动情。
她想笑,于是露出了讽刺的表情:“你离我远点,我就会''爱''你了。”
“可是……”陆宴行似乎真的把她这句玩笑话听进去了,“我没有办法离开你,因为你要是不在我身边,肯定就在别人身边了。”
他勾起她的手指:“我只是想让你爱我。”
应鸾继续说:“你放我离开,说不定我还能对你有点好感。”
陆宴行认真摇头道:“我放你出去,你还会回来吗?”
不等应鸾回答,他已经说道:“不,你不会了。你把我们的过去抛下了,也把我抛下了。”
“是你先抛下的!”应鸾说,“或者说你从来没有投入过!”
她的耐心已经逼近极限,连语调都忍不住高了起来:“你到底爱我什么?又爱在哪里!你爱的不过是谎言架构起的幻影!”
“我……”陆宴行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你爱的是你自己。”应鸾气喘吁吁地说,“除此之外不爱任何人。”
“不是,不是这样……”他慌忙解释道,“我也爱你啊,应鸾,我也爱你。”
所有人之中,他最爱的就是她,他不能没有她的。
“那你就放我离开!”
陆宴行不语。
她怒道:“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曾经的那个学长去了哪里?你现在又是什么摸样!”
她看着陆宴行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褪去,连一贯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说:“你需要休息了,应鸾。”
应鸾却依旧怒视着他。
“对,对。你需要休息。”他像是在劝慰自己似的,连说了好几遍,“休息一下,过几天就好了。”
过几天他会再给她输入一点记忆,等他的存在压过另一个人的时候,她总会更爱他的。
只是因为这个,只会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别的……
他几乎是狼狈地从她身边离开,合上了门,只留下应鸾一个人在房间里。
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应鸾才坐起身来。
她走到门口,试图推门,毫不意外地发现果然被锁上了。
她现在没有力气撞门,只好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窗户。
她走到床边,向下看了一眼,突然庆幸自己特殊的癖好,当初租了一个又小又破的小区,住的楼层也不过只有七层高而已。
如果自己能从窗户翻出去,再跳到六层楼的窗台上,而后顺着爬梯下去的话……
她还在制定的着计划,门却突然又被推开了。
陆宴行站在门口,因为开门带起了一阵穿堂风,应鸾透过纷飞的发丝,看向门口的人。
他手里端着盘子,问:“你要去哪?”
应鸾不说话,她的行动已经表示了。
“放弃吧。”他走到她的旁边,替她阖上了窗户,“即使我不在这里,也会知道你在做什么。”
应鸾对他的监视早有防备,却没发现即使是这种情况他也会看着她。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先吃饭吧。”他将盘子放在桌子上。
她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而是冷眼看着他的动作,讽刺道:“你在里面下药了?”
陆宴行被戳中,依旧回避这个问题:“那应鸾吃还是不吃呢?”
“吃啊,为什么不吃?”应鸾说,“不吃会死,吃了只会没有力气而已,你说我选哪个?”
他完全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应鸾也不为难自己,坐下来大口大口吃饭。
期间,她感受到他的目光在她的头顶上停留,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她吃完了所有的饭,擦了擦嘴,毫无畏惧地看着他:“想什么呢?”
“我在想……”这样不对。
这样不对,如果应鸾一直以这个态度对待他,那他该怎么办?
这样是不对的……这让她想起来不行,必须再把其他人忘掉。
可是,他该怎么下手呢?
他不说话,应鸾便将所有碗筷一摔,翻身上床,用被子盖住了自己:“说不出来就别说了,我要好好休息。”
陆宴行依旧维持着那种呆滞地状态,关上了门。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是这样过的。
应鸾吃了睡,睡了吃,闲着没事就拉伸一下自己。而陆宴行则不知道在干什么,总是守在家中。只要她有一点逃跑的预兆,他就会推门进来。
无论她在哪里,包括在卫生间。
他也不说话,应鸾就不说,她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监控,并从彻底学会了无视它的存在,就像无视他本人一样。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
直到某天夜里,应鸾感受到旁边有一道清浅的呼吸声,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陆宴行正站在自己的床边。
她大喊道:“你干什么?”
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她旁边看着她。
他的身体在黑暗中站立着,一动未动,话语却清晰地传过来:“陆振死了。”
“什么?”应鸾以为自己听错了。
公爵死了?
陆宴行则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人:“对,而且是甄玉动的手,她现在已经被关押起来了。”
甄玉杀人了。
应鸾的心突然跳了起来,她想起甄玉上次对她说过的话,这件时可能并非一朝一夕形成,她一定等了很久。
她却不在乎的样子:“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她又不熟,而且你会带我出去吗? ”
陆宴行紧抿着唇瓣,犹豫着。
应鸾是什么时候认识甄玉的?她们为什么会有联系。
有些事情恐怕要见面才能问清楚?
应鸾则直直地看着他。
“甄玉说她想见你,要不然她就不配合调查。”陆宴行最终还是说,“所以你出来,我们要去。”
应鸾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陆宴行也做好了万全准备,他给她的手上带了一个手环,只要她离他超过一定范围,甚至妄图摘下这个手环,就会提示她的位置和行为。
他现在对她的控制已经不加掩饰,应鸾直言不讳:“你这是在给奴隶带项圈吗?”
“……不是。”
他强行拉着她的手:“走吧。”
陆宴行带着应鸾来到了警察局,夜间的警察局本应该安静一些,但突然来了这么一件大案,所有人都不得不紧张起来。
所有人都在胡乱奔跑着,应鸾看着一个拿着档案袋擦肩而过的警察,袋子里装了一个断裂了一半的小提琴。小提琴的琴弦已经崩断,凸起的木质尖刺上沾满了血。
注意到来人,警察转过头来对他们说:“你们就是家属?”
“是的。”陆宴行说。
“这件事情很复杂……”警察叹了一口气,“公爵夫人用酒瓶砸晕了公爵之后,又用琴弦将他——”
他看了一眼应鸾:“您一定就是应鸾小姐吧?公爵夫人……哦不,嫌疑人说想见您。”
“走吧。”陆宴行回过头来对应鸾说。
走到尽头的审讯室,陆宴行先让应鸾在外面等待,自己先走了进去。
整个审讯室空无一人,灯光却开得很亮。甄玉坐在椅子上,柔顺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整张面容,也着挡住了全部的光线。她好似睡着了一样安静,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发觉。
陆宴行在她的桌子上敲了敲。
甄玉立刻抬起头来,看清了来人,她嗤笑一声:“怎么是你,应鸾呢?”
陆宴行毫无表情:“她在外面。”
“哦,感情真好,连这都要陪同。”
陆宴行笑了一声:“确实比您和父亲的感情好很多。”
甄玉抬头看着他,从他的五官上掠过。
真像,长得太像了,甚至连神色都是一样的恶心。她心中厌烦,面上也不加掩饰:“我杀了你的亲生父亲,你不在意?”
“我为什么要在意?”陆振有对他尽到过一点父亲的责任吗?
漠视、冷淡、轻蔑,他这么久以来只感受到了这些,甚至对一切有预兆的谋杀都无动于衷,甚至暗中推波助澜。
“真是冷血……陆家人都一样的冷血。”甄玉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想杀了他。”
“那也是您主动和我合作。”陆宴行淡漠地解释道,“我只是向您提供会增加心率的药品渠道而已,至于您要做什么,我一概不知情。”
很久之前甄玉就找上他,表示需要一些特殊的药品,他当时就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于是答应了这件事。他与她约法三章,他提供药品购买渠道,而她要看住自己的儿子,不要再让陆逸瑾出现在应鸾的面前。
但是对甄玉这种随时可能反叛的合作对象,他始终留了一条退路,没有将话说的太清楚。他始终游离于事件之外,冷眼旁观着一切。
事实证明他猜的果然没错,甄玉的计划败露,因为药剂的用量用得太多,导致陆振进入医院治疗,反而逃过一劫。
真蠢。
陆宴行收回眼睛,对甄玉这种人,他也觉得她死不足惜。
多说无益,他打算直接离开。
“自大、狂妄,你这种眼高于顶的人,能看得起谁?”甄玉看出了他眼中的轻蔑,讽刺道,“就是不知道应鸾知不知道你其实是个Beta ?一个平庸、普通、无能的Beta ?”
陆宴行身形一顿,猛然回过头来,眼中的杀意不加掩饰,甚至如果不是在这里,他恐怕会直接动手。
她知道,她果然知道。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甄玉却毫无惧意,“你是表面是个Alpha,实际上是个Beta,我说的对吗?”
“闭嘴!”
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最好管好你的嘴,要是活腻了,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去死。”
第84章
甄玉反问道:“为什么不能说?陆宴行,你在害怕什么?”
陆宴行的神情已经崩碎:“我让你闭嘴!”
她一定偷偷看过他的报告,否则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分化之前, 他得到的信息是自己有98%的几率分化成Beta。
2%的概率,几乎等于零。
他难道真的要变成一个Beta,然后一辈子被所有人踩在脚下,永远都比不过陆逸瑾吗?
他不想过那样的生活,所以必须主动寻求改变。
都怪那时的他太松懈,本以为父亲冷淡、继母轻蔑,本该无人在意他的存在, 没想到依然有人在暗中窥视他的一举一动。
甄玉继续嘲讽道,“别用性命威胁我,我既然敢对陆振动手, 你以为我还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陆宴行面容阴沉:“既然您不怕死, 我也有办法让您痛苦地活下去。”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希望甄玉赶紧死掉最好,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甄玉眼神中露出些许轻蔑:“你能什么办法呢?改造我吗?把我一个Beta改造成一个废人,就像你当初把自己改造成Alpha了一样?”
陆宴行的情绪已经逼近边缘,听到她这么说,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静。
他停顿了许久,仿佛像一个突然卡住的机器人一样,在反应过来的瞬间露出一点笑容:“谁说的?”
甄玉反而不说话了。
陆宴行恍然大悟:“只是您自己猜的, 对吗?”
甄玉的拳头紧握着,确实是她猜的。她虽然表面上对这位私生子轻蔑不屑,但内心却也警惕他的身份,如果他分化成了Alpha,觊觎本该是逸瑾的爵位怎么办?
她已经失去了很多,而孩子的爵位是她所剩无几的、必须需要去捍卫的东西。
所以在分化期前,她想办法拿到了陆宴行的资料,发现上面的数字之后,她着实松了一口气。
但陆宴行的分化期来得很晚,甚至足足延迟了一年,这一年之中她放松了警惕,没怎么观察他。直到某一天的家庭聚会上,陆宴行大汗淋漓地从房间走出来,而后所有人发现,他原本漆黑的头发变成了银白色。
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了一样,他站在他们面前,宣布自己成为了一名Alpha。
陆宴行的目光看向甄玉,扫过陆振,最后在陆逸瑾的身上停留。
争夺开始了。
甄玉心中震撼,面色却不显,她扭头看着陆振,这个一向对陆宴行表示不屑的人,此刻面容上居然露出了笑容。
是赞许?还是认可?不管什么,都让她警铃大作。
她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一直派人盯着他。
“你分化期来得晚,又把自己搞成那个样子,这些证据难道还不够吗?”甄玉声音大了些,显得自己更有底气,“而且你早就收集过Alpha的血液,不就是为了更方便的改造自己吗?”
陆宴行却笑着反驳道:“分化期晚的人有很多, 2 %的几率也不是不可能创造奇迹。您这样揣测我,不就是承认陆逸瑾的无能,怕我替他袭爵吗?”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您不用担心这个,我很早之前就放弃了关于爵位的争斗,您死之后,您的儿子会安心袭爵的。”
甄玉一愣,他放弃了?什么时候放弃的?
从陆宴行进入陆家那天起,他就掩饰自己对爵位的窥视,只可惜陆振总嫌弃他是自己的人生污点,甄玉的背后又有家族坐镇,他很难去撼动陆逸瑾的地位,只能在其他方面寻求突破。
长久以来,陆逸瑾能做到的事情,陆宴行即使没有人支持,也一定要做到,甚至要比他做得更好。
成绩、职位、人脉,包括婚姻……
甄玉猛地回过神来。
对,因为应鸾。
就在认识了应鸾之后,他整个人进入了一种倦怠,对陆家的关注少了,甚至毫不在意那些名誉,而是把全部的精力投在了自己和应鸾的关系中。
“您和您的儿子,就安心和陆家捆绑一辈子吧。”陆宴行的语气很轻,“丈夫弑妻,妻子弑夫,您这么在乎声誉,它死后都会追随你一辈子,甚至跟随在您的儿子身上。”
甄玉没有回答,而是震惊地与他对视。
他脸上轻蔑的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就是不知道陆逸瑾有没有能力承受这些了。”
甄玉突然大喊道:“你都知道!你知道你母亲是被陆振杀的!”
“是啊,我知道,我很早就知道。”陆宴行回答,“所以你把他杀了,也算是为我做了一件好事。”
“你——”
甄玉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恶魔,他比他的父亲还要低劣,但是手段却更高明。
陆宴行站起身来,冷漠地说:“看来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就到此为止吧。您不是想和应鸾说话吗?我这就叫她进来。”
“再见,公爵夫人。”他微微一笑,“不过下次下次见到您,应该是在刑场上了吧?”
屋外,应鸾在等候着陆宴行出来。
她无事可做,也不能随意走动,只好垂头钻研看着手腕上的手环,期待有什么弄掉它的方法。
她发现这个手环甚至还有录音功能,就是不知道安没安装隐形摄像头。
就算是安装了,她也完全不感到奇怪,陆宴行此人已经彻头彻尾的疯了,让他尊重她的隐私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应鸾发觉到有人站在她面前,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于是抬起头来。
这是人全身上下都遮得很严实,看身形应该是一个女人,她从头到脚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对上应鸾的视线,她的眼睛眯了眯,似乎是在展现自己的礼貌。
她开口,是中年女人的声音:“这个手环是解不开的,除非有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才能解开。”
“哦,谢谢。”应鸾收回了手,不再挣扎。
女人在她的旁边坐下:“甄玉是在这里吗?”
