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打来了
长鹿县周肆曾来过,那时候常去祁州各地剿杀恶匪,在祁州许多府县都落过脚。
周肆到长鹿县的时候,长鹿县已经看不出曾经的富庶,但当时的百姓虽然穷苦,却还能咬牙过日子,县里的情况也不见今日这般凋敝,那时街上虽然有许多卖苦力的汉子,但他们咬牙干一日也能换来粮食回家,养活妻儿。
一点也不像现在,街上的百姓一个个形式骷髅,说是骷髅一点都不夸张,周肆只能看见他们身上还披了一点皮肉,他是不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长鹿县的百姓是如何熬下去的。
秦襄说长鹿县留下的百姓多半是老弱妇孺,周肆却发现留下的人并非老弱,或者说正常人这个年纪还是壮年,即便这个时代的百姓多是活不到寿终正寝,也不该这个年纪就被压的活不下去。
“都起来,咱们大当家不兴跪拜那一套。”郑铁吆喝,其实在郑铁看大当家攻打长鹿县是给县里百姓活命的机会,算再生父母,如何当不得一跪,偏不敬鬼神的大当家这时候觉着旁人给他下跪会折寿。
因此黑熊寨不搞跪拜那套,一个个见着大当家都昂首挺胸,展现良好的精神面貌。
长鹿县的百姓听郑铁的话,毕竟郑铁一来就把欺压长鹿县的官差和地方豪族一网打尽,是个好人。
“大当家,秦公子,县里的人不算多,最先进城的时候大抵只剩七八百人,因为统计房契的事,又从桥头县回来了近五六百人。如今县里加一块有一千五百人左右,乡里人也不多,原本十几个村子如今只有八九个村子还有人,黄册登记差不多六百人。
不过我们的人到各个地方豪族的庄子府邸搜罗出不少被充作奴婢的百姓,少说也有两千,这会都被刘老实带人盘查过,没问题的我都给放了,登记了验,如今在县里没登记的空房里暂住。”
郑铁汇报这些日子在长鹿县的成果,说来可笑,几个地方豪族的奴婢都赶上长鹿县的总人口,可见这些年来,地方豪族与官府勾结,坑害了多少百姓。
听闻放出来的百姓道,在黑熊寨过来前还死了不少人,都是撑不过繁重的耕作,再加上长年累月都吃不饱,就这样累死了。
而且郑铁还发现一个很可怕的事,长鹿县没有新生儿,百姓家中养不起孩子会溺婴杀婴是正常事,更何况长鹿县已经这样了,少婴儿也正常,但统计人口的黄册上,长鹿县的百姓家里都没有四岁及以下的婴儿,说明这四年长鹿县都没有新生儿出生。
当然也可能是一出生就被父母杀了,但四年没有新生儿,让郑铁这样一个刀山血里走过的壮汉都忍不住生寒,长鹿县县令和地方豪族究竟是压榨百姓到什么程度,才会让原本偌大一个县城连幼儿都看不到,如此下去岂不自取灭亡。
周肆晓得长鹿县的情况,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怜悯,当即要立刻恢复长鹿县的秩序,再吸引大量人口过来居住,才能叫长鹿县慢慢恢复元气。
“长鹿县的工坊就不建在县外了,城墙也即刻扒了,县里百姓能做活的人有多少?”
“大部分都能做活,但短时间内应该做不了重活。”从桥头县回来的那五百人有大半是能做苦力活,而留在县里和乡里的百姓,光是看人走路都费劲的模样,叫人洒扫都难说人会不会晕倒,重活安排下去只怕人得当场没了。
这些人都须得先吃一段时间饱饭才能叫人做事,只是黑熊寨不是做慈善的,无条件接济长鹿县,桥头县的百姓会不会认为不公?这时候闹事纵然可以武力镇压,百姓心中必然积怨。
“让不能做活的暂时签定一份契书,当是同我们借粮,日后从他们的工钱里扣。”这样的法子是当初黑熊寨在长鹿县买人用的,当初买了不少青壮回去叫人做活,每月工钱会抵一部分他们的卖身钱,算算时日也都差不多还完了。
毕竟当初长鹿县的百姓基本上都是贱卖自己,撑死了一两银子,这点钱但凡在桥头县干上一个月都是能还完的。
“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是安排做清洁洒扫的活吗?”目前长鹿县的情况,大部分百姓吃饱喝足一段时间,也能恢复气力干重活,但小部分差不多到知天命的年纪,即便给吃饱饭,也不见得能够恢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
黑熊寨倒是不怕人死了没能还钱,大当家敢借这笔钱就是想着帮长鹿县的百姓度过难关,若是人死了自然人死账消,可他们要是活着必然还是要做事的。
清洁洒扫不算重活,但长鹿县也不够大,用不了这么多人,余下的人要怎么安排又成了难事。
“不若安排照顾幼童如何?”秦绥之安静听了半晌,出声道。
“幼童?”郑铁一顿,“是安排进慈幼局吗?”
但他记得桥头县的慈幼局已经满员了,长鹿县连新生儿都没有,孤儿早都饿死了,根本没必要开慈幼局,即便日后有需要慈幼局的时候,长鹿县那些上了年纪的百姓也等不了那么久。
“不是,自县学开学,我方想到一个问题,五岁过后的稚童每日在县学学习,可叫父母白日得以空闲寻事情做,但五岁以下的稚童尚需要家中父母照看,即便如今黑熊寨巡逻队可以镇压宵小。
但稚童过于年幼必然离不得人,而大部分家中是没有老人可以帮忙,以至于一个家必须要留下一人照顾孩子。我想着既然县学收容了五岁往上的孩子,五岁以下的孩子是否也能送到暂时照看孩子的地方,朝送暮接,这样一家便能有两个人做工,日后县学的束脩缴纳压力也会更轻便些。”
这事秦绥之琢磨许久了,尤其是如今百姓家中都有钱了,不少娘子郎君在这段时日都有了身孕,她们既高兴有孩子,又怕孩子出生家中无人照管耽误她们做工,就说工坊开的工钱,那可是几辈子都找不到的好地方。
要是为了孩子耽误几年,等到了孩子可以上县学了,工坊还会再要她们吗?答案显然是不可能,于是这些娘子郎君私底下想法把孩子托付给相熟的人照看,给些粮食银钱,这样照顾孩子的小院在桥头县已经不止一两家了。
周肆一顿,这不就是幼儿园嘛。
“要是教的好两岁的孩子便能简单说些话,若是让两岁到五岁的孩子都有官府开办的机构得以照看,我想百姓会更放心。”
“绥之倒是提醒我了,的确该办一所公办的幼儿园。”幼儿园的出现不光能够解放更多被孩子困在家里的娘子郎君,也能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甚至给部分不能做重活的人提供就业,的确该开办一所。
“幼儿园?”秦绥之低低念叨这句话,他不过是说了个构想,周肆便连这养育幼儿的地方名字都起好了,看来周肆是见过。
“秦公子不亏是读书人,这脑袋就是比咱们好使。”郑铁挠挠头,他还想着实在不行这伙人就送去军营给他们洗衣服,但想想即便如今军营穿的衣裳清洗都不必上浆,那衣裳一多起来也是个气力活,夏日干将就,到了冬天哪怕少热水也是个苦差。
“此事既然是绥之提出来的,便由绥之负责如何?”幼儿园肯定得开到桥头县,毕竟小孩只有桥头县才有,且那般年纪的小孩家长肯定也不愿意为了工作送到别的县安顿,不说每日接送不便,单是隔的远了,孩子病了伤了都不能及时通知。
“可以。”他虽然很忙,但抽出空安顿这件事还不成问题,只是日后再提什么意见,得当着秦襄他们面才行,不然他可没有几只手做这么多事。
“若是绥之忙不过来,我也是可以帮忙的。”周肆说的冠冕堂皇,指不定到时候帮忙还要讨个赏,例如抱着人处理公务这样的福利。
“好啊。”秦绥之显然是不怕周肆占便宜,毕竟人真的抱着他处理公务,肯定加班的不是他,上回周肆非要来这么黏糊的法子做事,可是加班到子时方才忙完,而他半途就在人怀里睡着了。
“咳咳,大当家,那个长鹿县你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郑铁撇过眼不去看大当家夫夫腻歪,这看多了单身狗怎么受得住。
“有,长鹿县我还想建一所医院。”周肆已经打算把长鹿县推了重修,医院构想干脆就在长鹿县实行,等桥头县到长鹿县的路修好,每日来去会更方便,过来看病也不麻烦。
“医院,类似桥头县的医馆?”以院闻名,秦绥之想象不到医院要如何建才能像书院那样。
“自然不是,时下看病昂贵,大多百姓有了病一般都不会选择到医馆看诊,修建医院为的是在药材价格打下来之后,能够接待各样的病人。”这个时代看病,有个好大夫很难得,且药材昂贵,因为许多药材都没有人工养殖,多是在山上采摘,即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也架不住漫山遍野寻,还是自己养殖更稳定。
长鹿县这头也可以种植部分药材,医院建在这里也方便,桥头县日后肯定也会再修一所医院,但此刻还是要尽可能为长鹿县吸收人口,不然两县发展不平衡,会造成桥头县人员过载。
“这事大当家我可负责不了啊。”郑铁又不是大夫,这医院如何修建,有什么要求他哪知道去,大当家说的好,做事最忌讳外行指导内行,他这个外行必然不能接这个重担。
“放心就算是把你送回去挖矿,也不会让你负责医院的事。”医院他与孙大夫早年沟通过,只是黑熊寨和桥头县那时候都不适合建造,才拖到现在,第一所医院的雏形总该要出现了,不然日后如何全国推广。
“……”郑铁想说他挖矿也是外行,但想想管理矿场又不是需要他真的挖矿,又把话咽回去,不然指不定大当家要如何噎他,“那修建的人手是从桥头县征召吗?”
建城是个大工程,人手可比修城南的还要多,而城南那头竣工后,大部分工人都去修路了,光靠长鹿县这点人重修县城,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翻年后,其他县也新来了不少人,他们本就是过来桥头县做工挣钱,只要给工钱过来长鹿县也不是不行,你们看着办就是。”招人上的琐碎事周肆肯定不会亲自负责,到时候郑铁多半还是要留在长鹿县维护治安,眼下新兵练好了不少,桥头县巡逻也不差人手。
“对了,叫赵力带些人过来一趟,棉花甘蔗甜菜的种植得让他指导长鹿县的百姓,至于种植草药等孙大夫忙完桥头县种痘的事再让他过来一趟。”得亏孙大夫和赵力都不是单打独斗,徒弟收了不少,不然这打一个地方让人挪一个窝,铁打的也吃不消。
“是。”
“长鹿县要建成耗费的时间只怕比桥头县要多。”秦绥之想桥头县只有城南周肆为了打样重修了,等日后桥头县的百姓有钱了,住在其他三个方位的百姓多半是要自己出钱邀人修房,这样既带动了经济,也节省了黑熊寨的功夫,可长鹿县人太少,必须要黑熊寨多费心。
“但要是能修建好,长鹿县日后也会成为热闹的县城。”作为最初占据的地盘,周肆不可避免的耗费更多心思想要做到更好,即便日后他们离开这里,也希望这里能够好好发展。
“南境地广人稀,要是能够物尽其用,配合你寻回来的新稻种,定然能够养活更多人。”南境开发也有千年之久,但因为地势以及瘟疫的缘故,一直不受重视,要是有朝一日南境开发的和北面一样繁华,定然能够创造出空前繁盛的王朝。
“会的。”这可是周肆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
……
“长鹿县目前适合的工坊都是些轻便的工坊,织坊和糖坊可以开过去,纸坊因为没水的缘故,拉过去也费劲,长鹿县耕地多,到时候甜菜能够大面积种植,糖坊的数量肯定要多一些。”
秦襄和莫昭旭在商议如何重建长鹿县,这可是个大工程,不过桥头县过来的汉子都已经是熟练工,人手来多少要多少,且随着夏日到来,白日的时间越来越长,要是能倒两班,工期肯定能大幅度缩短。
“糖出产太多,只怕卖不出去。”如今能买的起糖的人家不多,就算是桥头县大家伙手里也都攥着银子,轻易也不会买糖这样的非必需品。
“如今买的人不够多是因为百姓手里的钱还不够多,他们想要买新房,想要一家子能吃白饭,每顿吃上荤肉,这些都是叫他们不敢轻易花钱的缘故。但随着日积月累,他们手里的钱增多,那么糖也不再是从前难以企及的奢侈品,自然不会吝啬买卖。”
糖的确不如盐是必需品,但秦襄听孙大夫说,人还是要吃点糖,不然容易营养不良,现在大家伙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当然没法说敞开了买卖糖这样的金贵品,但等吃饱穿暖又有新房住后,下一步不就是吃的更好穿的更好吗?
“的确,县里的红糖过年的时候卖了不少,可见百姓虽然舍不得吃,但也不是说一点都不想吃糖。”甜的对于日子过的苦哈哈的百姓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纵然有人天生不喜甜,但大部分人都还是渴望吃到甜味。
“所以糖坊必定要建,就是眼下百姓吃不下,不是还有蜀商过来买卖。”甜菜炼制的是白糖,比起红糖更合味蕾,但凡蜀商见到,必然跟当初见到棉花一样兴奋。
“说起来,大当家让咱们谨防蜀商打听织机的事,可有人撞上来。”莫昭旭被派去城南,自然不知道工坊的事宜,但按照他对商人的印象,必然不可能放过这样大的好机会,连棉种都带回蜀中了,若是不把织机弄到手,岂不是给黑熊寨当原材料地吗?
蜀商靠朱砂蜀锦矿石做买卖,都是挣大价钱,就算知道棉花大量买卖也能挣钱,但肯定还是更希望赚棉布的钱。
“商人哪有不贪的,便是上回运粮的蜀商私底下也在打听织机的消息,但那时候织坊的织工都在工坊做事没有放假,只能留下眼线走了。
之后不少蜀商又过来,还寻了织工想要套消息,甚至开出来百两黄金的高价,别说,我听织工给我汇报的时候,都心动了。”
百两黄金不是白银,其中价值肯定比不上织机,但这百两黄金可是给个人,不说真的贪心的人,就是不贪心的人都能被这个价说动。
“既然你都知道这个事了,看来这批织工嘴风够严。”莫昭旭就知道秦襄有的是损法子对付。
“恩威并施要还止不住人有坏心眼,我只能杀鸡儆猴了。”织坊可是举报有奖,虽然给的价钱远远比不上蜀商的出价,但只要他们还是桥头县人,就要掂量掂量泄密过后的代价承不承担的起。
大当家在这上面可是用了严刑,除开泄密者要砍头外,家中孩子也不能入县学念书,如今桥头县就只有一家县学,若是县学不收便只能在家干活,县里其他孩子都去读书了唯有你家不去,子孙后代可还有出头之日?
至于蜀商给的百两黄金被查出来必然也是要没收的,且桥头县现在禁令还没解除,不会轻易叫人逃出去,别指望蜀商给的承诺,说到时候带一家子去蜀中逍遥。
织工大多数都是土生土长的桥头县人,连鹿鸣府都没去过,就放心跟着蜀商去蜀中吗?路上把一家子都推到水里,连个救命的人都没有。
如此辨明利害关系,只要不是真的蠢货,织机的秘密自然泄露不了,当然这些织工也不是木匠,平日用织机再多也没法说把织机的结构全都摸索清楚了。
要探查织工是否有异心,只要上工的时候看人是否走神看织机,便能猜出一二,菖蒲接手织坊,对这方面极为谨慎,双重保障下,还保住织机的秘密,秦襄都要自挂织坊以证自个儿没用。
至于县里其他工坊,煤铁不用说,蜀商不敢打这方面的主意,要是打织坊的主意黑熊寨还能认为这些商人是贪心想赚钱,但把主意打在煤铁上面,蜀地商人也要看看自个儿有没有惹怒一个势力全身而退的底气。
“大当家说很快会有大批猛火油过来,到时候有煤油灯顶替沼气灯,县里的沼气池的就不必修建太多。”沼气灯是好东西,如今桥头县百姓最喜欢的就是夜里去夜市走走,那夜市的灯这样亮,即便看了好几个月也还是新鲜,每家每户恨不能在家里也安一盏。
要是夜里家里有这样明亮的沼气灯,都不知道能多做多少事,可惜县里百姓只看到这沼气灯需要用铜管又纷纷打起了退堂鼓,他们手里是有点银子,可还不至于豪横的用上铜管。
“嗯。”莫昭旭虽然没见过煤油灯,但只要大当家说他自然不会质疑,且说起灯,他还有心思同秦襄聊起书院的事,“要是当年书院有这样一盏沼气灯,恐怕秦襄你的头名要保不住了。”
“天道酬勤,真要是挑灯夜读能超过我也是他们的本事。”秦襄说是这么说,那时候真要是有人靠挑灯夜读超过他,指不定夜里也要头悬梁锥刺股,也就是如今看淡了些,毕竟不看淡不行,他账房先生都当了,还能怎么办?
只是提起书院,也不知道石先生现在如何?是不是依旧每日大着嗓门教训学生,想想当年他气先生的模样,秦襄又同情起如今先生手下的师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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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先生,可是昨夜受了风寒。”山水书院的学子正在询问先生课业上的难题,突然见先生打了个喷嚏,面色带忧关心道
“无妨,指不定是哪个臭小子背后念叨我。”石先生摆手,他教出来的孽徒可不少,一个个都跟上辈子欠他们似的。
“刚到初春,早晨尚且寒凉,先生还是需要多注意些。”
“嗯,知道了,你这臭小子倒是跟你几个师兄一样,婆婆妈妈,我都到不惑之龄还能如此不晓事。”
“哪里婆妈,明明是关心先生身体,只是常常听先生道几位师兄,我却还不曾见过,是否几位师兄都去京城了。”
石先生面色一凝,要是没出事那几个臭小子的确该在京城,毕竟山水书院甲字班出来的学生,最次都能混个县令当当,可惜没赶上好时候。
“他们如今在鹿鸣府,说来这几个臭小子也是,离开书院也不晓得回来看看我这个先生。”秦襄那小子也罢了,他是去逃命的,这小子机灵,只要逃出鹿鸣府没有说保不住命的。
其余几个臭小子要差一些,但不至于在鹿鸣府活不下去,只是往年还能收到几个臭小子暗中托付的信件,今年都过了二月也没来信,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困难。
“可能是几位师兄忙。”学子安慰先生,山下情况不好,近年来山水书院读书的人越来越少,从前一个书院几百人都是少的,如今零散不过百来人,他听许多师兄说,待今年秋闱再试试,若是不成也不打算继续读书了。
“的确忙,他们几个都成家了,还有孩子要养。”石先生叹气过后,“我该去看看他们的。”
说着石先生从书院离开,山水书院的建筑几十年如一日,还是这般清新雅致,当初建书院的大儒曾言,读书的环境也很重要,受大儒名声过来投资修建的富商,一个个也都往清雅的方面去,即便如今山水书院已经破落了,这山头上的书院还是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石先生自从在书院任职过后,基本就住在书院了,少有下山的时候,更不提二十来年来祁州出了个钱宝来,更让他不愿下山,上一次走这条路还是为了秦襄那个孽徒。
书院的车驾带着石先生去到鹿鸣府,瞧着窗外比三年前还要破败的景色,石先生唯有叹气,毕竟他也拿钱宝来没办法,只能保住书院一点火星。
马车去到几个学生留下的住处,但不想石先生去了三处,三处的邻居都道人年前已经走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石先生皱眉,他的几个学生品行他清楚,要是没有出路轻易是不会离开鹿鸣府的,毕竟他们恨钱宝来入骨,一定会想法看有没有机会报复钱宝来。
这一下子三个都走了,说明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必定是有什么势力掺和进来,不然不能叫三人全都离开。
他久居高山不下来,看来错过了不少消息,石先生一顿,也不打算这么快回去,而是准备打探一下祁州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与此同时,钱宝来的府邸,一个多月过去了还没收到京中传来的消息,钱宝来已然看出不妙。
“大人,咱们还是出兵吧,咱们送给京城这么多封信都没有回音,只怕这信半道都被人劫了,咱们的人送不出去信,相当于困死在祁州,再不行动,等黑熊寨多打几个县城招兵买马,咱们就不是对手了。”
管事苦口婆心的劝,尤其是长鹿县县令拖家带口逃到鹿鸣府,管事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这黑熊寨已经开始对鹿鸣府其他县城出手,打到鹿鸣府只是迟早的事,不会有大人想的什么井水不犯河水,黑熊寨已经打算造反了。
钱宝来想了三日,又被管事一劝,终于还是接受出兵的事实,毕竟比起钱财命还是更重要一些,就算是打不过黑熊寨也要拖延一段时间,让他把这些年搜刮来的钱财转移走,不然多年财产为他人做嫁衣,不如当场杀了他。
“我名下能动的还有两千兵丁,立即将他们调集齐,速速前去桥头县拿下黑熊寨。”钱宝来养的兵不多,因为他没有造反的想法,只要手里的兵能够管住祁州,他就能继续安逸享乐。
两千兵丁出去,他再留五百人为他转移财产,即便败了也有后路。
“是,大人。”
听闻黑熊寨出兵长鹿县才七百兵丁,就算留在桥头县三百,也不过一千来人,他们出两千兵丁,又是突袭,必然胜算更大。
……
“钱宝来动兵了?”邢堂明留在桥头县处理事务,自然比远在长鹿县的周肆更早收到消息,且这是个好消息,钱宝来竟然忍不住先动兵,他们要是反击一口气吃下钱宝来手里的兵,只怕钱宝来要坐立难安了。
如今祁州又出不去,他们的人也早就混进鹿鸣府盯着钱宝来一举一动,等他们的兵马到鹿鸣府之前,钱宝来都要提心吊胆度日,实在畅快。
“去,通知南珉,就说有军功问他要不要挣。”长鹿县一共才八百人,寨子里的兵丁还余下不少,并不怕钱宝来的两千人马。
“纵然快要大仇得报,也不至于如此忘形。”君凯之在一旁提醒邢堂明,“这事还是要问过大当家的意见,不然等大当家回到桥头县,指不定要治你个僭越治罪。”
长鹿县离桥头县又不远,能够赶得上在鹿鸣府兵马过来前通讯。
“我清楚,大当家的信肯定要送,即便我不送,难不成县里的其他人就不送了?只是如今县里能应战的唯有南珉,长鹿县也需要人手,难不成叫郑铁一个人赶回来挣军功?”
郑铁真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保管头天回来,第二日就被南珉打的下不来床。
“你清楚就好,别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要是犯了错,大当家不像是会轻饶的人。”
“说我,难道钱宝来出兵攻打桥头县你不激动。”邢堂明与钱宝来有仇,君凯之自然也有,且君凯之还要更严重些,差点就家破人亡了。
“我等这一天也很久,只是知道机会来之不易,所以我必然会无比小心,力求一击即中。”君凯之平日温和,其实都是假象。
“你啊,我就说你才是我们这几人中脾气最爆的,大当家还道你性子温和,真该让大当家看看此刻你的模样。”邢堂明怒气散了些,还有心思和君凯之开玩笑。
“不及你和秦襄。”君凯之客可不认为自己的脾气比秦襄和邢堂明还差。
消息快马加鞭送到深山,南珉正在同巡逻队的汉子们在各个矿场巡逻,虽说矿场的汉子们每日挖矿必然耗尽体力难以生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多年过去,矿场的巡逻一刻也不曾松懈过。
“真的?钱宝来要打来了?”
“没错,邢先生得了消息立刻差属下过来询问,南队长,这票干吗?”
干吗?那不是废话,人都要打到跟前了,若是他主动出兵鹿鸣府还得担心大当家责问,可这是人自己撞到他面前,天上掉馅饼的功劳不要,那他指定傻了。
说干就干,南珉立刻把深山巡逻队休息的部分人手召集过来,别看人不多,这些人才是下山打仗的主力,毕竟他们都是见过血的。
寨子里的新兵表现的再优秀,有几个能一上战场就适应的?还得老人靠谱,且他们深山巡逻队的都和火器坊熟悉,这次出兵火器坊铁定要支援他们。
“南队长,有啥大事吗?”
“钱宝来派两千人打过来了,如今大当家远在长鹿县,可能来不及回援,弟兄们可愿与我共去御敌。”南珉这次长鹿县出征没轮上,闷闷不乐了很久,但果然应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泼天的富贵不是叫他撞上了。
“什么?钱宝来那个瘪三打过来了?”底下的兵丁一听说这事,根本听不见两千人的事,“南队长,这还犹豫什么,上啊,不把钱宝来这个瘪三的兵打出屎,回来我倒立绕寨子三圈。”
“就是啊南队长,别的人还好说,那可是钱宝来,这不抽他丫的解解气,我这辈子都睡不着觉。”
“没错,看郑队长出兵我们都不知道多羡慕,现在有机会为黑熊寨出力,我们巴不得,只是咱们看守深山,轻易走了囚犯闹起来怎么办?”总不能拆了西墙补东墙。
也有理性的还记得自己的职责,万一因为打钱宝来放跑了深山的囚犯,或是让囚犯伤人,他们估计就要陪着闹事的囚犯一起挖矿了,深山里可还有火器坊呢。
“没事,新兵营里还有不少新兵,这次御敌我会带火器坊的东西,到时候会留一部分老手照看,留下的人莫要因为没选上抱怨,务必看好犯人,非常时刻若是有人敢闹事,格杀勿论。”
第122章 第122章
不管桥头县和黑熊寨多热闹,短时间内钱宝来的两千人马还赶不过来,而送信的探子骑着快马倒是快一步入了长鹿县。
这时候长鹿县还百废待兴,毕竟大当家也没来多久,但粮食是有的,不少人都和黑熊寨签署了借款协议,等着接济粮吃几日饱饭。
郑铁忙的像个陀螺,抽空回到县衙门喝口水却遇上桥头县送信的汉子出来,听到消息过后,差点没把嘴里的茶水喷人满头。
“嘶,我这什么运气,早知道就不和南珉那小子抢出兵长鹿县的机会了。”郑铁收到消息,难免嘟囔。
要是旁的人打桥头县郑铁还没这么失落,但那是钱宝来,他眼里拿下祁州的最后阻碍,这会子上赶着来桥头县,不是把打祁州的事提前挪过来了吗?即便现在不打去鹿鸣府,那提前把钱宝来手里的兵打掉,日后再进攻鹿鸣府,不就是个形式。
南珉拿两千人不是跟吹口气一样简单,钱宝来这个吝啬鬼,这么多年在祁州窝着,养的兵马还没有成王在容州几年多,真是掉钱眼里了,没愧对这个名字。
“郑队长,日后你有的是机会,何必和南队长抢这活。”
“去去去,我还不知道你这家伙是南珉的人,就晓得帮你们老大说话,我没赶上这波富贵还不许我抱怨。”郑铁懒洋洋的同人说话,他这运气估计都用在发现武疆和金矿上了,算下来也行,一个是给黑熊寨寻了人才,一个是给黑熊寨添了钱财,人不能贪心不是。
“自然是许的。”
“大当家那边怎么说?”郑铁还不死心,万一大当家突然脑子抽了,也不是不可能叫他赶回去。
“大当家说这事交给邢先生和南队长办,只要不影响桥头县的秩序,其他的随意。”
说话的汉子由衷的佩服大当家这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态度,要是旁的人听到大本营要被人打了,早快马加鞭赶回去了,大当家竟然连回去的意思都没有,打算把钱宝来的兵全全交给两个文人和一个没打过仗的武夫身上。
“行吧,你赶紧把消息带回去。”大当家脑子不光没抽,还异常清醒,唉,他和武哥儿还真是难兄难弟,他没机会刷功绩武哥儿也因为没在桥头县失去了一个好机会。
……
“绥之,怎么这会下棋还心不在焉的。”周肆瞧人落子白送他一盘胜局,眉心一挑,这可是难得。
“只是担心桥头县,钱宝来大军过来,县里百姓该要恐慌了。”秦绥之不怕桥头县守不住,黑熊寨的底牌就在跟前,这要是连钱宝来的人都打不过,那不是显得他们打大燕的口气很大?
“不一定打的到县里。”按南珉的性格,两千人估计在古土道的隘口就要被拿下。
“倒也是。”钱宝来的大军要行动必然不会走官道,过来桥头县只能走黑熊岭的隘口。
“绥之若是担心不如替我想想到时候回去该如何论功行赏比较合适。”赏赐人也是一门技术活,不能多了不能少了,从前周肆就经营一个千来人的寨子,现在扩张到几万人,赏赐的事就要计划着来。
“黑熊寨眼下不缺粮食,但缺银铜,到时赏赐不若以粮食为主,配以工坊出产的好物,想必更合将士们的心意。”
赏钱其实最方便,只是黑熊寨虽然不缺钱,却也多是金银珠宝之类的库存,银铜不少,但军队一向是有吞金之危,便是一人赏赐一两,两千人就是两千两,还不提十夫长百夫长必要区别对待,都赏银铜黑熊寨这点家底可耗不起几次。
“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现在可以赏赐粮食,待到之后,估计兵丁还是更喜欢银钱,早日将银钱纸化,或许才能解缺银铜的窘境。”
大燕是有纸钞的,大额银票也很受商户欢迎,毕竟谈生意还是银票方便携带,不然像是前几朝,富家子弟出门都要专门带两个拿铜钱的下人。
市面上□□也有,只是很少,如今制纸钞的技术不算高明,但真要人仿制,也不算简单,黑熊寨在纸钞技术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棉花,制造属于自己的纸钞不是难事。
“纸钞需要黑熊寨的信誉,咱们即便推行,也只会在黑熊寨治下有用,一旦出了黑熊寨的地界,商户只怕是不乐意使用咱们的纸钞。”秦绥之其实更想以钢铁制小钱,但想想黑熊寨的铁矿也不大,还要供应日常物品以及武器,再大量出产小钱,可能供应不上。
“只要在黑熊寨的治下能够铺开,过来做生意的商人自然会使用纸钞,只是纸钞的防伪技术还要再更新更新。”纸钞用棉花做原材料,就能杜绝大部分想要伪造□□的人,但防伪标识肯定也要跟上,水印这东西周肆知道的并不是很清楚,要是不成,只能先小范围推广没有水印的纸钞,等技术跟上再换新钞。
“也是个法子,不过钱宝来派遣过来的兵丁都败了,恐怕他会想法子逃出祁州。”钱宝来要走,他们还真不一定拦得住,毕竟谁也不清楚钱宝来是否还有后手,要是他还留了小部分兵丁维护安全,光靠黑熊寨拦截祁州的那点人马,的确拦不住钱宝来。
“他要走,也会先将这些年积攒的钱财都掏出来再走。”钱宝来这多年搜刮的银钱,肯定不会放在钱府,狡兔还有三窟呢,更不提钱宝来这种跟松鼠一样喜欢囤积银钱的人,少说在祁州藏钱的地方不下五六处。
秦绥之听闻周肆已经将后续安排妥当,突然叹气。
“好端端的怎么叹气了?”