“对。”应鸾回答,“您要找她?”
“我……我不找她。”她犹豫了一会儿,“我就问问。”
应鸾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只见她不断用手搓着衣角,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应鸾开口道:“您要是想见她,可以跟警察申请。”
那人却依旧摇头:“这有点难办。”
有点难办?应鸾看了她一眼:“那我一会儿会进去,你可以借机看一下她?”
“你可以进去?”她侧过头来,仔细观察着应鸾,似乎是预料到了什么,她惊呼道,“你是应——”
另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应鸾,进来吧,我结束了。”
陆宴行走到她的身边,对她说。
女人瞬间不说话了,而是向下拉了拉自己的衣帽,垂下头来,伪装成不存在的样子。
“这位是……”陆宴行眯了眯眼睛。
预料到自己吸引到了他的目光,女人二话不说地站了起来,直接向远处逃跑了。
应鸾冷笑:“是我请来帮我解开手环的,你信吗?”
“真会开玩笑。”陆宴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碰了碰她的脸颊,不管她骤然扭开的头,他笑着夸奖道,“伶牙俐齿的应鸾也很可爱。”
应鸾转过身去,不想看他,直接推门走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中,甄玉正伏在桌子上,身体一颤一颤的。
应鸾听到了轻微的啜泣声,于是走上前去:“甄夫人?”
甄玉抬起头来,眼眶通红,见到应鸾的时候,却还是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还顺手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是你啊,坐吧。”
她谈吐优雅,甚至还带了点傲气,听起来就像是在高级餐厅,而非在审讯室。
应鸾在她的对面坐下,关切地问道:“您怎么了?”
“没什么。”她擦了一下自己的脸,“就是想起来一些过去的事情罢了。”
“那……”
应鸾有一大堆话想问出口,她为什么要对陆振下手,现在是怎么想的,又为什么想见她?但可能是情绪不佳,也有可能是手上戴着手环,她发现自己现在什么也问不出来。
甄玉也看到了她手腕上的东西,突然咧开嘴笑了笑,甚至最后按捺不住,笑声越来越大。
应鸾皱着眉看着她。
甄玉笑够了,才停下来:“我还以为陆宴行过得多幸福呢,看来也不过如此啊。”
应鸾扭开头去,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某种意义上,她们或许都是失败的人。
“干嘛那种表情?”甄玉说,“我叫你来,主要是想和你讲讲过去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而且她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她又为什么会想到她。
“可能……我认识的人都过得很不如意吧,即使表面光鲜亮丽,内里也爬满了虱子。但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还有改变的机会。”
这种语气让应鸾感到非常紧张,她忍不住劝慰道:“别这么说,您说不定还有很多时间。”
“杀了公爵,怎么可能活得下去?”甄玉自嘲道,“所以你陪我一会儿吧,说不定这是我们两个见的最后一面了。”
应鸾沉默,她没有再劝她,因为她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上次您跟我说,您回去离婚的,为什么又……”
甄玉笑笑:“你看你想事情,总是这么天真,跟我一样。”
应鸾与她不解地对视。
“上次你劝说之后,我确实有了离婚的想法,然后我找到了律师,想要起草离婚协议,甚至愿意让渡自己的权利。”她苦笑一声,“但是所有律师都劝我再想一想,贵族联姻牵扯了太多东西,我也人过中年,何必讲究那么多呢?”
她接着说道:“许多贵族的婚姻都是一地残渣碎片,丑闻、流言,不绝于耳。即使陆振有了私生子,他甚至已经算是其中洁身自好的那个。离婚这件事,我什至不需要与他本人商量,就有无数的人出来劝我:难道现在的生活还不够满足吗?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吗?”
应鸾忍不住问道:“那皇室呢,皇室那边怎么说?”
“皇室?皇室怎么会管我的死活,我们家只是旁支,挂着一点皇室的荣光而已。”甄玉说,“而且皇室中所有人都在反对我,除了大公主……”
“大公主?”
“是,只有她支持我,但是她在皇室没有什么话语权,也只能听皇帝的。”
应鸾心里一沉,如果所有人都在劝说她,以甄玉的性格,不一定会走到绝路。
那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甄玉说:“我想,所有人都劝我,那我也可以采取柔和一点的方式,主动找陆振聊聊。
“那天晚上,我推开陆振的书房,打算与他说说这件事。但是他却在桌前睡着了,睡得那样安静。自从上次住院之后,他的身体一直不好,知觉也损失得厉害,即使我靠得这么近,他也没醒过来。
“我走近他,本想把他叫醒,却发现他脸上有未尽的泪痕。垂头一看,只见他手中握着一张照片,是法伽的照片。”
法伽,陆宴行的母亲。
应鸾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甄玉。
甄玉笑起来:“你看,多虚伪的一个人,明明是他自己忍受不了污点,动手除掉了法伽,现在却要摸着她的照片,泪流满面地入睡。自私自利,又做作的行为,他到底在给谁看!
“但那时候我很冷静,冷静极了。我将所有能拿起来的重物都拿到了他的身边,而后挽起了袖子。不瞒你说,我拿起来物品的顺序现在还记得,先拿起来的是花瓶,我扬起手来,都不需要用力,几率直接砸到他的头上。他被我砸醒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没有给他问出声的机会,紧接着又是一个花瓶,彻底把他砸晕了过去。
“我看着趴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他,突然发现这些还不够。于是我又拿起小提琴,向着他的脑袋上砸去,琴弦也被我抽了出来,勒在他的脖子上,直到确认他没有呼吸了,我才松开了手。”
应鸾看着她:“您……”
“我这才发现,原来杀人这么容易,解决问题也这么容易,突然一下子,我生活中的重担全都不见了,我的身体变得很轻,仿佛漂浮在空中似的。但是地上的血吸引我我垂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全是红痕和鲜血。我完蛋了,却也得救了。”
她将所有的话全都说完,最终陷入了沉默,对上应鸾的目光,又对她露出了一个故作轻松的微笑。
应鸾则小心翼翼道:“您流泪了。”
她看见她的双眼,不知道何时淌下了两行清泪。
“我想抽烟了。”甄玉瓮声瓮气地说。
应鸾站起身来:“我去给您借一根。”
“没事,不用,他们不会给的。”甄玉说,“只是我想起来法伽了。”
应鸾发现她和法伽的关系不好,但是甄玉却对她没有多少恨意,而是同情更多。
“她是陆宴行的生母,是一个帝国殖民星球的人。法伽这个名字,还是陆振给她取的。”甄玉说,“法伽是孤儿,很贫穷,但长得却很漂亮,性格很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懦弱。
“陆振看上了她,于是私下养着她,他最开始欺骗她自己没有结婚,直到她怀上陆宴行的时候,他和我的婚姻才被她发现。”
说到这里,甄玉忍不住嘲讽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之后,非常愤怒,于是直接去找了她。多可笑,她最开始见到我的时候,只是以为我是陆振的妹妹,甚至怀着孕也不敢看我,只是低眉顺眼地给我倒水,直到我说明了来意,她才突然抬起头,非常不可置信的样子。
“陆振知道了这件事,以为我是嫉妒心发作,跑来找我不要再去骚扰法伽,甚至派人保护她。”甄玉微微一笑,“陆振也很可笑,以为我是因为嫉妒争风吃醋。我干嘛要嫉妒她?我只是在乎我皇室的身份,和我背后家族的脸面而已,他爱不爱我有那么重要吗?所以我对他说,只要他把人藏好,我才不管那些。”
应鸾说:“但是您说,是陆振最后亲手杀了她。”
“对,陆振很喜欢法伽,经常去找她,我传回的照片里,甚至他经常躺在法伽的腿上,跟她讲自己工作时候遇到的事情,法伽就这样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柔声安慰他。”甄玉说,“我看着那些照片,差点以为他们是真心相爱了。直到法伽的事情败露,被某个媒体曝光,陆振为了封锁消息,直接动手杀了她。”
应鸾呼吸一滞。
“要不是我亲眼看到了照片,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个曾经躺在你腿上絮语的爱人,转眼间就对你按下了扳机,这难道不可怕吗?甚至当天晚上,他浑身血气的回到了家中,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杀了一个人,他是怎么睡着的?”甄玉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语气中有些嘲弄,“直到昨天晚上,我在这里睡着了,甚至睡得很好。醒来之后我就明白了,有时候我们这些人,不杀人确实睡不着。”
应鸾说:“从那以后,陆宴行就被接了回去。”
“对,大家都不知道法伽的存在,只是以为这是我生得第二个孩子而已。即使知道的人,也都以为法伽是自杀。”甄玉说。
应鸾想起来之前陆振住院的时候,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呼唤过法伽的名字。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最爱的人,但是对于陆振来说,那到底是爱,还是以爱掩饰恐惧,怕她在那时来索他的命呢?
甄玉对她说:“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我们有机会再说吧。”
“可是……”
“没有可是了。”甄玉打断她,“你记得上次我在医院里,我跟你说了什么吗?”
应鸾点点头:“记得。”在必要的时候,帮忙照顾一下陆逸瑾。
“记得就好,别的不用我再说了。”甄玉疲惫地对她摆摆手。
应鸾站起身来,对她承诺道:“我会帮您的。”
“你怎么帮我?你都自身难保了。”甄玉笑道,“我不怕死,所以这些都无所谓……”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现在只想回到十七岁那年。那年我和管家的孩子偷偷恋爱,差点私定终身,被向来严厉的长姐知道之后,我很害怕,以为她要训斥我。但她非但没有训斥我,还带我去草场纵马,我像疯了一样在马背上尖叫,直到它停下来,长姐才对我说''人生有很多可能,不必拘泥于那一方天地,我还是希望你走得更远,走出这个家''……
“……但是后来,长姐战死了,大哥继承了爵位之后,他不学无术,又沉迷赌博,家底很快被她挥霍一空……我没有办法,为了家族最后的生存,主动嫁给了陆振。”
她一边笑一边流泪:“但是后来,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得到,爱、家室、荣光,最后仰仗的皇室也不过是个虚物。”
应鸾欲言又止。
“走吧,走吧。”甄玉对她说,“现在的时间,才是真正属于我的,所以你让我自己享受一会儿吧。”
应鸾伸出手去,却又缩了回来,转身轻轻阖上了这个门。
——
她走出门外,陆宴行已经在外面等她。
他说:“你们说了很久。”
“你不是都知道吗?”应鸾回答。
陆宴行被她的语气堵住,笑而不语。
“我要去一趟卫生间。”应鸾一边走一边说,“这你也要跟着?”
陆宴行抿了抿唇:“去吧。”
应鸾步伐缓慢地走到卫生间里,脱离了他的视线,她开始快速奔跑起来。她来到了一个隔间外,用力敲了敲。
她掌中的布条都被汗濡湿了,这个是刚才那个陌生女人坐在她旁边时,偷偷塞给她的东西。
究竟是谁会在暗中帮助她,究竟是谁在支持甄玉?
答案呼之欲出。
门被打开,应鸾看到一张面孔,叫了一声:“大公主。”
“嗯,是我。”甄芙笑着说,“你果然看懂了我的暗示。”
应鸾则说:“当时您就是向这边来的。”
甄芙长话短说:“很好,我可以帮你摆脱你手上的东西,也可以帮你摆脱陆宴行。”
“这是交易?”那代价是什么?
“尹月秋已经给过我了。”甄芙说,“如果你还想帮我的话,那就去找绮真,把我的——”
就在这时,厕所门口已经再次响起了敲门声,即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陆宴行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在门口喊道:“应鸾?”
甄芙立刻催促道:“快走,跳窗离开!”
她从怀里掏出一把装有特殊药品的枪,走出门的一瞬间,她对着陆宴行直接开枪,立刻直接将其放倒。
与此同时,应鸾也打开了窗户,直接跳了下去。
第85章
警察局的楼层不高,应鸾轻易就落在了下面。
她再次试图去脱掉那个手环,这次它就如同橡胶制品一样, 轻易地就被她剥开了。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甄芙绝对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杀死陆宴行,于是猜测可能是尹月秋给甄芙提供了某种药品,能够让陆宴行进入一种“假死”状态,帮助她脱身。
不管怎么说,她获得了自由。
应鸾将手环丢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失去了禁锢之后,她突然感觉到有些茫然。
此时已是深夜,她看着天边的皎月,月光在平坦的路面上撒上了一层淡淡的碎银,附近的居民区也全都陷入了沉睡,安静席卷了她的周围。
按照往常的习惯, 这个时候她是要回家的, 但是她原来的家已经被陆宴行完全破坏, 变成了一滩不值得留恋的淤泥。
那她现在又该去哪?应鸾可悲地发现自己居然无处可去。
她或许应该去学院办公室里将就一晚……她心里这么想,脚上却向着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一直走到了中心医院。
她站在门口,仰头看着医院的窗户。医院的楼层修得很高,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发着光的窗口密密麻麻,犹如蜂房一样拥挤着。但是应鸾站在那里,却依旧能判断出哪个是楚维礼的。
要上去吗?以什么样的情绪去打扰他呢?
应鸾自嘲地想了一会儿,或许自己也有劣根性,在一个地方受伤了,总要想着去另一个地方弥补。
但这种心态本身就有偏颇,哪有人会永远对她予取予求?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转身想要离开。
背后一道声音传来:“为什么不上去看我?”
应鸾猛地回过头去,只见楚维礼站在一旁的阴影之中,如果不是他发出了声音,她甚至没有意识到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他的疑问比他本人更早来到她身边:“为什么只是在这里看着呢?”
迎着她的目光,他一步步走出来。暖橙色的路灯在背后打出一道朦胧的光弧,也在地上投出一道半透的影子。
这样半暗半明的环境,反而将他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明亮,甚至闪烁着盈盈的水光。
他憋着一口气,不敢扬声说话,生怕一用力声音就露怯:“应鸾,你在犹豫什么?这些天你又去哪里了?”
是不是又像之前一样,把他抛下了,回去找别人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等她等的有多辛苦?
应鸾看着他,突然感觉眼眶发酸。
楚维礼感觉心中涌动着许多情绪,不甘、恼怒、痛苦,交织在一起,他甚至没有看清应鸾的表情,只是沉着一股劲质问,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她感觉到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你总是一步都不肯向我走,为什么我总是被抛下的那——”
应鸾已经不想听他说完,她骤然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
楚维礼的嗓子就像突然被他捏住了一样,所有语气都戛然而止。
她的手环住他的腰,头也埋在他的胸前,用力呼吸着他身上薄荷与柠檬的香气,并在这一刻才彻底放松下来。
而楚维礼的身体依旧保持着那种紧绷的状态,没有从这瞬间的拥抱中回过神来。
应鸾主动抱他了?是真的还是做梦?
楚维礼的双手微微抬起,而后又落下来,仿佛不知道放在哪里似的,最后僵硬地收在了自己的腰侧。
或许现在他应该给自己一拳才对。
他垂头看着她,声音有些飘忽:“应鸾?”
“嗯。”她的头在他的身体上蹭了蹭,“别说了,我好累。”
楚维礼的身体似乎更僵硬了,他握紧了拳头,却也不敢对自己下手,如果他把自己打醒了,然后再也回不来这个梦了怎么办?
应鸾感受到他的动作,忍不住笑出了声。
楚维礼想起自己刚才的责问,顿时心虚不已:“刚才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哦。”
“我只是有点不满意……”他得不到她的回应,声音听起来很是委屈,“因为你总是更偏向他。”
“以后不会了。”她闭了闭眼睛,不想解释其他的。
楚维礼的眉头皱起,似乎在处理这五个字带来的信息,确定真的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之后,他抬起手来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
应鸾感觉自己有人在拔她的头发,于是拍了一下他的手:“干什么?让我抱一会儿都不可以?”
“当然可以!”楚维礼连忙收回了手,手里还捏着自己刚才用力过猛不小心拔出来的头发,“只是、只是……”
他想了想刚才自己的想法,觉得实在太过丢人,后悔地想要咬自己的舌头:“你的头顶上有一根羽毛,我帮你摘掉了。”
应鸾看着他骤然发红的脸色,没有戳穿他的谎言。
趁她抬头的间隙,他捏了捏她的脸:“应鸾瘦了好多。”
没感受到她抗拒的动作,他反而像是有点不太习惯似的,又轻轻抚了一下她的眼睛,而后才扭过头去,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气。
因为太过激动,他甚至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才勉强没有弄出什么声音。
这才过了几天,再瘦能瘦多少?不过应鸾现在却是感觉自己又累又饿,于是说道:“我饿了。”
“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吃的。”楚维礼提议,“要不然去我家吧?”
“你在这里也有房子?”
“呃……”楚维礼不说话了,应鸾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不仅这个地方有,他甚至许多地方都有。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楚维礼也算是一个大少爷,他的父亲是有名的星际指挥官,只不过他很少在她面前展现这一点。
她忍不住问道:“你家里不需要你来继承家业吗?”
楚维礼一边走一边回答:“父亲曾经对我有要求,但是母亲对我却没什么要求,所以父亲也不敢有要求了。”
应鸾还没从这奇怪的人物关系中转过弯来,他就已经继续说道:“更何况我的精神力有时候不稳定,父亲生怕我把他的宝贝飞船炸了,也让我继承了,更何况家里还有薛从仪呢。”
“薛从仪到底是你的亲弟弟还是远房亲戚?”
楚维礼思索了一会儿,笑道:“算是亲弟弟吧。”
他带着她来到了家中,应鸾推开门的一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和她之前的那个“家”太像了,不论是装潢还是配色,风格都是统一的相似,只是物体摆放的位置有些差距而已。
她打开门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平行时空,甚至连进都不敢进去。
楚维礼见她站在门口不进来,以为她又起了什么其他想法,连忙解释道:“你放心,这里有两个卧室,晚上你睡大卧室,我睡小卧室。”
应鸾小声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楚维礼注意到她的目光在房间的各处流连,解释道,“因为你喜欢这样,这些就是根据你当时的图纸来设计的。”
他顿了一下:“只是有些地方的细节做得不好,比如说餐桌上面的布,我分辨不出什么材质,就只买了颜色相近的,后来想想你可能更喜欢亚麻的。”
应鸾却依旧没有说话。
“怎么样?”她不说话,楚维礼反而是更加紧张的那个。
应鸾扭过头去,声音有点哑:“很好,我很喜欢。”
原来她设计出的东西,还在另一个地方实现过,那里才不是她唯一的家。
她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吧,我给你煮碗面吃。”
楚维礼留下了这一句话,就走进厨房做饭去了。应鸾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隔着磨砂玻璃看他的影子。
金色的头发、白色的皮肤、蓝色的围裙,三种颜色像是调色盘一样打在一起,在灯光的照应下,连边界也被柔和地模糊了,应鸾坐在那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实感,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一切疲惫都有了结果。
她的神情也慢慢放松下来。
等到楚维礼端着面出来的时候,他发现她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应鸾?”他小心叫了她一声,但是她却完全没什么反应。
“就在这睡着了?”而且姿势还这么奇怪……醒了之后会腰痛的。
他走上前去,打横将她抱起,手机却不小心掉了出来。
他抱着她,完全没办法动,只好先将她放在了床上。没想到他胳膊刚刚挨到床铺,应鸾就猛地惊醒,甚至下意识地抬起了胳膊,打了一下他的胸口。
楚维礼吃痛,闷哼了一声,但是却还是将她安稳放了下来。
应鸾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语气十分抱歉:“对不起,我看错了……”
他摇摇头:“没事,应鸾只是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应鸾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习惯实话实说:“我可能,还是不太习惯我身边有别人。”
在陆宴行身边的那几天,甚至她午夜梦回时间,都会怀疑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人影。她躺在被子里,却不敢睁开眼睛,因为她永远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或许只是一缕让她苦恼的风,又或许真的是一个会呼吸的人。
她并不怕人,但是却被这种猜测搞得身心俱疲。她看起来作息规律,甚至食欲很好,但大多时候她只是浅眠,并未真正的入睡,就连陆宴行让她吃下去的食物,她再想吃,也会因为生理想要呕吐。
她只是强忍着反胃的感觉而已。
看着应鸾的样子,楚维礼想杀了陆宴行的心又高涨了起来。
但是他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放心,我给你请假了,你可以好好休息几天。”
“你给我请假?”应鸾问道,“你请什么假?”
“离婚假。”楚维礼说。
“离婚假?”
“对,学院的人联系不上你,只能打电话问我你怎么了。”楚维礼说,“我只好说你准备离婚,目前可能没有时间上班。”
在帝国,结婚离婚都是大事,如果因为这个耽误时间,其他人也不会说什么。
应鸾笑了:“某种意义上,倒也没说错。”
“好了,睡吧。”楚维礼对她说。
应鸾却没有躺下身去,而是执着地看着他。
楚维礼想捡手机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问到:“怎么了?”
应鸾说:“楚维礼,我想看一眼你的手机。”
他的笑容僵硬:“看我的手机?”
“对。”刚才她提到陆宴行的时候,他的目光多次落在地上的手机上,说明上面有些事情叫他分心。
应鸾问道:“可以吗?”
“可以。”
楚维礼从不反对她的提议,直接将手机丢给他。
应鸾才发现,仅仅是一个晚上,晚上的舆论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热度讨论最高的就是有关公爵死亡的案件,虽然入目的第一眼是一则正经的讣告,说公爵死于意外而非凶杀,劝告大家不要以讹传。但是下面有关这则消息的讨论却甚嚣尘上,甚至有人直接爆料说是公爵夫人杀害了公爵。
然而最吸引应鸾的,却是热搜的第二条,标题只有三个字“陆宴行”。
她点进去的时候,听到了一旁楚维礼哼声。
她看了他一眼,却还是向下滑动着,下面主要是爆料关于陆宴行的身世,说他其实是陆振婚外情所生的私生子,生母死亡后被接到甄玉的名下,甄玉厌恶他,才很少提及自己的次子,大家这么多年都错怪甄玉了。
这样的爆料结果,再结合上一条消息,不得不引发了公众的讨论:
“贵族触犯法律,难道不会被判流放吗?只是因为他是公爵,所以就可以视婚姻法于无物?”
“为什么要追究甄玉的责任,她只是杀死了一个二十多年前就该死的人而已。”
应鸾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划过。其中也有很多其他的声音,比如说帝国关于婚姻法的制定本来就过于严苛,才间接导致了这种命案的发生。
再向下看,只见研究所发出了一条公告,称研究所荣誉研究员陆宴行因病暂时停止工作,回家修养。
到底是被迫停职,还是真的生病了?答案显而易见。
应鸾将手机还给楚维礼,沉默不语。
他微微侧了侧头,看着她:“怎么了?高兴吗?”
她叹了口气:“是你干的?”这么大的舆情,这么私密的爆料,如果没有其他势力的暗中推动,可能很快就会被压下去。
楚维礼大方承认:“是我干的。
“不要劝我,应鸾,这只是我报复他的一点小小的手段而已,比起他在你我身上做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第86章
“我没有想劝你。”应鸾叹口气, “我只是担心这件事会给你带来麻烦。”
楚维礼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意,应鸾担心他这件事本身就让他非常满足了。
“没事的,我命大着呢。”
他甚至期待陆宴行接下来能使出什么招数,一个穷途末路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在徒劳的挣扎而已。越是慌乱,就越漏洞百出。
只要应鸾站在自己这边,那陆宴行就永远赢不了。
更何况,他还有底牌。
想到这里,楚维礼悬着的心放下来不少,他问她:“应鸾醒了,还要继续吃饭吗?”
“不吃了,我困了。”应鸾直接倒在了床上,闷声说道。
“那你睡吧。”楚维礼退后了一步。
应鸾呈“大”字型躺在床上,似乎感觉到有点空旷似的,反问道:“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楚维礼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时没有回答。
“这个床很大。”应鸾翻了个身,滚了一圈才停下来,坐起身来看着他,
“躺两个人也足够了。”
一起睡固然好,但是、但是……楚维礼抑制住自己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我没洗澡,你先睡吧。”
“那你去洗啊。”她轻飘飘地回答, “我在这里等你。”
她的头顶有一盏夜灯,将她整个人照得非常朦胧,抬眼看他时,眼中仿佛有着一圈暖光似的。
楚维礼犹豫不决,他又想躺下去抱住应鸾,又想从这里仓皇跑开,理智和感性在拉扯着他,于是他干脆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应鸾看着他的样子,用他自己的话来回问他:“你在犹豫什么?”
“我……”
他在害怕自己表现不好。
他知道应鸾并没有其他意思,但是还是忍不住紧张。他太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和她共同睡在一起的机会,甚至躺在一张床上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发觉自己舌头紧张得都发麻了。如果自己表现得像个机器人,应鸾会不会觉得他不配上她的床?
楚维礼暗自悔恨,早知今日,自己平时应该多多练习一下才对。
“去洗澡吧。”应鸾没多说什么,而是又倒了下去,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不想与他继续争论。
楚维礼别无他法,只好半是激动半是忧虑地去洗了澡。
等他洗完澡出来,那点忧虑渐渐褪去,激动又占了上风。他站在应鸾的背后,轻轻掀起了一点被角,身体慢慢滑了进去。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应鸾躺在她的旁边,光是这个认知就让他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应鸾转过身来,用手捏了捏他的胳膊:“你洗过了身上还这么热?”
她甚至离他进了些,将手贴在他的皮肤上,仔细感受他的温度。
楚维礼也觉得自己热得不行,甚至呼吸出来的空气都是滚烫的。
他不想一直陷入被动,反用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脸:“应鸾的脸好凉。”
紧接着又按住了她的手:“手也好凉。”
就像是她是什么很奇怪的物品一样,应鸾向他那边凑了凑,将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制止了他接下来感叹的话:“那替我暖暖吧。”
楚维礼果然又轻易落入下风。
她的头靠近他的脖颈,能闻到身上只有自己信息素的味道,氲出一点淡淡的花香,让她忍不住猜测他刚才用了什么洗发水。
“应鸾……”楚维礼突然小声叫她。
“怎么了?”
“你压到我头发了。”
“……”
她没有动,而是笑道,“你不是可以使用精神力吗?控制我自己拿开就好了。”
楚维礼又不说话了。
应鸾发现,楚维礼有这种能力,却鲜少在她的身上使用。他的控制是向外而不是向内的,就好像一条恶名在外的野犬,回到主人身边却表现的异常温顺一样。
而这种差异又是直白而且不加掩饰的,让她忍不住更加得寸进尺起来。
“真的,这次我不会反抗你的。”她继续对他说,“所以你只要能用出来……”
她还想再补充两句,却发现自己的头却已经仰了起来,好似有一双手在她后面撑着她一样,让她整个人都半坐着。
“应鸾总是调侃我,是我表现得太幼稚了吗?”楚维礼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他用手勾起一缕她散下来的长发,蓝色的眼睛此刻微微下压,显得表情也有些幽怨:“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傻瓜?”