“钱宝来并不聪明。”秦绥之手里把玩着白棋,甚至可以说钱宝来这样的人要在京城,若不依附其他势力下,很容易被当成炮灰干掉,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不聪明的人却可以在祁州作威作福二十多年,偌大的祁州竟然没有一个人反抗成功。
是大燕朝廷的问题。
“坏人大多数都不聪明。”地头蛇说起来可怕,但要说本事多大,其实没有,多是仗着武力作威作福,真要遇上厉害的强龙过江,地头蛇也得成锅里的蛇羹。
“大燕十三州,不知道是否还有像祁州这样的贪官。”大燕一朝给官员的俸禄不少,虽然不够在京城买房,但在地方上,住在官衙门里,也足够吃好喝好。
本来拿着这样高昂的俸禄不该有贪污之举,可人心又哪里是容易满足的,整个大燕能说自己两袖清风的官肯定没几个,但贪到钱宝来的这个程度的,只怕不会少。
“一州之地倒难出钱宝来这样的贪官,不过一府一县就说不准了,尤其是北方的外放的宗室。”皇权为大,宗室真要贪,即便上报给皇帝都不一定处理,如此也助长了宗室的威风。
“可有扼制之法。”
周肆点头又摇头,“可以建立一个监督他们的部门,但我也不能保证新建的部门是否会出现贪污受贿的情况。”
没有贪官,那是不可能的,区别只在于有的人贪的多,有的人贪的少,且这些贪官污吏还会道,水清则无鱼,在周肆听来不过是诡辩。
不过人性本贪,偌大的朝廷需要人管理,便是百人中只出现一人贪污,扩大到整个朝廷,也不会是个小的数目。
所以没有扼制,只有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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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了吗?”据隘口五十里处的地方,有探子焦急的用千里镜打量,这都几日过去了,钱宝来手里的兵是每天喝粥不成,走的这样慢。
“虽说两千人的队伍不小,但好歹也是精细训练出的兵丁,不至于赶路还不及寻常百姓吧。”尽管他们没指望钱宝来手里的兵多厉害,但也不能全烂了,这样打赢他们都没半点成就感。
“这事哪里说得准,你看大燕的厢兵,有几个能打的。”
“唉,麻烦,幸亏这两天蚊子没出来,不然这荒山野岭的咱们都该给蚊子添餐。”
“别说了,再说下去我都怀疑鹿鸣府送消息的人在驴咱们。”
“也不是没可能啊,万一是钱宝来虚晃一枪,咱们不是被耍的团团转。”真要是这个情况,邢先生是个文弱书生先不提,只怕南队长隔天就要提着刀去鹿鸣府砍人了。
“那不可能,要是钱宝来没有派兵,是耍咱们,探子早就回传消息了,眼下还没见着军队过来,多半是钱宝来的兵实在不堪,在路上耽搁了。
郑队长不是在江远府和钱宝来的五百兵丁交过手吗?他们一百来人打的对方五百人毫无还手之力,可见钱宝来养的兵也都是弱鸡。”
“有道理,只是我还做梦钱宝来的兵来这么晚是因为养的重步兵呢。”重步兵负重必然比不上寻常步兵。
“重步兵要养可比轻步兵耗费的多,按钱宝来那个抠搜性子,舍得吗?”
“舍得的。”一旁的汉子接话,引得其他两个探子回头,“人来了,千里镜看都是重步兵。”
“嘶——我瞧瞧。”另一个汉子夺走千里镜,细细看过后,吐了口唾沫,“这钱宝来改性了,真养了一队重步兵,那甲看着够厚,火铳说不准还打不穿。”
“火铳打不穿不还有钢炮,走,既然人来了咱们也该回去汇报情况,好叫南队长早些把炮架上,给这伙土包子们开开眼。”
“哈哈,别到时候吓的尿裤子,咱们押回去还要闻人尿骚味。”
第123章 大显神威
南珉神色肃穆,看远远过来的重步兵,抬了抬下巴。
这个距离本该以弓箭手扰敌的,但人是重步兵,非神射手不可破甲,南珉也不托大,一来就打算用钢炮,要的就是个出其不意。
“装药。”五枚钢炮齐齐对准即将到达隘口的重步兵,新式钢炮用起来已经比老式安全许多,听闻大当家有意寻一处隐秘之地,造军器所,准备开始大批量生产火器。
而接下来选拔的火器营也是大部分兵丁都抢着去的地方,虽然钢炮不一定百分之百安全,但谁能拒绝在战场上一炮过去,残兵不留的武器?
尚且按照自己速度行径的重步兵还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埋伏等着他们,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重步兵可能不适合追击,但要论打,一定是强过轻步兵的。
“前方即将到黑熊寨的地盘,全体提高警惕,前排举盾,谨防暗箭。”为首的重步兵首领像模像样,冷酷的提醒手里的兵丁。
“是。”前排的重步兵举盾,知晓黑熊寨就在此地,这些重步兵们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他们是钱宝来养的私兵,没少替钱宝来扫平对手,地方豪族,土匪山寨是他们常打交道的,就说之前鹿鸣府外穷凶极恶的毒狼寨就是他们去灭的。
南珉冷眼看着他们走进设计范围,确信钢炮射出之后,这些人来不及逃窜,才一挥手下令,“开炮。”
下命的声音在寂静的山坳显得格外明显,为首的重步兵们自然听到了,可还没等为首的重步兵下令聚拢,只听见齐齐几声轰鸣,原本声势浩大的兵丁队伍就被炸开了花,字面意义上的血肉飞溅。
钢炮的威力不限于里面的火药,包裹炸药的流弹弹片要是扎进身体,按大燕的医疗手段也没办法救回来。
便是南珉不派人下来围剿,这两千人也活不了几个,这就是双方武器差距造成敌众我寡依旧能轻松取胜的局面。
南珉见大部分重步兵倒地,许多胆小的兵丁已经开始往外逃走,知道是时候上场收割了。
“弓箭手警戒,发现逃出击杀范围的者直接围射,其余人随我下去杀敌,砍头一人累一级军功。”
“是,队长。”早就等不及想要赚军功的兵丁们从密林中冲出去,以捕食的姿态追上重伤逃跑的重步兵,对方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手软到没办发抬起一般人举不动的武器,甚至多数人连投降都还没想到,就被收割走了性命。
其余人见黑熊寨人如此不给活路,亦准备拼杀到底,钢炮波及范围有限,定然也有手脚健全的重步兵还有一战之力,手中重戟光是抡个圆,扫在士兵身上都会造成不小的损伤。
好在黑熊寨的汉子早先也知道重步兵不好打,还是主要以围拖二字对敌,重步兵的体力或许不错,但拼时耗必然是黑熊寨这边取胜概率更大。
天边的红云逐渐蔓延,从白日到黄昏,古土道的小小隘口光是厮杀终于到了尾声,余下一些重步兵见情况不妙,早早举手投降,被黑熊寨的人拔了重甲捆了绳子扔在一边。
“南队长,咱们一共剿灭一千五百人左右,约有三百人投降,还有两百来人重伤,要救治吗?”汇报的汉子褪去兴奋劲,再看向残肢横飞的战场,心底的不适涌了上来,他已经是老人了,跟大当家去剿过匪,杀过人,手里眼里都不知见过多少血,但头一次面对这样惨烈的战场,还是生出反胃之感。
短时间内他是别想吃肉了,还道打了胜仗能有庆功宴,好吃好喝一顿,这样下去,庆功宴上见肉,恐怕得吐不少人。
“降者不杀,至于重伤的人,能救就救,不能救送他一程。”虽说战场没说不能杀降兵的规矩,但为了日后打仗有个好名声,大当家吩咐过,只要不是极度穷凶极恶的队伍,都要留降兵一命。
钱宝来的兵丁肯定都不是好人,但一般情况下钱宝来也不会动他们做事,所以不算穷凶极恶之列,但这伙降兵有助纣为虐之嫌,少不得要去矿场呆上几年乃至十几年赎罪,那些重伤便是治好也失去活动能力的降兵,不如直接送走,免得浪费他们的粮食养凶徒。
“咱们的人损伤如何?”便是他们穿甲拿刃,终究比重步兵差了一筹。
“还成,重伤二十七人,轻伤四十六人,没有亡故的。”到底还是和人拼了命,一点伤亡没有就是说瞎话了,好在轻伤加重伤才七十三人,在战场上不算太多,且他们这回出兵医疗队的兵丁也都是跟了过来,能够短时间内帮人止血缝伤口。
要是没出现极度恶劣的情况,基本都能保下性命。
“如果出现无法继续入队的,上呈退役名单给我。”重伤也分情况,若是有断手断脚者,之后肯定是不能在兵营继续干,但因伤退役是有额外补偿的,只是这些人须得每次战后由将领统计汇报。
眼下这道程序还简陋,好在退役费用和补偿并不走军营,将领想要贪也拿不到手,不过也要提房针对的情况,日后战后大概会有军需官一样的官员过来核对伤口。
“是。”
大部分伤员被抬走,留的兵丁开始收拾战场上的尸体,他们是没有功夫挖坑埋人的,顶多给填到坑里,一把火烧了,不然把尸体堆积在道路两旁,不过几日就要臭的不像样,还可能引发瘟疫进而传播到黑熊寨,自家门口那是不能随意收拾的。
不过战后打扫战场一向是个力气活,毕竟抬的尸体很多,且还得见战场惨烈的局面,要是胆子不大,早就要被吓晕了。
南珉作为队长,自然是有过人之处,至少在看着被血染红的古土道,是没有任何波动的,还亲自和部分黑熊寨的老人承担收尸的工作,也是给没见过的血的新兵一点适应时间,不然一个个出了心理问题,黑熊寨还没出现能治这心病的大夫。
“朝廷的重甲还挺脆的。”
“听说朝廷那边炼铁的煤出了问题,所以甲胄练出来都太脆,像兵器有时候在战场上都砍不够两百下就自个儿断了,我瞧钱宝来这次派遣重步兵过来,压根不是钱宝来愿意养的。”
而是不养重步兵,根本对付不了豪族自己招募的部曲,人豪族可都是有矿有炼铁技术,说不准京中世家自己出产的兵器都比朝廷出产的兵器坚固。
大燕大部分资源都掌握在世家手里,少部分才落到皇帝头上,边城失守未必没有世家把持资源的缘故。
“算了,好歹是甲,拿回去给铁匠师傅们看看还能开炉重炼吗。”总不能一场仗打下来一点战利品都没有,南珉指挥人把甲堆积起来,这些甲肯定还要进行清洗,不然这么染血拿回去,也容易生苍蝇。
“是。”
陆陆续续把战场收拾完,已经是晚上了,如果不是道路两旁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没能用土盖住的部分血迹,再有过路人来,恐怕都发现不了此地有过一场恶战。
……
“啊——”钱宝来满头大汗从床上醒来,按住左侧的心脏,感受心彤彤跳的力道,待缓过劲才起身取了一杯茶水解渴,月上柳梢,钱宝来却没有睡意。
或者说是被刚刚梦中的场面吓住了,不敢再入睡,他的两千重步兵前去黑熊寨,就算黑熊寨真的势如猛虎也能打的人元气大伤才对,怎么在梦里,黑熊寨的大当家竟然直接带人马过来鹿鸣府,难不成黑熊寨真的已经强到这种地步。
可要是真这样强,为什么现在才起兵,前些年朝廷被外族拖着的时候,南境有多少土匪寨子打着起义的旗号想要颠覆大燕,却没一个成功,而黑熊寨要是在那时候起义,说不准这会已经打到京城了。
“不成,不管梦是真是假,得立刻寻一个逃脱之法。”他余下的五百人手都去各地寻他藏着的钱财,到时候他肯定是不能去京城了,只能南逃去附属国。
他手里的钱财足够他舒服过完后半辈子不说,还能福泽后代,只是容州那条路是不能走了,成王谋逆此刻容州肯定乱成一锅粥,他带这么多钱财路过容州就是给成王送饭的。
这样出海只能走琼州,他与琼州的各府府尹没什么交情,甚至祁州很多豪族在府里过不下去都逃窜到了琼州安家,此行要带五百人经过琼州,不一定能够掩人耳目。
而且,钱宝来心里还舍不得祁州每年入账的银钱,远在京城的世家都不知道这些年他在祁州赚的私房已经抵朝廷的国库,突然叫一个每年贪惯了的人收手,哪怕是因为性命之忧,也难说立刻断开。
他三番四次不肯对黑熊寨出手,就是怕黑熊寨过早将他取而代之,他的名字就注定了这辈子对金银珠宝的看重不比命轻,此刻若不是黑熊寨打过来他会人财两失,说不准他还真不准备逃跑,要和黑熊寨熬一熬。
只是他要逃黑熊寨也别有好日子过,祁州送信的道被黑熊寨截了,琼州不是还没有,待他亲至琼州,必然把黑熊寨的所作所为都宣扬出去,叫他们的春秋大梦还没开始做就得消失。
……
石先生在鹿鸣府的客栈住了好几日,这些天他可是开了眼界,这祁州的局势竟然成了这副样子,钱宝来失势的未免太快,竟然叫一土匪寨子占了上风。
“先生,我就打听到这么多消息,也亏得桥头县欢迎各县的百姓前去寻差事,不然光钱宝来死死压住黑熊寨占县为王的事,咱们都还被蒙在鼓里。”
黑熊寨的事在祁州或大或小已经传开,就算钱宝来有心想要封锁,不还有蜀商那伙人,这蜀商仗着蜀王割据,半点不把大燕放在眼里。
在大燕做生意也不低调,因为他们拿捏着大燕的命脉,朱砂蜀锦祸国可不是说说而已,所以黑熊寨的事迹被祁州其他府县知晓也多亏了蜀商的传播。
当然这种事顶多是有消息渠道的富商豪族能打探到,平民百姓估计还以为祁州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你说黑熊寨是什么时候占据桥头县的。”和学生的关注点不同,石先生留在鹿鸣府打探消息,是因为他三个学生莫名其妙失踪,这会子三个学生失踪的时间和黑熊寨下山的时间对上了,如何不叫石先生怀疑。
“去年九月。”结果他们就在鹿鸣府,今年都三月了才收到消息。
“九月,好一个九月。”石先生气的当即摔了茶盏,他纵然不满钱宝来但从来没想过要反大燕,读书人学的天地君亲师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先生何故生气?”
“气你的师兄们胆大包天,为了报仇竟然什么事都敢做。”石先生气过之后,又开始在原地打转,若是打探来的消息没错,这个黑熊寨行事还算仁善,也的确有本事,占据桥头县这般久也没在祁州引起大动静,只怕图谋不小。
但终究纸包不住火,万一朝廷得知祁州沦陷到时候大军压境,他的三个孽徒可不一定能活下来,纵然山水书院出去的学生不少,可沾染谋逆一事,只怕在朝廷的人脉也起不来作用。
那么必然要在朝廷大军来之前,把三个兔崽子救出来,再叫他们逃出祁州,甚至逃出南境。
第124章
一早,桥头县的城门打开,堵在城门口准备进城上工的人纷纷给城门口的守卫递过自己手里的验,如今县里新来的人不少,为了防止有外人混进来,少不得对验的查看更严厉。
好在县里管事的先生也知道查验比较耽误事,便在门口多安排了几个人,还有不少巡逻队的汉子们在维持秩序,这批在县里巡逻的汉子便有熟面孔了,出兵长鹿县没选上的兵丁都已经安排到县里和深山做事了。
自然还有不少娘子郎君过来三月训练期也出来做事的,自打上回桥头县百姓见着出征队伍里飒爽的娘子郎君,这会在面对县里活动兵丁中的娘子郎君,也天然生出一股畏惧。
当然了世界上总不会一个蠢货都没有,但显然入黑熊寨的兵丁训练营不光给吃的好,这几日不知有多少娘子郎君给县里百姓上了一课。
“大当家这都走了多少天了,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之后都要在长鹿县安顿了。”排队的队伍里,前后有汉子相熟,便瞎拉起了话头。
“应该不会,长鹿县那地儿已经破败的不像样,就算是大当家要把大本营挪到长鹿县,也得等那地儿修好吧。”有长鹿县过来做工的人反驳,他当然是希望大当家留在长鹿县,可长鹿县那个样子,留下实在委屈大当家了。
“前不久不是在咱们县招了一批汉子去长鹿县修房子了吗?我瞧着人去的还蛮多,要不是黑熊寨需要人手修路,估计去的还更多。”当初大家伙还念叨,这县里该修的修完了,得大批苦力汉子难寻到事做,没想到这城南一竣工,大当家就又给打了一县下来,还需要更多的人手,也不知道黑熊寨哪能有这么多粮食。
听说县外修建的粮仓里面还满满当当,够整个县吃上三个月呢。
“去的多,架不住县城大啊,你看咱们就县里城南那一片修了多久才竣工,更不说人长鹿县还比咱们县要大,真拆了重修至少得大半年时间。”就是可惜他们桥头县没整个拆了,也就城南运气好。
“大半年时间大当家只怕已经又拿下周遭几个县了,没准鹿鸣府都打下来了,听说前几天黑熊岭那边好像打仗了,也不知道和钱宝来那个狗官有没有关系。”
“害,只要不是打到咱们跟前,管他谁打过来,你看黑熊寨的兵,才训了三个月就像模像样了,我看朝廷的人过来都打不过黑熊寨,咱们可是有好日子过了。”
“是嘞,要是咱们大当家真有本事做了皇帝,咱桥头县作为黑熊寨下山的第一个据点,就算不是日后的都城,肯定也少不了好处。”这样的反话从前是就是有人心里能想,也是没人敢说的,可见一场征战已经让桥头县的百姓盲目信从了。
几个人说的正起劲,队伍就排到头了,这一队进城看验的是位娘子,瞧着虎背熊腰,但穿上甲胄之后,半点不吓人,反而英气勃勃的,惹得好些做工的娘子郎君偷看,觉着当初她们也该去报一报名。
“验。”屠户娘子经过黑熊岭一战,气势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几个汉子这时候也乖觉,半点废话不说把柳木验递过去,屠户娘子细细看过才把人放进去,进城的队伍虽然长,但速度半点不慢。
“队伍向两侧让开,大当家回来了。”这时候骑着快马先一步到桥头县的汉子一喊,两侧的队伍都不要巡逻队的维持秩序,就自动分开,留出可以让大当家一行人马归来的通道。
很快马蹄声传来,为首的便是大当家,不过周围的百姓还没见几眼,大当家的宝马黑追就撒蹄子进了县里。
“大当家回来的这么急,可是县里出了事?”待马蹄声消失,队伍又恢复原状,但有人心里犯了嘀咕,县里是不叫纵马的,除非军情紧急。
这是大燕的规矩,黑熊寨也认了这条规矩,学习班傍晚给他们上课的时候,都是有说过的。
“难不成跟前几天传的打仗有关?不说打赢了吗?”
“这谁晓得,打仗的事我不懂,但大当家这么着急回来肯定是有缘故,你没看这次归来的队伍里连秦公子都没有。”
大当家常出现在县里,只是一般少有一个人的时候,除开私底下保护大当家的护卫,便是秦公子经常和大当家在一处,就应了那个词,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这回大当家去长鹿县也把秦公子带着,可见二人关系亲密,只是听说大当家和秦公子还没办喜事,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运道吃上这口喜酒。
县衙内。
周肆从黑追身上跳下来,邢堂明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这次回来的突然,周肆只带了十来人跟随,连绥之都来不及带着,更不提还有正事在长鹿县做的秦襄郑铁他们。
“鹿鸣府什么情况?”周肆步伐很快的往里走,若不是这段时间邢堂明也忙的身体素质蹭蹭涨,这会都要跟不上了。
“我们的人传回来消息,是有人将咱们占县为王宣扬开了,鹿鸣府的百姓听说后,有心投靠,便打算拿钱宝来的人头做投名状,行刺杀之事。”刺杀的事闹的挺大,不然也不会惊动在长鹿县的大当家急匆匆回来,这会子钱宝来可还不能死。
刺杀钱宝来本不是新鲜事,或者说一年到头钱宝来不被刺杀几回都不正常,只是这样的刺杀行为多是单枪匹马干的,成功率至今为零。
“谁宣扬的?”钱宝来压着黑熊寨的消息对黑熊寨来说也是好事,毕竟整个祁州的人都知道他们黑熊寨在干谋反的事,说不准有多少人会投奔过来,如今的黑熊寨连吃下鹿鸣府都还犹犹豫豫,又怎么可能拿下祁州。
“我们的探子没查出来。”邢堂明很信任大当家培养出来的探子,但结果他们的探子都寻不到来源,可见宣扬此消息的人必然不是常人。
“鹿鸣府能做到这点的人可不多。”周肆的目光落在邢堂明身上,显然有了猜测。
“我大概有个人选。”
邢堂明面色不佳,此人手段老练,此计最毒的就是,舆论一旦散布开,钱宝来会死,黑熊寨也好不到哪儿去,对方猜到黑熊寨没有一下山久大动干戈,必然走的是稳扎稳打的路子,现在将消息散布开,会让黑熊寨因为一口气吃的太多,被撑死。
“我也猜到了你的人选,看来你们的先生已经发现你们投靠于我,只是不知你们先生这一手一石二鸟的本事,是冲我们黑熊寨来的,还是冲救你们而来。”或者两者皆有,毕竟钱宝来一死,黑熊寨就是再不想去鹿鸣府也得接手,只怕到时候鹿鸣府还有陷阱等着他们。
对方能够当机立断趁这个机会让黑熊寨表明得利,实则陷入两难的局面,肯定不会是只冲着黑熊寨来,多半还想着如何完好无损的把几个不孝徒弟捞出来。
“……”邢堂明哪里能看透老师什么想法,但唯一肯定的是老师定然心向大燕,“钱宝来怕死,便是两千重步兵败于我们手里,也还留有人看守宅院没叫行刺者成功,大当家如果害怕先生对我们的计划有影响,今日我便出发去鹿鸣府劝说先生。”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先生同他们为敌吧,而且先生有他们几个没有的底蕴,京中人脉,但凡有一封信送入京中,黑熊寨在祁州起兵的事就瞒不住。
“我怕你去了就回不来了。”周肆没想到山水书院的教书先生也个顶个的厉害,不过眼下的变故还控制在能够处理的范围内,邢堂明这时候过去鹿鸣府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可以先送一封信件过去。”光是信肯定劝说不了先生投黑熊寨,但是能够拖延先生一二也是好的,或者干脆派遣南珉走一趟鹿鸣府,把先生绑了,等到尘埃落定先生不答应也只能答应。
“还是面谈的好,我离开的时候已经派遣武疆去了鹿鸣府,不日你就能见着。”周肆不知道他的手段和邢堂明的不得已之法不谋而合,但这个办法就是最优解,顽固的儒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策反的,还不如直接绑了慢慢感化。
就是感化不成,也好过叫人在对立面使绊子强。
“……是。”大当家做事真是快准狠,恐怕先生也猜不到他出手,黑熊寨不光不接招,还打算直捣黄龙。
若是先生晓得是他们这些做弟子的出卖,恐怕等先生到了桥头县,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既然咱们的消息被散布开,近些日子定会有祁州不少势力过来,你负责接待。”消息既然败露,前来黑熊寨一探究竟的世家豪族不会少,虽然比计划早了一步,但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知道祁州还有哪些世家豪族还能出钱出力。
邢堂明点头,世家豪族眼下是没法说用对付桥头县和长鹿县内富商豪族的手段对付,不过这点同人虚与委蛇的功夫还是能做到。
“对了,过来送礼的,金银珠宝可以收下,人就不用了。”周肆又叮嘱了一句,怕邢堂明这家伙会错了意,毕竟他说只娶绥之一人的事黑熊寨老人或多或少知道,而邢堂明这类新人怕是不知情,到时候别给他乱点鸳鸯谱。
“万一对方执意要送呢?”邢堂明本也没打算收人,大当家都打算把世家豪族处理了,还给大当家后院安排仇人子女,那不是嫌命长吗?
“执意要送我转手给你如何?”周肆面无表情的看向邢堂明。
“不了不了,我一定全给大当家你拒了。”最难消受美人恩,邢堂明可不想白日忙的脚不沾地,回家还要防着屋里人刺杀。
周肆得到满意的答案回了办公场所,他离开桥头县这些时日,有邢堂明和君凯之顶着,自然没有太多公务要做,唯有朝廷那边的消息需要他亲自过目。
只是比起朱砂风云,惹得朝廷诸公惶恐不安的大事来说,让周肆面露诧异的还是大舅哥即将到来的婚礼。
“世家少爷这个年纪才成亲,真是少有。”不过好歹也是绥之的兄长,成亲这样的大事他们自当表示,偏收信不是时候,祁州距离京城尚远,礼恐怕赶不上婚礼那日。
也是不巧,早知道大舅哥婚礼,他该晚一些拿出青花瓷,现在青花瓷估计秦慕之已经见过,再送又差了点档次。
金银珠宝又送不得,毕竟这东西以秦家的家底根本看不上黑熊寨,周肆想了想列出几样东西,等绥之归来再让绥之挑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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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蠢蠢欲动
鹿鸣府,钱府。
才被刺杀,连屋子都不愿踏出一步的钱宝来正头痛欲裂,谁能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府里的泥腿子们发什么疯,竟然一个个都要抢着杀他,明明马上就要逃出生天,却被横插一杠,堵成了死路。
“大人,咱们派出去的重步兵至今没有回信,恐怕情况不妙,眼下鹿鸣府出现这样的情况没准就是黑熊寨的手笔,只怕黑熊寨打着瓮中捉鳖的主意。”
现在鹿鸣府除开钱府,哪里都不安全,但他们哪能一直留在钱府,两千重步兵都悄声无息的被黑熊寨解决,真要是留在钱府,只待几个月后黑熊寨腾出手来收拾他们,连跑都跑不了。
重步兵被解决连个水花都没翻出来,让管事心生胆寒,还以为他们能赶在黑熊寨崛起前阻止黑熊寨,没想到黑熊寨已经厉害到这个地步,那他们又是何苦,留下两千重步兵在手里,日后逃跑都更有保障。
“我难道不知道吗?”钱宝来被管事说的心烦气躁,他都已经规划好逃跑路线,只待手下兵丁运回财宝,再趁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出逃,就算他黑熊寨本事通天,总不能在祁州任何地方都能拿出几百兵丁对付他。
只要他打黑熊寨一个出其不意,肯定能逃出去,偏这时候遇上了府里泥腿子们背刺,现在出自己府邸都不能,如何出逃鹿鸣府。
钱府外日日夜夜都有人守着,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说要他的人头给黑熊寨做投名状,黑熊寨才会接纳他们,再继续下去,只怕不光鹿鸣府的人,整个祁州和他有过节的都要插一脚。
不能坐以待毙,钱宝来搭在椅背上的手紧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要尽快破开一条路,马上前往琼州。
……
距离鹿鸣府外一百里处,五百兵丁守着旁人几百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银珠宝流口水,这些钱,不说多了,只分一小指甲盖都能让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但钱宝来既然敢把藏宝的地方告诉五百兵丁并且叫他们前去押送回来,哪里会没有手段,这五百兵丁个个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且人都在鹿鸣府被看管着。
五百人的队伍,谁要是敢起异心抢走了财宝,除开那人一家老小,其余人也都是要受罚的,这世上当真做到完全狼心狗肺的人不多,为此谁也不敢拿自己一家老小去赌,自然也不会让旁人连累自个,大家伙看着是同僚,其实是在相互牵制。
“府尹怎么还没派人过来接应,这么多钱摆在眼前,实在是考验人。”歇息的兵丁抹了一把嘴角,这银子可比粮食还馋人,他们从前都是饭都吃不饱的农户,如何能抵住这样的诱惑。
“可不是,这些钱,咱们八辈子加一块都没见过,就这还不是钱大人所有钱财。”再他们眼前的财产,堆积了整个山洞,走陆路不得成千上万人押运方才能一口气运走。
“别惦记了,咱们大人可是铁公鸡转世,瞧着这些银子多,但每箱都记了重量,但凡少一点都要拿咱们试问。”这些装钱财的箱子都是上锁了的,每个箱子上都有对应的编号,每个编号也都登记了重量是多少,这登记的账本在钱大人手里,他们有心偷龙转凤,短时间内却是寻不到原模原样的东西抵上去。
要是随意敷衍,以钱大人对钱财看重的态度,本根瞒不过去,他们还不想为了一点银子把一家子性命搭进去。
“安静,你们听是不是有人过来了。”有耳朵尖的兵丁已经听到密林人行走的动静,赶紧提醒正在说闲的其他人。
听到有人过来,还在说笑的兵丁们立刻警觉起来,他们这里还算隐蔽,过来的人极大可能是钱大人的人,但万一不是,被其他人意外闯进来,必然是要灭口的。
“是我。”树笼里行走的人出声的同时冒出头来,让原本还警戒的兵丁们松口气,是钱大人同他们联系的中间人。
“你可算来了,箱子都取回来了,一箱不少,大人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这满山洞的珠宝可不是一趟就拿完的,大人真的要逃,他们这些兵丁肯定得跟着给大人运送东西,但大家伙是土生土长的鹿鸣府人,一家子都在鹿鸣府。
大人这次出逃必然是没有时间让他们带上家人一起走,这就让兵丁为难起来,害怕走了再也回不来。
“大人的意思,会给各位一笔安家费,走之前会送到各位家人的手里,等诸位把大人安全送到地方,要是想再回鹿鸣府大人也绝不拦着。”
兵丁们面面相觑,似乎没想到一向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竟然会出手这么大方。
“要是到时候回不来呢?”能逼得大人仓皇出逃,对方肯定不是小势力,安家费虽然心动,可要命去抵,大部分汉子又不愿意。
他们昧着良心投靠钱宝来,为的就是活命,如今命都保不住了,还谈保护钱宝来,未免本末倒置。
“到时候走水路,不必担心有人追来,钱大人要带上你们是因为这些银子需要人押送,不然光靠你们这点本事,能保住谁?