应鸾的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表示自己才没有这么想。
楚维礼盯着她的嘴唇,仿佛在辨别她想说什么一样,但是这种支离破碎的表达显然很难识别,而他盯着她的嘴唇,思绪却飘得越来越远。
她刚才对他说,他做什么都不会反抗。
楚维礼的脑海中仿佛有一根弦逐渐崩断,他垂下头来,极快地在她的嘴唇上舔了一下。
他的突破了那道防线,就想要更多,他看着应鸾,似乎在征得她的同意。
但应鸾却只是用自己棕黑色的眼睛看着他。
他与她对视,只几秒钟的时间,他就读懂了他的意思。
有控制权的那个人才不是支配者,被控制的那个人才是。
他没有犹豫更多,直接垂下头来,再次吻上她的嘴唇。
与上次不同,他这次的吻炽热而直接,如同狂风骤雨一般席卷了她。没有了她的管束,他就相当于没有任何束缚,自然而然地就撬开了她的唇齿,仿佛要将所有的压抑的情感都倾注在这个吻里。
他的手紧握住她的手,滚烫的温度一阵阵传来。
与此同时,应鸾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掀去了表面的紧张与惊喜之后,她感受到了大量的不甘。
不甘心她为什么总拒绝他、不甘心为什么她离他这么远、不甘心他为什么从来没想起他……
她之前从没感觉到如此丰厚的情绪。
不甘、不甘、不甘,与众多的欲望一起,直接将她淹没了。
连同他的亲吻都有一种报复的味道。
直到过去了很久,应鸾与他分离开来,她仰起头来,感觉呼吸中带着他信息素的气息。
楚维礼依旧看着她的嘴唇,他也在调节自己的呼吸,只不过听起来比她沉重很多。
两个人的手交错在一起,共感的能力没有断开,应鸾立刻就感知到了他别的情绪。
意犹未尽的不满,恋恋不舍的分开,他还在期待更多,只是现在却没有说出口。
“这个东西在别的时候会更有用。”
楚维礼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像是在舔舐上面的水迹一样。
他指的是共感,应鸾的眼神从盖在他大腿上的被子上一扫而过。
如果她可以同时感受到自己和他的感觉,那再某种时候的确更有用。
应鸾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楚维礼开口却是说:“很晚了,睡觉吧。”
她问:“你不想试试吗?”
“想。”他说,“但是我不希望你是在现在这个情况做出这种事,应鸾,我希望你因为选择我而选择我。”
应鸾心里一颤,没多解释。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楚维礼低声说,“现在也只是刚开始而已。”
他摸了摸她的脸,感受到她的脸热起来了,才满意地笑了起来:“睡吧,晚安。”
——
两个人相拥而眠,应鸾这一觉睡得很沉,但也看到了些许她不曾了解过的片段。
她看到还在垃圾星上的楚维礼,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些植物的细梗,放在嘴里练习打结。等她转过头来,又欲盖弥彰地含在嘴里,甚至差点咽了下去
就这样不知道练习了多久,终于有一天,他亲吻她的时候,得意洋洋地睁开眼睛:“怎么样?”
她却只是擦了擦自己的嘴:“什么怎么样?”
以前的楚维礼比现在要有脾气一些,他看到她的动作,顿时气个半死,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好了好了。”她连忙上去安慰他,“我开玩笑的,你吻技很厉害,可以了吗?”
楚维礼仍然不肯回头:“不可以。”
“那你进步很快?”
“也不是这句。”
“……”应鸾叹了口气,“你比其他人都厉害,可以了吗?”
楚维礼转过头来:“这还差不多。”
梦境中的应鸾看着,突然意识到原来最开始他的吻技那么差,并不是装的,而很久之前他对自己说“可以用舌头给樱桃梗打结”也不是一句玩笑话。
她忍不住笑了笑,甚至梦醒之后都依旧带着那种笑意。
应鸾坐起身来,这才发现现在已经天光大亮,而楚维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起床了。
等到她坐在沙发上,楚维礼也刚好从外面回来。
他问:“起这么早,为什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这也不早了。”放在以往,她估计两个小时之前就起床了。
注意到他手中拿着东西,她问道:“你去哪了?”
他将手中的纸张递给她:“去医院复查了一下,现在身体已经完全好了。”
应鸾接过来看了一眼,发现他身体的确恢复的不错,和之前已经差不多了。她忍不住赞扬道:“身体素质真好。”
“那是。”楚维礼有些骄傲地说。
两个人安静的吃完了早饭,楚维礼突然有些犹豫道:“应鸾,我想跟你商量一个事情,但你不要生气。”
“你说。”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去看一眼米莎吧。”楚维礼顿了一下,“她现在的身体也不好,但是一直很想对你当面道歉。”
应鸾一言不发。
楚维礼观察着她的表情,注意到她的表情淡淡的,导师没有生气,就继续说道:“而且有些事,她想亲口跟你说。”
应鸾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说:“该说的话,她在手机上都对我说了,我对她本人没什么好讲的。”
“其实你心里没那么抵触,对吗?”楚维礼注意到她的双手一直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摩挲,逃避这件事情可能并不是因为她不想原谅米莎,而是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应鸾迟疑着点点头。
他提议道:“那我们就去看看她吧。”
再怎么说,米莎也是她的老师,应鸾割舍不掉这段感情,甚至会去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她在受人威胁,一边是自己与爱人的姓名,一边是自己学生的知情权,她会选择牺牲哪个?
米莎不是圣人,因为她的优点,她的缺点显得格外可恨,但也是因为她的缺点,她的优点又那么难以抛弃。
应鸾最终还是说道:“走吧。”
楚维礼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应鸾这才发现,楚维礼在不知不觉间充当了协调者的角色,这种共情的能力,放在他之前是绝对做不到的。
她与他在垃圾星最开始的相处,他也常有一种情绪上“非人类”的感觉。
是在什么时候变了呢?
应鸾看了他一眼,而他则有些奇怪的与她对视。
她笑了笑,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改变了。
她说:“走吧,去看看米莎。”
他们来到了米莎的家中,应鸾先是看到了花园中随处奔跑的小猫咪,它的木制假肢换掉了,又变成了以前机械的摸样,正在院子里拨弄着杂草。
搬家工人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米莎先生也满头大汗地搬着东西。
看到了应鸾和楚维礼的身影,他扬起声来:“应鸾来了!”
紧接着,应鸾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仿佛有人推到了一大片东西似的,一个身影拨开堵在前面的人,冲了出来:“应鸾!”
她看着米莎的脸,这段时间不见,她头上的白发似乎更多了,之前还夹杂着几缕尚未变化的黑,而现在所有头发都变成了花白的颜色。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米莎,记忆中的她总是那个古板严厉,有些刻薄,却又在她的羡慕别的小孩子都有生日时候,默默给她制定了一个生日的人。
应鸾忍住眼中的湿意,她转过头去:“你这是要搬家?”
米莎没想到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应鸾责难的准备,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对,对,搬家。”
“搬到哪里去?”
“监控解除了,就想回到原来的地方住,毕竟这里住着也不是很方便。”
米莎是那种没了机仆就寸步难行的人,能在这种环境下生活这么久,已经逼近了她生活的极限了。
应鸾问:“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屋子里太乱了。”米莎的双手尴尬地交叠着,“我们去后花园说吧,那里安静一点。”
楚维礼适时的给她们留了了一些空间,没有跟上去。
应鸾随着米莎来到后花园中,坐在藤椅上,两人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应鸾率先开口,她看了看周围馥郁生长的花花草草:“这么多花,如果突然离了人,一定会枯死的吧?”
“是啊,所以老头子他伤心了好几天呢。”米莎笑笑,“不过那边也有一块空地,他喜欢这些,就让他弄去吧。”
应鸾顿了一下:“您叫我过来,是想告诉我什么事情?”
米莎的身体骤然垮下来,她目光颤动地看向应鸾:“对不起,应鸾,我想请求你原谅我。”
“没事,我不在意那些了。”应鸾说,“你只是有些自私,但依旧是好人。”
但这个世界上谁不自私?应鸾也会有自己的私心,只是许多自私的人从未对他人说过一句抱歉,米莎已经是其中比较坦诚的一个。
太多的话米莎也说不出来,对于自己的小辈,她也没办法说出十分煽情的话,于是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
应鸾问道:“还有其他什么事?”
“关于你上次送来的蛇心和蛇鳞……”
应鸾打起了精神。
米莎无奈一笑:“我研究不出来什么,只是觉得那是一种特殊的材料,于是将它们都交给约德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东西,估计还得再研究一段时间。倒是你送来的那些植物,我丈夫说他见过这种东西,确实有趋避凶兽的功效。”
这倒是与应鸾想得没什么差别。
米莎接着说:“蛇蜕上有联邦的纹样,这件事绝对与联邦脱不了关系,但是联邦的研究水平绝对没有那么高超,这其中有帝国人的手笔。”
“你的意思是……”
“对,我就是指陆宴行。”此次此刻,米莎也不藏着掖着了,“虽然任何证据都表示与他无关,但是放眼整个帝国,能做到这点的只有他一个人。 ”
陆宴行送她的项链,即使她们百般怀疑,却依旧找不出什么强有力的证明。
那当初阿斯纳尔密林的攻击,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应鸾沉思了一会儿,问道:“您知道绮真的消息吗?”
“绮真?我倒是没怎么听说过她的消息,我只知道她丈夫死了之后,她就离开了帝国主城。”
“她当时并没有离开……”应鸾闭了闭眼。
所有人都以为她辞职离开了,但她只是却被困在了皇宫之中。
绮真与她不同,绮真解决问题的手段一直非常灵活,一定是通过某种方式,她才从那里逃了出去。
而现在让应鸾焦虑的是,她根本没有办法联系到尹月秋,只有得到尹月秋的帮助,她才能去K-L903寻找绮真的下落。
米莎却叮嘱道:“不过我现在还需要提醒你一点,一定要多注意楚维礼的身体,蛇毒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清除的,你们一定要警惕。”
第87章
“我知道了。”应鸾说,如果巨蟒真的与陆宴行有关,那他一定会在其中下手。
米莎的声音缓和了下来:“那你现在……”
她的眼光越过围栏,看向远处楚维礼的影子,他正蹲下身体,逗弄着那只小猫玩。
应鸾也随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去。
米莎问道:“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应鸾说,“我喜欢他。”
米莎沉默了一会儿,只能说道:“那就好。”
她早就应该明白应鸾是一个有主见的孩子,她不该干预她的任何选择。
“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掌握。”米莎说, “不过其他人,你也要多多提防。”
应鸾说道:“明白。”
和米莎告别之后,她来到楚维礼的身前。
楚维礼这边还在逗着小猫,注意到她站在了他面前,他才将小猫抱起来放到一边,对着应鸾伸出手,语气中有点抱怨:“它比小金叛逆多了,我喂它吃东西,它还抓我。”
应鸾捧着他的手看了看:“没被抓坏吧?”
“没事。”楚维礼反手拉住她的手, 笑容满面道,“聊完啦?那我们回家吧。”
两个人在一起消磨了几天的时间,直到应鸾和楚维礼的假期结束。
假期结束之前,楚维礼抱着应鸾感叹道:“明天应鸾就是以单身的身份回去了。”
应鸾仔细想了想, “离婚假”结束之后,她在学生和同事眼里确实是没有伴侣的状态。
楚维礼用手环住她的腰,将头贴在她的小腹上,金色的头发在上面蹭来蹭去的:“那你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名分呢?”
只隔着一层布料,他的体温从她的腹下传来,她忍不住垂头看了看,恰好与他双目对视。
应鸾思索了一下:“明天就可以,但是……”
如果刚“离婚”,自己又立刻宣布脱单,恐怕大家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楚维礼,怀疑他是破坏人婚姻的第三者。
应鸾可以为他出面佐证,只怕到时候抵挡不住流言蜚语,从而伤害他的声誉。
“没关系,应鸾。”楚维礼看出她的想法,他不在意这些,却也不想应鸾格外为他担心。
他坐起身来,俯身亲了亲她的嘴唇:“那就再过一段时间吧。”
这段时间,他们可以先搞一些暧昧,释放出一些信号,然后慢慢成为情侣。
但两人回到工作岗位之后,楚维礼就有点反悔自己答应应鸾这件事了。
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应鸾和他明面上的接触太少了。
两个人虽然坐在一个办公室,但是日常完全没有过多的交集。他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各忙各的,偶尔说上一两句话,也大多都是公事公办,就连下班都是错开时间,仿佛私下里没什么关系。
这一切都得益于应鸾对工作的专注,就连他想亲近些都没有用武之地。
直到学生们都退出,同事也下班之后,楚维礼确定不会有人再打扰他们,才会将办公室反锁。
他一把从她的背后抱住她,亲昵地贴一贴她的脸颊:“批改工作是不是很忙?”
应鸾手中还在批着作业,头也没抬:“还好。”
他亲了亲她的脸:“今晚什么时候回去?”
应鸾则面无表情地回答:“再晚一个小时,你先走吧。”
“哦。”楚维礼闷声说,应鸾工作起来就不理人,他通常要叫她好几声她才能听到。
他不依不饶地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应鸾的视线依旧没有从屏幕上离开。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侧过头来看着她。
他环绕着她,让她整个鼻腔中都是他信息素的味道,应鸾的眼睛虽然还盯着屏幕,动作却忍不住慢了下来。
她看了他一眼:“还真有。”
楚维礼满怀期待地看着她:“你说。”
“工作的时候,不要总碰我的小腿。”应鸾指了指自己的脚踝,“尤其是不要在上面蹭来蹭去的,很痒。”
楚维礼咬牙:“可是我们要是不亲密一些,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正在处于暧昧期,马上就要成为情侣了呢?”
应鸾思索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于是不说话了。
他追问:“你就没有其他话想对我说了吗?”
应鸾抬起头来,在他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仿佛盖了一个十分敷衍的章。
对上他有些怔愣的表情,她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没有了,走吧,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去说。”
楚维礼被这个突如其来却又没什么味道的亲吻搞得不上不下,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只是呆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他最终只能面红耳赤地说一句:“那我在家里等你。”而后就离开了。
应鸾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
她垂下头去,继续专心致志地批卷子,结果门突然被敲响。
她以为是楚维礼去而折返,于是没抬头看,但等了很久也没听到他说话,一抬眼就看到负责人站在门口。
他问道:“这么晚了,您还没走?”
应鸾回答:“马上就走了,还有点工作没忙完。”她顿了一下,“您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事。”负责人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就是想跟您说一说明天去监狱参观的事情。”
学院每年都会组织学生去监狱参观,主要是和学习法律知识,以及保持对法律的敬畏之心。
恰好明天的活动是她和楚维礼带队,她负责领队,楚维礼则负责维持纪律。
“没什么,我和楚维礼老师都商量好了。”应鸾手边的文件递给他,“或许您需要再看一下具体的安排时间?”