真要是路上遇到意外死了,安家费足够你们一家老小安稳过一辈子,到时候大人还会再补贴你们一笔银子,死了的可托兄弟带回去给家人。”
这话一出,五百个兵丁便开始思考事情的可行性,安家费是先给到家里人手里,不怕他们跟着钱大人走了,没人兑现这个诺言。
之后又是走水路,比陆路安全,更不提事成之后还有一笔补贴银子,就算死了也有弟兄帮忙带给家人,连后顾之忧都给照顾了,这人活一辈子,不就是希望爹娘阿耶老有所养,妻子夫郞不必每日劳作,儿子女儿能有个好前程。
而这些的前提都是有钱。
见这伙兵丁们意动,那人又道,“现在是通知你们,不是问你们愿不愿意,要是没有其他疑问,今夜卢渐你带两百人入城,带大人出府。”
恩威并用,方才能吓住人。
两百人不算多,更不提府里还有钱大人大部分钱财还没来得及转移,但眼看着再不走恐怕走不了,钱大人已经打算把府里的银子藏好,待日后黑熊寨被朝廷围剿过后,再回来拿也不迟。
卢渐晓得这会不是跟人讨话的时候,只回了个是。
“老大,这咱们要去吗?”见人又从山林子离开,一旁的兵丁才鬼祟的在卢渐耳旁询问。
事前说要给家人一笔安家费,可今晚就要走,他们哪里知道安家费给没给到家里人手里。
“你还能不去吗?咱们的家人就在鹿鸣府,今夜去接应钱大人,我会派遣一二人去咱们家里看看。”若是钱大人把安家费给了,他们自然全力护送钱大人离开祁州,要是没有,他就要想想劫持朝廷命官后要往哪儿逃才好。
“也只有这样了,希望钱大人说话算话。”如果不是钱大人有一层官老爷的身份,他们这群兵丁也不会这样言听计从,他们还不想过每日被追杀的日子,更不想家里人也跟着他们一块被追杀。
大燕诛杀朝廷命官的罪很严重,要是被查到夷三族,他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兵丁可不敢乱来。
钱宝来的异动自然逃不过黑熊寨安插探子的眼睛,晓得人今夜要行动,其中一个汉子溜到长鹿县赶过来的小领队跟前。
“武夫长,钱宝来今夜要走,咱们的人手够拦下的吗?”
“够。”武疆带过来的人手不算多,毕竟要掩人耳目,但钱宝来的兵丁并不强,夜里行动肯定不会全部派出来,府里的人手完全够用。
“那咱们要?”那人做了个切割的动作。
“暂时留住钱宝来的性命。”就是因为大当家迟迟没派人过来,才给了钱宝来一个假象,以为自己能逃出祁州,。
大当家这次派遣他们过来,为的是彻底断了钱宝来的希望。
钱宝来一天不死,祁州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豪族就不敢擅动,就像只要成王在,容州就不会更乱一样,钱宝来活着也能将祁州的情况稳定在不好不坏的局面,只是需要人老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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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鸣府正风起云涌,桥头县也不遑多让,县里百姓可算是开了眼,近几日莫名其妙多了许多马车要入城,这马车瞧着个个都奢华无比,定不是寻常百姓坐的起的。
私底下已经有不少百姓猜测是祁州一些大户人家准备投靠大当家,特意先派人过来探查情况。
说起来因为大当家一来就把桥头县的富户抓的抓,打的打,如今县里的百姓贫富差距并不大,大多数人还都是靠双手挣钱,真能坐吃铺子收钱的还是少数人。
现在这么多富户一口气过来桥头县,引得百姓们人心惶惶,害怕日子回到从前,官商勾结,打压他们小老百姓。
只是害怕归害怕,他们也拿上面的人没有办法,只能有一日活先干一日,多挣点钱放在家里。
邢堂明又送走一批人,满目含笑的看向今日收到的礼,“之前道祁州世家豪族都被钱宝来霍霍的差不多,可见这话大错特错。”
“世家豪族多是在本地扎根多年,见斗不过钱宝来蛰伏在暗处,也是生存之道。”君凯之眼里闪过落寞,他们君家从前也是不输过来几个世家的底蕴,只是君家就在鹿鸣府,比起其他府县,鹿鸣府的世家豪族是真真切切被祸害了个彻底。
“但他们还不够谨慎不是吗?”只是收到风声,甚至都没有亲身到桥头县看看黑熊寨究竟是怎样的势力,就用最老土的办法过来送礼勾搭,要是等祁州拿下,大当家对世家豪族出手,只怕这些人悔的肠子都要青。
君凯之摇头,哪里是不够谨慎,从古至今起义的势力,就没有说对投靠的地方豪族不满的,自然按照正常观念,现在祁州过来向黑熊寨示好的世家豪族都是最正确的做法,奈何他们的主公不按套路出牌。
“钱宝来都没将地方豪族赶尽杀绝,大当家日后这样做,恐怕会引起不小的恐慌。”奴籍、土地、县学哪一样不是踩在世家豪族头上做法,尽管他们的步子已经为了能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小而放慢,却也不能完全杜绝这么做的后患。
“凯之,我道不知你竟然这么瞻前顾后,世家只有在盛世的时候拥有别人忌惮的实力,一旦陷入乱世,世家也不过是别人眼中的肥羊。”打世家现世到如今,有多少世家都被屠过,几百年的老世家多半都是外人冒充的,所谓世家看重的只是披在外面的那层皮。
“乱世。”君凯之念叨着两个字,是啊,乱世快要来了。
第126章
周肆翻看这几日赶来送礼的世家豪族名单,指尖在这些名字上滑动,似乎在考虑拿哪个开刀为好。
祁州的世家豪族和京中的世家门阀一比的确算不了什么,但在一州之地已经是土皇帝的存在,现在这些土皇帝向他示好,为的可不是帮他,他们要的是黑熊寨帮他们恢复从前在祁州的地位。
皇权不下乡,地方豪族仗着这一点拿捏上面的人多年,却被钱宝来一介贪官打了个措手不及,估计这些地方豪族自发家起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由此可见,地方上士大夫的地位在慢慢超越世家豪族,但士大夫又是什么好东西吗?不见得。
“已经半年过去了,或许该选拔一批有本事的人提为能吏。”这半年涌入桥头县的人不少,且有这个胆子过来,能抓住机会的其他县人,或多或少都有点聪明劲在身上。
不提工坊,就是工地卖苦力的汉子,也有每天抽空闲功夫复习晚上学的新字,有这样的劲头,桥头县可不缺能干事的人,只是周肆一直谨慎压着,总得把字认全。
每个月无论是工坊还是工地,都有管事上报当月表现最优异的名单,这份名单最后是要呈给周肆看的,所以考察的不光是个人的工作能力,还有其他方面,不出意外,这些人都是内定的第一批能吏。
桥头县之前做事的人可以调部分去长鹿县,算是升官,而新招的人大部分留在桥头县,小部分跟去长鹿县,实践是最快磨炼人的法子。
叩,叩叩——
敲门声将周肆的思绪拉回来,见来人是蔺师爷,大抵知道是什么事了。
“鹿鸣府的事收尾完了。”周肆问的漫不经心,因为他知道这事不会出岔子,钱宝来的重步兵都已经被南珉带人全歼,其他底牌再大也不可能大过两千重步兵。
“已经完成收尾了,武哥儿带人拿下钱宝来的五百兵丁,并且在鹿鸣府外一百里的山洞里找到了大量钱财,粗略估计有小半个国库。”别看国库连年空虚,但每年秋税过后丰盈的国库,放眼整个大燕,除开几个老牌世家,其他还真比不上。
钱宝来浸淫祁州这多年,不光税银还有贪污的赈灾款,以及搜刮来的钱财,要还赶不上国库才有问题。
“小半个?”周肆不大满意,钱宝来手里钱他早盯上了,还以为这次至少能吃下大半。
“目前只发现了这些,听闻钱宝来府里还有不少,这部分赃款只能等大当家亲临鹿鸣府再取。”蔺师爷抹了把汗,这么多钱大当家还不满意,这要是送到朝廷,估计朝廷诸公早就要为这笔钱的归属大打出手了。
“钱宝来呢?”他一而再再而三让钱宝来希望破灭,可别把人气死了。
“被咱们的人软禁在钱府,武哥儿已经成功控制整个钱府,不会让钱宝来再闹幺蛾子。”蔺师爷对武哥儿做的事可谓是赞不绝口,旁的不提,就钱宝来已经被他们控制的事,保管祁州其他势力都不知情。
至于山水书院的教书先生,也叫武哥儿打探到下落过后,一根绳子绑了过来,眼下就在县衙门,邢先生和君先生正在接待。
不过说是接待,其实更像是先生训斥学生,蔺师爷可是旁听了几句,石先生训斥弟子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半晌都没见重样的话。
而口齿伶俐的邢先生也难得安静,规规矩矩的听石先生喷他个狗血淋头,就是待人温和的君先生也被骂了。
“嗯,既然解决了鹿鸣府那边暂时不必再动作,至于被宣扬出去的言论,先冷处理。”言论这东西没有人推波助澜,很少能掀起大风浪,目前为止说黑熊寨占县为王也都是个风声,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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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哑巴了,你们两个孽徒连我这个做先生的都绑了,难不成这会还有愧疚?”石先生是没想到自己一闭眼的功夫,就连人带小徒弟一块被绑来桥头县了。
至于为何他知道此地是桥头县,只要看两个站在他跟前跟鹌鹑似的徒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亏得他还想怎么把几个孽徒捞出来,转眼几个孽徒就把他出卖,直接弄到桥头县来了。
“咳咳,先生渴吗?”君凯之低头,手里正拎着茶壶倒茶,先生已经足足骂了他们一个时辰了,再继续下去,他都怕明日一早起来先生骂他们骂的失声了。
石先生被这句话气的差点背过气去,他说了这么久,君凯之这个逆徒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问他渴不渴,合着方才一个时辰的话,是半点没听进去。
“先生,你又是何必自己气自己。”邢堂明慢悠悠的开口,见先生看过来,顶住冒火的视线,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先生过来劝我们归顺朝廷,无怪乎是认为朝廷是正统,但大燕建国多年,至今没把该收复的土地收复回来,年前还又丢了几座城,这样的正统只怕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认可。”
这不是废话,历朝皇帝除了自己后人,哪个会认可其他朝廷的皇帝,在他们看来那都是反贼。
大燕虽然丢了城池,但治理地方比之前朝要富庶不少,就说百姓,都要比从前几朝的日子好过。
“黑熊寨入桥头县的所作所为,想必先生也听说了一些风声,不提其他,单是黑熊寨入桥头县不过半年时间,就能让桥头县的百姓吃饱穿暖,去岁冬日,一个冻死的百姓都没有,这点难不成还比不上大燕的昏君。”
邢堂明打心底认为大燕迟早要完,就是没有黑熊寨,还有白熊寨,棕熊寨冒出来,总归大燕一朝的国运并不长。
“邢堂明,你可知你说这话实为无君无父之徒,我叫你读书多载,难不成就是教你怎么妄议君主的?”显然一句昏君惹恼了石先生。
“先生也曾教我刚正不阿,我道当今是昏君,难道先生还能反驳我不成。”
反驳,自然是反驳不了的,读书人对皇帝的吹捧没有半点可信度,就说当今皇帝是坨狗屎,也能有人舔着脸夸出个花。
可去年朝廷和外族议和,割地赔款,祁州多年受欺压,今上不闻不问,这说破天也不能说人是有为之君。
“若你们看不惯当今朝廷腐败,就更该努力读书科举出仕,入朝廷改变这一切,而不是随意投靠反贼谋反,世道本来太平,你们这一动是要天下大乱吗?”石先生说罢,就见两个徒弟齐齐沉默。
“山水书院鼎盛时期出过多少入仕途的学子先生最清楚,他们是否也和我等有一样抱负先生不可能不知道,那么如今的朝廷又是什么样子呢?”还是一如既往的腐败,朝廷已经烂透了,就是注入再多活水也都会被死水同化。
就是换一个有为之君也没办法改变当前的局面,要想根治恶症,唯有从根铲除。
“……”石先生被说的一愣,想想在朝廷的学生,又张不开嘴反驳。
“先生,我们如今跟在大当家麾下也算是在践行当初我们的抱负,且我们坚信大当家一定会开创一个更好的盛世。
当然我们也知道仅凭三言两语没办法叫先生你改变主意,但为了我们能够顺利夺得祁州不被朝廷发现,只好委屈先生这段时日住在此地。”
邢堂明说完见先生闭眼不理会他,示意君凯之接话。
“对了先生,秦襄也在此地,只是前不久大当家委派秦襄去了长鹿县,要一段时日才回来,他先头还道等祁州拿下之后,要请先生为他取一个字,现在看不必等这么久了。”
邢堂明见先生听到秦襄的名头怒火更甚,就晓得君凯之搁这儿祸水东引呢,只盼秦襄晚些回来,不然,先生气没消这字怕是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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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白日,为何感觉背后发冷。”秦襄嘀咕。
“说不准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做的亏心事能有你多?”秦襄撇了一眼摸鱼的郑铁,心底咬牙切齿,武夫日子就是比他们文书好,这会他都忙的晕头转向,郑铁这个莽夫还能忙里偷闲。
“这谁晓得,你们这些文人最会阴谋诡计,说不准是从前得罪过的人怨气横生,投不得胎,跟在你身后呢。”
“这话你敢在大当家面前说嘛?”秦襄不惧鬼神,便是世上真的有鬼他也是不怕的,人活一辈子,害怕活人也就算了,连死人都怕,那还活个什么劲。
“这有什么不敢的,大当家是不信鬼神,又没说禁止鬼神之说,周家纸坊里还卖鬼神话本子呢。”大当家搁夜里还看的津津有味,最后批判一句所有鬼神最后都谈恋爱去了,半点操守不讲。
“什么样的话本子?”秦绥之从门外进来,虽然郑铁言外之意没有说出来,但想来周肆也是看这些东西的,说来他听黄娘子说过一些周肆的往事,但黄娘子来寨子晚,说话也极有分寸,不会泄露过多周肆的事情,叫秦绥之好一阵遗憾。
“秦公子。”郑铁被突然进来的秦绥之吓了一跳,紧接着又颇不好意思的挠头,“没什么话本子,就是书店常卖的。”
大当家的事他能随便说吗?万一大当家日后自个儿想和秦公子分享,结果他先多嘴,那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这会大当家不在长鹿县,他也不能这么放肆不是。
“周肆也看?”秦绥之显然猜到郑铁不愿意说的缘故,但按照周肆忙碌的进度,真要有空闲时间和他分享往事,只怕已经两鬓斑白,他倒不是等不到那么久,但人不会一直清楚记得从前的琐事,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周肆自己都不记得了。
“大概吧。”郑铁含糊回应,大当家当然看,还边看边吐槽,他当时想要是让人写书的知道,恐怕会气的拎刀和大当家拼个你死我活。
“那你把他看的话本子都写给我。”秦绥之笑吟吟的同郑铁说完话,便将手里的公务递给秦襄,半点不给郑铁反驳的机会便出去了。
“……”这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对他下命令是半点不客气。
“哈哈哈哈多说多错,郑铁你还是想想怎么和大当家交代吧。”秦襄吐出一口浊气,爽了。
第127章
秦襄和郑铁之间的官司秦绥之自然晓得,但并不掺和,臣子与臣子有自己的相处之道,他身为周肆的未婚夫郞,按大燕的规矩连政事都无法参与,若是再插手管教周肆手下,难免会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日后要是有人想要他的位置,以此作梗挑拨,他还不想周肆为难。
“公子,桥头县那边送来消息了。”空青早在门口等着,见公子回来赶忙把书信递过去。
桥头县过来长鹿县并不远,大当家临时赶回去,长鹿县这头的事也没断过汇报,而大当家也时常寄信过来,只是这信也分公私,能够到空青手里的自然是周肆送给他的私信。
信封上也没有别的花样,反而是规规矩矩的写着‘绥之亲启’四个大字,周肆的字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但笔力苍劲,可见只是缺心思练一练,秦绥之是晓得,周肆这人对文学都是够用即可,半点没有要博闻强识的意思。
可有时候周肆头脑里的奇思妙想又能让天下有识之士汗颜,秦绥之隐约听过旁人说周肆乃生而知之,但这个知之显然不是无所不能无所不晓,那么此知之又非他理解的知之,其中究竟有何区别,秦绥之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询问。
信上的开头和往常一样,都是说最近的情况,便是看过好几回,秦绥之依旧不嫌腻,反而细细读过,颇有一番睹物思人的模样,不过今个儿的信上也有意外之喜。
“兄长快要成亲了。”秦绥之眉间闪过喜色,准嫂夫郞他宴会上见过,是一位极温润的哥儿,若不是孝道耽误,只怕早已经入了秦府的门,叫他尝过兄长这杯喜酒了。
“大少爷要成亲,定然是要公子送贺礼的。”空青捂嘴偷笑,大少爷和公子这对兄弟,有时候当真幼稚的不行,像是贺礼,哪里有亲自要的,结果大少爷不光主动要,还特意说明了给什么东西最好,逼得公子费心费力去寻。
公子呢,也好不到哪儿去,平日里但凡在书上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自个儿寻不到就央大少爷帮忙。
“贺礼我原本就准备好了的。”是一本淘来的孤本,出自前朝大儒之手,可惜一直没机会送出去,兄长倒是在他出门的时候送了一卷丹青,也是前朝一位丹青大师的手笔,如今还放在黑熊寨的库房里。
“库房!”
“公子,库房怎么了?”长鹿县的库房都还没修出来,连运过来的粮食存放之地都是临时搭建的,那里守着的兵丁最多,日夜巡逻,只要一个没盯住,多的是铤而走险过来抢粮食的人。
“我的嫁妆是不是还放在库房?”秦绥之总算是想起自己还有一笔巨款在身,虽然黄娘子在他上山寨第二日就把嫁妆入库后的册子以及钥匙给了菖蒲,但他少有开库房动嫁妆的时候,要不是空青提一嘴库房,他都忘记嫁妆的事了。
“是,钱妈妈现今还留在山寨看管这笔钱呢。”秦府给公子的嫁妆可是一笔巨款,随便从中抽出一两件宝物,都能叫寻常百姓过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公子是要用这笔钱吗?”
嫁妆是全全属于娘子郎君自己支配的银钱,就是和离也都是能带走的,死后这笔钱也都是分给自己的儿女,若是有丈夫敢侵占嫁妆,都是能告去衙门,可见这嫁妆的重要性。
公子此刻要动自然可以,毕竟这嫁妆就是独属于公子的,但大当家说日后要补全一个婚礼给公子,嫁妆现在用了之后公子出嫁怎么办?
“嗯,嫁妆留在山寨也不过是吃灰。”黑熊寨的财政其实不吃紧,除开周肆自己手里把握了不少生意外,还有一座金矿以及他父兄送过来的支援,唯一缺的可能就是粮食布匹,需要向蜀地求购。
眼下的确还没到要动用他嫁妆的时候,可这样一笔银子放在库房,又难免浪费,他想用这笔钱做钱庄,随着黑熊寨的名声传言开,过来和黑熊寨做生意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要是没有钱庄,便会有诸多不便。
日后他们占据南境,朝廷一日不开战,北面的商人就有可能铤而走险过来做生意,像是棉布、白糖这些好东西,周肆都没往北面销,有头脑的商人和黑熊寨做了生意再回到京城卖给世家贵族,就是一笔极好的倒卖生意。
“可公子现在动了嫁妆,日后成亲怎么办?”姑娘哥儿嫁人没有嫁妆,是会被婆家看不起的,便是大当家不介意,老当家和老夫人也豁达,不会因为公子有没有嫁妆说闲话,但难免旁人不说。
“婚事还早。”钱庄一开又非是不赚钱,便是短时间收不回来,成亲那日周肆也会想法子替他补上这笔嫁妆,堵住外人的嘴巴。
“还早公子也要惦记着,听说桥头县来了祁州不少世家豪族,指不定有人起了歪心思,公子现在在长鹿县,替大当家管理此地回不去,不若写信给蒺藜哥哥,让他在桥头县盯着,好看看是哪家这般不知礼数。”
空青替公子打抱不平,这下面的人给上面的人送礼送人实在常见,且这些人送礼带有目的性,自然是花费了大功夫培养,一般男子可是逃不过这样的温柔乡。
“小小年纪,想的怎么这么多?”秦绥之都没想到这份上。
“京中世家少爷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大当家人虽然好,但男子不负心薄幸的人少之又少,且大当家又是这样的身份,公子必须要上心的。”
秦绥之听着听着没忍住笑出声,瞧空青都要急出汗,好不容易才停下。
“空青,周肆待我很好,便是他日后变心,我还有差事做,不会同京中各位夫人夫郞一样沉溺于后院争宠之事,所以有什么要担心的呢?”他若是只有美色被周肆看重,而他也只仗着美色横行,不必其他人过来阻挠,待色衰那日他与周肆的情分也就到了。
而如今他和周肆的关系,又不局限于夫夫,便是日后真的成了怨侣,周肆也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撤了他的职位。
空青觉得不对,但一时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公子这样豁达看着真不像是喜欢大当家,可他又看公子每次看过大当家的书信,必然立刻提笔回信,又觉得公子怎么可能不喜欢大当家,当真矛盾。
书信落成,秦绥之取出一封信封,将书信放进去,又用火漆封口,递给空青。
空青自然知道公子的意思,虽然还有心劝公子,但事是不耽误做的,匆匆赶去过来的信使那头,好叫信使能尽快把公子的私信送到大当家的手里。
见人离开,秦绥之揉了揉肩膀,说起来明明他已经按照周肆教他的法子每日打八段锦锻炼身体,但体力实在没法和周肆相提并论。
他常见周肆夜里忙起来的时候一宿不合眼,但第二日稍作休息又能恢复精神头,实在叫人望尘莫及。
可见做皇帝,没有个好体力也能被每日过多的政务压死。
……
周肆再次收到绥之的信已经是两日后,之前他们二人都没怎么分开过,这次突发意外,两人难得分开,通过书信寄情让周肆有种在学校偷摸谈恋爱的错觉。
细细看过绥之的回信,知道绥之之前就准备好了贺礼,那么他这份就得自己再想想,大舅哥是个会武功的文人,绥之准备的是文人孤本,那他送一柄利剑,也算是和绥之的礼物相配。
铁坊炼钢,已经逐渐纯熟,高炉炼钢法也完善了,困住铁制品在桥头县大幅度降价的,还是铁矿。
秦家已经将部分祖籍的铁矿都给黑熊寨送过来了,只是路途遥远,运送铁矿过来的成本不低,周肆干脆派了几个铁厂师傅去秦家祖地就近开个铁坊,不卖别的,就卖农具,黑熊寨出产的农具比如今大多数农户使用的农具都多,且更方便省力,卖价比如今的农具便宜不少。
光是能把农具推广到各个农户家中,每亩地照料耗费的时间都会大大缩短,一个人也能耕作更多的田地,才能满足黑熊寨这样的吃粮大户。
又闻书信中绥之要用自己的嫁妆开钱庄,周肆心底触动,之前纸钞的事不过和绥之提过一嘴,绥之竟然记在心里已经想法设法准备帮他完善纸钞供应后的问题。
大燕的钱庄多是私人开的,方便富户去各地买卖,不然一路上带大量银钱,遇上土匪岂非白做功夫,但要开一座钱庄并不容易,最要紧的还是信誉问题。
就说这银子存进钱庄,万一被钱庄霍霍了去吐不出来,寻常百姓就没得说有法子能讨回公道,再有钱庄得开在大燕各处,才方便走南闯北的商户只带凭证在各处钱庄取钱。
但凭证这东西万一被伪造,叫外人顶替身份偷取了钱,这责任由谁担着都不好说,为此大燕能开的起钱庄,且能在大燕各个州内的府城都有分庄的人家,不是简单的有钱能概括的。
黑熊寨要建钱庄,首要问题就是有人冒名顶替该怎么办?至于信誉,左右黑熊寨才两县之地,这些商人也不怕他们跑了,等习惯使用钱庄兑换银钱,日后黑熊寨扩大地盘,就不愁没人去。
“幼儿园还没着落,绥之又给自己揽事情。”果然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有的是精力消磨不完,换作秦襄这个年过二十的读书人,早就累趴下吆喝救命了。
既然提起钱庄,那海船的事也要尽早落实,现在做买卖,走陆路不如江河方便,而江河又不如海运赚钱,容州要拿下还需要时间,但这时候筹备更多的船坞造船,也能让他们更早一步和周围附属国取得联系。
“叫燕瑾过来一趟。”周肆吩咐门口值守的卫队,很快燕瑾就被从巡逻队提溜出来。
绥之手里的部曲大多数都没有入兵营,而是直接进入巡逻队维护县里治安,毕竟这都是大舅哥给绥之留的人,他安排人做事没问题,但把人安排的离绥之太远,日后绥之有吩咐都寻不到人,岂非是他不周到。
“大当家。”燕瑾从容州回来之后,整个人更沉稳了,且对周肆的态度也越来越恭敬,显然成王一死,燕瑾就意识到周肆已经彻底站在吴燕的对立面,他如今身在祁州,必然不能装傻充愣。
加上黑熊寨对他们这些部曲也实在不错,黑熊寨老人有的他们也有,每日不必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也能领不少俸禄,生活也越发的方便,已经有几个部曲同山寨的娘子郎君看对眼,在黑熊寨的衙门登过记,便是叫他们回京城只怕都是不乐意的。
“我想你再走一趟容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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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州,景昌府外。
叶文常带着官平青又一次去兵营查看情况,景昌府的粮食不多,又经成王霍霍,根本没有那么多粮食把人养到开春耕作,叶文常全全掌握景昌府后,立刻给容州各府县的县令发布政令,叫给府县送来不少粮食方才缓解兵乱的危机。
“这只军队真要是能组建起来,必定会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但咱们群龙无首,要是容州的情况被朝廷发现,可怎么是好?”官平青走在兵营,看着一个个被抓来的汉子们在开垦出来的田间劳作,面色带笑。
要说这些新田种粮食肯定不如良田,但被抓来的青壮轻易放不得,只能放着县里荒废的良田不种,改开垦荒唐耕作。
“走一步看一步。”叶文常目光落在田间开垦的青壮身上,没有出现瘦骨嶙峋之态,他拨给兵营的粮食用到了实处。
“走一步看一步,我会信你这话?”官平青没有从叶文常这里探出幕后之人,心底痒痒的不行。
毕竟叶文常可都准备出海了,没成想突然杀了成王掌握景昌府,还对外瞒住了成王已死的消息,要不是知道叶文常没有做主公的意愿,他还以为叶文常这是要取代成王打去京城呢。
别说,比起成王莽撞发疯似的谋反,叶文常这家伙谋反肯定成功几率更大,要是叶文常真肯造反,没有出路的官平青必然也会咬牙跟随,可惜叶文常只有谋士瘾,没有主公瘾。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叶文常可说的实话,黑熊寨只是派了一个人过来和他接触,成王一死就遁走了。
“叶大人,官大人。”两人正说这话,就见兵营里的将军过来,对二人行礼。
“粮食都种下了吗?”叶文常照常问话。
“都种下了,用的是叶大人你教的法子沤肥。”抓来的青壮都是农户,个个都是种田的好手,开垦荒田都不用他们这些做将军的亲自盯着,只是这些青壮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一个个不想着老实听话还企图越狱,叫将军手里的百夫长千夫长们叫苦不迭。
“嗯。”
“叶大人,成王殿下有其他吩咐吗?”领兵的将军还不晓得成王已死的消息,但这段时间成王不露面,全由叶幕僚过来安排琐事,已经有不少人起疑。
可都被叶幕僚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但继续装聋作哑也不是个事,万一成王殿下真的出事,他们这些当兵的也不过是换个听命的主人,要是这个主人换成叶幕僚,也不是不行。
“殿下日理万机,还在处理朝廷方面的事,兵营你只管好好看着,要多开垦荒田,日后出兵粮食的消耗量极大,殿下那边出不了全部,要是不想打仗的时候饿肚子,现在就要多使力气。”
叶文常老生常谈的叫兵营负责耕作,叫那将领说不出话,只能称是,便继续回去监工了。
这里的青壮不是几百几千人,如此大规模的人要动员起来,还不能叫他们生乱,兵营里负责的将军是要些本事的。
“景昌府农田大部分荒废了,剩下的老弱病儒也做不了什么,兵营的青壮是有粮食吃,景昌府的百姓要怎么办?”官平青晓得这个冬日,景昌府死了不少人,多是老人,今年要是统计容州的人口,只怕会有断崖式下跌。
“成王会管百姓死活吗?”叶文常这话问的很冷酷,可官平青不得不承认成王对百姓从不放在心上,要是没有叶幕僚提前杀了成王,恐怕兵营的人口也要少一半。
“那我们也要想办法,不然容州死的只剩这里的青壮,也没有意义。”官平青没有成王在上头指指点点,还是一位很负责人的官员,青壮被抓,容州要恢复生息不容易。
“试试吧。”叶文常也没想到自己要收拾这么多烂摊子。
等叶文常回到成王府,成王府的其他幕僚投诚的投诚,被关的被关,如今成王府已经是叶文常的一言堂了。
近夜,叶文常还在想方设法怎么给容州失去青壮的老弱妇孺寻条活路,有一熟人又翻墙过来,出现在叶文常面前。
“燕瑾?”叶文常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道黑熊寨在拿下祁州之前是不会管容州事,没成想这才过去几个月,燕瑾又过来了。
“叶大人。”燕瑾抱拳,他得了大当家吩咐急匆匆的过来景昌府寻叶文常,好在叶文常并不难找,之前住在自己的宅子,现在就在成王府。
“是黑熊寨有是要吩咐我?”叶文常捋着胡子,说是猜测可听叶文常笃定语气,就晓得人知道的八九不离十。
“嗯。”燕瑾不懂政令的弯弯绕绕,只把大当家给的信送到叶文常手里,看叶文常丝毫没有外漏情绪的读完黑熊寨大当家给的信件,心底想他要多想叶幕僚学习,至少要做到喜形不露于色。
第128章 海边
容州,海东府,贝壳村。
天不亮,村里的青壮就带着渔网往海边去,他们是海边世代打鱼的渔民,因为地处偏僻的缘故,抓壮丁的事也没传入这个小渔村,大家伙依旧和从前一样过日子。
海边停的渔船不少,但都很小,这样的渔船在江河有时候都容易被卷进浪里,面对波澜壮阔的大海,就更渺小了。
小渔船没什么抵御风险的能力,一旦海上下大雨刮狂风,都很容易翻船,要是翻船的地方离海近,有些水性好的汉子也能一鼓作气游回去,但近海打鱼基本没什么收获,多是划船去远些的海域捞鱼。
为此,夏日暴雨季总是少不了死几个人的,海边生活的渔民也都没时间悲伤,因为死在海里的是一家子的顶梁柱,没有卖鱼的收入来源,迟早也是要饿死的。
活着的人日子也不好过,海里的鱼有大有小,要是运气好遇上大货,卖给镇上收鱼的人家,一家子能吃一个月的饱饭,但大鱼海里虽然不少,却也轻易打不上来,更多时候都是大鱼将小船打翻。
有时候为了一条大鱼,船毁人亡也不是新鲜事,而渔民要是没有船,就没了收入来源,一家子都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青壮们去打鱼,屋里的娘子郎君们也是不得空闲,一早起来不是晒鱼补网,就是带着孩子去海边看看,能不能寻到被冲到海滩的鱼虾。
海边生活的百姓是不会缺鱼虾吃的,因为很多鱼虾打的太多,收这些的商人不要,就只能自己吃,不然好好的肉烂了谁不心疼。
只是贫户人家必定没有调料这样的奢侈品,海鱼虽说没有河鱼腥,但这腥指的是土腥味,海鱼自身还是带有腥味,要是有吃不惯海腥味的人,一口都能吐过昏天黑地,贝壳村的渔民却是没谁吃不惯,或许先祖里是有的,不过吃不惯的大多都只有饿死,方才让贝壳村的渔民自幼就习惯了海腥味。
鱼饭就是海边人最常吃的东西,几乎家家户户正午都是吃这个,便是远处海上打鱼的汉子也不例外。
“阿耶,阿耶,外头来了好多人。”年纪还不大的娃娃是难得在渔村有空闲时间玩耍的人,不过大人基本不叫他们独自去海边,因为海边也危险,若是遇上涨潮连熟水性的大人都有可能被一个浪头打的晕头转向在海里丢了性命,更不提才几岁的娃娃。
为此放任孩子们玩乐的地方都是隔的远远的村头,那里没什么好玩的,不过孩子多了,过家家捉迷藏也能玩的起兴,今个儿正午都还没到,渔民阿鲳家的孩子就跑了回来。
阿鲳的夫郞正在补渔网,海边的渔网时常会被大鱼扯破,这补网就需要技术,不然网没补好,下次带着渔网下海,小鱼多了也能把网撑破,没有网,也没法在海里捕鱼,一整日也就白忙活了。
“什么人?”阿鲳夫郞放下手里的渔网,他自己晒的黝黑,这是常年吹海风晒太阳的缘故,说话的声音也带着浓重的乡音,但凡出了贝壳村旁的村人就听不懂话了,好在大家伙没事也不去别的村子,自然不在意外人听不听的懂说话。
“好看的人。”回话的娃娃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因为贝壳村穷,还打着光屁股,身上只穿了个打补丁的肚兜,也是近来海边天气暖和了,不然这样穿是要冻死人的。
阿鲳夫郞不晓得好看的人究竟怎样个好看法,他基本上没出过渔村,能被形容好看,想必跟他们渔村的人大不一样。
“他们来干什么?”阿鲳夫郞并不排斥外村人过来,因为从前有外村人来,都是收村里打来的海鱼海虾,价钱同镇上一样,还能省了他们的跑路时间,最受他们渔民欢迎不过。
但从去年下半年起,就没有外来人过来收鱼了,从镇上打听,听说是容州景昌府乱起来了,究竟怎样个乱法谁也说不清楚,但大多数渔民也就听个热闹,并不刨根问底。
因为他们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子,大多数人连县里都没去过,更不晓得景昌府在哪儿,而景昌府的官老爷怎么样他们也不在乎,只想着自己县里的官老爷少收点税,这样他们每年卖鱼钱交清税款后,还能给家里添置点东西。
可这样的愿望已经很多年了,没一年实现了的,而且最近几年的税银越来越重,已经让很多渔民要被压迫的活不下去了。
只是这些渔民打出生起就学着父母阿耶在海上劳作,男子出海打鱼,姑娘哥儿寻个可靠的汉子嫁了,再生几个孩子,把孩子养大他们一辈子的任务就完成了。
即便家家户户都要活不下去了,孩子还是在生的,但多数都活不到两岁就夭折了。
所以即便官老爷要的税再重,也没有人说有反抗的心思,只是想着早上再出去早一点,晚上再回来晚一点,多打一些鱼,多挣一点钱。
但贝壳村实在太偏远了,路也不好,海货只能在当地消耗,镇子县里人也不多,鱼打的越多越卖不出价,有时候只能呆呆的守着渔船,看自己打来的一船好鱼慢慢变烂发臭,却想不到要如何挽救。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阿鲳夫郞也是其中之一,甚至贝壳村的大多数姑娘哥儿都是没有名字的,没出家之前,爹娘阿耶就喊排行,出嫁之后,就在汉子的名字后面添夫郞、媳妇,外人一喊也就明白了。
“不知道,阿耶好多人都去看热闹了,我们也带着妹妹一块去。”小娃娃拉着自己阿耶的手,进屋把在床上无聊到吐泡泡的娃娃抱起来,就要一手一个带着往村口去。
阿鲳夫郞回头看着自己还没补完的渔网,有些犹豫,但家里的大孩子已经把他拉出院子,那么他去看看也不耽误功夫吧。
到了看热闹的地方,阿鲳夫郞见着村里大部分娘子郎君都过来了,心里松口气,虽然看个热闹只耽误一会功夫,便是渔网没补完夜里加加工也就出来了,可一想到当家的在海上和风浪搏斗,他又良心难安,现在村里的其他人也都出来了,他耽误这点时间便成了正事。
“收虾米小鱼?”说话的是贝壳村的村长,瞧着已经六七十的模样,其实今年才过五十,早年在海上风吹日晒,人的确苍老的不成样,但这还算好的,至少人活下来了。
如今儿子也能出海了,孙子也有了,虽然因为年轻时打鱼落了一身病痛,却也不必再在海上漂泊,能安享晚年。
“嗯,小鱼和虾米。”燕瑾的目光扫过贝壳村的人,他见识过穷人,京城也有乞丐,祁州更是因为钱宝来,活不下去的人比比皆是,但像贝壳村这样的穷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些可不值钱,咱们村海鱼多,贵人还是收海鱼的好。”贝壳村村长努力帮村里人开拓条商路,小鱼小虾他们是不要的,或是晒干,在镇上也卖不出价,且就算有人买,价钱也低的可怜。
但海鱼不一样,就是小些,可一渔网下去,很有可能打上几十斤的鱼上来,要是贵人能收海鱼,好些人家也不必怕鱼砸在自己手里。
“海鱼也收,但主要收小鱼和虾米。”燕瑾坚持,贝壳村的村长自然不能和金主闹矛盾,而且人愿意用粮食布匹换。
粮食在海边没有耕地的城镇卖的极贵,就是内陆百姓常吃的麦饭、豆饭也都很难吃到,现在贵人愿意以便宜的价格给他们换粮食,村里但凡能动的都去寻小鱼小虾了。
阿鲳夫郞自然也在寻小鱼小虾的队伍里,比起粮食他更想要布匹,海边少有人能出的起钱买布,就是有也是质量很差的麻布,大人穿习惯了也就算了,刚出生的小孩子用麻布,就是旧衣裳也不舒服。
他们一家人的衣服加起来都没几件,上头也全是密密麻麻的补丁,好在村里人都是这样的打扮,没有人会嘲笑,可阿鲳还是想给一家人换一身新衣裳,这身新衣裳能够穿好久,他会好好爱惜,不会轻易叫衣裳坏了打补丁,那么一身衣裳给孙子孙女穿都是好衣裳。
阿鲳家有渔船,但已经传了好几代了,到阿鲳这里渔船已经眼看着要不行了,要是在渔船彻底坏掉之前没能攒够钱换新船,不光他们,便是连孩子日后都没有饭吃,家里的姑娘还好,渔村少有能养大姑娘哥儿的,只要能生孩子,都有人要。
但汉子要是没有渔船,是没有姑娘哥儿愿意嫁过来的,阿鲳夫郞要为孩子考虑,怎么样都要把渔船换了,日后孩子也能继续操持打鱼的事业。
阿鲳夫郞在海边劳作的时候,方才在村头的贵人们也过来了,他们和村长一块在海边走路,时不时村长还要比划着说,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村长是个好人,待村子的渔民都好,就是有人闹矛盾也多是找村长解决,因为村长最公允,事后也没人不服。
想必村长跟在贵人身边,也是为了村民寻出路。
“那边既然适合建港口为什么没人过去。”燕瑾听到贝壳村村长说他们贝壳村的另外一边,是一个天然的良港,以前还有富商老爷过来看过,说是想要在那里建个港口。
当时这事闹的很大,周围许多村子都知道,他们也盼着港口建成,因为港口建成就有很多人过来,他们见识过其他港口,那里力夫很多都是给商人搬运货物的,每日赚的钱都比的上他们打好几天鱼的收获,还安稳轻易不会丢掉性命。
力气海边长大的汉子最不缺,因为常吃海鱼的缘故,盐分也不用特意买官盐补充,常年在海里和大鱼们生死搏斗练出来的劲头去搬货,肯定比港口的力夫要厉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富商最后没有在这里修港口,让周围村子的村民失落了好久。
“路不好,过来的富商说港口好建,但要把货运出去还要修路,他不肯出修路钱。”贝壳村的村长显然是知道内情的,同燕瑾说话的时候也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想着这位贵人过来收小鱼小虾,会不会想着在这里建一个港口。
燕瑾听到身旁的人翻译贝壳村村长的话点头,的确,贝壳村偏远,容州浩浩荡荡的抓壮丁活动都没影响到这里。
不过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他们在这里建好港口,日后老当家那条航路就能在这里停靠,不必绕远琼州,也不必走旁人的港口,受人制约。
“你们村有多少劳力?”修建港口并不是小事,材料人手都少不得,他看贝壳村人实在不多,即便都聘用去修良港也是不够用的,人手肯定不能从祁州出,只是容州大部分青壮抓的抓逃的逃,贝壳村人手不够去其他地儿也不一定招的到。
“我们村子一共两百四十五个人,除去老人孩子,有一百七十个人都能干活,贵人放心,就是咱们村的娘子郎君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你瞧她们做事的模样,就晓得是利落的。”贝壳村村长双眼泛光,贵人提到港口又问人手,那不是也想着在他们贝壳村修港口。
“不够。”燕瑾的目光扫过做事的娘子郎君,只要不是挑巨石这样的重力活,大多数劳作的娘子郎君都做的,便是他把贝壳村的人都算进去,靠这点人修港口,要修到猴年马月去了。
“不妨事,不妨事,贵人要人手,我们隔壁几个村也多的是人,贵人想要多少我都能给你寻来。”只要能把港口修起来,他们贝壳村的渔民再不必成日提心吊胆去打鱼,打回来还担心卖不卖的出去。
燕瑾没有马上应下,虽然这次过来容州的确是打算修建一处属于黑熊寨的港口,叶文常推荐的几个地方也的确合适,但这事他一个人说了不算,毕竟在这里修港口,路也得修通。
修路的材料都在祁州,为了方便肯定要派几个人过来容州开水泥厂,不然原材料太远,光是运输水泥就要耗费不少人力畜力,而贝壳村这里是否有水泥的原材料还不好说,都得专业人士过来看过。
傍晚,贵人走了,阿鲳夫郞今天弄来了不少小鱼小虾,不晓得明天能换多少粮食,多长的布匹,这心里有盼头,恨不能第二天马上就能到,而这时候出远海的青壮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深海夜里看不见,就是许多汉子想多打一会鱼,也会在天彻底黑之前划回浅海区,这样即便看不清也能大致晓得方向划回来。
回来的汉子有脸上带笑的,也有垂头丧气的,只一眼就能看清楚大家今日的收入怎么样,阿鲳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仔细看就能看到阿鲳黝黑的脸上其实有些惨白。
因为今日他为了抓大鱼把渔船弄翻了,这回老旧的渔船没能挺过去,虽然不至于四分五裂,却也没法再去远海打鱼了。
近海也有鱼,只是鱼少,如果整日都在近海打,一天下来根本打不了多少,他们一家子省吃俭用攒出来的银子,连修船钱都不够,更不提买艘新船。
上回他去镇上问过小船坞小渔船的价格,竟然比从前还要高,阿鲳想他这辈子可能都买不起渔船了,真要是没了渔船,他就去大船当工人,虽然要交自己两成收入,但肯定比在近海赚的多。
想了一路,阿鲳做好决定,等着回去和夫郞说一说。
哪想,今日阿鲳一进门,就见桌子上摆了三碗糙米饭,这糙米是好几年前买来的,那时候阿鲳捕了条大鱼,卖到镇子赚了点钱,才舍得给家里买点糙米。
但夫郞吃的俭省,这糙米都过了几年了还剩了点,只是今儿个不逢年过节的,夫郞怎么会把家里剩的那点糙米拿出来吃?难不成有嘴快的过来给夫郞说了渔船坏了的事?
“怎么不过来吃饭?”阿鲳夫郞见当家的愣在原地,挥手叫人过来,这糙米他存的小心,但还是发霉了,已经洗过晒过几回,他原本想着等今年过年再吃,可今天贵人过来,明天就能换粮,糙米最好今天吃了。
“怎么煮糙米了。”阿鲳面色凝重,他怕夫郞已经寻好下一个汉子,打算离开他,村里的姑娘哥儿不多,打光棍的汉子却多的不得了,现在他落到没有渔船的地步,必然会有很多同样没有渔船的汉子同他抢夫郞。
“今日村里来了贵人,要收小鱼小虾,还收海鱼,用粮食和布匹换呢。”阿鲳夫郞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鲳,还以为阿鲳会和他一样高兴,但不想阿鲳脸色更难堪,“怎么了?今日没打到鱼?没打到也没关系,咱们明天去多打些小鱼小虾,我瞧贵人更想要小鱼小虾。”
阿鲳夫郞喋喋不休的说着,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当家的回话,阿鲳夫郞渐渐低了声音。
“渔船坏了。”阿鲳闭上眼睛,怎么坏的这样不是时候,有贵人过来收鱼虾,但凡渔船不坏的这样快,他就能多出几天海,多攒点钱没准就够了修船的钱,现在船坏了,怎么打鱼和贵人换粮食布匹。
阿鲳夫郞也怔怔出神,怎么会这样呢,虽然渔船已经要不好了,但往日也都能打的,怎么会今天就彻底坏了。
“吃饭吧。”阿鲳夫郞不知道要露什么表情,可饭桌上的糙米饭已经做好了,再不吃就不好吃了,船坏了总不能连糙米饭都不吃了。
“嗯。”阿鲳坐在位置上,他们的大儿子刚刚起就不说话,因为他能感知到父亲阿耶的心情不好,现在阿耶说要吃饭,还没尝过几回糙米饭的孩子顿时狼吞虎咽得吃起来,两个大人满怀心事,筷子也不停,一口接一口的把饭喂到嘴里。
屋里的小婴儿尚没有长牙,吃不得糙米饭,阿鲳夫郞早先给孩子喂了米汤,已经甜甜的睡过去了。
阿鲳夫郞收拾碗筷,想,如果刚才那顿饭是这辈子最后一顿饭,那么吃的是糙米饭不是鱼饭,这辈子也算没白过。
第129章
翌日清晨。
贝壳村村头一早就排起了长队,队伍里除去昨日看热闹的娘子郎君,还有村里的汉子,昨日大部分汉子都没见过贵人,夜里听自家媳妇夫郞一说,便担着昨个儿打来的鱼虾,卖给贵人。
只想换点铜子的渔民是没想到,贵人直接拉了几马车的粮食和布匹,那布就堆在车上,过来的渔民只要长眼睛看出是好布,比镇子成衣铺里卖的好布还要好。
粮食也好,贵人跟前已经开了一口袋粮食,里头不是镇上常见的糙米,而是细粮,看着白花花的米粒和白面,贝壳村的渔民都愣在原地不敢动。
细粮有多难得,贝壳村的人最有发言权,镇上卖粮食的铺子虽然也有卖,但这样金贵的东西都是不会放出来卖的,许多渔民一辈子都没吃过细粮。
“贵人,这小鱼小虾你打算怎么换?”村长站在最前面,同贵人商量,其实他们更想要粗粮,因为粗粮能自家吃,而细粮他们是舍不得吃的,到时候多半是要送到镇上卖掉。
能买的起细粮的人不多,只能卖给粮行,粮行收细粮一定会压价,但贵人既然带了细粮过来,恐怕是手里只有细粮,总不能叫贵人特意去镇子换了细粮再回来。
“五斤鱼虾换一斤细粮或者一尺布。”燕瑾没有坐地起价,本来这些鱼虾收购也是大当家的意思,说这些鱼虾收过来可以做成鱼油,会是一味极好的调味品,日后也能大销。
关于鱼油是否要建坊,燕瑾还没拿定主意,因为他不会做鱼油,只能让这次跟他过来的黑熊寨汉子试着来,若是把鱼油做出来了,那么比起港口鱼油坊会先让海东府下沿海百姓赚到钱的差事。
有产出可以买卖,这头也就不必全全靠黑熊寨从祁州支援,不然光支出没有收入,黑熊寨也受不了。
“五斤,当真么?”村长颤巍巍的问话,他是不知道海鲜在内陆的价,因为大多数海鲜根本运不远就臭了,只能卖给附近的城里住的人。
小鱼小虾甚至到了送人都没人要的地步,因为太多了,即便再喜欢吃鱼虾的人,吃上几十年也腻歪了,但大多数人没得选,所以鱼肉还是要吃的,小鱼小虾就遭人嫌弃了。
一斤细粮在镇子上,能换五斤粗粮,五斤粗粮换二十三十斤小鱼小虾都是他们赚便宜,现在五斤小鱼小虾就能换一斤细粮,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嗯,我粮食都运过来了,有什么不信的?”燕瑾示意手下的人可以开始了,排在最前面的一家渔民,是昨日收获最好的一家,小鱼小虾不多,海鱼不少,燕瑾也收海鱼,听大当家的意思海鱼也能做成鱼干送到内陆当储备粮。
好歹是肉,且还是内陆地区极少能吃到的鱼肉,天然含有盐分,肯定很受百姓欢迎,且还能弄成战时的军粮。
看见头一家竟然换了十几斤细粮,还换了一匹布,身后排队的渔民都嘈杂起来,许多汉子干脆把东西都交给自家媳妇夫郞,自己匆匆忙忙赶回去出海捕鱼,这贵人收海货不知道要收到什么时候,万一今天来了明日不来,岂不是亏大了。
有渔船的汉子基本都走了,留下的汉子要么是没有渔船的,要么是阿鲳这样渔船坏了的,阿鲳和夫郞排在不前不后的位置。他们手里的鱼虾也最少,就这还是昨日夫郞打捞的,他昨天没能带回一点鱼虾。
“要不我也去近海看看。”渔船昨日翻了,坏了小半,但近海还是能去一去,要是能在近海捞一些鱼虾上来,也能多换一点粮食。
阿鲳夫郞想了想点头,他也怕贵人今天来了明天就不来了,能多捞一点鱼虾换粮,他们也能多一点钱看看攒不攒的够修船。
阿鲳一走,阿鲳夫郞怔怔的看着前面称重的同村人,帮他们称秤的汉子面白,一看就不是海边生活的人,而且那汉子身子也壮,一看就是吃饱饭才能养出来的好身体,人手脚也麻利。
不知道贵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才能将这样的人收做手下。
胡思乱想的阿鲳夫郞被身后的人一推,才发现队伍已经排到前面去了,他赶忙跟过去,倒不是担心人插队,而是怕耽误了后面的人。
排队这事渔民都是晓得规矩,因为从前去镇上买卖,但凡有插队或是不按规矩排队的,收鱼的小二都是不肯收他们鱼的,因为那小二说他们想要浑水摸鱼。
尽管渔民都没有这个占便宜的心思,可镇上就只有一家收鱼的铺子,要是不听话鱼卖不出去,一家子都要饿肚子。
很快队伍到阿鲳夫郞这里,他手里的鱼虾递过去,头埋的低低的,因为镇上就有一次性卖鱼太少,人家小二嫌麻烦不收的例子,贵人前面收的鱼都这样多,到了他这里只有这点,会不会看不上,还以为他们过来讨嫌。
“要粮还是要布。”称重的汉子可不知道这贝壳村的渔民看着呆呆的,心里却扭七扭八,大当家说过,蚊子再小也是肉,没有不要的。
“要粮。”阿鲳夫郞显然没想到贵人的人竟然一点不嫌弃,态度还这样好。
“嗯,三斤细粮。”两斤半的米加半斤面,这时候半斤白面比半斤米贵,尤其在海边这样的地方,面也比米更不易保存,因此他们带来的面实在不多,要是没有特殊要求,米面都是搭配着给。
阿鲳接过细粮,又一手提着木桶,就要给后面的人让路的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突然开口。
“贵人,你们这还缺人手吗?”
这话引得还在排队的渔民以及称重的黑熊寨汉子看过来,让本就是不知道哪儿生出勇气的阿鲳夫郞一下泄了气,同村的渔民未必没有这个心思,但大家都不问,可见是晓得贵人看不上他们这些粗手笨脚的人。
就说称秤这样的活,整个村子的渔民也不见几个能比眼下称重的汉子利落,瞧着贵人不语,阿鲳夫郞就想要逃跑,不然惹恼了贵人,他怕贵人日后再也不收他家的鱼虾了。
“缺。”一个字让阿鲳夫郞要走的步子停下,看到跟在贵人身边的渔民,刚才就是这渔民出的声。
“贵人说缺人手,再过几日会在村里招工,做活的地方也不远,要是愿意都可以过来试试,每日工钱给十五文,包正午一顿饭。”
十五文的价格是桥头县做活的一半,原本该一视同仁的,但海东府的物价工钱摆在那儿,真按桥头县的物价给,难不成到了京城也给做苦工的汉子三十文一日?那只怕是没人过来的。
更何况十五文对于渔村来说已经是高价,尤其是这工钱稳定,还能管一顿饭,大多数汉子都愿意为了这份工作放弃打鱼的活。
村长显然也为贵人这么早把这事说出来感到高兴,因为贵人放出这样的话,就说明港口一定会建,他们贝壳村出头的日子终于来了。
燕瑾揉了揉额头,容州地方的乡音比祁州都重,要不是身边带着能听懂两地话的翻译,他都不一定听得懂刚刚那位渔家夫郞到底问的是什么话。
不过他之前还以为渔村的渔民多是像算盘珠,须得打一下动一下,没成想今个儿竟然有人主动过问。
不管此人是不是被逼活的不下去才开口,还是有心想过更好的日子才开口,能第一个站出来,就足够燕瑾把他记下。
不过半个时辰,阿鲳夫郞大胆询问贵人缺不缺人手做活,贵人说缺人还给出工钱包饭的事就传遍贝壳村,叫好些个娘子郎君聚集在一起都在说这件事。
“阿鲳夫郞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竟然胆子这样大,我都不敢和贵人说话嘞。”这话不假,就刚刚卖鱼虾的时候,还真没几个娘子郎君开口,就是问她们要粮食还是布匹,一个个也都不敢说大了,也不知道怕个啥,但就是不敢像平日娘子郎君聚集一块说闲那样说话。
“是啊,我也不敢说,甚至都不敢看贵人什么样呢,阿鲳夫郞厉害了,这样问,贵人肯定记住他了,之后做活肯定有阿鲳家一份。”那可是一天十五文的差事,一个月就是四百五十文,一年就是五两多,贝壳村最好的人家一整年都不见得能挣这样多。
“你不晓得,昨日阿鲳去打鱼船翻了,我家汉子说眼瞧着是没法再出海了,阿鲳夫郞这是被逼的没法子,也该是他们运道好,不然没有渔船,阿鲳夫郞又有两个孩子,恐怕要养不活了。”
渔村成了亲的人家都是有孩子的,但孩子能养大到五岁十岁的少之又少,现在贝壳村还有人都赖村里人一直在生,总有能养活的才没叫渔村没人。
“原来是这样,阿鲳家也是惨,幸亏贵人来了,不然再过几个月就是夏天了,我也要担心我家那个会不会出海遇上暴雨没了。”
夏季雨多,除开雨,还有其他风暴,一旦在海上遇上任何大动静,都没有活命的机会,还是要有大船才好,大船在浪里有机会活命,还有帆,能逃跑。
只是贝壳村世世代代也没见谁家有大船,就是邻近几个村也都没见过,只有镇上的老爷有大船,常招渔民到海上为他干活。
“只是还不晓得是做什么活?”十五文钱固然心动,但也有人怕贵人安排的活不好,辛苦他们是不怕的,就怕做活要命。
“什么活不比出海强?出海也担着风险,咱们村每年死在海上的有多少,这都是说不准的,海上漂一年还不如贵人给的工钱多,只要这活我能做,贵人也愿意招我,要命我也是要去的。”
这话引得周围的娘子郎君点头认同,因为说的对,即便贵人安排的活真的要命,也跟出海打鱼差不多,真要是死了也是命不好。
“贵人眼下只在咱们贝壳村收海货,想必过不了多久其他几个村也会得消息,到时候这么多人过来送海货,贵人会不会嫌收的多了便不要了。”压价她们是可以接受的,因为现在贵人给的价太高了,她们拿着烫手,不收也可以,因为从前过来收海货的外来人也没一直收下去。
可要是因为旁的村子人让他们村的海货卖不出去,这就不行,村子和村子平日没有利益关系的时候,可以相安无事,一旦牵扯到了利益,那贝壳村的人就不干了。
“有可能,还有招工的事,不知道贵人到底要招多少,万一其他几个村的人也要来,占了咱们村的名额,可怎么是好?”
一提到利益,贝壳村的村民瞬间就学会如何团结排外,甚至有娘子郎君还想着要自家汉子和村里其他汉子联合,万一真有其他村的人过来,都给打回去。
这事没能瞒多久,先一步收到消息的是村长,身为村长光是见识就比村民要强,更不提村长已经到知天命的年纪,见过的人比渔民吃过的盐都多,哪里敢让这则消息传入贵人的耳朵里。
贵人要在哪儿招人手那是贵人的意愿,他们不过是被招的百姓竟然还想干预贵人的决定,这不是惹恼贵人吗?
他晓得村里的渔民个个没什么见识,却想没到这样愚蠢,为了赶在贵人知道消息前打消村里人的想法,村长叫上自己的儿子拎了一根长棍,那是每家每户打过去,好叫他们老实。
说闲话的娘子郎君也都被训斥过,如此燕瑾得到消息的时候,贝壳村的动乱已经叫村长完美解决了。
“看来哪里的百姓都是一个样。”沈让叹气,还说这贝壳村的村民淳朴,这也没淳朴到哪儿去。
“桥头县的百姓也如此,不是被大当家治的服服帖帖。”就说兵营招姑娘哥儿,办县学收姑娘哥儿,县里百姓哪个不是闹的凶,最后还不是被大当家几个组合拳打的话都不敢说。
现在招兵的告示都还没撤下,前来报名的娘子郎君越来越多,县学也越来越多的孩子入学,谁还管姑娘哥儿不能读书,有的为了能够减免学费,连过了十五的姑娘哥儿都给送进县学。
按从前的规矩,这个年纪都是能嫁人的,也早到了不该和外男接触的年纪,但在银子面前,谁还管。
“我们可没有大当家的本事,这回是为了建港口来,老大你突然要弄工坊还要回信请示大当家,可是多办了事。”沈让作为部曲,只要上面没吩咐都是不愿意多做的,就怕多做多错,也怕多做了惹得上面不满意,他们老大能做到部曲头头的位置,肯定比他懂的更多。
“你以为大当家为什么派我们过来?”燕瑾反问沈让,作为公子手里的部曲,其实不该听大当家安排,可大当家派遣他们做事,公子一句话都没说。
“给咱们机会?”沈让从前只管打打杀杀哪里会想这么复杂的事,大当家叫他们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他们听令即可。
“不全是。”燕瑾的话叫沈让收了心,打算听一听老大的高见,“我们按身份还是归公子管辖,即便日后也在大当家手里做事,外人看我们也只会认为我们是公子一派的人,现在公子嫁给大当家,是大当家的正夫,你说大当家打的什么主意?”