“这个……看一眼也行。”负责人将文件扭捏地接了过来。
他那边翻阅着资料,应鸾则继续专心批改着卷子。直到过了很久,她连卷子都批了好几份,负责人还没有走的意思。
她看了他一眼,他正拿着资料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直到猝不及防地与她对视,他才惊恐地收回了目光。
应鸾皱眉:“您还有事吗?”
负责人脸色爆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支支吾吾了很久,他才说道:“学院最近要举办教师相亲会,不知道应鸾老师有没有心仪的人选,如果没有的话,愿不愿意和我搭个伴?”
原来是因为这个。应鸾看了他一眼,负责人是个Beta ,长相一般但是为人一直广受好评,她一直以为他早就结婚了。
“不好意思,我有心仪的对象了。”
负责人有点惊讶,好像是怀疑她只是用这句话搪塞自己一样,追问道:“我能冒昧问一下是谁吗?”
应鸾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桌子:“就是楚维礼老师,抱歉。”
“楚维礼老师?”负责人的声音磕磕绊绊,“可是、可是他是个Alpha啊!”
“没人说Beta不能和Alpha谈恋爱吧?”
“话是这么说……”负责人后悔不已。
他很久之前就对应鸾有好感,她并不张扬,为人处世虽然含蓄,但相当有原则。这种性格的人一般不会和Alpha在一起,因为Alpha对无法联结的感情并不稳定。
是不是自己将他们两个安排在一个办公室,他们才产生情愫的呢?
他追悔莫及,但是如今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对她说一句打扰了,然后悻悻离开。
——
第二天一早,应鸾和楚维礼在学院门口集合,带领学生们前往监狱。
在出发之前,应鸾反复叮嘱道:“我们这次行动会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一些犯人,大家一定要耐心和他们对话,不要起冲突。”
能关在帝国主城监狱中的犯人并不是多穷凶极恶的人,因为真正恶劣的罪犯大多数会被判处流放,去其他星球服刑。但是学生思想毕竟单纯,这些犯人虽然没有大罪,言谈举止之间还是不免恶劣,如果与他们发生冲突也并不是一件好解决的事情。
楚维礼扬声问了一句:“大家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下面的学生异口同声地回答。
楚维礼回过头来看着她。他戴着学校发的活动帽子,金色的头发都被压住了,但是仰起头来的时候,应鸾还是看到了他略带得意的神情,仿佛他们配合很好一样。
她收回目光,忍住脸上的笑意:“那大家出发吧。”
学生们规整地排成几列,向着监狱走去。
刚进入监狱,大家就被外面的装潢震惊。与大多数人预料的不同,监狱的前厅布置得非常豪华,墙壁上挂着最新的屏蔽装置,地板都被铺上了智能软毯,甚至能看到来往巡逻的电子机械狱警。
但再往深处走去,犯人的住宿环境就与外面天差地别。他们住的都是未修整过的水泥地面,踩起来坑坑洼洼,甚至房间内的天花板还会向下渗水。他们连一套整齐的床铺都没有,只能睡在稻草上,还会被不规律的闹钟惊醒,然后迅速整理衣着集合。
学生忍不住低声感叹道:“这里的环境怎么这么差?”
“大多都是人为制造的。”应鸾解释道,现在在主城哪里找得到滴水漏风的房间,其实只不过是人为的再给这些犯人增添困难而已。
楚维礼则适时补充道:“其实主城监狱的环境已经算是不错了,甚至许多犯人都想贿赂法官,把他们判到这里住呢。”
“住在这里?为什么?这里看起来多恶劣……”
应鸾看了楚维礼一眼,这位住过联邦监狱的人则表示:“因为其他环境更差。”
大家在附近绕了一圈,最后应鸾来到了一处大厅门口:“这些关押的大多都是经济罪犯,我们一会儿可以和他们见一见。”
经济罪犯是所有罪犯中伤人概率比较低的,学生和他们接触起来也更安全一些。
“大家累了的话,就原地修整一下吧。”应鸾说,“十分钟之后,我们可以和他们有交流的机会。”
大家也都走累了,听了她的话,纷纷席地而坐,开始休息。
虽然十分钟之后才可以交流,但是现在就可以透过玻璃看到他们的样子,许多同学好奇地望来望去,看着里面规矩站着的人。
他们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好像不会呼吸的木头人一样,双手刻板地紧贴着身体。
有学生忍不住问道:“他们就这样站着吗?”
“是的。”应鸾喝了口水,“这也是教育的一环。”
这么一对比,他们平时的训练好像不算什么了……学生们互相交换着眼神。
领头的薛从仪注意到他们手上的手牌:“所有性别的人都关在一起。”不论是Alpha、Omega还是Beta。
“都打过抑制剂了,不会受什么影响。”应鸾对他吩咐道,“你去把旁边的门打开,告诉大家可以进去了。”
薛从仪点了点头,将门开了一道缝隙。
楚维礼也站起身来,组织着大家集合。
场地顿时变得嘈杂起来,有些贵族学生第一次和犯人接触,十分好奇,一直举着手问来问去,应鸾就有些应付不过来,只能尽量回答着他们的问题。
她组织一边维持着秩序一遍往后退,却猝不及防地撞上楚维礼的身体。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僵在原地,看着门打开的那条缝,一动未动。
他刚才甚至都没有开口说话。
“楚维礼?”应鸾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他就像是听不见一样毫无反应。
“楚维礼?”她意识到不对,又叫了一声。
但变故只发生在那一瞬之间,她话音未落,他就突然推开她的身体,向着门里跑了过去。
他的动作暴力而冲动,直接越过阻隔的栏杆,双手摁住一个犯人的脖子,一把将他按在了地上。
旁边的犯人立刻慌乱的四散开来,被楚维礼突入袭来的攻击吓了一跳,如同散沙一般散开。
而楚维礼则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几乎要把那位Omega掐死。
学生们诧异地看着他的举动,就连应鸾也没有反应过来。
在他手下,那位弱小的Omega像是溺水了一样挣扎起来,想要从他的掌心中挣脱,却被他越按越紧,甚至四肢都开始抽搐。
再下去要出人命了!
“放手!”应鸾连忙站起身,去阻止楚维礼的动作。
但此时的楚维礼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一句话,他似乎只剩下了Alpha攻击的本能,非常执着地想要杀死眼前这个人。
他的双目赤红,牙关紧闭,胳膊上凸起的青筋象征着自己已经用上了全部的力气。
那位Omega的脸色已经变得青紫,挣扎的频率都变小了。
应鸾伸手去拉他,但是无论如何却也掰不动他的手。
一旁有人喊道:“他没打抑制剂!”
“不,不是抑制剂的原因!”应鸾发现楚维礼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竖瞳。
是蛇毒。
“放手!”她用力去掰他的手,喊他的名字,“楚维礼!放手!”
楚维礼就像是感受到一点理智一样,慢慢松来了手。
“好……就这样,慢慢放开……”应鸾手上用力,语气却尽量和缓,尽可能地呼唤着他的理智。
楚维礼果真慢慢松开手。
他的眼睛渐渐回归正常,意识却依旧处于朦胧之中。
他看着应鸾,模糊地说道:“应鸾……我好像……又做了一件错事。”
话音刚落,他就到一阵天旋地转,直接倒在了地上。
应鸾甚至没有时间去管他,连忙安排人将那位Omega送去就医了。
薛从仪从人群中钻出来,小心翼翼地问她:“应鸾老师?”
“先将他送去疗养中心。”应鸾指了指地上昏迷的楚维礼。
薛从仪立刻带着他离开了。
应鸾站在原地,看着左边乱做一团的罪犯,以及右边慌乱不已的学生,感觉到头晕目眩,甚至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蛇毒,蛇毒。
陆宴行这么做,是想让楚维礼背上命案吗?好让她认识到楚维礼的真面目?
但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
因为出现意外,学生参观队伍也被迫提前解散,应鸾也得以有时间提前询问那位Omega的情况。
她来到医院,了解到他还在修养,不方便见人,就替他垫付了全部的医药费。
她询问一旁的随行狱警:“这位病人还有其他家属吗?”
“他只有一个女儿,被放在远方表亲那里养着。”
“他们联系频率怎么样?”
“挺频繁的,前几天他女儿还给他寄了一个礼物呢,说是香水什么的,我们也没怎么管,就让他用着了。”
应鸾的脸上露出果然的表情。
陆宴行贿赂了这位罪犯,可能是通过气味之类的东西,诱发楚维礼体体内的蛇毒。
但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证明楚维礼和他一样是个品行低劣的人?
她这边还在思考着,那边却已经接到了薛从仪的电话。
那边的薛从仪语速很快:“应鸾老师。”
“楚维礼现在怎么样了?”
电话声音中断了一下,再接起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以为中年女性的声音:“他还在昏迷,现在情况也不是很好。”
应鸾有些着急:“为什么会这样?”
“他体内的蛇毒一直没有清除干净,这次复发了。”俞祈叹了口气,“如果有可能的话,帮我们找找解药吧。”
解药……哪里有解药?
应鸾意识到,有陆宴行那里有解药。
他在用这种方法逼她回去。
应鸾垂下眼睛,轻嗯了一声:“我再想想办法。”
她挂断了电话,坐在椅子上沉思着。陆宴行给她织了一张网,用楚维礼做诱饵,强迫他回去找她。
她好不容易摆脱了他,难道真的要再和这样的人产生交集吗?
她先回到了学院中,打算再想想办法。
结果她刚到办公室里,就有两个学生抬着桌子向外走。
应鸾看了一眼,这正是楚维礼的桌子。
“这是干什么?”
搬桌子的两个学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稍大一点的学生对着应鸾说道:“应鸾老师,楚维礼老师被开除了。”
她愣了一下:“什么理由开除的?”
“伤害Omega,不止今天那一件事。”学生说,“您不知道吗?校内论坛上说他早有前科,在联邦的时候就动手伤害过Omega呢。”
第88章
应鸾从不关注校内论坛,于是说道:“给我看一眼论坛。”
学生将手机递给她,应鸾打开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张模糊的背景图。
虽然图片被后期处理过,但是她立刻认出了那是楚维礼的背影,他站在演练场,似乎在组织学生训练。
贴主开贴讨论:“大家知不知道今年刚上任不久的S级教师的八卦?”
下面的人回帖:“什么八卦?”
“不会是今天出事的那个Alpha吧,我知道他身上的事情可不少……”
“到底啥事啊?怎么说的都模模糊糊的,细说。”
“蹲。”
“这老师家里有钱,所以为人一直挺肆意嚣张的,之前在联邦读书的时候还差点杀死Omega呢,然后今天又发生了这种事,我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哈哈哈。 ”
“之前就伤害过Omega ?学校是怎么做背调的,连这种老师都招进来,学院里有多少Omega学生他们难道不知道吗?”
“我还听说他今天本来打算对学生下手, 结果因为学生离自己太远了,他才选了一个犯人,幸好那个人是犯人, 要是真是学生,后果不堪设想啊……”
“太嚣张了吧?大庭广众之下就敢伤人?那岂不是早晚都会对学生下手吗,这样的人为什么不会开除?”
下面的回复已经乱成一团, 有人在问照片里是谁, 还有人看出了楚维礼的背影, 表示他看起来不像是这样的人。
但这样的声音很少,很快被淹没在众多的质疑声中了。
应鸾再用手一滑,页面刷新,帖子直接显示被管理员删除了。
她面色不佳,将手机还给了学生。
舆论只是工具,它的好坏用处完全取决于操作者的意图。在陆宴行眼里,楚维礼既然用这种方法对付他,那他也同样可以用相同的手段反制,让楚维礼陷入声誉上的漩涡。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但这方法对楚维礼并不管用。即使楚维礼不在这里,她也能预料到他会说什么。他不在乎名声,甚至丢了工作也没关系,他对教学没热情,对薪水不感兴趣,他来这里就是只是为了她而已。
但是应鸾在乎,她在乎他的名声,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或许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但也绝对不能承担莫须有的污蔑。
更重要的是,她在乎他的性命。
送走了学生之后,她坐在椅子上,思索着破局的方法。
她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站起身来,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但没有人在那边说话,回复她的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表示他一直在听。
最终,陆宴行率先开口道:“应鸾?”
她冷笑:“你知道是我。”
“除了你,没人给我打电话。”他仿佛已经沉默了许久,骤然开口,嗓音中带着沙哑撕裂的声音。
他说:“我在等你。”
他听起来很虚弱,好似被一块巨石压着,原本已经要放弃了喘息的机会。但因为她的电话,又生出一点微妙的挣扎。
应鸾也不想与他多费口舌,直接问道:“解药在哪里?”
陆宴行平静地回答:“我不知道应鸾在说什么。”
“阿斯纳尔密林的巨蟒难道与你无关?校内论坛的帖子也没有你操作的手笔吗?”应鸾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我不想与你说其他那些有的没的,你把解药给我,其他的我自己能解决。”
“你解决不了。”陆宴行缓慢地说。
应鸾的手死死绞在一起,对,如果他不给自己解药,她也完全没有办法。
“回来吧,应鸾。”他笑了笑,声音也带着些勾缠的意味,“我在家里等你。”而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应鸾看着自己的手机,感觉一阵反胃。
陆宴行的举动一次又一次的突破她的下线,而且她完全不理解他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说他以前是一个心思缜密的疯子,现在就是一个毫无章法的疯子。他行事癫狂,漫无目的,似乎是想弄死楚维礼,又似乎是想逼她回去。
完全是两相矛盾的东西,但就是这样混乱无序的要求,反而将她牢牢扣紧了。
她不想让陆宴行这么快就得逞,于是先按兵不动,等待楚维礼的消息。
陆宴行也不着急,他早已预料到自己逼迫应鸾是没有用的,因此从不打电话催促她。
他拿捏住她的命脉,她就一定会回去找他。
距离楚维礼被送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应鸾一直没有收到俞祈的通知,直到某一天俞祈打电话告诉她,可以来疗养中心见他一面。
“他现在身体怎么样,能出院了吗?”