“扶持公子的派系?”沈让虽然不会弯弯绕绕,但这事在京城久了还是能说出个一二的。
“不错,我不知道大当家在明知道秦家是公子靠山还要扶持我们作为公子派系是为的什么?但依我在桥头县见大当家对公子的态度,可以断定大当家是喜欢公子的,让我们做事也不会害了公子,所以我们过来不光要多做,还要做好。”
容州眼下还没收到大当家手里,成王又死了算是无主之地,他们没有辖制能够做的事有很多,如果只是建一座港口就回去复命,只怕大当家下次会毫不犹豫培养另外一个部曲,为公子造势。
……
“这个燕瑾,看来不光能打。”邢堂明收到燕瑾的消息过后,难得赞许,要知道邢堂明对武夫和大燕的文官大差不差,即便是郑铁南珉也不见得他能相处的多好,所以燕瑾能得邢堂明的夸奖,说明燕瑾事的确办的好。
“大当家只提了一嘴鱼油,燕瑾就想着法要在海边弄个工坊出来,看来选定港口的地方,也会发展成一富庶之地。”君凯之也看过燕瑾对海东府的构想,很认可,但有一个致命缺点,“可燕瑾是以自己的身份过去的,贝壳村的人只认燕瑾不认大当家,可能对未来拿下海东府埋下一个隐患。”
容州到底还不是黑熊寨治下,没法大肆宣扬黑熊寨和大当家的名头,而百姓也多是只认恩人,不认皇帝。
便是燕瑾被大当家派遣去的,当地百姓也可能只认燕瑾不认大当家。
“话虽如此,但整个大燕偏远之地的百姓又有几个认皇帝?”邢堂明认为这不是个事,毕竟和黑熊寨之后是要打到容州的,祁州容州两地必然是黑熊寨最初的根据地,那么治下百姓对黑熊寨的归属感不会弱,现在先让燕瑾过去,再稍微宣扬一下燕瑾背后有人即可。
“大当家要建立的朝廷可不是大燕这样的朝廷。”君凯之适时提醒邢堂明两个政权的区别。
“要不,你问问大当家的意见?”邢堂明拿不准主意,大当家亲自派燕瑾过去,总不能也害怕燕瑾功高盖主,先不说燕瑾现在用的法子都是从黑熊寨学来的,即便有功也是大当家功绩更大,就说燕瑾在容州能够方便行事,也是因为叶文常给他们黑熊寨和大当家面子。
“什么要问问我的意见?”周肆从屋外过来,正巧听到这话。
“大当家,是燕瑾那边回信了。”邢堂明把燕瑾的信件送到大当家手里。
周肆仔细看过,挑眉,燕瑾这人瞧着不声不响,办起大事来半点不含糊。
“燕瑾要什么给他拨过去就是。”对于当地百姓只认燕瑾不认他?周肆半点不害怕,他能给出去的都能收回来。
“是。”
“京城那边传来消息,青花瓷的瓷器引得京中达官显贵争相抢购,风头已经盖过银镜,但比起银镜,我怕瓷器会被燕帝想法夺过去做官营。”周肆的担心不无道理。
大燕之所以这么富庶,就是因为把民间好多东西都纳为官营,盐铁这种上千年前就成了官营的东西不提,茶、羊也都有官府插手,让下面的百姓一个个日子过的凄苦。
“银镜的办法恐怕没法再用,听闻燕帝朱砂案之后联手秦家设计了不少世家,京中世家人人自危,只怕没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跟皇帝挣利。”
青花瓷符合如今士大夫的审美,上市引发震动是必然的事,他们在青花瓷上市之前自然也是考虑过燕帝要夺青花瓷的经营权该怎么办,现如今大当家这样询问只怕先头的办法都不起作用了。
“实在不行,咱们可以撤回在京中经营的铺子。”他们在京中贩卖青花瓷和银镜,首要还是赚钱,如今黑熊寨打下南境不缺钱,铺子继续留在京中也可搬回桥头县也可。
祁州没有人买的起,琼州容州的世家豪族肯定出的起钱,再不济还有蜀商托底,今年蜀商拿了棉花回蜀地种植,到时候黑熊寨购买棉花会流失大批的金银到蜀商手里,而棉花织的棉布估计匀不出多少给蜀商,要想把流走的金银拿回来,势必要再开一门生意。
“也是个办法。”周肆没有点头同意,他派人去京城可不光是为了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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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宫。
燕帝今天心情不错,正在宫里的御花园喂鱼,宫里的池子都是活水,里面养的鱼也个个肥硕,只是这些鱼都是观赏鱼,吃起来口感不佳,也没有说谁敢过来祸害。
鱼食是膳食局特意调制的,观赏鱼极喜欢吃,不一会儿燕帝跟前就有不少鱼过来讨食。
“陛下,这些鱼瞧着喂养的极好。”忠公公在一旁给燕帝做捧哏,时不时夸池子的鱼好,这宫中的鱼说是皇帝养的,其实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底下自有人专门伺候,就说这池子里的鱼,先头还死过一批,因为喂养的人没有经验。
这鱼个个都没脑子,不知饱饿,那养鱼的小太监看鱼一直过来讨食喂起来就没个度,许多鱼被撑死了。
幸好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上头的管事太监赶忙买了一批新鱼回来,才把这事遮掩过去。
而忠公公能知道的一清二楚,自然是因为养鱼的小太监是他的干儿子,要不是有他这层关系,管事太监哪里会给一个犯错的小太监遮掩,早拉去打死了。
“整日只知道吃的蠢货,当然长的好,但观赏鱼不是肉鱼,长得太胖就不好看了。”燕帝说着把手里最后一点鱼食扔了进去,很快被聚集的观赏鱼抢食殆尽,吃完鱼食这些观赏鱼还不肯散去,想着是不是还有吃的。
过了片刻,没有鱼食观赏鱼又散开,很快在水里不见踪影,这时候只要再投饵,才吃饱的观赏鱼就会又争先恐后的过来抢食,直到被撑死。
“是手底下的人不尽心,我这就吩咐下去,叫养鱼的太监小心些,别把鱼喂的太胖。”忠公公没想到马屁又拍在马腿上了,说来伺候燕帝这么多年,也就是近来越发摸不透陛下的心思,让他这个宫中老人都战战兢兢,深怕自己做错了事。
燕帝没说话,而是看着池子,这时候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给忠公公递了信,说小秦大人来了。
秦家父子都在朝中任职,这小秦大人就是指的秦尚书令的大儿子秦慕之,往日陛下更喜欢召见秦大人,因为秦大人在朝中当了多年的尚书令与陛下更有话说,且秦家由秦尚书令做主,还轮不到小秦大人过来巴结。
但近些时日,陛下越发爱召见小秦大人,忠公公知道这是因为小秦大人趁着朱砂案的机会帮陛下伪造证据,拔出了几家不顺眼的世家,得了陛下青睐,时不时进宫伴驾。
“陛下,小秦大人来了。”忠公公知道小秦大人过来肯定能让陛下心情好转,果不其然,听得这个名字,燕帝将视线从池子挪开。
“召他进来。”燕帝发话,小太监们不敢耽误,外头候着的秦慕之就被小太监带入御花园,说起来御花园是皇帝后宫的场所,外臣轻易不该进来,但燕帝对手下的臣子还算不错,御花园要是有什么名贵的花开了也会请朝中好花的官员来赏花。
秦慕之沾过父亲的光,来过御花园两次,自己过来还是头一回。
“参见陛下。”不是早朝这样的正式场面,臣子见君王便不必行礼。
“慕之今日怎么过来了,朕记得你婚期再即,正该是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燕帝打趣秦慕之,秦家大少爷要成亲的事在京城早流传开。
秦家不光秦绥之名声盛,秦慕之也是青年才俊,好几个世家都曾给秦家抛过绣球,奈何秦家早年给自家孩子定了亲,即便人已经家道中落,也不肯解除婚约。
这事在京中还成了美名,当然大多数百姓还是认为秦家大少爷是不会娶一个父母双亡的哥儿,毕竟这哥儿瞧着命硬,一个不好连丈夫都要克死。
“劳陛下关心,亲事有家中阿耶操持,我难得当个甩手掌柜。”其实忙成狗的秦慕之心里叫苦,亲事阿耶也说过要帮衬,但他自己夸下海口说不用阿耶操心,这不就忙的好几宿都没睡个好觉。
偏偏皇帝最近和他们秦家走的近,他还得应付皇帝,即便昨个儿没睡,今天也要入宫。
“你们这些年轻人实在是对亲事不上心,那可是要扶持一生的人,你这样不闻不问,叫京中百姓知道,只怕要骂秦爱卿是负心汉了。”燕帝这话像是在唠家常,但秦慕之却提高警惕,燕帝可不像是能够同臣子唠家常的皇帝,且他近来受宠,也不见的燕帝待他有什么特殊。
“陛下教训的是,待臣回去一定对亲事上心。”秦慕之中规中矩的回复没有让燕帝开口,不得已抬头,只见燕帝还是如刚才一样,但冷下去的眼睛却让秦慕之生出一股寒意。
“还道秦爱卿你不满这场亲事才对人哥儿不闻不问,没成想是朕想差了,原打算秦爱卿当真不喜欢,朕便做主替秦爱卿作罢,正好皇家还有两个未嫁人的公主,能够任由秦爱卿挑选。”
燕帝这话说的温和,秦慕之背后却生出一股冷汗,公主是天家人,从来只有挑选别人的份,哪里有臣子挑选公主的份,不提燕帝这人对皇权看的多重,不可能说出这种让臣子挑选公主的话,单单是想免了秦慕之的婚事,就让人不解。
秦慕之的未婚夫郞从前家境不错,但随着未婚夫郞父母早亡,家里主事的也换成了庶出的叔伯,家境开始一蹶不振,秦家和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哥儿结亲,不该让皇帝更安心吗?
“陛下严重了,我与未婚夫郞自幼定亲,自然是情投意合,公主金枝玉叶,哪里是我这种粗人配的上的。”秦慕之不知道燕帝为什么突然对他发难,但还是恭敬着回应。
“哈哈,秦爱卿这是做什么,朕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你这样的才俊便是京中几个老世家都争抢着要,朕这个做皇帝的想要为女儿的亲事考虑,不也在情理之中,可惜秦爱卿已经定亲,朕也不好棒打鸳鸯。”
燕帝一笑,似乎把刚才凝固的气氛打散,但秦慕之知道这事恐怕只是个开始,今儿他入宫,还真是流年不利。
“说起来,近些时日京中似乎出现了一个很有名的瓷器,叫青花瓷,下面的人送来给朕的时候,朕还道天底下竟然有这样漂亮的瓷器,从前不光没见过,官窑也没人烧出来,实在可惜。”
秦慕之心底一叹,图穷匕见,燕帝果然是要过问青花瓷的事,青花瓷在京中流行不过才小半月时间,因为和朱砂案的时间有重叠,大多数喜欢青花瓷的世家也都是偷偷摸摸买回去欣赏。
送到宫里的青花瓷肯定不是世家的手笔,估计是朝中某个士大夫为了讨燕帝欢心送的,连他父亲见过青花瓷都赞不绝口,自然皇帝也见猎心喜,这些日子徐小六说有不少宫中的人过去瓷器坊买青花瓷。
但青花瓷数量有限,基本上一上市就引起了追捧,要不是黄娘子拿出和银镜一样的限购手段,这批送过来的青花瓷早就在第一家过来的时候没了。
“青花瓷是近来出现的新瓷,听说烧这种瓷需要海外的矿石,咱们大燕境内没有,而卖青花瓷的那家商户手里存货也不多。”
“秦爱卿倒是知道的清楚。”
“不瞒陛下,这做生意的商人想要在京中打开市场,但卖的东西又个个稀奇,害怕被京中恶人抢占,方过来投靠秦家,给他们一个方便。”
“看来在这些商户眼里,秦家是个可以投靠的去处。”
燕帝一句话让秦慕之手心浸出了汗,商户投靠秦家不愿投靠皇帝,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惜皇帝不讲道理。
“陛下严重了,此事还有隐情,是于阿耶相关,去岁小弟出嫁容州被山匪抢走如今生死不知,阿耶自幼疼爱小弟得知噩耗后大病一场,后头病好了也郁郁寡欢,得小弟从前友人相邀去银镜铺子消遣时间。
哪知这商户娘子能说会道,逗得阿耶难得开怀,父亲见此人能让阿耶开心,便想着帮一把,才行了这个方便。”
提到秦绥之,燕帝才把心底的怀疑打散,亲自扶秦慕之起身。
“是朕错怪爱卿了。”
“不,是臣和父亲行事不周全,让陛下误会了。”
“秦卿和秦爱卿一心为朝廷,哪里行事不周全,此事的确是朕误会了,不过这青花瓷现世,惹得朝中各个官员都喜爱异常,朕想着不如把青花瓷交给官窑烧制如何?”
果然,燕帝即便误会也不会放弃青花瓷官营,但青花瓷要官营,最重要的矿石可还在海外,哪怕徐小六交出青花瓷的烧制方法,只怕官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陛下看的上青花瓷,自然是青花瓷的福气,只是这矿石要寻回来恐怕要费不小功夫,陛下是否先着人出海寻回这种矿石,不然没有这种矿石,我们也不知道这商户有没有说谎话。”
“是这个道理,那么这批青花瓷就让他们自己筹卖,待下一批矿石回来交由官窑烧制买卖。”燕帝不过三两句话拿到了青花瓷的官营权,心情还算不错。
“是,陛下。”秦慕之本来入宫只是在燕帝面前刷刷脸,没想到把青花瓷的经营权都给出去了,显然燕帝是没有打算给商户补偿。
多半心里还觉得青花瓷由官窑买卖是给商户抬了身份,幸亏青花瓷需要烧制的材料在海外,短时间内都拿不回来,不然他只能让黑熊寨的人趁夜出逃京城。
第130章
“皇帝这是狗急跳墙了不成?”徐小六听秦慕之说起宫中的消息,差点被气笑,虽然早就知道青花瓷流入市场,必不可能一帆风顺,但皇帝这样明抢还是难得一见。
“去岁秋税填了国库的空缺,到夏税入库还有一段时日,国库空虚,连陛下自己都不敢奢靡享受,私库还要补贴国库,可不是要明抢。”燕帝大概是真的缺钱了。
大燕一朝,上到皇帝下到官员个个都是风花雪月度日,皇宫朱砂一事,迫不及待需要一大笔钱换宫墙,这钱本该国库出,奈何国库短时间内都拿不出这笔钱,但要燕帝走自己私库,肯定也是不愿意的。
“出海带回矿石,一来一回少说要一年功夫,我不信燕帝真能等这么久。”矿石的秘密黑熊寨不怕外人知道,因为这类矿石当真要出海才能寻到,沿海的国度这么多,哪个国度有这样的矿石,除非亲自跑过,不然少说三五载都不一定寻的到。
青花瓷的确是长久生意,但眼下等官窑这远水解近渴,那不是费劲吗?
“再过不久就是陛下的生辰,各地都会前来贺寿,沿海的附属国也不例外,只要陛下知道烧制青花瓷的是哪种矿石,再询问附属国,让附属国进贡即可。”秦慕之把燕帝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要燕帝亲自派人去海外寻矿石是不可能的,如果燕帝还想让青花瓷的买卖得来的钱入自己的私库,必然不可能动用朝廷的机构,不然士大夫们就有话说了。
这青花瓷的钱士大夫们挣不到,肯定也不愿意全落入皇帝的私库,这时候只要抓住把柄道皇帝动用民力,就可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劝告皇帝将青花瓷的买卖的钱入国库。
大燕国库除开割地赔款,相当一部分都给士大夫们发俸禄了,到头来青花瓷赚来的钱又回到士大夫手里。
“北面战事一败,附属国可不见得和从前一样乖顺,大燕已经多年没和南境周边的国度开战,只怕已经有不少人心有不服,到时候南境乱起来,燕帝有多大的几率会放弃南境?”
情报队虽然还没出使海外探听消息,但琼州容州的海商多不胜数,要打听附属国的消息其实不难,只是准确性有待考证。
但这些附属国自古以来都是狼子野心,多少次见中原局势不明朗想要过来分一杯羹,又被打的抱头鼠窜滚回自己的封地,一向学不乖。
偏偏南境迟早归黑熊寨管,只要黑熊寨还有打天下的心思,就不可能让这些附属国作乱,到时候黑熊寨难免会被附属国钳制,出兵北面的时间必会延迟。
“南境之地虽然没有过多开发,但燕帝是不会轻易放弃这片国土的。”
大燕已经比历朝少了一部分土地,如果南境再丢,守着北面那点地燕帝不会安心,因为北面外族凶残,万一某一日打到京城,燕帝要逃只有往南逃。
南境若是丢弃,燕帝逃跑的后路也就没有了,整个大燕还成了前有狼后有虎的局面,就是燕帝蠢,朝廷的士大夫们可不蠢,必然不会让燕帝放弃南境。
“那可就难了,若是到时候大当家迟迟不过来京城,你们秦家想好是继续留在京城做内应,还是偷渡到南境尽快融入黑熊寨?”徐小六的问题很尖锐。
“这事我做不了主,毕竟秦家虽然是我父亲做家主,但旁支也都在朝中做事,眼下秦家支援黑熊寨全是父亲瞒着旁支做的,到时候是要继续留在京城还是去南境,眼下我父亲怕也轻易决断不了。”秦慕之坦诚道。
他们要走只能阖族都走,要是留下旁支在京城主脉逃跑,旁支可落不到什么好下场,但要阖族离开又不是容易事,至少旁支许多人不会因为周肆许诺日后接管天下比对外族起兵而投诚。
比起父亲更重失去的国土,旁支更多的还是在意秦家的未来发展,不过这些也说不好,附属国到底会不会揭竿而起,黑熊寨会不会因为附属国被拖在南境发展都是猜测,徐小六的这个问题只是问出了一个可能性,秦慕之就是给出回答日后也有可能变卦。
“秦少爷还是做好黑熊寨真的被拖在南境阖族搬走的可能。”徐小六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提前让秦家做好准备。
“呵,你倒是了解周肆,即便我们秦家当真变卦,你们手里不是掌握着秦家与你们勾连的信件,燕帝多疑,你们真要是拿出来,秦家自会被治罪。
所以徐队长,比起怀疑我们秦家的诚意不够,还是多想想到时候我们秦家真的要阖族离开京城,你们要如何接应?”
秦家在祖地也有人,只是祖地没人看守,想走就走,但京城要秦家要全部搬走,不可能不引起朝廷诸公的注意。
如今不是秦家不愿意走,而是根本走不了。
“秦家要是真的想阖族搬迁,我们自会鼎力相助,要是连自己的盟友都安顿不了,黑熊寨又如何值得秦家躬身合作?”
在徐小六看来,秦家人口的确多,但留在京城的不过几百人,其余都是下人,而这些下人多是家生子,秦家要走不带他们,难保皇帝不会迁怒杀了这些人,毕竟都是奴籍,被打杀根本不需要理由。
下人纵然人数多,但转移的难度比主家小,只要在此之前他们的人能混进城内禁军,寻个自己人值守的时候少量多次转移,并不是难事。
“此事我会同家父商议。”
徐小六送走了满腹心事的秦少爷,自己去寻了黄娘子,说起燕帝的打算。
“我们现在撤走,秦家恐怕会受牵连。”黄娘子是不打算这样离开的,她们如今在京城和秦家多有牵扯,一走了之燕帝会不会对秦家下黑手。
“也没说要撤走,大当家当初让你我过来,除开说要做生意,也有让我们监视京中世家的意思。”他和黄娘子分工合作,他与世家子弟打关系,黄娘子深入官家夫人夫郞群体,双管齐下,让他们知道了不少京中隐秘。
就说徐小六和秦慕之合作拔除京中世家,他们之前收集的信息便起了不少作用,这时候撤离,无异于斩断黑熊寨对京城的掌控,只能被动的听秦家行事。
大当家有意日后连根拔除世家,秦家即便是大当家的岳家也不会网开一面,万一秦家有其他心思,黑熊寨必会处于被动。
秦慕之可是见识了黑熊寨的底牌,这样一个人留在京中,没人看着,不说大当家,他都寝食难安。
“那青花瓷的方子献还是不献?”青花瓷要说烧制的技术有多难,其实没有的,因为官窑世世代代烧瓷,里面的瓷器师傅都是好手,即便没烧过青花瓷,但只要知道青花瓷烧制含有的特殊矿料,给人时间,迟早能自己突破烧制出青花瓷。
“献,燕帝已经逼到这个份上,咱们只要还想留在京城,青花瓷的制作手艺当然要给。”
徐小六已经做出决断,此时献了,困于没有材料,官窑也烧不出来,能够拖延一段时日,只要黑熊寨拿下南境,就能断了朝廷的海贸,没有矿石自然也就烧不出青花瓷,到时候朝廷这边要买还得从他们这里拿。
“还是问过大当家在做决定如何?”
“自然要问过。”徐小六虽然有便宜行事之权,但事关黑熊寨在京中的布局,肯定要问过。
……
秦府。
秦慕之回到府里被守在门口的下人请到了书房,显然秦尚书令也听到了风声,可见比起秦慕之在京中安插的眼线,秦尚书令更胜一筹。
不过整个京城只要在朝廷有权有势的,谁家没在皇宫安插探子,只是在于这探子能不能打探多更里面的消息,从他进宫到出宫,指不定已经有多少家收到风声。
“黑熊寨担心我们反水,估计等周肆拿下祁容两州,就会让我们阖族去祁州安家。”虽然日后肯定会回京城,但一家子要走,不是件容易的事。
万一走的路上被燕帝发现,带兵追赶,他们可没有兵力对抗,周肆在没有下定决心打北面的时候,也不会大兵出南境。
要走,就要考虑丢命的可能性。
“看来你在这位徐队长那里吃了个亏。”秦尚书令倒是不在意,黑熊寨要是全心全意信秦家才有鬼,目前双方还是处于合作阶段,只要周肆一日没坐上皇位,他们就还有平等商谈的权利。
“那人很狡猾,且他过来这几个月,几乎摸清了京中所有世家的底细,这样做探子的本事我还没见过。”秦慕之还是好奇周肆手里的人怎么这么多能人异士,徐小六不说,就说黄娘子,别看到了京城黄娘子似乎只是在铺子做招待,但如今京中后宅,有几个没邀黄娘子去过府里?
“如果他没本事,周肆为何要派人过来?徐小六明面上是周肆派过来做生意的,实则是过来盯梢的。”这个盯梢么,自然指的是京城,当然也包括和黑熊寨合作的秦家。
“父亲一直没同叔伯说这件事,难道不是留的后手吗?”秦慕之见父亲半点不怕徐小六发现他们秦家的打算,有些奇怪。
“后手是有,毕竟黑熊寨再厉害,也不一定能够真坐到那个位置。”不怪秦尚书令谨慎,而是古往今来多少厉害人物在关键时刻功败垂成,黑熊寨眼下还是一颗没入朝廷眼睛的暗星,他自然准备了黑熊寨失败的后路,“但你以为周肆就一点想不到吗?”
“是我自大了。”
自古成大事者哪里会感情用事,就算周肆喜欢绥之也不见的会全心全意信秦家。
“此事你不要再插手,先在家好好办完你的婚事,只要黑熊寨没有再提什么条件让我们做事,那么我们就按之前说的,尽量隐瞒住祁州容州的情况就好。”
秦尚书令捋着胡子,恐怕在黑熊寨看来,他们秦家能够一直低调下去最好,不然等阖族搬迁去祁州,还要担心他们秦家仗着身份胡乱来。
第131章 投诚·上
桥头县到长鹿县的官道上正有不少汉子忙着修路,如今正是春季,大中午太阳也不烈,时不时还有股凉风吹过来,这时候做苦活是最安逸的季节。
修路自古以来都是个大工程,从前官道修缮都是朝廷征发徭役,不光没得钱赚,坏点的连吃都吃不好,要自家带点白面干粮才能撑过去。
比起兵役徭役死的人是要少一些,但服一次徭役回来,再健壮的汉子都要休养一个月才能做重活。
而到了黑熊寨,修路反倒成了好事,每日不光给拿钱,连饭食都准备的好,就像如今,搁荒山野岭每日来回不方便,修路的管事就在附近搭了简易的棚子,叫人夜里能够歇息,每日给供三顿饭,早上可都是大白馒头,光是这口吃的都引得外人羡慕。
就说现在,路修到这儿,因为做活的汉子多,附近的百姓也自发的聚集过来,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形成了个小集市,每日吃的鸡蛋蔬菜都是厨房在这里采购的。
蔬菜这东西不易保存,平日除开有专门的渠道给人供货外,都不会多种,现在有修路队在附近停留,每日光是蔬菜消耗都不得了,可是让这里的百姓像是捡到钱一样开心。
而此地也不光是长鹿县和桥头县村子的人,还有鹤山县的人,鹤山县距离桥头县和长鹿县都不远,这三个县在舆图上看就跟个三角形似的。
到了正午歇息的时候,修路的汉子们先是去厨房洗个手,黑熊寨说了,这吃饭前必然把手上的泥灰洗了,不然容易得病。
这话做工的汉子初听个个都笑的肚子打颤,他们都是地里刨食的,这双手自幼就没干净过,哪里讲究这个,像秋收忙起来,都是直接在地里吃的,也没见有几个因为吃饭手不干净死了的。
但黑熊寨做事一向是只要说出了口,就没有旁人反驳的余地,这不整个修路队的人都已经养出来饭前洗手的习惯,那手还真是几十年没见过这样干净。
洗完手,汉子们习惯的排好领饭的队伍,已经吃过半年饱饭的汉子已经不会像刚开始那样饿虎扑食般抢着排队,一个个都学矜持了,反正去的早了还是迟了,肉都只有那么多,这厨房做饭的娘子郎君也个个厉害,早先做的饭还有剩的,现如今卡的正正好。
“今个儿竟然有春笋,是哪个村子送来的,竟然这样多。”有人在队伍里瞅了一眼,春笋可是好东西,到了吃春笋的时候,乡下人家挖个几百斤在城里卖,都是能卖掉的。
“不晓得,好像是鹤山县那边的吧,他们那儿春笋多,往年还到咱们县里卖。”接壤的村子去哪个县售卖路程上都差不多,就像是鹤山县的村子春笋多,去鹤山县卖的人也就多,虽说没有卖不出去的,但价格必然高不到哪儿去。
所有鹤山县不少跟长鹿县桥头县挨的近的村子,宁可多走几步把春笋卖去别的县,挣几个辛苦钱。
修路队也有鹤山县的人,只是数量不多,因为最早桥头县招收做工的人都是找本地人还有长鹿县买来的人,等消息传入鹤山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批招工了。
这半年下来,也就几个表现好又勤快的汉子进了修路队,今年年初干脆把一家子都带过来了,有点余钱的都去城南那块租了个房子,或者不住城南,城西城东也少不得有人家有空房出租,比城南的租子便宜,叫许多在县里做工的人家过去租住。
不过租户最多的地儿还是城门口的木楼,木楼虽然简陋,但去岁过冬蜂窝煤平价卖出来,也没人说在木楼冻死了,更不提给黑熊寨做工,还能买到棉花,弹一床五六斤的棉被,冬日老人都能熬过去。
除开春笋,还有一道半荤就是苦瓜炒蛋,这苦瓜是真的苦,但祁州的百姓吃惯了,还认为苦瓜清热,就着一筷子白米饭,狼吞虎咽吃下一口,畅快的不行。
这些莽汉吃饭都是过吞,少有细嚼慢咽的,一碗饭用筷子一搅,和着菜三五两下就能见底,紧着去添第二碗。
饭是管够的,菜遇着那日是荤菜是没有添的,素菜管够,今儿苦瓜炒蛋算半个荤,便能敞开了吃,不得不说黑熊寨地道,便是素菜也舍得放油水,还不是那棉籽油。
吃到最后,再去打一碗热汤喝下去,只有舒坦两个字形容。
吃过午饭,是不会马上做活的,得休息半个时辰,这时候有的汉子就养成了午睡的习惯,一头钻进棚子,身上再搭个不厚的被子,很快呼噜震天响。
而还有部分汉子呢,没午睡的习惯,便趁这个时候到处溜达溜达,小集市便是这个时候生意最好。
过来做生意的村民卖的东西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多是山货,这东西做工的汉子是不看的,因为不把活做完他们也没法回去,买了搁棚子,偷不偷都好说,要是坏了就不值当。
为此这伙溜达的汉子过来,有的是叫几个手艺好勤快的妇人郎君帮忙补衣裳,还有的么嘴巴叼,想吃点这个时节的山果,那玩意也不贵,就是酸,有的能酸的人眼泪都出来。
“这时候听说容州已经有荔枝出来了,早听说荔枝好吃,从前都是贵人才能尝的东西,也不晓得今年咱们有没有这个机会尝尝。”有汉子被山里的野果酸的眼睛都睁不开,还想着要吃荔枝呢。
“你这是赚了几个月钱开始装阔了不是,荔枝就是在容州泛滥成灾了也没你吃的份,从容州运过来,没有冰块早都坏了。”荔枝就搁容州有,听说大当家是想着看能不能在祁州种,但那玩意要是能种的活,府里的显贵们还能等到今天。
“这不是想想,你看大当家过来,咱们粮食价都稳在低价,窝煤和棉花咱们都能买的起,荔枝怎么不能想一想?”
“那你想吧,我听说秦公子去岁都没吃上,你还能越过秦公子去。”
那自然是不能够,但今年吃不上往后总能吃上,他辛苦干几年,先攒笔钱置办一处房子,把一家子接到县里住,再给浑家寻个差,一家子力气一块使肯定能买上荔枝尝个鲜。
桥头县如今的房子还不算太贵,真要是买不起了就去长鹿县买一套,反正路好了来去也方便,长鹿县那里还说要建个医院,不少人都心痒痒呢。
卖酸果子的农户在一旁听着,心底不是滋味,他们村子连饭都还吃不饱,桥头县的农户竟然已经开始奢想荔枝了,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黑熊寨的大当家咋就去了长鹿县,他们鹤山县也离桥头县不远,要是过来他们鹤山县,整个县里的百姓都欢迎。
过了正午,小集市就散去了,毕竟这群汉子之后就要做到晚上,即便中途休息一段时间,也都累的不想动弹,不会过来买东西。
鹤山县过来的农户一块背着背篓回村,这路自然都不是什么好路,甚至有的路都是靠人力踩踏的,到了夏天还得准备一根打蛇棒探路,不然容易被草丛的毒蛇盯上,那咬上一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基本只有等死了。
鹤山县的农户这段时日赚了些钱,但都是小钱,比不上桥头县的人,许多农户都已经开始盘算要不要去桥头县闯一闯了。
“我瞧桥头县给的待遇不错,要不咱们也过去瞧瞧看能不能寻到事做?”这些日子他们可是明眼看着,那修路队的伙食实在好,一碗碗大白饭就让这些做活的汉子可劲造,他们这辈子都还没白饭吃到饱过。
“那地咋办?咱们走了地里的活都扔给浑家?”桥头县招工的消息早就传过来了,但他们放不下地里的活,也怕这个土匪寨子害人,才没抓住这个机会。
“开春地里的重活都做得差不多了,其他活家里浑家都能干,咱们要是能寻到像修路修房子的活,干一段时间拿点钱回去,不比在家里苦哈哈的忙活强。”
“可我听说桥头县这会已经没多少活做了,大活都在长鹿县,我去县里卖菜的时候听说长鹿县的城墙都扒了,要重修,需要大量的人手。”这话说的有些酸滋滋,毕竟要重修整个县城,那得多好看啊。
“长鹿县运道真好,也不晓得黑熊寨的大当家有没有想法过来咱们鹤山县。”
“我看黑熊寨迟早要过来,不然光占两个地头干什么,要占肯定是把祁州一块占下来。”
“就是,我看黑熊寨有野心,你说要是不等黑熊寨打过来,咱们自己主动把鹤山县献给黑熊寨,会不会有好处拿?”
这个大胆的想法一说出来,同行的农户们面面相觑,压根没想过这一茬,直接献城?他们都是乡下的泥腿子,不说根本左右不了县里的人,就是县里的人想献,不还有当官的挡着。
可,真要是把鹤山县献给黑熊寨,万一黑熊寨的大当家记他们的功劳,指不定要在县里给他们分一套好房子嘞。
他们是没见过桥头县和长鹿县修的房子,但新修的房子肯定比老房子强,那做工的汉子也个个惦记在县里买一套新房子,那肯定是新房子好才惦记。
等黑熊寨拿下鹤山县大抵也是要修新房的,要是他们能得一套县里的新房,不管是自个儿住还是买卖租聘,都是白得的好处。
想到这儿,不少农户都紧着摸了摸下巴,深怕口水流出来了,富贵险中求,这事得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干成。
他们虽然是农户,但鹤山县的村子都有通婚,甚至还有嫁去县里的人家,也跟县里搭的上关系,只要能和县里人联系上,再把这事给县里人一说,说不准县里人也愿意把鹤山县献给黑熊寨。
说干就干,几个农户加快步伐往村里去。
第132章 投诚·下
“报——”
周肆正在处理京城的糟心事时,门外传来的声音让他一顿,这又是搁哪儿学来八百里加急消息传递的法子?
“什么事?”周肆稳住心态,怕手下来一句哪里大捷,最近他都没有动兵,真要有大捷,他就要寻南珉和郑铁的麻烦了。
“大当家,鹤山县那边传来消息,鹤山县的百姓把鹤山县官衙门的人都给绑了,说是要献城给黑熊寨。”汇报消息的汉子也是一脸懵,这是县里百姓能干出来的事?
不说鹤山县衙门人手怎么样?就说鹤山县不也有乡绅富户,明眼看着桥头县的富户叫大当家拆了,长鹿县的豪族叫大当家抓了,这鹤山县的乡绅富户应该最抵触投诚不过,因为只要黑熊寨的人过去,地必然是要给收了的,运道不好人也要入矿。
“……”周肆揉了揉眉心,如果计划没错,鹤山县他打算再过一个月才出兵的,因为和蜀商买卖的粮食也要时间运输,轻易占据一个新县,且地里粮食没有产出,大概率会闹饥荒。
“大当家,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瞧大当家一副头疼的样子,汇报消息的汉子小心翼翼的又加了一句。
“去见见。”周肆收敛住头疼,人都来了,总不能说叫他们自个儿再过一月,等他手里粮食多了再过去接手吧。
先不说鹤山县的人等不等的了这一个月,就说人都彪悍的绑了官衙门的人手,没准乡绅富户也没逃过毒手,这样民风彪悍的百姓若是不加引导,等他们的人一个月过后再去,那完蛋了,县里一半人都要被抢。
鹤山县过来的领头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瞧着身材彪悍,民间能有这样身板的多是猎户屠夫,但此人穿着尚可,一瞧面色,是常年走南闯北的色,多半是镖师。
“大当家。”这汉子一见人过来,就晓得是黑熊寨的大当家,这种见识人见识多了的角色,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底蕴,再加上周肆虽然年轻,但当惯了上位者的气势轻易收敛不了,被认出来也是理所当然。
“你们要投奔黑熊寨,谁的主意?”周肆不和人客套,献城这样的事并不算罕见,乱世的时候基本都有献城投诚的行为,力求将一城之地的伤害降到最小,但一般献城都是官老爷的事,能叫百姓主动开城门的少之又少。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那些兵匪过来不会掠劫百姓,黑熊寨从前名声不佳,现在虽然好了些,到底还沾个匪字,加上乡绅豪族抵触,能抗住这股压力出主意献城,且还做到了的人,周肆很感兴趣。
“是县里百姓的主意。”镖师说的诚恳,追根溯源,大抵是几个农户看桥头县修路队的日子好过,心生羡慕,冒出了个鬼主意,这几个农户回村,又和村里的族老村长一说,就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是以燎原之势蔓延,很快县里的百姓也都听说这事了。
比起保守的农户,县里百姓其实更早接触黑熊寨,因为过去黑熊寨做工的鹤山县人都是县里的,好处过年的时候县里百姓哪个没见过,不说没见过的棉花窝煤,就是扎扎实实的粮食和肉,那都是引人羡慕的。
再有桥头县和长鹿县珠玉在前,他们鹤山县还有什么好怕的,黑熊寨可没有说进城抢劫杀人,那队伍个个都是好样的,还给他们百姓卖便宜的粮食,这样的好处谁不想要。
周肆沉默片刻,这个答案只能说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他约束手下给百姓带来好处,这是政权性质必须要做到的事情,他知道日后黑熊寨的名声传出去,会有源源不断的百姓投奔。
就像年初,其他各县过来桥头县的百姓越发多,可鹤山县的百姓能够想到献城,真的是让周肆觉得小看祁州百姓了。
“乡绅富户没有反对?”百姓人多,但大部分百姓都是害怕官府乡绅的,因为他们手里捏着权势和土地。
“有,他们也收到风声还专门派家丁过来威胁我们,但百姓都晓得大当家去了会给人分地,哪怕不是把地划到他们名下,租子也少的可怜,所以不少百姓就组织了县里的青壮去和乡绅富户的家丁打了一场。”
镖师没说这一场的伤亡,但古人这种大规模的械斗,必然是要死伤几个的,百姓献城的阻碍重重,流血也是一定会发生,但这事百姓自个儿愿意,死了伤了也不会说怨谁,只会道运气不好。
“所以他们选派了你过来献城?”周肆心底叹口气,其实等黑熊寨打过去这种伤亡的确可以避免,但相应的在等待的时间里,被乡绅富户以及官府欺负的百姓也可能出现死伤,不过只是换了批理由,换了批人罢了。
“这次和乡绅富户的家丁械斗,我的镖局出了些力,得县里百姓赏识才有幸走这一趟,请大当家接手鹤山县。”能在祁州这个犄角旮旯开镖局,家里是不会差的,因为穷文富武,能学得一身武艺的人家,家境必然差不了。
不然光是学武需要吃好喝好都做不到,学来只怕也是个花架子,打架肯定还是要个好身板才行,像周肆这样天生力气大到离谱的人都是凤毛麟角。
“你们都已经亲自献城了,我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周肆拍拍手起来,一个长鹿县把他未婚夫郞和郑铁都给困住了,现在鹤山县,南珉肯定不能派走,但军中现在也出了几个能干之人,武哥儿屠户娘子都是日后他打算重点培养的将军,自长鹿县和重步兵两战武疆孟梅都表现的不差,现在派出去单独公干练手正合适。
至于君凯之和邢堂明,还是君凯之走一趟为妙,长鹿县那边不必要留两个谋士了,秦襄得回来坐镇,莫昭旭一个人也够用。
毕竟秦襄的先生都被绑来了,还附赠一个小师弟,在县里白吃白喝可不好,最好秦襄有本事把他师父劝回头,不然这钱得从秦襄的俸禄里扣。
很快黑熊寨就组织了一队新兵,带着君凯之一块去了鹤山县,鹤山县其实也是贫苦之地,但县里人口比桥头县和破落的长鹿县要好上许多,县里当官的自然不是什么好人,现如今被百姓抓了日子怕也不好过。
事实的确如此,且不好过的也不光官府的人,乡绅豪族也没一个能过上好日子,从前鹤山县的百姓哪个没被他们欺负过,现在绑了人可不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大人物那还是给留了口气,等着黑熊寨大当家过来看怎么安排,但从前仗势欺人的狗东西就没有这么好运,有几个都叫下狠手打死了。
按说滥用私刑定然要治罪的,可大燕律有一条法不责众,整个鹤山县的百姓都参与了殴打,谁弄死的不好说,全部治罪县里是一个良民都不剩,还如何治理。
所以君凯之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这个罪行也就是黑熊寨来之前还能放过,日后再犯,可不管责不责众,就是一个府的人犯了罪都要拉去挖矿做事。
正好矿山缺人手的,死亡率还高,即便有了沼气灯也不能说百分之百安全,一般能在县里找到活干的汉子,不可能去挣那个钱。
为此君凯之可是把县里学习班的人薅了不少过来,开化民智是个持久战,先把规矩学起来,只要不犯事,也能平安无事的过完一生。
“鹤山县竹子多,日后纸坊以及竹制品相关的物品可以作为鹤山县的卖点。”君凯之早就看过鹤山县的地形。
祁州各个县城多是大差不差,都是多山岭,临河有矿能发展的路子就多了,桥头县就是专门修建了工坊区,如今已经成了个小集镇,每日有不少百姓过去摆摊,要不是附近地皮都是黑熊寨的,只怕已经有人在工坊处建房子了。
长鹿县不临水,鹤山县临水,又有竹子这样的好原料,纸坊就是日后的重要门路,竹子做的竹纸都是上乘纸,光是要放在水中浸泡,都要不少于百日,最好是泡上六个月,才能出好纸。
“光是纸恐怕不够。”武疆知道因为县学的缘故,纸肯定需求量会越来越大,但平民百姓轻易不会选竹纸这样的好纸,麻纸能凑合用定然还是麻纸受欢迎。
大当家又在打击世家豪族,日后能买得起的竹纸消耗的肯定不多,公文倒是该用竹纸,但全全由政权买单,又未免奢侈。
“纸只是因为鹤山县竹子多,能大力发展这条门路,而鹤山县又临水,比长鹿县的选择要多的多,工坊很多也是能够在鹤山县建的。”别的不说,水泥坊这个东西就得大力推广,眼下桥头县出的水泥原料只能堪堪够长鹿县用,日后多来几个县,水泥必然会供不应求。
不提再翻过秋,这一波棉花收了,桥头县乡下的百姓基本上都攒够修一座水泥房的钱,要是不提前备好大量水泥,就抢购原料修房都能让百姓私底下打起来。
武疆点头,长鹿县那边除开种地,许多山坳也已经开始养起了牲畜,养的最多的还是牛,鸡鸭乡下养的多,养牲畜到底还是需要水,长鹿县没有河,只有一些小溪的分径。
鹤山县这边山坳不多,多半还是要走桥头县的路子。
第133章 高速发展·上
入夏过后,南境就到了雨水季节,这雨一下就是半个月,倒也不是全天下,但活肯定是要耽误的,有时候上午有时候下午。长鹿县的工期耽误的厉害,工人怕不给发工钱,都想着要冒雨修建,奈何材料淋不得雨,只能在临时的木楼里干看着。
木楼这半个月来受潮的厉害,好在当初建木楼的时候防水做的用心,不会说轻易被雨腐朽了去。但木楼里住的租户们还是觉着木楼不是长久度日的地方,都攒着劲准备去县里住。
桥头县里面已经住了不少人,东南西北的长街也都重新修缮了,雨水前有几户能拿的出银子的人家也从水泥坊买了料,特地请了工人过来给他们盖房,今明两年估计桥头县的大批老房子都要换成新的水泥房。
而雨水影响的还不止外面做事的人,屋里办公的能吏也都被阴沉沉的天影响着,这雨一下来,外面的天跟黑了没什么区别,即便现在大家伙喝松针水吃胡萝卜,已经能在夜里看清东西,但要摸黑看文字办公就为难人了。
好在前些时候容州那边送来了一批沿海国家进贡时顺道带来的东西,说是叫猛火油,桥头县那边的工匠师傅们被大当家日夜鞭策,总算是把煤油灯弄了出来。
这煤油灯没有沼气灯亮堂,却也比蜡烛油灯要好,最重要煤油灯放在玻璃罩子里,不必像老旧的蜡烛油灯,须得剪芯,只是眼下煤油灯还普及不到百姓身上,百姓夜里要借光亮只能去夜市。
秦绥之被外面难得冒出来的太阳叫醒,方才发觉已经到辰时了,往日这个时候他已经起来处理公务了,今日沐修就跟个懒骨头似的,半点都起不来。
空青一早就备好了洗漱的热水,见公子屋里有响动,便去了厨房。
秦绥之穿着寝衣推开窗户,方才透过窗缝的阳光立马争先恐后的照进屋,早上的太阳还没什么温度,打在人身上也只有浅浅的一层暖意。
算算时间,他都在长鹿县呆了小三个月了,县城的进度因为雨水慢了些,不过原本也是不能赶在年中的时候修好,但主城已经竣工小部分了,最先修的办公场所早就开始使用了。
“公子今日要出门走走吗?”空青自问没有多大的本事,也不能跟蒺藜菖蒲一样帮公子和大当家做事,这些日子贴身跟着公子,瞧着公子整日呆着屋里,也觉得公子憋闷。
往日在京中公子不喜出门,也一月要去一两回京中娘子郎君办的宴会,自打到了长鹿县,因为县城一直宅修缮,也没地儿去,都好久没出门了,如今好不容易主城区有点模样了,又遇上公子休沐,可不得把公子劝出门走走。
“县里的工坊修好了?”秦绥之接过热茶漱口,又取过鹤山县那边做的竹刷,沾上牙粉开始洗漱。
竹刷牙粉都是新出来的东西,倒不是说开天辟地头一遭出现,而是经周肆这位神仙点播,已经完全不同于大燕贵族们用的东西。
牙粉秦绥之从前用的是雪盐,黑熊寨推广的牙粉则是孙哥儿这群大夫用中草药折腾出来的,除去粉末还有药膏,也称牙膏,已经在几个县都建了铺子售卖。
学习班的人也宣传如何保护牙齿,牙齿的确是要紧的东西,世家贵族牙要是坏了,都是取旁人的牙齿填充,暴发户最喜欢用金子做牙,必要的时候取下来还能当钱使。
世家是不喜欢金子填牙,嫌庸俗,百姓大多数牙都不好,因为常吃糙粮,牙磨损的厉害,许多人到老了一口牙就用不了,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最后只有躺在床上等死。
现在有法子保住一口牙,让大家伙老了也不用愁牙坏了没法吃东西,且牙粉竹刷用的都是常见的原料制作的,价钱百姓们也承担的起,于是普通百姓已经从杨柳枝改用竹刷牙粉了。
“嗯,好几个坊已经竣工了,只是白糖坊缺甜菜,暂时动不了工。”甜菜去岁带回来,赵力这些地里忙活的汉子早就试着开始种,不过冬日太冷,要不是在地里烧着火甜菜都是活不了的。
这甜菜的生长周期也比较长,需要八十到一百天左右时间才能长成,温度也有要求,春季长鹿县这边是三月播的种,快要能收获了,到时候白糖坊一开,黑熊寨又有东西能卖出去,半点不缺钱。
“那就去看看。”秦绥之穿好外出的衣裳,带了把伞,走在已经干了的水泥上,长鹿县桥头县鹤山县,三县的官道已经修通了,说是再过几日又要出兵,等拿下临近的两个县,鹿鸣府也就能去了。
前段时日江远府府尹江楼还去信到黑熊寨询问,因为黑熊寨堵了祁州往京城送消息的路子,江楼去岁查出来的大案汇报给朝廷,朝廷一直没给回信,甚至连江楼寄去京城的家书都没有回信,这要是还察觉不到不对,江楼可干不到府尹的位置。
周肆自然同江楼坦诚相对,毕竟封了送信的路,江楼对黑熊寨是和态度也没太大影响。
江远府不足为据,整个祁州过来的交好的地方豪族也越来越多,基本只要黑熊寨大胆些,一声令下,整个祁州都没有反抗的机会。
秦绥之这段时日倒是收了几封京中的信件,一是兄长成亲,他送去的孤本和周肆送去的宝剑虽然晚了些,但兄长收到礼物后很高兴,二是京中青花瓷售罄后,燕帝要去了青花瓷的方子,对前来贺寿的附属国要烧制青花瓷的矿石。
其中还真有几个小国有这类矿石,但一来一回要送到燕帝手里,估计得等下半年去了。
这事周肆放任,多半是想着明年这个时候容州已经到手,到时候沿海的附属国送来的东西不必送去大燕,他们就能笑纳,今年这船矿石,也顶多让官窑小赚一点银钱,影响不了大局。
“这县里真是一天一个样,要不是遇上雨季,估计主城已经修缮完了。”空青眼睛看着一排排新建筑,眼底露出光彩,主城区也都住了百姓,大部分都是长鹿县的原住民,小部分是桥头县挤不下,退而求其次便过来了长鹿县。
主城的生活气息已经很有了,且主城区除去官衙门,最要紧的就是医馆的修建,两层楼高的水泥修筑的医院占地面积比官衙门还大,听闻里面是有住院的地方,过去看病的病人要是严重了,缴一笔银子就能在医院住一段时日。
只是虽然医院收费已经算便宜,却也没几个长鹿县百姓过来,即便有人过来,也多是临产的娘子郎君,打算在医院生产。
这还有有赖学习班的宣传,不过过来的娘子郎君都是鹤山县以及桥头县的,长鹿县到黑熊寨过来都没有有孕的人家,真要等长鹿县自个儿有新生儿,怎么也得一年功夫去了。
孙大夫在医院还没修缮完的时候就带着弟子们过来,日后他的徒弟们主要都在医院工作,桥头县也留了几个出师的徒弟,但明眼人看着还是长鹿县的医院更专业,毕竟大夫多啊。
现在水泥路也修好了,光是靠脚程,不消得一日就能到,要是脚程快的,一天走个来回不成问题,也不怕晚了路上遇到危险,因为这几条官道上时常有训练的兵丁出操,真要有大胆的敢在路上干歹事,好久没仗打的兵丁可是捡到功了。
路过医院,里头的大夫们正在忙碌,里面刚招了一批娘子郎君正在接受培训,虽然大夫们都是大老爷们,可医院里到处是透明的玻璃,外人一眼就能看着里面的人在干什么,半点不怕人诬赖。
且这年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夫,因为生病这事不讲道理,纵然你是达官显贵,那天花来了,该死一样要死。
很快,秦绥之的步子停在长鹿县的工坊区,这边多是织坊糖坊这样的地盘,织坊苦于没有棉花,也还没有开工,但听说周肆已经着人在整个祁州宣传鹿鸣府收麻的事,估计过不了多久就有大胆祁州百姓送过来,到时候织坊不织棉布也要用麻织布的。
“莫昭旭设计的倒好。”县里的工坊招收工人是不提供住宿的,因为一个工坊吃人太凶,要是提供住宿,光是宿舍就要占县里大半土地,不如在工坊附近修建能租的房子,方便外来的人打工租住。
而本县的百姓,目前主城各个地方到工坊距离都不长,只要早起一会就能走到,不用怕赶不上做工。
秦绥之围着工坊走了一遭,并没有进去,主要现在工坊里也没有东西,去了也是个空壳子。
“呀,下雨了。”空青还要继续陪着公子走两步,哪想天上突然开始落雨,正合了雨季老天爷喜怒无常的模样,赶紧把伞撑开。
黑熊寨的伞有大伞也有小伞,空青手里这把就是大伞,两个汉子挤挤都能打,更不提他们两个小哥儿,只是祁州的雨落得实在快,很快就能变成瓢泼大雨,雨一旦下大了,伞再大也是不顶用的。
于是空青撑开伞,就要带公子去工坊里躲雨,哪想这人才走几步,面前就被人挡住了,空青正要呵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拦他们,就看见风尘仆仆的大当家站在跟前,这下不说空青,连秦绥之都愣住了。
路修通了之后,大当家过来了几回,但因为鹤山县提早归顺,打乱了计划,大当家不得不去鹤山县那边稳定情况,已经有一月没有过来长鹿县见公子了,听闻再过几日又要打仗,还道大当家要忙到下个月才能过来看公子。
只是眼看着雨都落成大点,空青见大当家竟然连把伞都没有,正要举着伞叫大当家和公子打的时候,大当家突然一把拉住公子,两人默契的往雨里去。
“公子,大当家,你们去哪儿,雨下大了,淋雨会生病的。”空青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丢下,心里急的不行,怎么大当家和公子还和小孩一样,竟然还往雨里跑。
“空青,你先回去,我等会回来。”秦绥之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很快连影子都消失在雨幕里了。
第134章 花宴
天公还算作美,这场雨来的快但不急,就是密了些,要是在雨中行走,衣裳头发是要湿的,不过湿的也不会太厉害,不会像落瓢泼大雨一样变成落汤鸡。
周肆牵着秦绥之的手,一路小跑把人带走,身边也没跟个人,这要是换成大燕的皇帝,身边的太监侍卫已经要急成一团,换到周肆这儿,本该暗中跟着的汉子们瞧见自己被甩开,只是闷闷的叹气。
这几年过去,大当家的本事是越来越厉害了,只要不是十个人以上的好手队伍,根本奈何不得大当家,且大当家带着秦公子在长鹿县主城,最是安全不过,倒也不急着去寻大当家,总归大当家想回来了自然会回来。
他们把主城的治安看好,比守在大当家身边有用,但以后地盘大了可不能让大当家在自个儿一个人带着秦公子瞎跑了,大当家说过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地盘大了想要大当家命的就不会少,他们跟着起码能给大当家他们争取逃跑的时间不是。
“要带我去哪儿?”秦绥之好些时候没见周肆,语气都不由自主的缓和下来,刚刚一阵小跑可是耗费了他不少体力,若不是这些时日都在打八段锦,早在半道就力竭了。
“去赏花。”周肆的步子慢下来,同绥之在雨幕里慢慢走动。
“冒雨赏花?”
“雨中花宴,绥之不想看看?”
“想。”他在京中参加过无数赏花宴,的确还没见过雨中花宴的模样,想必周肆特意过来,这花宴定然不会俗气。
只是长鹿县漫山遍野野花无数,要凑一场花宴是不难,但周肆定然是今日才到,究竟是如何瞒着他准备了一场花宴?莫不是空青也参与其中,特意把他引出衙门,好叫周肆布置?
胡思乱想之际,花宴已经到地方了,入目而来的不是什么牡丹秋菊这类花样常客,而是徘徊花,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炽热的红,每一朵都到了盛开的时候,被雨水打过,徘徊花的花瓣上都沾有雨露,细雨朦胧下,实在别有一番风情。
“如何寻到这么多徘徊花的。”秦绥之低头,手指轻轻触碰这些摆放在院落的徘徊花花瓣,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可惜落雨的时候蝴蝶飞不过来,不然满院鲜花,不知要招惹多少蝴蝶蜜蜂前来采蜜。
“旁人送的。”徘徊花有个大众熟知的名字——玫瑰,这时候正是夏玫开放的时节,地方豪族有种玫瑰的,起了个心眼,借着送花的名义附赠了几位瑰丽美人,听到周大当家收下玫瑰的时候,送礼的豪族还以为他的美人得了大当家的青睐,却不想只收了花,美人给退了回去。
不光如此,这花送来的时候尚含苞欲放,为了不错过花期,周肆难得奢侈专程请了人从鹤山县送过来,打算给好久没有赏花的秦公子一个惊喜,不想老天爷也给面子,这雨来的正好,给这场花宴增添了几分朦胧美色,不然单单一片徘徊花,不见得让秦公子动容。
“只送了花?”显然秦绥之推断出这送花之人别有心思,揶揄的看向周肆。
“只留了花。”周肆这段时日拒绝的美色不知多少,也就是这段时间周肆才晓得,贫瘠的祁州并非不出美人,而是顶顶好的美人都被世家豪族养着,钱宝来不好美色,这些世家豪族手里的美人也没处送,大多自产自销了。
现在周肆一冒头,这些个豪族像是觉得从前的手段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前仆后继的给塞钱塞人,要不是邢堂明坚定,连他自个儿都得被塞几个美人。
秦绥之取过一支徘徊花,轻嗅过后,一转花蕊对准近在咫尺的周肆鼻尖,既像是给人轻嗅玫瑰,又像是以花诱人,叫周肆无奈的抓住人作乱的手,复又听得人含笑询问。
“那些世家豪族可有变脸色?”
对内大家都知道他是周肆的未婚夫郞,但是对外,旁人只能打听出周大当家还未娶亲,而他不巧又不在桥头县,可不是铆足劲送人。
“如今是他们求我,若对我使脸色岂非是本末倒置?”不过明面上没有,背地里骂过多少回就不知道了。
“你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再有几日就是了。”周肆不大记得自己生辰,往年里他爹娘会记得,尤其是他娘到了生辰总会给他做一碗长寿面,之后他爹娘出海过后,他自己便不怎么过生辰了,但寨子里的做事的娘子郎君都记得,到了那日,也不说大操大办,但好菜好肉都是有的。
“这样快,生辰礼我都不知道要送什么好?”秦绥之手里的好东西不少,就说他的嫁妆,里面的稀奇珍宝数不胜数,真要送这些东西只有挑的眼花缭乱的份,可他又觉得那些东西太俗气了。
如周肆今日送他一场花宴,他便觉得好,只可惜他的生辰在七月,他的那份生辰礼周肆还要再准备。
“我可是想好了。”周肆没有追人的经验,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识过猪跑吗?上辈子被各色各样的信息狂轰滥炸,总还是有点心得在。
“……”本就没有想到送什么是好,结果还要再打击他一回,秦绥之苦恼片刻又抛之脑后,总还有几日功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灵机一动,而且比起生辰礼,他更关心生辰那日周肆是否还在长鹿县了,“今日还要走吗?”
“不走。”瞧着雨越发小,周肆领着人走在玫瑰花堆,徘徊花虽然带刺,但实在美丽,尤其是一大片出现的时候,当真能把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不是说要出兵隔壁的两个县,难不成这回也由武疆他们负责?”秦绥之可是见识过周肆练兵的模样,说起来黑熊寨这套练兵的法子还是周肆教授的,他不信周肆半点没有上战场迎战的心思,除非是周肆看不上这样的小打小闹。
“有何不可,本也不是什么难打的仗。”整个祁州能够让他出动钢炮的,除开钱宝来的兵还没有其他人,而钱宝来的兵过来的不巧,他不在县里让南珉给灭了,其余县城动兵过去也多是一个过场。
黑熊寨的名声已经越来越盛,先头被钱宝来透露的风声又开始在祁州各地飘荡,鹿鸣府都不知道过来了多少投奔的人,更不提挨着桥头县的几个县,若不是鹤山县的事让地方豪族们起了个心眼,防着县里的百姓对他们动手,只怕临近的两个县也开始献城了。
“鹿鸣府是要连着接手吗?”近来黑熊寨一直在同蜀中做粮食买卖,而黑熊寨给的东西蜀中的商人又拒绝不了,蜀中出产的粮食大半都流入祁州,已经足够周肆一口气吃下鹿鸣府。
这几个月选拔的能吏也都在地方上历练过,再过三个月又能选拔一批新人,补上缺的位置,更不提山水书院还有不少学生,到时候几个人多的县城也能开新的县学。
也不用再因为先生人数不够,三个县的学生都往桥头县挤,要不是当初桥头县的县学修建时有考虑其他县的孩子也会过来念书,早就已经满员不收人了。
“这得看秦襄对他先生的思想工作做好没有?”鹿鸣府接手的问题要比其他几个县复杂一些,因为废除奴籍赌坊和风月场所,县城的工作肯定比府城好开展,就说花楼,这一个县的花楼也就十几个姑娘哥儿,多了也养不活,毕竟一个县能够多少人消费的起这样的场所。
府城就不同了,就算府城大多数地方豪族被钱宝来霍霍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有地方豪族,不是还有富商,府里有铺子有钱的人依旧不少,这样花楼生意怎么都比县城大。
赌场更不用说,有的地方真可谓是越穷越赌,在鹿鸣府那种根本没法翻身的地方,赌坊生意意外的好,牙行更不用说,除开官营的牙行,私营的牙行必然也不会少,因为鹿鸣府治下各个县里牙行买卖人之后,都往府里销,毕竟县城是吃不下那么多卖的人口。
黑熊寨进去鹿鸣府容易,但要一口气根除这三个毒瘤有些难度,周肆也不想大开杀戒,最好是秦襄的先生出面,这些鹿鸣府做九流生意的,别的颜面不给,山水书院的颜面还是要给的。
“我听闻石先生的性子与他的名字颇有渊源,只怕轻易说不通。”秦绥之也知道周肆担忧的是什么,其实真要是暴力动手也不是不行,但难免引起恐慌,这只能算下策。
“那就需要等两个月,等几个县的情况稳定一些再对鹿鸣府出手。”
“要是不行,先拿下江远府怎样?”秦绥之提供一条新思路,因为江远府的府尹江楼在收到黑熊寨的回信之后,恐怕整日都坐立难安,估计正在想方设法和京中联系。
而京中的燕帝,只怕注意力早就投放在青花瓷上面,连武德司的人久久未归都没给个说法,也没有再派人去容州打探消息。
周肆猜要么燕帝已经猜到成王割据容州,但他们一脉的人丁本就不兴旺,真要把成王谋反的事曝光,日后只能从宗室过继,考虑皇位的正统性,燕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么,燕帝就是在忍一时之气,等着青花瓷卖出一笔钱过后,直接派大军压境容州,无论是哪种猜测,燕帝短时间不会对容州出手,也不会打听祁容二州的情况,方便了他们。
“也可以。”江远府和鹿鸣府谁先谁后其实影响不大,甚至因为江远府被江楼治理,前不久又缴了一批贪官污吏,此刻的江远府政治清明,他们出兵过去接手,会比鹿鸣府更容易。
而唯一的关键点秦襄,这时候正提着食盒,给自家先生送饭。
“先生,该用膳了。”小徒弟见秦师兄过来,给正在看书的先生提醒。
石先生抬了抬眼皮,看着秦襄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肚子气正没地方发。
“先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是自己的身体,便是先生生我们的气,也不好惩罚自己不是。”秦襄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这段时日先生也不是不吃饭,只是他亲自送过来的那顿是不吃的,所以这段时间都是小师弟过去厨房领饭。
但谁叫大当家给了任务,他不亲自跑这一趟,事根本办不成。
石先生冷哼一声,语气不怎么友善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过来干什么?”
第135章
秦襄瑟缩的挠了一下脸,尴尬的笑了笑,但很快又恢复正经。
“先生明知我过来想干什么?何必多问。”
“那你也明知我的态度,又何必白来一遭。”石先生都在桥头县呆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要是想通早就投诚了,哪里会僵持这么久。
“先生已经在桥头县生活两月多,大当家先生你也见过了,桥头县如今怎么样先生你也都看过,不提其他,单是桥头县的县学,先生以为燕帝能做到吗?我入朝做官能让大燕的皇帝官员答应吗?”
秦襄的话说的很扎心,因为儒生最想要做的是什么?是教化世人。
纵然现在大部分儒生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却也有先生这样一心为民的读书人,县学一出,只要有抱负的儒家学子,都不能说不动容。
这可是真正的有教无类,连姑娘哥儿都在教授之列,可比儒家只教天下男子的理念还要先进。
“今日黑熊寨能够做到开化民智,他日若有人能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大同世界,难道你也要弃黑熊寨该投他人吗?”石先生缓声问话。
“为什么不行?”秦襄反问,要真出现比大当家还厉害的人,不要说他,就是大当家肯定也愿意投诚,毕竟大当家对皇位本没有太大的执念,如今也不过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履行职责而已。
“哼,无知,千百年来,但凡朝廷变法都需要流血牺牲,就说科举制能够作为国策选拔人才,也是几代君主共同的努力,如此看是历代君主都是无能之辈吗?能够在乱世杀出来建立新朝的皇帝,没有一个是无能的,但他们依旧受制约就该知道变革并不容易。
黑熊寨做出的种种我不否认对百姓来说是好事,但周肆一口气改变的东西太多,哪一样扔到朝廷不会引发一场腥风血雨的政治斗争?结果呢,周肆要和天下世家豪族作对,你认为他的赢面有多少?”
不提前几个朝代,就说大燕一朝,不也有想要变法的士大夫,最后下场如何?没有一个活到变法执行的时候,即便大燕一朝士大夫的权利已经在不断提升,可还不到和世家分庭抗礼的时候。
“先生,世家豪族乱世之中被屠族的还少吗?他们又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东西,朝廷拿他们没办法,是因为朝廷需要他们治国,因为他们掌握着天下大部分人才,现在县学一开,世家的重要性就变得可有可无,那么世家又拿什么赢?
手里的部曲?别开玩笑了,先生不是见识过黑熊寨招收的兵丁?试问天底下有哪一支兵丁能够比得上黑熊寨练出来的兵,如果世家豪族不服,黑熊寨不介意让他们尝尝屠族的滋味。”
秦襄能够被周肆说服,也正是因为周肆拥有他人无可战胜的武装力量,能够轻易抹除世家豪族,至于大开杀戒是否会有无辜者?秦襄并不在意,因为这世上无时无刻都有无辜者被害,如果能够以少量的代价换世道清明,那就值得。
改朝换代必然需要鲜血铺路,只不过历朝历代铺路的鲜血都是从百姓身上流出来的,而他们的路则是由上位者的鲜血来铺垫,享受了旁人几生都享受不到的好日子,也算没白走一走了。
“……”屠族一向是被诟病的,而世家又掌握话语权,黑熊寨的统治真要是踏在世家身上跃起,千年万年后,恐怕不会有好名声。
可他同样知道,秦襄不会无的放矢,如果真到了需要屠族那一步,天下的世家要么归顺黑熊寨解散,要么和黑熊寨殊死一搏从此消亡,这样的事情黑熊寨能做到吗?
石先生想到在县里巡逻的兵丁,他去过京城,见过禁军是何模样,黑熊寨的兵丁比起京中禁军,可以说只强不弱,谁输谁赢他不敢断定,但黑熊寨必不会轻易落败。
不得不承认,他有些被说服了,只是——
“先生迟疑不定,其实是担忧山水书院投敌的消息传到燕帝耳朵里,会为难朝中的师兄们。”秦襄知道,先生不是缺少冒险精神,不愿意赌一把黑熊寨能够取得胜利,而是因为身为书院先生,要为教授过的学生负责。
在鹿鸣府的学生还好,可出了鹿鸣府的学生呢?谋反的消息传出去,要指望燕帝不迁怒是不可能的,虽然不至于叫朝中的师兄们丢脑袋,但罢官入狱免不了。
石先生没有否认,的确,前面种种考虑都能被秦襄说服,可唯有学生的安危他这个做先生的不得不担忧,他若投靠黑熊寨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先生这就过于杞人忧天了,在朝中任职的师兄们要被责问,首先得朝廷知道山水书院主动投靠黑熊寨,如今整个祁州的消息都传不到朝廷,那么朝廷又如何定罪山水书院为难师兄他们?”