“不能,后续我们还会继续治疗。”俞祈说,“你来看看他,也能让他安心。”
应鸾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同意了。
等到了疗养中心,她才发现这里的氛围已经完全变了。荷花到了凋谢的季节之后枯萎得很快,只留下棕灰色萎靡的枝叶伏在湖面上,四周萦绕的清香也消散了。疗养中心也不似往常那样喧闹,这次应鸾甚至一个孩子都没有看到。
俞祈站在门口迎接她:“孩子们都放假了,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顿了一下,笑了笑:“加上你是三个。”
应鸾扫过她蓝色的眼睛,又在她疲倦的面容上停留:“您看起来很累。”
“还好。”俞祈说,“但总而言之是有意义的,楚维礼现在看起来也和常人无异了。”
“是吗?你们怎么解毒的?”
“这个……等见到了他你们再说吧。”
俞祈为她推开门:“他就在里面,你直接进去就好。”
应鸾点了点头,而后阖上了门。
她正在一个空旷的楼层中,楼层有些低矮,空气中还有潮湿的水汽,看起来十分压抑。面前曲折的墙壁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向前走着,在角落里看到了散落的纸箱。
这里是废弃的仓库?楚维礼平时就住在这里?
她的心沉下来。
应鸾继续向前走,直到前面出现了一道玻璃门,她才停下了脚步。
透明的玻璃门后,楚维礼正站在那里等她。和她对视的时候,他笑着对她招了招手。
他说道:“应鸾,我在这。”
她打开门,楚维礼立刻走上来,给了她一个拥抱。
他一边抱着她一边问:“这几天怎么样?累不累?”
累?她有什么好累的?
应鸾垂下眼睛,感受到他身体上略微紧绷的肌肉,和那熟悉的体温。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楚维礼没等到她的答案,低下头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应鸾却一把推开他,冷声问道:“你不是楚维礼,你是谁?”
“楚维礼”的眼睛猛然瞪大,错愕地看着她。
眼前的人的长相与楚维礼一模一样,就连身形容貌都如出一辙,但是应鸾却感受到了不同。
楚维礼看到她,绝对不会这么平静,他会从眼睛开始笑,然后露出很大甚至有点夸张的笑容,跳起来对她招手。
楚维礼的拥抱也不会这么生硬,他绝对不会只是这样紧张地揽着他,而是会低下头来,亲吻她的额头,再蹭蹭她的脸颊。
眼前人的惊讶只露出了一瞬间,转眼就摆出了疑惑的表情:“应鸾在开什么玩笑?我就是楚维礼啊。”
不,他才不是。
眼前的人即使外貌一样,但却没有那种让她心跳的感受。
应鸾看着他:“楚维礼去哪了?”
“我就是——”
“够了!”她猛然打断他,“我感受到你对我没有恶意,我才能这么和平的和你沟通。我再问你一遍,楚维礼在哪?”
明明前几天还在昏迷,为什么今天突然告诉她可以来看他,如果身体好了,为什么还不出院?
应鸾忍不住推测,这一切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楚维礼的状态很不好,甚至陷入濒死,他们才会这样蒙蔽她。
她声音酸涩:“我只是想见他而已。”
“楚维礼”这次终于沉默了。
应鸾忍不住看着她的脸,真像啊,简直一模一样,如果不是行动上的细微差距,她可能真的会认错他。
但正是那些细枝末节,才拼凑出了她对楚维礼最完整的印象。
眼前的人说:“你见不到他的。”
“为什么?”
“这是他的意思,如果他要死了,我会替他照顾你。”
应鸾警惕地后退一步,抬头看着他。
“你可以把我当成他,某种意义上,我就是他,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
薛从仪摸了摸自己的脸,认真地看着应鸾。
一样的基因,一样的容貌,甚至他学习了大量楚维礼的行为模式,就为了和他变得一模一样。
如果应鸾爱的对象是楚维礼,那他也会爱他。
应鸾却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似的,一脸疑惑地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靠近应鸾,甚至贪婪地吸了一口她的味道,他之前从来没离他这么近过,刚才拥抱她的时候,他甚至激动得一直在发抖。
用“薛从仪”的身份,她永远只会用师生的关系去对待他,但如果是“楚维礼”,他就可以得到更多。
他从没体会过生长的痛苦,在同学们因为抱怨青春期膝盖骨痛的时候,他只会默默更换自己的四肢,因为镜子中越来越像的容貌感到厌恶。
他不想这样,在课程上学习到“每个人都是特殊的”的时候,就会更加厌恶自己的样子。
他不特殊,他甚至不完全算一个人类,他只是楚维礼的影子,是他的附庸。
他没有思想,没有生命,却会真心实意地产生这些烦恼。
所以他会刻意地蓄短发,选择更加小麦样的肤色,他想成为特殊的那一个,而不是一个被阉割了的附属品。
但是在应鸾面前,他一度非常厌恶的容貌,如今却发挥了无比大的用途。
薛从仪看着她,看着这个无数次在自己晨梦中出现的人。
他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做梦,但是他却总反复梦到她,在梦中,她不会和别的男人接吻,只会热切地亲吻着他的唇瓣。
他与她唇齿交缠,相互依偎。
梦醒之后,他又恼怒地看着自己的床单。
他这时候又像一个人类了,一个会做梦的普通人。
薛从仪上前一步,拉住应鸾的手,就像自己无数在梦中做过的那样,呼唤她的名字:“应鸾。”
她的眼睛落在他身上,却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他机械的部分说,没关系,她爱你的也不过是一个个符号,你也有这些符号,所以她也会爱你。
但是他人类的部分却告诉她,爱不是程序,她永远不会爱你,而你甚至不敢告诉她你本来的身份。
应鸾被他逼得步步后退,此刻已经彻底警觉起来。
她趁着他不注意,一把扯下脖颈上的项链,将它直接掷在了地上。
一阵幽暗的香味散发开来,薛从仪微微晃了一下神,应鸾抓住这片刻的机会。连忙向外跑去。
然后薛从仪立刻就反应过来,以极快地速度追上了她。
应鸾掩住自己的口鼻,看着眼前毫无反应的男人。
尹月秋给她的项链,里面藏着的催眠药剂效果很好,但是他完全不受影响。
薛从仪挡在她面前,看着她紧握的手:“别尝试了,那些对我没有效果。”
应鸾却骤然反应过来:“你不是人类。
“我……”薛从仪犹豫地看着她。
放在以往,应鸾老师绝对不会对身为学生的他说出这种话,她只会对他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害怕的事情,所以你也一样。”
但是她现在却说他不是人类。
这种反差让他重新陷入了迷茫。
“你被设定了程序,对吗?”要不然应鸾完全搞不懂他这种一厢情愿的执着和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容貌是从何而来的。
除非他是机械,是被人类设定成这样的,才会如此偏执。
想到这里,她继续说道:“我想去见的那个人,是我的爱人,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是他给你设置的这些吗?”
不,才不是,这其中有楚维礼的意见,但更多是自己的想法。
他没有受任何人的指使,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这一点。
“我们是一样的。”
他们是一样的,不仅仅是在外观上。楚维礼对她的感情,和他对她也一模一样。
他会想和她接吻,会想拥抱她,会想和她一起睡过去,再一起醒过来。
她对他的感情,也不应该和楚维礼有任何不同。
但是现在却是……他看着应鸾的眼睛,生疏,冷漠。她绝对不会对楚维礼这样如今却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应鸾接着说:“你对我的喜爱,只是程序设定得而已。”
薛从仪忍不住在心里反驳,不,他不是因为他和楚维礼有相同的基因,才会产生对她的情感,他就是喜欢她。
但之前他劝服自己的假证,又都被他自己推翻了。
他不是因为基因喜欢应鸾,应鸾又怎么会因为基因喜欢他?
见他陷入沉默,应鸾以为自己说中了:“但是我只爱他,并不会对相同的感情对待你,你可能不太理解,但我……抱歉。”
不,他理解。
他清楚的知道感情并不会像搬开一块石头那样轻易的转移,人类对相似物品的情感只有借物怀念,而不是真爱。
他一辈子只能是一个替代品。
然而他本人想这样吗?
人性和欲望之间拉扯着他,如果是应鸾老师,她又会怎么教导他?
薛从仪抿唇不语。
应鸾继续追问道:“他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你知道吗?”
薛从仪回答:“很不好。”
“那我可以见见他吗?”
“不能,他已经被送去联邦疗伤了。”薛从仪指了指这里,“其实这里只有我和俞祈女士两个人。”
“原来是这样。”应鸾苦笑,“那你们为什么演这出戏来骗我?”
“因为他走之前,短暂的清醒过一次,告诉我如果他死了,就让我替他照顾你。”薛从仪顿了一下,“而且永远不要告诉你真相。”
应鸾愣住了。
随后她弯下腰来,干干地笑了两声。
楚维礼真是傻子!这世界上会有比他还傻的人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那所谓隐藏真相的行为,和他本人的谎言一样一戳就破?
薛从仪想上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像是终于笑够了,应鸾才站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水痕,压住舌尖上的苦意:“他是个大骗子,骗了你也骗了我,不要信他的话。 ”
“那你……”
“我会帮他的,他会没事的。”她顿了一下,“除此之外,我要和俞祈再见一面。”
薛从仪领他去见了俞祈。
俞祈做到办公室中,注意到他们肩并肩走进来,目光又划过两人没有交握的双手上,一时间也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
看着“楚维礼”将门合上,她才问道:“应鸾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应鸾则直接开门见山:“您是楚维礼的母亲,对吧?”
俞祈愣了一下,随后点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您有一双和他一样的蓝眼睛。”应鸾顿了一下,“而且在前段时间,我想起来了我和楚维礼的记忆,我曾经教过他外化精神体分担自己精神力上的压力,这和您在疗养中心的教育方式一样。
“所以我推测,是我教给了他之后,您觉得这个方法很管用,才会广泛推广到教学之中。”
“完全正确。”俞祈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你很聪明。”
应鸾不禁问道:“但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一定知道自己和楚维礼的关系,但是为什么选择却将自己儿子的爱人推得越来越远?
“因为这是他的遗愿,我不得不这么做。但说实话,看到你们进来没拉着手,我确实松了一口气。”
俞祈笑了笑,“身为研究员,我很失败,所以在身为母亲的这方面,我不想再继续失败下去了。”
应鸾眉头紧锁。
俞祈继续说道:“很早之前我就意识到楚维礼身上的问题,甚至想要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去治愈他……但我的方案失败了,我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类人'',他有生命会思考,成果非常显著。但这不是我想要的,因为他治不好我的孩子。”
应鸾想起刚才的“楚维礼”,原来它是这样被创造出来的。
“楚维礼性格其实跟我不像,倒是像他的父亲,两个人的思维跳脱,遇到喜欢的人都特别执着,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俞祈诚恳地说道,“所以刚知道他喜欢你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不是因为担心他遇人不淑,而是担心你被他磨得受不了。
“但是应鸾,你很厉害,不仅是在精神力层面,更是在人际交往方面。你改变了他,做到了连我都轻易做不到的事情,因为你,我见到了一个全新的他,甚至连研究失败的自责心都渐渐消散了。”
俞祈看着她:“而且你分担精神力的方法,对于大多数有精神困扰的孩子都适用。楚维礼和你联结之后,狂化症也很少复发了。”
应鸾说:“我……”
“好了,这都是你应得的夸奖,不用推辞。”俞祈的笑容有些虚弱,“所以我很感谢你,你改变了我的孩子,还拯救了我的事业。”
应鸾垂下头来。
她感觉俞祈的话中有未尽的含义。
“但是我只想再请求你一次,如果你真的有一点拯救他的方法,可以尝试一下吗?”俞祈目光闪动,“这是一个母亲最普通的愿望……”
应鸾无法拒绝这样的眼睛,而且她早就有回去解决问题的想法。
她沉重地点了点头。
第89章
从疗养中心出来之后,应鸾在门口站了很久。
“楚维礼”和俞祈都没有跟上来,而是给了她一个单独思考的空间。
她看着天边沉落的夕阳,远处的山峦、近处的草木,都照映在它的余晖之下。她眯了眯眼睛,枯黄色的落叶从她眼前飘落,而后又坠在地上。
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收到的消息,而后又面无表情地熄灭了屏幕。
帝国的秋天来了,一切都应该划上一个句号。
她回头看了一眼疗养中心, 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直接离开了。
应鸾开着自己的小型飞船,沿着熟悉的道路一路行使,直到在小区门口停下。下车之后,又穿过曲折狭长的小路走上楼去。
眼前的门依旧是熟悉的门, 但是她此时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她伸出手用力敲了敲,而后站在原地等待。
陆宴行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对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应鸾,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他的精神很好,起码没有电话听上去那样虚弱,完全不像是一个被迫停职在家修整的人。见到她的时候, 他的神情似乎有一种诡异的激动, 但很快又被自己强行压抑了下来。
疯子……
应鸾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的身上有一股勾缠的冷香味,可能是因为刚整理过的缘故, 连发型都经过了刻意的设计。他示意她看向家中的陈饰,语气轻柔而和缓:“你走之后, 这些东西都没有动过。”
他回头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赞扬一样。
应鸾看着他,知道他外表温和,甚至带着一点歉意,实际上内里早就腐烂了。她毫不怀疑她不在家里的这段时间,他是怎样对着未曾变动过的家具诉说着思念的,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一遍遍的擦拭和整理它们。一想到这里,她就感觉到一阵恶寒。
应鸾回以冷笑:“我以为你知道我回来是要干什么。”
陆宴行露出一副“我当然知道”的表情:“那么着急做什么?先进来喝口茶吧。”
“不,我们就在这里说。”应鸾不想踏进这个家门一步,甚至看到家中那些相似的场景,想到上面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她就十分想吐。
“进来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陆宴行笑道,“在你眼里,我们只是交易,对吧?做一个交易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应鸾的面上浮现一丝嘲意,不会对她做什么,是指压抑她的精神力而后囚禁她吗?