秦襄以自信的笑容看着先生,显然对先生投诚已经势在必得。
……
邢堂明在食堂打饭,这是专门给官衙门做事的人供饭的地方,也有对外的窗口,县里百姓要是不想做饭,也能到窗口打饭。
来的最多的还是县里做事不包饭的人,正午拿几文钱去食堂打个素菜再打个饭,就能省下每日早起备饭的时间。
即便现在铁坊产炉子,再加上买窝煤煮饭已经比从前土灶烧菜要方便,但再方便也抵不过人做好了的饭菜,且手艺还比自家人好的多,素菜也舍得放油,自己家是做不到的。
食堂荤菜也有,只是贵,不是做重活的人轻易不会买,而做重活的人家一般工地工坊都是给供饭,不必在食堂花钱。
所以这食堂的荤菜都是给县衙门办公的人准备的,好在县衙门开的俸禄还不错,且有福利价,能吃的起。
而邢堂明的夫郞也在县衙门做事,正午夫夫二人是会一块在食堂吃饭,秦襄回来之后,他们经常三个人一块吃,今个儿秦襄去劝先生,邢堂明这饭就吃的心不在焉。
“吃饭就别想这么多,秦兄弟的口才你还信不过?”苏在暮的饭都要吃完了,瞧着自家夫君还没怎么动筷子,就晓得人是担心石先生执拗,不肯答应投靠黑熊寨。
“他的口才我自然信的过,但先生的脾气你也知道。”邢堂明晓得,先生和秦襄对上,也难说不是针尖对麦芒,只是谁输谁赢就说不好了。
苏在暮还要在劝一劝,就见秦襄一副潇洒的模样进了食堂的大门,可见事情是办妥了,苏在暮正要提醒夫君回头看的时候,只见秦襄竖起食指在嘴边比了一下,苏在暮心领神会。
他夫君几个同窗性子个个都是这样,时不时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也不影响同窗情谊,他这个做夫郞是不掺和的。
“唉,也不知道先生到底在坚持什么?上回我得空带他在县里走了一遭,我都看见先生眼里泛光,尤其是去县学的时候,瞧见县学这么多孩子都有书可读,连姑娘哥儿都在里面,不知道多开心。”
那天一直板着脸的先生都松了口,夸赞大当家做事利民,他就知道只要心怀抱负,又被朝廷伤过心的有识之士,必会被黑熊寨做的种种打动,先生也不例外。
奈何先生不按套路出牌,明明都意动,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又改了主意。
“你要是只给先生说县学,说百八十年都不能把先生拉入咱们的阵营。”
秦襄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把邢堂明吓了一跳,转过身瞧见秦襄大摇大摆过来,又见夫郞低笑,哪里还不知道这两人故意折腾他呢。
“如何说?”邢堂明并不生气,这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他还是开的起,再加上想了解先生的事,可不放过秦襄一马。
“我饿了,堂明要是想知道我如何劝说,请我吃一顿饭即可。”秦襄毫不客气的薅邢堂明羊毛。
午饭,便是吃两个荤菜也不超过三十文,按如今邢堂明一家两人都在为黑熊寨做事,根本不算什么。
“你方才过来的时候明明路过窗口不打,却非要欺负他。”苏在暮见夫君一走,替夫君打抱不平。
“嫂夫郞,这些日子先生和小师弟在桥头县的花销都走的我的俸禄,手里实在捉襟见肘,自然要堂明给我回点血。”
秦襄缺这点钱吗?肯定是不缺的,石先生和他徒弟能花几个钱,再加上秦襄也不会在桥头县买房,在黑熊寨的三年手里也攒下不少,只是这钱也轻易动不得,早晚黑熊寨会打到京城,定都之后他总要在京城买座宅子落脚。
如今居桥头,都有大不易之说,等去了京城,只会难上加难,他可还未娶亲,不多攒一点,如何让有本事的姑娘哥儿倾心于他。
苏在暮摇头,不理会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官司,左右他的饭也吃完了,便留他们师兄弟说话,至于石先生的事夜里也能问夫君细节,这会他得赶回去处理公务。
今儿个食堂的荤菜不少,但都是鸡鸭一类,纵然长鹿县已经有了大量养殖牲畜的地儿,但无论是羊还是猪都不是几个月能长成的,就是配合吃豆渣之类肥豚的饲料,要出栏少说要一年。
鸡鸭长的快,且黑熊寨养鸡鸭也养出了一些心得,传授给百姓过后,三个月也足够养成,听闻黑熊寨负责养牲畜的人家还在努力看能不能培育出长的更快的鸡鸭,要是有,这肉价还能更便宜。
“红烧肉、子姜鸭,今个儿食堂的菜这么好?”秦襄瞧邢堂明豪气的打了饭菜过来,光是冒出来的香气都惹得人流口水。
这食堂做饭的是从前黑熊寨厨房的娘子郎君,便是大锅饭也做的色香味俱全,听说这段时日县里有办红白喜事的人家都想请这些娘子郎君去掌厨。
可惜她们都有正经事做,去不的,于是这些人家退而求其次,直接给食堂说一声,叫厨房第二日多备些菜,到点就有人过来打包回去。
“长鹿县养的第一批鸡鸭能吃了,不光食堂,就是工坊工地都供的有。”还有不少酒楼饭馆也都有进货。
夜市那边更不得了,这鸡鸭浑身都是好东西,内脏炒了卤了都是下酒的好菜,而那鸡翅鸭翅,鸡爪鸭掌更不得了,卤炸盐焗没有不好吃的,只是卖的价贵了些,但在夜市上,只有买不到的,没有卖不尽的。
前些天他还听手下的人抱怨,说这夜市去不的,一去一个月的俸禄都架不住。
“估计还不够,鹿鸣府拿下,相当于鹿鸣府另一边的县城也归到咱们手里,一口气吃下几个县,粮食供的上,肉暂时跟不上,食堂大抵又要做几个月的鸡蛋荤菜过度。
不过鹿鸣府治下的县城里,有不少地方适合养殖牲畜,就算不像长鹿县专门开辟几个养殖场,也会叫百姓多养一些,增加点收入。”
“你这话说的,就像是稻种棉花不需要土地种一样,只是如今祁州的情况是田多人少,那些地方豪族手里充作奴籍的人虽然也不少,但真放出来也种不完祁州的地。”
祁州因为多山陵的缘故,地已经不算多了,而人本来没多少,还遭了钱宝来霍霍,人就更少了,要等下一代长起来,可还要十来年的功夫。
这祁州发展一天一个样,等十几年黄花菜都凉了,也不能指望容州,容州那边的情况更复杂,因为成王一顿猛如虎的操作,容州的人口只怕比祁州也多不到哪儿去,所以这人口来源又成了问题。
“北面的人一时半刻收不到消息,不会过来,这人口我想从周边的国度入手。”秦襄打起了周边附属国的主意,许多附属国还是奴隶制社会,要买人也不是难事,而人口流失到他们手里,也算是一种制约附属国的手段,唯一担心就是这些附属国过来的人,是否足够忠心他们。
“其实也不一定要去附属国要人,咱们祁州还有一些人在山上居住,要是能让他们下山耕种,人口压力会锐减不少。”说起需用人,祁州还真有一批闲人没种地。
“你是说夷人?”
第136章
“不错,自古以来,夷人居山中,因为习俗不同,与山下的汉人多有龃龉,为此治夷一直是南境官员最头疼的事。
但夷人长居山中,对山林熟悉,善打猎,能辩药草,对我们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是能够将夷人引下山,并在山下安家落户,可谓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邢堂明早就在考虑夷人方面的问题,因为祁州夷人不少,只是久居深山,一般人都寻不到,可整个大燕夷人的数量可比的一州之人,不过分的太散,且大燕贵族喜欢捕夷人为奴,带出去充场面。
钱宝来就曾经派人去山上捕夷人为奴,叫山上的夷人不得不躲进更深处的山林,但山上的夷人也不是完全与山下断绝联系,因为山中无盐,须得到山下买卖,只是夷人多是买卖的私盐,不会与官府做生意。
现在祁州的盐铁权依旧掌握在黑熊寨手里,而且盐价很便宜,这些盐一部分来自蜀中的井盐,一部分则是黑熊寨自己想方设法过滤出来的细盐,眼下细盐过滤的手艺也越来越纯熟,便是日后蜀中断了盐的供给,短时间内他们也是不缺盐的。
私盐为何猖獗,自然是因为官盐卖的太贵,百姓买不起,但盐这东西又不得不吃,不然谁会顶着掉脑袋的风险去买卖私盐。
而黑熊寨这一手降低盐价,让寻常百姓都能吃的起盐,加上盐在黑熊寨这里也是官营,所以卖私盐的都不干了,私盐不买卖山上的夷人就少了盐路,人没盐不行,坚持不了多久夷人必会冒险下山。
“这事不急,鹿鸣府附近的夷人不多,就算要劝夷人下山,也需要腾出手,大部分夷人对山下的汉人都是仇视的,必要的时候也需要动用武力,但现在训练出来的兵丁全去维护治安了,要分出一批人手提防夷人,只怕短时间内不成。”
秦襄认可邢堂明的主意,毕竟比起选择吸纳海外附属国的人,夷人肯定是更好的选择。
虽然汉人和夷人之间关系不好,但大家伙都住在一个地盘,便是反叛也不会说让海外占便宜,加上下山之后夷人肯定也是要学规矩的,一旦沟通不成问题,那么夷人和汉人之间的矛盾就能解决掉大半。
至于夷人目前还是以族为单位聚集,不愿意遵守汉人规矩缴纳税款,也不愿汉人管理夷人,这都可以商量。
秦襄和大当家从前商议过夷人问题,等占据祁容二州,夷人的事必然要提上日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是治下有一群充满敌意不服管教的人存在,怎么想都是一个威胁。
而治理夷人,可以采取以夷制夷的法子,只是以夷制夷他们也要先接触夷人,且要从内部取得信任,让夷人认为他们跟着汉人是有好日子过。
最好能够促进夷汉通婚,如此三代之后便再无汉夷之分。
“事可以不急,人却要开始挑选了,咱们得提前准备能够跟夷人沟通的人,将从前断了的联系先拉起来,不然到时候咱们的人上山去,结果夷人说的话一句不懂,那不是鸡同鸭讲吗?”
南境的土话本就互不相通,更不说汉夷之间的区别,懂夷人语的人要先拉出来培养,要是有本事日后汉夷融合的事就要交给此人去办。
要是这人没本事,翻译总是能做到的,教一些有本事的人学夷人话,等到了山上,也不是两耳朵摸黑。
“懂夷人语的人选不难,从前做私盐买卖的汉子有不少都与夷人搭的上门路,我们可以通过他们的手,以卖盐的方法再与夷人建立联系,且山中生长的人,大多数没吃过海货,多有大脖子病,咱们卖盐的时候也可以搭上干海带,先取得他们的信任。”
比起盐,一些能够治土病的法子会更容易取得夷人的信任,山中夷人治病多还是巫之类的神婆,除去一些历代传递治病的土法,其他病多只有求神拜佛,听天由命。
更不提南境水蛊疟疾肆虐,夷人在山中也常得这些病,水蛊目前没办法治愈,但疟疾已经有了法子,从蜀中求购的黄花蒿就是治疟疾的好药。
从前谁也没想到这样一朵小小的路边杂草,竟然能治疟疾这样的顽疾,虽然治愈率不是百分之百,但只要有效,不说百姓,世家豪族,天潢贵胄都是坐不住的。
“嗯,这些法子我都会试试。”
听秦襄完善自己的计划,邢堂明只觉得舒畅,恨不得现在就去寻找从前卖私盐的,别看他们手里就三个县,但卖私盐的哪个县没有人?光是桥头县就能寻出两三个,只是这些卖私盐的背后都没有什么背景,卖的私盐也不是什么好盐,也就比大多数百姓用的醋布好一点。
且这些卖私盐的多是有亲戚关系,不然谁敢保证外人不会捅穿这个事,只要找到一两个,就能连萝卜带泥,拔除一大串。
黑熊寨来了后,没有追究他们卖私盐的责任,加上现在卖私盐也没什么出路,从前干这行当的人都去修路队做活了。
“嗯,人选你先找着。”眼看鹿鸣府就要纳入囊中,夷人的事该准备起来了。
“这事我先写封文书给大当家过目。”邢堂明急忙刨了两口饭,就匆匆走了,留的秦襄坐在原地挑眉,他好像还没给邢堂明说先生的事。
不过也好,不用费口舌就白嫖一顿午饭,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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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大力在不在?”修路队的管事朝做事的人堆喊了一嗓子,很快一个弯腰干活的汉子起身,满脸带笑的走到管事身边。
“管事,啥事啊?”
“上面的人找,赶紧过去。”管事指了指外头站着的青年,那模样桥头县的百姓再熟悉不过,这不是县里干事的邢先生吗?
马大力心里一咯噔,他不过是个小民,在工地做事也不起眼,哪里能有机会见到邢先生?唯一能够引的上面的人关注的事,就是他干过几年私盐行当,但那事黑熊寨过来之后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吗?
旧事重提,难不成先头没治罪是因为腾不出手,这会腾出手了准备要治罪了?
“愣着干什么?邢先生每天事多,找你问个话吞吞吐吐的做什么?”管事在马大力身后推了一把,没看见马大力面上的惶恐。
“诶,我这就去。”马大力忐忑的走到邢先生跟前,眼瞧着要跪下。
“别跪,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听你表兄说,你之前卖私盐和山上的夷人有联系。”邢堂明问过好几个卖私盐的人,都说没与夷人做过买卖,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问出了马大力一直跟夷人有来往,这才找过来。
“没有没有,邢先生明鉴,我不过是卖点粗制滥造的私盐如何能够与夷人搭上关系。”马大力连连摆手,卖私盐可以不追究,但没说卖私盐给夷人不追究,汉人和夷人之间本就水火不容,他这个举动跟通敌卖国有什么区别。
还有他表兄真是个漏勺,怎么什么话都给官老爷说,这不是害他吗?
“都说了不是找你麻烦,我现在想找人跟夷人重新搭上关系,你要是没有跟夷人做过买卖,那这差事我就交给你表兄,他说他跟夷人只打过一两回交道,总比你一回交道都没打过要强。”邢堂明这话属实把人拿捏住了,只见马大力的脸从白变青,又从青变红,跟那蜀中变脸的巧技都差不多。
“邢先生,你这是真要和夷人搭关系?”马大力嚅动嘴唇,就怕是邢先生诈他,要他全交代马上就拉去挖矿。
“我的时间很宝贵,没工夫过来和你开玩笑。”邢堂明心里吐槽,他看起来像是很闲的样子吗?
有了邢先生这句话,马大力心底泛起了激动,他可是看着身边不少人被提拔到黑熊寨内做事,只不过人家都是做工时表现优异且识字多的人,他一个三十好几的汉子,脑子已经不比小年轻快了,在认字上被甩开了几条街,没机会被看上。
原本以为自个儿这辈子也就卖卖苦力,等日后赚些钱在县里重新修一套水泥房,再给孩子们留点家产,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竟然时来运转,从前他是可怜山上夷人没处卖盐,好些个人都已经四肢乏力,用不了多久就要没命,方才匀了些给夷人。
也因为他只是卖私盐,从不管夷人的事,方才和山上好些夷人交好,自打黑熊寨来了桥头县后,他的私盐买卖不能干了,自然也不能再卖盐给夷人。
山上的夷人也没有下来找过他,因为桥头县的动静太大,只怕有夷人过来,也会被黑熊寨的人吓跑,毕竟夷人害怕山下的汉人,要是被抓去做奴隶,一辈子都回不到寨子。
“我的确跟夷人做过生意,之前每季度都有夷人下山过来买私盐,只是黑熊寨过来之后,我再没跟夷人联系过,要是大当家想要和夷人搭上关系,我可以试试。”黑熊寨的盐可是顶顶好的,从前给山上夷人卖的盐都是粗盐,只能说保证人不缺盐,要是换成蜀中的井盐,价格又便宜,恐怕山上的夷人会疯狂抢购。
“和夷人能搭上关系就好,不过到时候和夷人联系也不会只派你一个人,这段时间我给你安排一些人,你先教他们说夷人话。
目前只需要和夷人重新构建买卖关系,顺便打探祁州夷人分布的位置和人数,其他的你不用多管。”
“邢先生请放心,因为我给夷人卖盐,和山上许多夷人都称得上朋友,从前还有夷人想把家里的姑娘哥儿嫁给我呢。”但马大力早就有妻儿自然拒绝了,不然娶个小的回家,浑家不把他脸给抓花,他娘也能拿起捣衣棒给他打腿折。
“是吗?那我得安排一些没娶亲的汉子跟你去才是。”邢堂明轻笑,这不是送上门的汉夷通婚机会。
……
鹿鸣府。
大街上,一个身着衙门衣服的官差拿着一个喇叭口的东西,在街上喊着土话,一边说一边瞧着铜锣,把街上如行尸走肉的百姓都给吓了一跳。
“黑熊寨明日入府,府里的百姓明天都待在家,等着黑熊寨的人统计人口土地。”
“黑熊寨要入府了?可是真的,别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有人大着胆子问官差,从前百姓是不可能跟官差搭话的,深怕自己被官差抓走。
但前不久官差们的态度大转变,再不见人吆五喝六,且那几个一直欺压百姓的官差都不见了踪影,有人说这些官差都叫黑熊寨的人给杀了。
“自然是真的,黑熊寨的大当家明日会带兵过来,府里的人都规矩在屋里呆着,黑熊寨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要重新统计黄册,要是错过了这个统计机会,房契田契没登记上,之后再去黑熊寨是不认的。”官差按照黑熊寨的吩咐贴心给府里的百姓解释。
“黑熊寨的话我们一定听,我有亲戚在鹤山县,人家已经有了份每月一二两的差事做,每顿都有白米饭吃。”说话的汉子面露喜色,他日夜都盼着黑熊寨过来,终于等到了。
“你们知道就好,黑熊寨过来是好事,到时候过来登记的能吏有娘子郎君,你们也小心着点,别冒犯了人家,黑熊寨可是对言语调戏、动手动脚都有严刑,要是犯了你们别说享福了,都得拉去矿山挖矿。”
“哪能啊,咱们府里的百姓再老实不过,黑熊寨又是咱们日夜盼过来的,谁要是闹事,不用黑熊寨我们自己都能把人解决了。”这汉子拍拍自己的胸脯,替府里的百姓做保证。
“漂亮话不用跟我说,到时候大当家会过来,也别想着给钱能糊弄过去。”黑熊寨铁面无私的名声也传了出来,毕竟不少官员和豪族都被黑熊寨给抓了,像是鹤山县的县令,就按黑熊寨的规矩砍头了。
要不是长鹿县的县令跑了,估计长鹿县的县令才是第一个被砍头的官员,如此看最初拿下的三个县,只有窦宏结局算好。
如今娘子也能干,成了慈幼局的管事,家里还有两个铺子,每个月俸禄也不少,一家子的孩子能送去县学的都送去县学了,日后不提大富大贵,一生平安是能保证的。
官差一走,收到消息的鹿鸣府百姓一个个都激动的在原地踱步,有消息灵通的人家则在给旁人科普黑熊寨如何如何的厉害,到了县里,又如何干事叫县里的百姓有好日子过。
“如此说,钱宝来是要被砍头是不是?”有个老叟颤巍巍的杵着拐杖,幸而耳朵还算清明,能够把旁人的话听得清楚。
“不错,那鹤山县的县令就被砍了头,可见黑熊寨不用官官相护那一套。”
“自然不用,黑熊寨土匪出身,本来就和当官的是死对头,要是黑熊寨还要留当官的一命,干什么不向朝廷投诚,这匪患投诚,朝廷可是要给官做的。”这话是有几分见识的鹿鸣府百姓说的,不然一般人都还不知道土匪能被招安呢。
“话也不能这样说,黑熊寨是匪不错,可这个匪给咱们百姓带来了好日子,比钱宝来这样的贪官好上无数倍,就是日后大燕皇帝打过来,我也是支持黑熊寨的。”
大燕皇帝对于南境百姓来说是真的天高皇帝远,换句话,整个大燕,一辈子能够见到燕帝的人实在少的可怜,甚至京城这样的地方,也是轻易看不见天颜。
自然比起燕帝,近在咫尺的黑熊寨大当家更得人心。
“不提这个,左右上面的人打架咱们都只能在屋里等结果,好的便是逃过一劫,坏的不过一死,但死之前只要能看到钱宝来这个贪官被砍头,我这辈子也瞑目了。”
这话引来周围百姓的赞同,可不是,钱宝来是真的让百姓恨不能生啖其肉的贪官,一日不死有多少人怀着不甘实在数不出来。
一旁的老叟浑浊的双眼也瞪大了,钱宝来要死了,那个贪官竟然要死了,害死他全家的贪官终于要死了,老叟忍不住大笑出声,直呼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又颤巍巍的回家,他还要多活几日,他要亲眼看着钱宝来被砍头,然后拿钱宝来的血给他一家人祭奠。
“这是疯了不成?”有人被老叟的笑声吓了一跳。
“你要是全家被钱宝来害死听到这个消息也是这样。”有知情人可怜道,也不知道钱宝来要死的消息传出去,整个祁州有多少人要为这事喜极而泣,他们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
“大当家,鹿鸣府的百姓都想看钱宝来被砍头,民怨很大,咱们是直接砍头吗?”钱宝来的罪行罄竹难书,按说还要上公堂审讯,只是看鹿鸣府百姓的情况,连公堂审讯的流程都等不了。
“不能直接砍头,等统计完鹿鸣府的黄册和鱼鳞册,直接开公审,当着百姓的面审讯完后立即行刑。”
钱宝来的罪行如此多,不完全公之于众就把人砍了,实在过于便宜他了,周肆打算公审那日,让钱宝来看看百姓的怒火究竟是何等烈焰,也算是自食恶果。
“大当家可是要亲自审讯?”这事算是在府里百姓露脸的大事,且不少外地百姓听说这个消息,估计也要赶过来看钱宝来掉脑袋,要是能让大当家来做,也能让祁州百姓更快接受黑熊寨。
“审讯的事不必我来,但我会出席旁听。”他不必亲自审讯,要是真让他出马,倒是便宜钱宝来了,“长鹿县的县令不是也逃到鹿鸣府被武疆一块控制住了,到时候顺道也砍了吧。”
“是,不过那日大当家在大庭广众现身,恐怕有不匪之徒趁机对大当家不利,到时候公审的护卫需要更多的人,是否要把郑铁调回来。”君凯之对公审没有意见,毕竟钱宝来身份特殊,大燕本朝除谋反都是不杀士大夫的,先头他们杀县令只能算小打小闹,就算引起百姓情绪也多限于一县之地。
而钱宝来是整个祁州的毒瘤,若是能公开审讯钱宝来,便能够收整个祁州百姓的心,即便日后大燕来兵,祁州的百姓也只会认为他们属于黑熊寨治下的百姓,他们的皇帝是大当家,而不是远在京城的燕帝。
“嗯,也是时候把郑铁调回来了。”这段时间郑铁都在长鹿县维护治安,或被鹤山县借调,实在有些大材小用,接下里他们要接管整个鹿鸣府,郑铁作为现在兵营的统帅,的确该到鹿鸣府坐镇。
“秦公子可要跟大当家一块去鹿鸣府,大当家正式接掌鹿鸣府,也算是成为祁州有名的一方势力,之后地方豪族过来会越发肆无忌惮,大当家要是想杜绝他们送礼,还是尽早把秦公子的存在公布出来。”
君凯之信大当家不是喜新厌旧之辈,前几日大当家还特意送了徘徊花给在长鹿县的秦公子,可见二人感情极好,即便秦公子的存在出现在大众眼里,也挡不住想要攀关系的豪族,但总归会收敛几分。
毕竟只要用心打听,就该知道秦公子出身顶级世家的秦家。
周肆沉默,他与绥之的关系黑熊寨人尽皆知,甚至桥头县长鹿县也都知晓,到了鹤山县,绥之没有去过,大部分便不知道绥之的存在。
他并非故意隐瞒,而是绥之身份特殊,祁州与京中能搭上关系的豪族不多,但不是没有,就说江远府被抄家的韩家,不是就知道京中关系,在没有拿下鹿鸣府之前,他不想太多人知道绥之的身份,也是对京中秦家的保护。
现在么?
“自然要跟的,绥之管律法,不正是审讯钱宝来的最好人选?”当绥之以官职的身份出现,之后再放出是他未婚夫郞的身份,不是比单纯告诉众人,绥之是他的未婚夫郞更好?
“的确是好人选。”君凯之没意见,因为秦公子的确全全负责黑熊寨的律法,当然秦公子修订律法也会询问大当家和他们这些谋士的意见,甚至也会微服出巡询问百姓意见,但最后做总结的还是秦公子。
而且秦公子在桥头县就有开堂断案的经验,到了长鹿县虽然更多的是做统筹的工作,律法方面却没有拉下,由秦公子出面公审钱宝来,再合适不过。
第137章
天刚明,城门口已经有人专门候着,很快城门外出现一支步履整齐的队伍,远远只能听见整齐利落的脚步声,可见是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大军前方,为首的人骑在黝黑的骏马上,再靠近些便能看清人剑宇星眉的好相貌,以及周身强劲的气势,这人自然也不用猜身份,就晓得是黑熊寨的大当家了。
而紧随黑熊寨大当家之后的,却是个瞧着弱不禁风的哥儿,尽管初看这哥儿,都会被其面如玉冠的相貌吸引,但看人跟在大当家身侧的位置,又晓得人必然手握实权。
听说黑熊寨胆大妄为,不光叫姑娘哥儿入县学读书,读出来的还能进黑熊寨做事,甚至兵丁都有娘子郎君队伍,如今这小哥儿跟在大当家身后,许多人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说这哥儿是大当家的红颜知己,反倒是认为对方必然是黑熊寨的重要人物。
只是从前听人说起黑熊寨有名有姓的人里,没有这位哥儿的身影,此人究竟什么身份,又与黑熊寨大当家什么关系,混在城门口队伍的地方豪族很想弄清楚。
随后大军入城,鹿鸣府百姓们都规矩的躲在屋里,要不是仔细看两边房屋能够看到探头探脑的百姓,单这么看过去,整个鹿鸣府就像是一座死城。
大军走的不快,足够鹿鸣府的百姓看清楚黑熊寨大当家的模样,乖乖嘞,早就听说黑熊寨的大当家年纪不大,可真看着人还没及冠,一个个心底都道不得了,常言说少年英雄,他们可算是见着了。
兵丁的队伍也足够长,日后祁州的兵营总部要在鹿鸣府安顿,也亏得钱宝来养兵留下了不少练兵之所,黑熊寨接手过后只要修缮一番,就能自己用,也省去了麻烦。
入城的大军算不上少,主要也是因为一府之地肯定是一县之地的几倍大,甚至许多发达的府城,比得穷县十几倍大,府城人即便再少也不是县城能比的,维护治安的成本和人数自然水涨船高。
长龙似的队伍走完,探头探脑的百姓都纷纷缩回屋里,幸亏昨日官差通知了,他们紧赶着去菜市场买够了几日的菜,也不怕在家没饭吃,就是许多做活的人有些担心黑熊寨过来耽误的时间太多,怕这个月的工钱被扣太多。
“你怕个啥,人都说了黑熊寨过来,有的是活做,就是工地卖苦力,一日都有三十文,不比你一个月六百文的工钱高?那活还累死累活的。”有汉子劝兄弟想开,同样是卖苦力,给黑熊寨卖不光包一顿饭,还给的工钱高,甚至能学门手艺。
日后便是不跟官衙门继续干,自个出来凭借手艺招揽人手承包私活,也不怕饿死。
“话是这么说,但谁知道黑熊寨到了鹿鸣府还给不给得这么高的工钱,咱们府里的人有多少?县里的人才有多少?”这人还是担心府城的人太多,黑熊寨吃不下。
“你也说了府里人多,要是重修府城,需用的人手不也多,还有黑熊寨最喜欢建工坊,那什么织坊糖坊铁坊水泥坊,个个都需要人手,还有招不到你的份。”
这话很有说服力,许多着急上工的人家心一横,也不想耽误工期的事,左右这几日还饿不死,专心等着黑熊寨的人过来重新登记黄册。
只是大多数百姓都以为黑熊寨怎么也要第二日再挨家挨户敲门,没想到大军才入府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几家挨得府衙门近的百姓房门被敲响,有人透过门缝一看,就见两个穿着统一服饰的人站在门口。
这不是大燕朝廷的官差打扮,可门里的百姓看着总觉得当官的才能穿这样的衣服,难不成是黑熊寨的人?