陆宴行说:“这次不会了,进来吧,应鸾。”
她依旧未动,只是问道:“解药在哪里?”
他将手扶在门上:“你不进来,那就没有解药。”
应鸾死死咬着牙,最终还是踏了进去。
陆宴行则心满意足地关上了门。
应鸾坐在沙发上,选择了她以前最喜欢坐的一个位置。以往柔软贴合的布料却让她如坐针毡,她一直紧紧挺直着后背,没有丝毫放松警惕。
陆宴行在她的面前放了一杯热茶:“先喝口水吧。”
应鸾看了一眼:“你这次没在里面下药了?”
“应鸾应该早就有防备了,要不然不会来找我。”陆宴行坐在她身边,“所以下药又有什么意义?”
应鸾压了压在舌藏头下的解毒片,手上却依旧没有动作。
陆宴行问道:“不敢喝吗?”
他用手摩挲着杯子,而后自己喝了下去:“你看,真的没事的。”
“我不想与你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应鸾不知道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只能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该说的话,我很早之前都对你说过了,你现在又搞这些有什么意思?”
陆宴行的眼睛垂下来,犹如秋日的枯叶一般,表情带着难以言喻的脆弱与哀愁,语气也低沉下来:“别这样对我……”
她已经对他失去了耐心:“我们早就一拍两散了,陆宴行,甚至我今天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和你对话,也是你逼我的。”
陆宴行却依旧在笑,她的情绪没有丝毫影响到他:“嗯,是我逼迫应鸾的。”
应鸾注视着他,只见他依旧是那副样子,一直是那种处变不惊的微笑,仿佛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
她不懂他的想法,更不懂他的执拗从何而来。
“为什么你总是不肯放过我?我就有这么好吗?”应鸾嘲讽道,“明明很久之前,你还斥责我''水性杨花'',不配当你的伴侣吗?现在你又在执着什么?
陆宴行猛然看向她。
“对,我都知道了。我出事之前的短信,其中一条就是你发给我的。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哦——我讨厌你对我们的关系不忠,也不需要一个水性杨花的人做我的伴侣。
“你既然厌恶我对我们的关系不忠,现在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看着他,嘴角勾勒出一抹讽刺的弧度:“难道是因为我失忆之后,你重新爱上我了吗?”
很久之前她曾经认为他们是一样的人,现在看来,只怪她当初瞎了眼。
“不、不是……”陆宴行说,“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你,那条短信还有后续!但是你没收到!”
发出那条信息的之前,她已经和他走向决裂的边缘,他曾多次阻止她的远行,但都没有成功。面对她的再一次出行,他感觉她这次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当时他们爆发了最后一次争吵,应鸾泪流满面地说后悔与他相识,而他面对她的表情,却表现出一阵茫然。
他只是问道:“你是爱上别人了吗?”
应鸾没有回答,只是厉声质问道:“这和你我之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陆宴行,你简直不可理喻!”
陆宴行却顽固地认为非常有关系,如果不是楚维礼,他们的关系绝对不会这么不可挽留。
甚至在这种时候,她还是想着掩护那个男人,明明他早就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但听到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一阵窒息般的绞痛。
吵架之后,她愤而离去,第二天他就听到了应鸾要远行的消息。
于是他编辑了那条短信发了出去,主要是想告诉她,其实他早就知道楚维礼的存在,她不必为他遮掩。
应鸾性情柔和,容易被人利用,所以有时候不免多情,他不怪她。
所以他下一条消息是:“但这不是你的错,只要你回来,我们能像以前一样。你的那个情夫,我会解决他。”
但是这条消息却没有发出去,他就看到她那边拒收了。
他最初以为是她生气了将她拉黑了,但第二天就他收到了她受伤昏迷的消息。
他急匆匆地前往医院,当听到机械医生告诉他应鸾可能会失忆之后,他突然感觉到或许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只要将楚维礼的记忆剔除,隐瞒过去的事情,她就可以重新爱上他。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愈演愈烈,燎原一般灼烧了他,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放弃。
此时的应鸾却站在他面前,表情十分冷漠:“我不想听你解释这些。”就算他如何解释,那些既定的事实都是改变不了的,
陆宴行沉默下来。
“所以解药呢?”应鸾只在乎这个,“解药放在哪里?”
他顿了很久,才喃喃道:“应鸾真的很想知道这个。”
楚维礼的性命就这么重要?甚至比他还要重要吗?
陆宴行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刀递给她。
应鸾皱眉:“这是干什么?”
他却解释道:“你杀了我,取我的血喂给他,他就能活。”
应鸾登时一怔,不敢想象怎么会有如此潦草的解决方案。
“你杀了我吧,应鸾。”他见她没有反应,于是主动握住刀刃,将它面向自己,“你杀了我,他就会获救。”
他向前一拉,她就一个踉跄,拿着刀柄的手也随之握得更紧。
他跪在地上,抬眸望着她,金色的眼睛也好似利器一样,闪烁出决绝的光芒。
他将刀口插到自己的脖颈上,微微一用力,刀尖就划破了他的皮肉。
一丝血迹从他的脖颈上躺下来,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应鸾看着他的样子,手也顿住了。
这是突然发什么疯?
她好像也被他的疯病传染了,第一次产生了不管不顾的想法她手上用力,想要将刀向内推,他也不阻止,反而任由她割破他的皮肉。
在拿一瞬间,她听到了刀刃划破手掌的声音,粘稠的、毫无生命的,好像割开了一块皮革那样,甚至产生微微的阻力。
但这不是一块革,这是人,涌动着热血的人。
她连忙松开了手,刀也随之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陆宴行却笑了起来,笑得畅快极了:“你看,你想杀了我,但是又不敢。”
他感叹道:“应鸾真是善良,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我这种人缠上。”
应鸾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陆宴行和那些胡言乱语的疯子有什么区别?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应鸾更不想让手上沾上人命,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你猜啊。”血顺着他的指缝留下来,他却毫不在意地去捡那掉在地上的刀,“你猜我的血到底能不能救他?”
在不确定事情的结果之前,应鸾绝对不可能就让他这么轻易地死了。
她直接松开了他的手,将他的下巴向上一抬,将一粒药片就丢进了他的嘴里。
“是止血的,应鸾对我真好。”陆宴行直接将口中的药片咽下去,笑着看向她。
这是很强力的止血剂,按理说Alpha的血立刻就能止住,但应鸾注意到他的伤口,即使快要一分钟过去了,刀痕出依旧在渗着血珠。
她心里了然,却没有做声。
她忍不住问:“陆宴行,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做的这些,可以说是像无头苍蝇一般毫无章法,前一秒还在说话,后一秒却要求她杀了他。
唯一的解释他也不知道他自己想做什么,又或许是想要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陆宴行抬眼看着她,“我不知道,应鸾,我从来都没有知道过。”
世俗意义上美满的婚姻生活?一个爱他的妻子?
他曾经规划过自己的人生轨迹,他必须过上常人羡慕的生活,必须将过去种种的失败踩在脚下。
他厌恶陆逸瑾,因为他对自己的人生那么游刃有余,完全不需要去计划什么;他更厌恶楚维礼,楚维礼甚至完全没有计划,只是随心所欲,却什么都有。
他也曾一度厌恶过应鸾,她明明比他拥有的东西还少,却从来不去肖想别的。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这样?
约德曾说他的追求是世俗的,他曾一度嗤之以鼻,现在却又发觉自己的确深陷其中。
名誉、声望、工作……他期待获得赞美,并想超过任何一个人。
但应鸾其中意义不同的那个。
自己的婚姻即使美满,伴侣也必须是应鸾才有意义,如果不是,他依旧会陷入迷茫。
但是应鸾问他,他想要什么?
他可能,只是想要他爱她。
他只是想要和她在一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所以让他付出什么都可以。
应鸾不解地看着他。
陆宴行站起身来,他身上低落的血终于止住了,但是原本那些血迹却在他的白衬衫上流淌出恣意的形状:“每次和你见面,我都好狼狈。”
他自嘲一笑:“或许真是越来越狼狈,你才离我越来越远的吧?”
应鸾一动未动。
他拿出一条毛巾,慢斯条理地处理着自己身上的血迹,像是强迫症一样在伤口上反复揉搓,直到那里又重新变得鲜血淋漓。
他对她说:“先和我一起去参加陆振的追悼会吧。”
“这也是条件之一?”
参加追悼会,就意味着要见很多宾客,如果她真的和他一起去,就说明在大家眼里,他们依旧是夫妻。
应鸾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嘲讽:“你觉得这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他做到的不可能的事情有很多,这件事也一样,“我手里有解药,应鸾。”
“要么跟我一起去,要么现在杀死我。”陆宴行指了指一旁的刀片,“只有两个选择,你选择哪个?”
如果有可能,应鸾的确想现在就杀死他。
但是她没有选择。
陆宴行歪了歪头:“你恨我,对吗?”
应鸾说:“对。”
他却又露出了笑容:“没关系的,恨我也一样,恨甚至比爱更长久。”而且这反而说明她这辈子都忘不掉他了。
他站起身来,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休息一下,我们明天就出发吧。”
——
应鸾没有选择在陆宴行那里过夜,而是去附近随便找了个地方住。
陆宴行也不阻止,他知道阻止她是没用的。
但楚维礼的性命在她的手上,就像是风筝的引线一样,不管她走了多远,她总会飞回来。
一和陆宴行接触,她就难以摆脱沉重的梦魇,整个夜里都难以入睡。第二天一早她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楼下停着陆宴行的车,她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她走下楼去,陆宴行已经穿好礼服,胸前带着一朵白花。
看他脸上苍白的肤色,应鸾知道他也没有休息好。
见到她,他对她点头示意:“走吧。”
应鸾坐到了后排,一路上两个人都没什么交流,维持这心照不宣的沉默。
下车之后,陆宴行替她拉开车门,应鸾却选择从另一个方向直接下车。
他的身形顿了一下,而后又维持着笑意,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两个人如同陌生人一样走到大厅,注意到陆宴行的到来,许多人很快就涌了上来,对他表示慰问和关心。毕竟他是陆家的孩子,即使外面关于私生子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他的体内依旧流淌着陆振的血。
这恰好给了应鸾机会,她顺着人群,直接跑开了。
她一路走到陆振的遗像附近,给他献上了一束白花。
献花之后,她却没有离开,而是对着陆振的遗像看了很久,甚至看得有点出神了,直到旁边一道声音叫她:“应鸾。”
应鸾回过头来,看到陆逸瑾的面孔,连忙说道:“节哀顺变。”
陆逸瑾摇头:“没什么好节哀的,在很多人眼里,他也只不过是死得其所罢了。”
应鸾观察着她的表情,他眼底发青,绝对很久都没睡一个好觉,于是说:“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多谢关心。”陆逸瑾对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她忍不住问:“你母亲现在怎么样?”
“母亲……还在被关押着。”陆逸瑾的表情苍白,“不过感谢当时炒作舆论的人,她应该是不会被判处死刑了,对她的刑罚应该也不会太重,可能会就这样被关一辈子吧。”
应鸾低声感叹道:“太久了。”
“皇家的身份可以保证她的生活没有那么困苦……已经比大多数犯人强很多了。”
应鸾看着他:“就是辛苦你了。”
陆逸瑾现在已经是名义上的公爵,只不过现在陆家已经完全是一个烂摊子,父亲突然死亡,母亲被关押,他本来工作就很忙,现在还要担心别的事情,一定十分劳累。
陆逸瑾却说:“嗯,这是我应该做的。”
应鸾想起甄玉对她的叮嘱,还想再安慰几句,背后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陆宴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们在聊什么?”
“与你无关。”
应鸾立刻连和陆逸瑾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转身就走。陆宴行在她的身后跟着,像是一块甩不掉的影子一样,追随着她的步伐。
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她心下厌恶,于是直接回过头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宴行却拉住她的手:“中午的时候,楼上会有演奏,要一起上去听吗?”
“我不想听,更不想和你一起听。”
她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握住,于是她直接掀起眼皮冷漠地看着他。
陆宴行依旧对她回以微笑。
两人一时陷入僵局。
“哎呀,结婚这么多年了,感情还是这么好!”旁边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应鸾扭头一看,是帝国某位有声誉的老公爵。
陆宴行这才松开了她的手,行礼道:“公爵,公爵夫人。”
一旁的公爵夫人也忍不住感叹道:“年轻小夫妻就该这样,恩恩爱爱的,多幸福啊!”
应鸾却在旁边捂住口鼻,没有什么反应。
听到这种话,她只觉得十分恶心。厌恶的情绪如有实感,逼迫着她,甚至让她反胃。
陆宴行说:“我们再怎么恩爱,也比不过您们两个,您们这才是我们要学习的典范。”
老公爵“哎呦”了一声:“这是什么话,看我们这些老头老太有什么意思,要真谈恋爱,还得看你们年轻人。”
应鸾转过身去,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陆宴行带她来,就是为了上演这种虚假又恶心的戏码?
他似乎已经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了。
只听公爵夫人在一旁问道:“虽然在这个场合问不太礼貌,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老公爵也说:“是啊,你们也该到了生育的年龄……”
应鸾待在一旁,已经完全不想听这些。
她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胃里的所有东西都倾吐出来。
陆宴行却依旧在说:“这件事我们也考虑过,可能——”
应鸾没有给他继续说完的机会,就在侍者将一份甜品放到她面前时,她一下就吐了出来。
现场的人立刻安静下来,气氛变得针落可闻,只能听到她一阵阵激烈的呕吐声。
过了好久,周围的人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
“说什么来什么,不会是孕吐吧……”老公爵说。
“我看症状很像,先恭喜你们啊!”
陆宴行却仿佛没听到那些话似的,而是看着他:“应鸾?”
“我有点恶心。”应鸾无力地摆摆手,“我先上楼处理一下。”
公爵夫人说:“嗯嗯,快去吧。”
应鸾立刻捂住口鼻,顺着楼梯冲上去,陆宴行在她的身后步步紧逼,直到两人走到无人的拐角处,他才一把拉住她的手:“应鸾! ”
应鸾抬起眼看着她,眼神中泛着冷意。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你怀孕了?”
“嗯,对。”应鸾点点头,“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我……”陆宴行算了算时间,就知道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
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连呼吸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应鸾反问道:“你要控制我,强行把它打掉吗?”
“不、不……”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却还是说道,“我们生下来。”
她却笑了:“生下来你会养?你会是一个好父亲?”
他连忙点头:“我会是!我会好好对它,就像是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
应鸾却看着他:“我不信。”
“相信我,应鸾,相信我。”陆宴行拉住她的手,将她贴在自己的脸上,想让她感受自己紊乱的呼吸,“我会好好爱你,也会爱它… …我们会是幸福的一家人。”
应鸾仰起头看着他,她微微张开嘴,发出了几个气音,陆宴行靠近她,想要辨别出她在说什么。
就是这个时候!应鸾直接抬起腿来,对准他的胸腹,将他用力一推。
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不受控制地从楼梯上跌落了下去。
应鸾看着他跌下楼梯的身影,将刚才那句话说得清晰可闻:“我不信,陆宴行,我不信。”
她话音刚落,旁边一阵寒光闪过。
应鸾抬头,看向楼上的阴影处:“不用开枪了。”
“真的假的?”
尹月秋自楼上跳下来,看了一眼陆宴行:“不错,还是有点脑子的,知道利用他来见我。”
应鸾说:“因为你只会在这种场合出现。”
第90章
“不开枪?你确定?”尹月秋看着地上的陆宴行,他被骤然一推,现在已经陷入了昏迷。
但这种昏迷只是暂时的, 他一会儿就会醒过来,如果不补一枪,可能会后患无穷。
尹月秋说:“我的枪法可是很准的,保证能让他晕半个小时又不伤脑。”
“不用了,那样我们没办法处理他,反而会带来麻烦。”应鸾在他周围生成了一个精神空间,保证他的声音不会被其他人听到。
她说:“让他清醒一点, 反而方便我们两个审问。”
尹月秋没看懂她在做什么:“就这样挥挥手就行了?”
“嗯。”
尹月秋看着她,突然咧开嘴:“没想到啊,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应鸾笑笑:“我是哪样的人?”
“出轨的人啊!还找情夫,而且怀了情夫的孩子。”尹月秋上下打量着她, “以前上学的时候班级里就你没谈过恋爱,我还以为你是多老实多传统的性格呢……结果今天一听,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应鸾则颇为无奈地回看着她:“我没怀孕,这只是在吸引他过来而已。”
“那其他的话说的都是真的了?”尹月秋不依不饶,又啧啧感叹道, “没想到陆宴行也是一个能忍的,连替别人养孩子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应鸾闭上了嘴。
尹月秋哈哈大笑起来:“好了,不开玩笑了。我没多少和你单独相处的时间, 齐卫估计现在还在这附近等我呢。”
她的语速很快:“你应该知道前些日子皇帝和大公主在巡航吧?最近他们又有动向了。”
“他们又去哪了?”
“ K-L903 。”尹月秋顿了一下, “没错,就是绮真所在的那个星球,他们在各个地方转了一圈,现在终于显示出真面目了。而且他们到了之后立马对那里进行了封锁,现在什么飞船也进不去。”
如果说之前的推测只是他们的猜测的话,那么他们现在对于绮真的追踪已经明目张胆了。
他们可能甚至掌握了什么线索……
应鸾回过神来:“还有呢?”
“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小型飞船,用的是齐卫的名号。”尹月秋皱眉,“以我们的名义根本申请不下来飞船,所以只能用他的名字,到时候我把他的虚拟ID交给你,你直接用那艘飞船就行了。
“不过那艘飞船又小又破,申请下来的名义也是运输草药,它现在不能K-L903停留,所以你需要自己想办法偷渡过去……”
尹月秋甚至还不忘开玩笑:“如果有必要的话,直接销毁也可以,就是不知道你怎么回来。”
应鸾却当了真:“嗯,我知道。”
尹月秋有些不满:“喂!别真的把我的飞船销毁了!它虽然又破又小,但还是很贵的!”
“……你不是说是齐卫的吗?”
“齐卫的就是我的。”尹月秋扬起下巴,“还有你之前转交给我的鳞片,我也琢磨出来了一点东西。”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袋子:“这东西质地坚硬,其上几乎没有什么生物组织,和金属一模一样,完全不像是动物身上长出来的东西。但是我将它研磨碎了之后,居然真的从里面提取出一种特殊的物质。它对特定物品的吸引力很大,就像是磁铁一样,能将两方强行吸附在一起,强行迫使对方去攻击。”
应鸾看着手中白色的粉末,拇指轻轻在袋子上揉捏着。
这种质地……很熟悉。
见她不说话,尹月秋以为她没有听懂:“就是比如说我身上带着这个东西,而你身上中了蛇毒,你闻到了它的气味,就会主动来找我,攻击我。”
应鸾却依旧没有说话。
她看向躺在地上的陆宴行,他此刻已经醒了,但是好像没从现状中反应过来似的,眼神忽近忽远,始终没有办法落在她的身上。
他用这种办法害了楚维礼,她知道。
但如果是更早之前,他也想用这种方法害了她呢?
应鸾将装有粉末的袋子扔给尹月秋。
她蹲下身来,垂着眼看着他:“当初在阿斯纳尔密林,就是你用这种东西来害我,对吧?”
陆宴行缓慢地眨着眼睛,眼神空洞,如同失去了焦距一样,无法看清她。
“你给我的那条项链,的确有一些趋避凶兽的功效,但是你偏偏在里面混合了这个,吸引那条巨蟒来攻击我。”
她之前检查过那些花草,只是觉得气息不同,颜色也不太一样,但因为她并没有研究的空间,所以当时只是推测可能是粉末和汁液的差距。
但是如果他在里面放了其它东西,吸引巨蟒去攻击她呢?
就在她以为它们的感情渐入佳境的时候,原来他已经将这个计划设计了许久,甚至她在因为他的改变心动的时候,他还在冷漠的计算她又有多少可以利用的价值。
应鸾深呼吸一口气:“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对还是学生的她下死手?为什么在她脱险之后,他又做出一副为众人牺牲的样子?
她看他的状态,抬起手来,直接向着他的脸打了下去。似乎要借着这个力气把他打醒似的,她吐出口气,直直地望向他的眼睛:“陆宴行,我知道你听得到,别在我面前装死。”
他的脸颊倒向一遍,又立刻扭了过来,他看着她,脸上是没有表情的空白。
“你看着我被你欺骗、被你蒙蔽,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很蠢?”她冷声道,“在我被蟒蛇逼迫跳下悬崖的时候,你是不是想着,如果我死了,你又该去利用谁?”
“不,不是……”他的嘴唇张开又合上,似乎正努力搜寻着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内心。
“应鸾,应鸾——”他想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如同被压在了一个沉重幽深的棺材之中,整个人甚至无法坐起上半身,连呼吸都愈发稀薄。
是应鸾在用精神力压制着他。
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身体的每一寸颤抖却又被紧紧地制伏在地面上,完全动弹不得。
应鸾看着他,即使他就在自己的面前挣扎,她也毫无反应。她看着他,却又好像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没有丝毫的在乎。
陆宴行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可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如果说刚才只是他好似处在一个棺材之中,那么现在他所在的地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裹尸袋。她毫不留情地压缩着他身体周围的空间,甚至可以把他闷死。
他没有办法说出一句话。
“我不想再听你解释什么。”应鸾说,“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东西,哪有什么真话?”
她掏出一把小刀:“这是你欠我的,陆宴行。”
在他的目光中,她扬起手来,向着他的手掌狠狠刺去。
刀刃轻易就贯穿了他的手掌,他的掌心向上,直接被钉到了地上。
血立刻顺着刀尖涌了出来。
尹月秋惊呼一声,直接吓得捂住腹部,向后退了一步。
应鸾却半垂着眼睛,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她如同一个无情的工人,在墙上轻易地就凿除了一个洞,甚至用力一推,洞便越来越深。
精神空间可以屏蔽陆宴行的声音,却没有办法屏蔽他的痛觉。
他通到整个手臂的肌肉都隆起,身体也在小幅度的发颤。
但是他的眼神却看着应鸾,连表情都没怎么变过。
应鸾完全屏蔽了他的视线,她掏出一早准备好的针管,直接刺到他的胳膊里,抽了他的半管血。
她站起身来,将它丢给尹月秋:“你能把它送去联邦吗?”
“这倒是可以……”尹月秋说。
“那就行,把它交给一个叫楚维礼的人,这是联系方式。”应鸾在她的手臂上贴了一下,就将信息传送了过去。
尹月秋手里握着针管,看应鸾转身就想走,连忙拦住她:“你要去哪儿啊?”
应鸾回过头来看着她,淡然道:“去K-L903 。”
“现在去?就这么去吗?”她看着还倒在地上的陆宴行,以及他掌心依旧插着的那把刀。
刚才应鸾突然拿刀刺他的举动吓了她一跳,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从变故中反应过来。
这还是她认识的应鸾吗?这么突然这么疯了?
然后直接就把陆宴行扔在这里不管不顾了?
应鸾却说:“现在去已经很晚了,我必须尽快出发。”
尹月秋看着应鸾,“你——要不然我再找一个人陪你?”
应鸾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尹月秋咬牙:“我没办法陪你。”
“嗯,我知道。”应鸾的眼神在她的小腹上一扫而过,刚才尹月秋捂着肚子她就看出来了,“你注意身体,以后别乱从楼上就往下跳。”
“谢谢。”尹月秋心知已经无法阻止她,看应鸾的样子一定要现在就马上走。
她只能指着地上的陆宴行问道:“那他怎么办,就让他在这躺着吗?”
陆宴行依旧睁着眼睛,但他没有办法行动,也没有办法说话,只能挪动着自己的眼珠,始终将视线投在应鸾身上。
应鸾却不曾看他一眼:“让他在这里待着吧。”
尹月秋看着她的表情,知道她去意已决,心中突然涌现出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她拉住她的手:“你把绮真找回来的时候,记得带她来见我。”
“嗯,我会的。”应鸾她承诺,而后直接离开了。
尹月秋没办法阻止她的步伐,只能目送她的背影消失。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陆宴行,突然感觉到一阵头大,于是提起裙摆,用脚踢了踢他的身体:“你还活着吗?”
陆宴行依旧一动未动。
“算了,我去找齐卫来……”尹月秋看着陆宴行,突然产生了一股惧意。
没想到这个时候,陆宴行却突然拔掉了手掌中的刀,直接地坐了起来。
他银白色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他的大半张面孔,以至于尹月秋都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他似乎在微笑……
尹月秋观察着他,只见他的笑容越来越大,甚至最后直接笑出了声音。
尹月秋惊恐地看着他。
“你说,应鸾是不是很爱我?”他站起身来,微微抬起手,掌中的血便凝聚成了一个小泊,甚至从他的掌心不断溢出来。
“即使她知道了真相,也没舍得杀了我。”他轻叹一口气,“这不是爱是什么?”
尹月秋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他。
“算了,你不懂。”陆宴行却自顾自地说起来,“只有她懂我。”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只留下尹月秋对着地上的一滩血迹发呆。
——
另一边,应鸾顺利按着尹月秋给的地址找到了飞船。
将楚维礼的事情交给尹月秋处理她很放心,虽然她也很想自己去看望他,但显然现在寻找绮真的事情比他的事情更重要。
就像楚维礼自己说的“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她也相信他们会有很多时间。
顺利登船后,她通过了信息验证,随着飞船缓缓升空,地面的景物逐渐缩小,直至成为模糊的一片,她顺利驶出了蓝星。
这是她失忆之后第一次重新踏上旅程,她不免有些紧张,甚至这艘飞船的操作面板较之她以前相比十分简单,她还是忍不住出了一层的汗。
她的心态已经全然不同,除了重新连接起与宇宙深处的那份久违的纽带,她的身上还多了一份沉重的任务。
应鸾的飞船没有办法直通K-L903 ,所以她只能暂时去其他星球修整,而后偷渡过去。
她落脚的地方是一处人烟较少的小星球,这里已经非常接近K-L903,只剩一段短途飞行的距离。
她在那里进行简单的飞行补给,却突然听到一旁交谈的声音:“帝国的皇帝要来我们这个星球!”
交谈的另一人显然不信:“真的假的?这里鸟不拉屎的,有什么好来的?”
“真的。”那人嘿嘿一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皇帝的妹妹,帝国的大公主的前夫,其实就是我们这个星球的人,他们巡航路过这里,还能不去看他一眼吗? ”
“都离婚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这你就不懂了,什么叫政治博弈,什么又叫有情人难成眷属……”
“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人却摇头晃脑道:“真的,大公主来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她和她的前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传闻她小时候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呢!如果不是为了她这个前夫,她来这里还能干吗?去什么K-L903 ,那里好像能比我们这好多少似的!肯定就是她想他的前夫,所以借这个借口来看他了!”
“乱七八糟的,我看你是酒喝多了,小头支配大脑了!”
应鸾一边听他们对话,一边将食物放进背包里。
她对皇室秘闻都不感兴趣,但刚才却注意到她一来到这里,精神力似乎就得到了一个质的提升。
这里有能加强精神力的仪器。
应鸾紧握着肩带,走出门去。
她回到船舱里,打开地图,发现这个星球的位置十分刁钻,几乎紧贴着K-L903 ,却与其它星球有着非常远的距离。
她的手指按在地图上,默默估算着其中的长度。
最终,她下定了某种决心,直接将飞船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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