“有人在家吗?我们是黑熊寨过来登记人口的,有人在就开开门。”喊话的是位娘子,只是嗓音粗了些,应该是常做这些需要嗓子的活,倒了嗓。
“在在,这就开。”听到外面的人承认是黑熊寨的人,百姓不敢耽误立刻打开门栓,外头是一位娘子和一位汉子,瞧年纪都是不大的,但个子高挑,每人手里还抱着一本书册,手里拿着炭笔,瞧着就是做事的模样。
“姓名,年龄,家里几口人,都叫出来挨个登记,登完记,明日会挨家挨户发验,验是柳木条做的,相当于户籍,日后在城中行走都是要带上的,巡逻队的人要是抽查发现没带验,轻点的罚些钱,重点的可是要拉去挖矿,记得好生保存,丢了补办麻烦着呢。”
这回开口的是一旁的汉子,语气算不上和蔼,却也不咄咄逼人,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诶诶,官爷,我记下了。”开门的汉子略带谄媚,然后对屋里家人喊了一嗓子,很快一家子都出现在门口,等着黑熊寨人登记。
“别光知道,这话要牢记,等我们登记完,会有学习班的人过来给你们这条巷子教规矩,这你们应该清楚,大燕有大燕的规矩,黑熊寨有黑熊寨的规矩,现在鹿鸣府归我们黑熊寨管,从前大燕的规矩遵不遵守不重要,但是黑熊寨教的规矩必须遵守。”
“一定遵守,一定遵守。”鹿鸣府的百姓可是盼了黑熊寨好几个月了,早早都打听清楚黑熊寨的规矩,哪里有不遵守的。
很快一家子就登记完了,鹿鸣府街道四通八达,哪里都住的有人,君凯之把各个街巷分摊到个人上,一人负责一片今日就能把人数统计完,只是黑熊寨效率再高,到了鹿鸣府也不能跟从前似的,一天不光把黄册登记好,连验当天都能发了。
鹿鸣府的黄册统计到归总,再从归总到发验,不花费两三日功夫是做不完的,不过比起从前官衙门办事效率已经好上不少。
就说黄册,从前的府衙门真要重新登记,没有一两个月是做不完的,甚至花费一两个月时间,也不一定做的好,只能说把上面给的任务勉强敷衍过去。
要像黑熊寨一样,家家户户登记,甚至把每家每户每个人的面容特征都记上,再制作相应的验发下去,恐怕要累死这些整日吃喝嫖赌的官差。
黑熊寨的人不断在鹿鸣府街巷进进出出,接着到了正午,第一批学习班也到了地儿给人讲黑熊寨的规矩,恰逢暑期,桥头县县学的孩子小部分因为表现优异被征调到学习班,充当临时讲解员,不光历练还给工钱。
像小小年纪的苏梓就在其列,也不怕这群孩子不懂规矩,在县学除开认字的稚童可能没系统的学习黑熊寨的规矩,其他班都是要专门开一堂课,日后也是作为正课要考核,若是通不过连县学的毕业资格都拿不到。
有条不紊的过去了三日,其实第二日就有小部分百姓陆陆续续的复工了,剩余一部分没登记完的百姓,第三日也能出门了,原本还只有黑熊寨人活动的府城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憋了两三日的鹿鸣府百姓,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黑熊寨在府城每条街巷头树立的公告栏看招工信息,果不其然上头已经有招工招兵的消息,但原本都想寻份高工钱活做的百姓,都不由自主的被最前列的一则消息吸引——钱宝来五日后要在菜市场公审。
“这公审是什么意思?”要说当着全府老百姓审案子,在府衙门也是可行的,毕竟府尹县令断案的时候,门口是允许百姓围观,每到开堂,有好事的百姓都争先恐后过去看热闹,公审,还在菜市场,这个词太新鲜,大多数百姓都没闹明白。
“这有啥明白不了的,不就是在菜市场审钱宝来吗?府衙门才多大点地,真要是在府衙审钱宝来,那门口指不定挤成什么样。”
换别的事,鹿鸣府的百姓还有可能因为觉着人多不去,但换成审钱宝来,就是双腿断了都要双手撑着过去亲眼看着钱宝来被定罪。
可想而知,到时候会有多少人挤在一块,黑熊寨把公审的地点放在菜市场显然是经过考虑的,力求让更多的百姓都看到这场公审,也算是给这多年被钱宝来欺压的百姓一点交代。
“不错,审完了正好拉去砍头。”菜市场什么地方?可不正是给死刑犯砍头的地方。
“说的是,大当家这个地点选的妙,当即审完就砍头,不比大燕规定秋后问斩好?”
“可不是,秋后问斩,要是遇上朝中皇帝有什么喜事丧事来个大赦天下,不就叫那死刑犯逃过一劫,虽然我晓得钱宝来就算秋后问斩也等不到大赦天下,但这个混账多活一日,我等的心都跟蚂蚁咬了似的,抓心挠肝。”
历朝历代在砍头一事上也有大讲究,一般问斩的时间都选在秋后,且行刑的时辰也有严格的规定,若是定了白日问斩的时辰,那日天要是一直不亮,这头就是砍不了的。
不过鹿鸣府百姓可不怕钱宝来遇上这样的好事,老天不长眼二十多年,如今黑熊寨替天行道,肯定不会饶过钱宝来。
……
“今日又有十来个百姓过来诉说钱宝来的罪行,再继续说下去,我都怕钱宝来这二十多年犯的罪堆满整个办公屋。”君凯之累的揉了揉手腕。
“才十几个?只怕乡下的百姓还不知情,要是晓得,合村过来状告钱宝来私占农田,逼人卖身的事只会更多。”周肆手里有不少钱宝来的罪证,房子地契财产,哪一样拿出来都不是一个没什么背景的普通府尹能拥有的。
甚至账本都不用找,光是从山洞劫来的金银就能充当物证,换作前朝的律法,钱宝来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公审的时候这些小罪要是都列出来,恐怕一日都说不完,咱们还是归类这些罪行,再挑选几个具有代表性的案件列出来,以此断案如何?”秦绥之作为主审人,这些归属于案件卷宗的东西都是要过目的,他是不嫌麻烦,但到时候百姓估计等不了。
“合该如此,钱宝来做了二十多年坏事,真要一件件数出来,未免浪费我们和府里百姓的时间,还让他多活了几日。”这样的人渣多在世上多活一日,都是对地下枉死冤魂的亵渎。
至于马上要被判死刑的钱宝来,此刻正关在府衙门的大牢。
钱宝来被抓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之后黑熊寨的人一直把他软禁在钱府,起初他见黑熊寨只控制他的自由,并没有干扰他的待遇,还以为黑熊寨也守大燕律,刑不上大夫。
没想到转眼的功夫他就成了阶下囚,这是明晃晃的告诉他,黑熊寨必然要杀了他。
钱宝来爱财,却也惜命,甚至在紧要关头惜命甚至比爱财还要强烈,入狱之后钱宝来几次三番要求见黑熊寨的大当家,都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只要黑熊寨大当家过来,他便把这些年和他同流合污的世家证据拿出来。
钱宝来知道,周肆可是在想方设法寻找世家的罪证,待日后去了京城,要钳制京中世家,这些罪证可都有大作用,他不信周肆不心动。
等消息传到周肆这里,他还真就不心动,因为钱宝来的证据的确对他有些用处,但世家罪证只要他查,没有查不出来的,只是看当权者敢不敢动世家而已。
不过秦绥之劝周肆可以先拿到这些证据,如今大燕摇摇欲坠,不若把这些罪证递给秦家,再由秦家私底下送给这些世家的对头,给大厦将倾的大燕添一把火。
如此,周肆方才走了一遭。
府衙门的大牢环境很差,气味比黑熊寨寨子的地牢还难闻,周肆知道这是因为死在这座牢狱的无辜之人太多,他们的血肉残留在此,日日提醒进入牢狱的人不要忘记他们的存在。
站在钱宝来牢房门口,周肆的目光落在钱宝来身上,说起来他还没见过钱宝来,今日一见,有些出乎周肆的意料,因为钱包长得并不像是一个贪官。
“你就是黑熊寨的大当家?”钱宝来目光复杂的落在周肆身上,他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没想到竟然栽在一个年轻人手里。
要是能回到几年前,钱宝来宁可牺牲手里的钱财,也要把黑熊寨和眼前的周大当家扼杀在成长前,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要见我,如果只是为了说这些话,我想就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周肆面无表情。
“哈哈哈,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周大当家,如今你占据鹿鸣府,很快就能拿下整个祁州,想必周大当家不会止步于此,而要打天下,我猜周大当家缺一样东西。”
钱宝来不想死,周肆肯亲自过来见他,自然让他看到了事情的转机,他这个人别的没有,最多的就是钱,到了要死的时候,他才明白,钱再多此刻也是废铜烂铁,还是性命更重要。
“你想说钱,你还想说你能替我拿出这笔钱,而条件就是饶你一条性命。”周肆替人补充完未尽之语。
“周大当家果然聪慧,你还不清楚我手里有多少钱财,而养兵最费的就是钱,只要周大当家愿意放我一马,我可以把这些年搜刮而来的积蓄都转交到周大当家手里。”钱宝来能够提出这个条件,就是因为有桥头县窦宏的前车之鉴,窦宏曾经作为他的下属,溜须拍马贪恋钱财坏事也没少做,都有机会被周肆放过一马,他给出这样大一笔钱财,换作任何打天下的势力都不会拒绝。
“你先前说的与京中世家勾结的证据呢?”周肆并不被牵着鼻子走,钱他的确需要,但没有钱宝来这笔钱他依旧能够让黑熊寨继续走下去,且就算钱宝来不说,跟在钱宝来身边多年的管事还能瞒住吗?
只要不是钱宝来亲自藏的钱财,周肆都有本事从别的知情者那里撬来,用这笔钱买命钱宝来也是黔驴技穷了。
“证据和我的私产放在一块,只要周大当家你放我一马,我马上交出来。”
“你不怕我出尔反尔?”周肆不知道钱宝来哪里来的自信。
“怕,所以周大当家还要备一条船,送我出海。”钱宝来的如意算盘打的极好,甚至连自己后路都铺好了。
“你都要出海了,我又凭什么信你?”
“我出海之后,之前搜刮的钱财放着也不知道会便宜谁,自然是要给到周大当家手里的,若是周大当家不信,我可以先告诉部分财产的位置,以示诚意。”钱宝来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只要周肆答应,他就能活下去,算年纪他才四十来岁,算命的说他能活到一百岁,现在才活了一半不到,他怎么舍得就这样死了。
“看来你真的想活,这样就好,我还怕你心如死灰,这样砍了你的脑袋怕是正如你意,现在你求生意愿这么强烈,想必到了断头台上,会有一番精彩的表现给府里的百姓看。”周肆弹了弹肩膀的灰尘,看着钱宝来因为他这句话大变脸色,并没有什么快意的感觉,只是可怜被钱宝来这样的人害死,半点不值得。
因为哪怕到死钱宝来也并不是后悔自己做错了事,只会后悔为什么不早早灭了黑熊寨,才会叫自己踏入死路。
“周大当家,别走,有事好商量,你要证据我可以现在拿给你,只要你给我一条生路。”钱宝来见周肆往门外走,连滚带爬的扑到牢门上,过度肥胖的脸挤在两条木栏之间,嘴里撕心裂肺的喊着,希望周肆回心转意。
可惜周肆并不理会,不过周肆也没有立马离开,而是走到另外一处关押犯人的地方,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周肆的鼻腔,不过已经见惯死人,这点血腥气还动摇不了周肆。
“他招了吗?”周肆目光落在奄奄一息的管事身上。
“招了,我已经安排人去管事说的地方查看,这人不是什么硬骨头,也没有对钱宝来愚忠,话应该是真的。”毕竟武疆抓住这个人的时候,此人正准备抛弃钱宝来逃跑,现在又怎么会为了钱宝来的财产受刑罚之苦。
“那就好,这人也留口气,等到公审那日再一起砍了。”
“是,大当家。”
————————————
很快,公审这日便到了,只见在府里巡逻的黑熊寨汉子一个个精神抖擞的站在菜市场附近维护治安,听闻今日是公审的日子,鹿鸣府的百姓大多夜里都没睡就过来了,幸而祁州的天气已经到了盛夏,就是一晚上都在外头也不会轻易风寒。
今日热闹的也不止菜市场,城门口人也多,还有一部分巡逻队被派到城门口维护治安,因为城门外都是听说今日钱宝来要砍头的消息,跋山涉水过来见证。
其中最多的还是以桥头县为首的三个县城,这三个县的百姓因为和黑熊寨最早搭上关系,消息在灵通不过,更不说桥头县目前正在修过来鹿鸣府的路,要不是路还没修好,只怕这些人到的还要更早些。
也亏得祁州现在人不多,还有大部分百姓没收到消息,不然鹿鸣府是要挤不下了。
菜市场已经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有些舍得花钱的,更是去了附近的茶楼酒楼,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包厢,窗户的脑袋都要挤不下了,都还坚持着别扭姿势,半点不肯离开。
酉时过半,拥挤的人群被黑熊寨的巡逻队突破一个口子,这样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见到是周肆,一个个都嘴里大喊大当家万岁。
听得周肆加快步伐,他能身体健康的活到八十就行了,真要万岁不成木乃伊了。
而周肆身后就是秦绥之和君凯之,再往后是郑铁武疆,公审的地方视野开阔,原本是为了让鹿鸣府的百姓见证,但不得不说这样的场面很容易遇上刺杀。
之前或许还好,但在到鹿鸣府之前,大当家新拿的两个县,半点不顾从前送礼的情面,把该整治的乡绅豪族都整治了,只怕有些豪族乡绅要坐不住了。
这些地方世家豪族,最喜欢搞的就是下三滥的把戏,万一他们借黑熊寨的手除了钱宝来之后,又打算刺杀大当家拿回祁州的控制权,眼下就是极好的机会。
当然郑铁武疆主要是保护秦公子和君凯之,大当家自个儿可是拿了弓箭的,真要有人敢这个时候行刺杀之事,多半要被大当家一箭射穿脑袋。
几人很快走到菜市场临时搭建的公堂处,周肆的位置在主审人的右侧,大燕以右为尊,外人一看就能看出周肆的地位不同。
只是今日主审人是绥之,周肆没有抢风头的意思,坐在位置上后,就等着绥之君凯之就位,便能够把今日主要人物带上来。
钱宝来带着枷项被黑熊寨汉子压过来的时候,外围的百姓一个个群情激奋,要不是公堂里里外外都被兵丁围着,都怕这些百姓会冲过来挥拳打在钱宝来身上。
而衣衫褴褛的钱宝来再不复从前趾高气昂的模样,原本一身富态的横肉不过在牢里几日功夫,就瘦了大半,可见上次周肆见完钱宝来,对钱宝来的打击有多大。
就像现在钱宝来的目光含有极致的仇恨,落在周肆的身上,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钱宝来只怕已经杀了周肆千百回。
当然钱宝来自己也会被周围盯着的百姓杀的片甲不留,在钱宝来现身之际,周围的百姓早就准备好了臭鸡蛋烂叶子,一个个不要命似的往钱宝来身上砸,两旁押送的汉子得了这份苦差,可是被上司特别关照过,今儿个必须要全副武装,不然因为钱宝来被砸臭鸡蛋,实在不划算。
押送的路并不长,但就是这短短的一段路程,让周围的百姓情绪越发激动,辱骂声连绵不绝,还有不少人企图翻过兵丁的人墙,过去生啖钱宝来的血肉。
公堂之上,秦绥之换了一身黑熊寨制成的官服,虽然黑熊寨大当家喜欢黑不溜秋的东西,但在官府的定制上,周肆手里的谋士以及秦绥之坚定的否决了黑色,还是以红绿紫这样的颜色为主。
秦绥之身上这件是紫袍,加上人生的极好,这样的官服穿在身上,不光增加了人的威严感,也把人衬的更好看。
他稳坐在主审的位置,要说他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毕竟自打他接受律法相关事务,最大的案子审理也不过是几十人的纠纷。
今儿个虽然审的是钱宝来一人,但整个菜市场有千千万万的人注视着,给了秦绥之很大压力,但秦绥之出身世家,自然不会养出扭捏的性子,便是众目睽睽,依旧很快稳住,半分情绪都没泄露。
等钱宝来被压过来跪下过后,只听见堂上一声惊堂木,左右两侧的差役语气严肃的齐声呼叫肃静,手里的长杖也非常有规律的敲打地面,这样肃穆的气氛很快让外围嘈杂的百姓也都安静下来,他们知道公审终于要开始了。
他们双目含光的看着不远处的公堂,看着坐在主审位不认识的哥儿官员,看着在一旁听审的大当家,看着跪在公堂之上衣衫褴褛的钱宝来。
他们相信今日黑熊寨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钱宝来。”秦绥之不复私下同人说话的细语,开口的声音都带着说不清的威严。
被直呼姓名的钱宝来将恶毒的视线转移到秦绥之身上,他认得这个哥儿,是秦家被黑熊寨抢上山的公子。
“秦家公子,竟然和恶匪同流合污,不知道秦大人知道,会不会痛心疾首清正家风竟然被自家孩子败坏。”
钱宝来见人一语不发,像是被戳中心事,更加变本加厉,“周肆打压世家豪族,秦家是当世顶级世家,你就不怕现在帮了周肆,日后周肆背信弃义,拿秦家当垫脚石。”
挑拨离间的话并没有引起公审里任何人动容,反倒是街边的百姓一个个脑袋满头雾水,钱宝来在说什么。主审的哥儿官员又是什么身份,和大当家又是什么关系?
“钱宝来,祁州人氏,二十年前作为新科二甲进士被外放做官,至祁州,成为首府鹿鸣府的府尹,因为祁州并无太守当任,鹿鸣府府尹相当于一州之守。
但你却没有做到勤政爱民,反而贪赃枉法,逆行倒施,这几日状告你的百姓数不胜数,状纸上的罪行罄竹难书,你可认罪?”
“认罪?我有什么罪,欺压百姓?天底下的官哪个不欺压百姓,贪赃枉法?大燕的皇帝都贪赃枉法我为何做不得?我真有罪,秦公子你也罪行不浅。
世家侵占百姓良田,引诱百姓为奴,藏匿人口,使得国库空虚,国中无钱又引得大燕抵御外敌连连失利,以至于让大燕割地赔款,你说你是不是罪行不浅。”
钱宝来在公堂上巧舌如簧,颇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似乎想着便是自己死也要给周肆找不痛快。
而秦绥之亲自审他,正好给了他机会,只要能够离间二人感情,他就是死了也能大笑三声。
“这钱宝来说的什么?”
“说当官的都有罪,世家豪族一个个都是害群之马,顶头审人的哥儿也是出身世家。”
“嘶,那不是黑熊寨也和朝廷没什么区别,手里的官员也个个不是好人?”
“你信钱宝来的话?钱宝来那家伙明摆着是挑拨离间,大当家都把钱宝来拉出来公审了,怎么可能跟朝廷的贪官一样。”
百姓私底下的窃窃私语,传不到公堂之上,但钱宝来挑拨秦绥之的身份,肯定也会引起一些猜疑,只是秦绥之并不被钱宝来牵着鼻子走。
如果在公堂之上,秦绥之跟钱宝来辩论,那么这次公审只会成为笑话。
现在最重要的是审完钱宝来,给人定罪。
“三年前,鹿鸣府君家一百三十七口因为拿不出上供的银钱得罪于你,被你阖族抄家;五年前,鹿鸣府五千亩良田被吞,三千百姓沦为奴婢,八年前……”
秦绥之每说一个年份,围观的百姓都有对应的人捂脸痛苦,有的是亲人死了,有的是家里房子土地没了,还有的是家里孩子被卖去当奴婢,桩桩件件都是整个祁州百姓的痛,是鹿鸣府百姓的痛。
就是君凯之也难得不平静,看似没有表情的脸上已经逐渐惨白,藏在袖口里的手紧攥,要不是理智还在,他会头一个冲过去杀了钱宝来。
君家一百三十七口人,不过是整个祁州的缩影,被钱宝来害死的人成千上万,而这成千上万的百姓背后,是更多失去亲人的人。
“这些罪行,钱宝来,你认吗?”秦绥之见钱宝来又要开口,直接拍手让人把钱宝来这多年搜刮来的钱财抬过来,自然抬过来的是小部分,大部分还没有挖出来,钱宝来狡兔三窟,要不是管事泄密,只怕周肆也不一定能够在钱府把珍宝全挖出来。
看到一箱箱在太阳底下发光的财宝,大多数百姓第一时间倒吸一口凉气,只是少有人眼里流露出贪恋,大部分人的怒火更甚,因为这些财宝是他们亲人的血肉,每一件都代表钱宝来手里沾染的鲜血。
“人证,物证确凿,钱宝来,你就是不承认,也没关系,今日本就不是专程让你认罪的,这场公审只是为了给祁州百姓一个交代。”秦绥之再一次拍了惊堂木,“钱宝来玩忽职守,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证据确凿,现判即可处斩,以儆效尤。”
之前压着钱宝来的两个汉子见钱宝来还要张嘴说什么,立刻捂了人的嘴,像拖死狗一样把人拖走,菜市场的行刑处已经有人准备,砍头的刽子手是祁州最好的刽子手,人已经退休了,但听闻要砍钱宝来的脑袋,又自告奋勇的上报自己的名字。
没想到大当家同意了,刽子手高兴的拿出自己藏了许久的砍刀,见钱宝来被压到跟前,刽子手拿起酒壶,给自己嘴里咕咕灌了不少酒,再一口喷在砍刀上。
砍头的长刀在太阳底下发光,被压过来的钱宝来眼里畏惧的看着长刀,浑身软了骨头,像是垂死挣扎的鱼,在菜市场丑态百出,直到避无可避,被人强力的按在断头台上,一股尿骚味从他腿间传出来。
大夏天,这样的味道被太阳一晒,可是够难闻的,只是围观的百姓不在意,都死死盯着钱宝来。
“周肆,你今日砍了我,也活不长了,你等着,祁州的世家不会放过你,京城的世家不会放过你,迟早你要被——”
钱宝来狂言还未喊完,刽子手就熟练的一刀砍下,众目睽睽,钱宝来的人头被砍下后,在地上滚了几圈,喷溅的血液也撒在菜市场的地面。
顶在祁州头顶的阴影终于散开了,不少原本根本见不得血的娘子郎君,看到眼前残忍的场景,不光不害怕,反而个个笑出了声,只是笑着笑着眼角便流出了眼泪。
苍天有眼,终于让这个狗官掉了脑袋。
挤的水泄不通的人群大多都在哭喊舞蹈,瞧着像是发了癔症,好在兵丁们靠谱,已经开始疏散人群了,即便这些人要庆祝也不能挤在这里庆祝,人群这样拥挤,一个不好出现踩踏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见兵丁们正在有序引导情绪激动的百姓离开,不远处的屋顶,突然射出一只利箭,不偏不倚朝着周肆的脑门而来,府里的百姓都来不及惊呼,坐在原地的周肆几乎在对方射箭的时候同时拉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四石弓。
半空中两只利箭交接,不出意外,周肆的箭头破开偷袭而来的利箭,不等埋伏的人再动手,拉过一次弓箭的周肆已经射出第二只,第三只长箭。
长箭锐利,并不给埋伏的人躲闪机会,就一箭贯胸,使人从屋顶滚落,只是这样的场面并没有吓住前来刺杀的死士,左右屋檐跳下来的人就有十数个,不提还在放冷箭的弓箭手。
可不等郑铁他们出手,周肆一弓三箭,只眨眼的功夫,大半人就到底,剩余的人都被穿甲的兵丁拿下。
“大当家,没事吧。”郑铁冒头过来,大当家这手箭术出神入化,实在叫人看的心痒痒,不过这刺杀的人脑子也不行,安排弓箭手就算了,竟然还安排死士,难不成以为这些死士能跳过层层包围圈杀到公堂前不成。
要真能杀到这儿,那他们黑熊寨的兵丁该有多废物,对得起每天给吃的大白米饭和荤腥吗?
“收拾收拾残局,我刚刚留了活口,看能不能找出幕后指使。”周肆不意外今日遇上刺杀,甚至可以说今天没有刺杀,周肆才会奇怪,他公审钱宝来也不光只是因为钱宝来罪大恶极,顺道也想要钓钓鱼,看能不能把幕后准备反他的世家豪族找出来。
“是。”郑铁迅速调动人马,将刚刚从房顶翻落的人全都控住,而府里的百姓是真的吓呆了,谁能想到光天化日的,竟然会有人刺杀,而且刺杀的是大当家,这换到大燕不就是刺杀皇帝,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公审结束,该散的人散了,不要聚集在此地,但请有秩序的离场,不要造成踩踏事故。”郑铁的声音很大,受到惊吓的百姓们虽然说都想跑,但黑熊寨的兵丁一个个拿着武器指挥他们,他们也不敢擅动,老实规矩听兵丁说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
原本聚集至少万人的场所,在郑铁的指挥下,很快清空,但兵丁排查没有结束,以防刚刚刺杀的人有漏网之鱼。
“有吓到吗?”周肆单手握弓,走到秦绥之的面前,他与绥之相处这么久,应该还是第一次在绥之面前杀人。
秦绥之摇摇头,“这段时日我没少见过死人,已经害怕过了。”
长鹿县在黑熊寨接管之后,依旧有死掉的人,那些人是因为早就耗空身体,回天乏术,他掌管长鹿县,自然是见过的,虽然今日是亲眼看周肆杀了活人,可一想这些人要杀周肆,又觉得没什么,毕竟隔的还是有些远,弓箭射过去伤口也不大,就被人群遮住。
周肆点头,这就好,如果绥之害怕他也有办法应对,只是日后绥之出行就没有这样方便了。
“钱宝来在公堂的那席话,要是被有心人利用,恐会动摇人心。”秦绥之现在担心的事有人拿他身份做文章。
“不必管,要是有人敢在民间以此事挑拨,正好顺藤摸瓜把他们身后的人全都寻出来。”周肆宽慰。
秦绥之应了一声,心底却在复盘这次公审,这次是他疏忽让钱宝来钻了空子,下回遇到这样的事,他必须要有更好的应对之策,不然一直被有心人利用,也是他的失职。
第138章
一大早,钟楼敲了钟,原本门户紧锁的巷子在敲钟后一炷香时间里,就陆陆续续的有人开门上工。
昨夜又落了大雨,一早上太阳还没出来,部分水坑里的水没干,要是一个不注意一脚踩进去,不光鞋子会湿透,连小腿上的裤脚都要沾上泥浆子,好在夏日天亮的早,早起上工的人也晓得昨夜下了雨,一个个小心着呢。
更不提最近一车车修路修房的原材料从桥头县送过来,堆在鹿鸣府的个个街巷上,布鞋便是天晴走过去都少不了沾染泥沙。
于是大多数汉子在工地上工都穿的草鞋,弄脏了不心疼不说,脚上还凉快,不然干一天活穿布鞋,保准下工回去一脱,臭的家里浑家拿擀面杖打过来。
如今府里最先紧着的是修衙门,然后是主道的路和府学,县里百姓早就知道桥头县有县学,都想着府里肯定也要修一所府学才是,要不是百姓手里都没点钱,早让家里孩子先去桥头县的县学念着书了。
秦襄和君凯之从府衙门出来,一路上避开施工的材料和忙碌的工人,打算步行出城一趟,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忙碌的行人,实在与几年前大相径庭。
“黑熊寨每到一个地方,总是能给人带来生机。”君凯之感叹,与秦襄三年多前被迫离开鹿鸣府不同,他自君家被抄,不去书院后,便一直留在府城,即便到黑熊寨做谋士,也才没几个月,自然能够看出鹿鸣府百姓前后的差别。
“你要是肯出钱出粮,也能做到。”
“说的容易,天底下有钱有粮的人少吗?”君凯之不赞同,之前他听大当家说过,全天下的粮食是够养活大燕所有人的,但大燕还有这么多饿死的人,就是因为大部分粮食都落在世家皇族手里,他们宁可粮食烂在粮仓,也不会轻易开仓分发给百姓。
正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有钱有粮的人多,只是大多数人都不肯拿出来,我们的粮食部分从蜀中购买,部分是黑熊寨自己积攒的,就是从蜀中买粮买盐的钱也都是这多年黑熊寨的积蓄,我要是大当家,手里握着这么多钱财,可不见的愿意拿出来。”
财帛动人心,即便秦襄也不例外。
“所以你只能跟在大当家身边当个账房先生。”君凯之取笑,其实不光秦襄,就说整个黑熊寨的人,有几个能做到大当家这样的?郑铁南珉这类武夫或许跟在大当家身边,耳融目染下能够做到,但文人可不见有几个能有这样的风骨。
“账房先生有什么不好,我自问做不到大当家这样,但能跟在大当家身边效力,岂不是最大程度实现我的抱负,待日后黑熊寨真的取代大燕,我都无法想象这将是怎样的盛世。”
因为从古至今,没有哪个皇帝跟大当家一样,就算是前人赞誉最多的皇帝,也比不上。
“要做到盛世,其中艰辛也只会是旁人的数倍之多。”光是一个鹿鸣府,就有人铤而走险要刺杀大当家,日后拿下祁州,再吞下容州,他都不敢想大当家会处于什么样的危险场景。
和大燕皇帝不一样,大当家动了太多人的利益,除非有一日真的除尽对手,不然刺杀只会越来越多。
“不止大当家,咱们又何尝不是,钱宝来斩首那日,冒出来的死士还没查出究竟是哪家如此大胆,今日我们出城,你信不信,也会有人寻咱们的麻烦。”比起大当家,他们被行刺的概率不高。
但只要这些世家豪族发现大当家轻易刺杀不了,就会选择从他们下手,不为别的,就是杀了他们好给大当家一个警告。若是大当家继续一意孤行,世家豪族会杀掉大当家手里所有可用之人。
“你这话最好不要让郑铁听到,他可是因为追寻刺杀之事忙的焦头烂额,府里巡逻人手都增加了一倍,并且全程逮捕可疑之人,这还能让行刺这人钻空子,只怕大当家要撤了郑铁的职了。”
无论怎么说,人还战术是有用的,至少这几日,郑铁光是搜查整个鹿鸣府,就寻出了不少验有问题的人,所有跟世家沾上边的,也被带回去反复盘查,就算寻不到背后指使的人,鹿鸣府也算为之一清。
秦襄但笑不语,郑铁那个莽夫也就会这些手段,要他看,追查凶手这事武疆都比郑铁靠谱,不过郑铁的目的是让鹿鸣府再无威胁黑熊寨的人,眼下这样做也不算错,只是投入的兵丁这么多,等拿下整个祁州,新兵都赶不上供应的速度,这个计策可就行不通了。
“秦先生,君先生。”到了城门口,早就等在一旁的武疆对两人行礼。
“我和凯之去一趟山水书院,劳武大人护送了。”自刺杀一事起,大当家就吩咐了但凡出城公干的人,身边必须要跟着兵丁,就像下乡的学习班,都是要跟十数好手一块行动。
“是在下分内之职。”武疆抽掉了一队人马跟随秦襄和君凯之,新兵每到一个地方都在招,度过三个月训练期的兵丁也越来越多,但黑熊寨的地盘也越来越多,没有说有几个空闲的。
之前在桥头县姑娘哥儿参军还有许多人阻碍,但如今府里县令巡逻队都有姑娘哥儿的身影,再加上兵营待遇好,近来反倒是更多姑娘哥儿来兵营入伍,而男子么大多数能寻到工地的活做,轻易都不肯进兵营的。
但总数上肯定还是娘子教多,且新兵队伍也出了好几个能培养的人才,只是如今没有大仗可打,真要培养起来还是要多跟着郑铁出去见见血。
山水书院距离鹿鸣府并不远,只是整座书院都建在山头上,爬山就需要体力了。
秦襄君凯之从前是爬惯了的,现如今再爬,竟然难得生出一番怀念之感,从前穿着学子服爬山,今日穿着黑熊寨新做出来的官服,心境到底不一样了。
而山水书院里,百来个学子也早早起来,换上学子服跟石先生在门口等候,要说每个读书人都乐意接受黑熊寨,那属实骗人。
不过形势比人强,黑熊寨一入府就把钱宝来脑袋摘了,还策反了他们的先生,即便他们想要反抗,也要看看胳膊能不能拧过大腿。
逆来顺受对这些只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是最常见的事,唯有几个今年准备下场参加秋闱的学子脸色不佳,任谁被阻碍了青云路都不会有好脸色。
“石先生,久等了。”秦襄终于走上山,要说体力他也是不输的,从前能爬,到了黑熊寨每日锻炼自然更应该能爬才是,但和身后一个个体力怪物的兵丁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他感觉武疆就是背上两个他,都能顺顺利利爬上来。
“秦大人。”石先生对秦襄行礼,虽然他们有师徒的名分,但论官阶,的确该石先生给秦襄行礼。
纵然黑熊寨现在官阶制度还没出来,或者说官阶制度不甚分明,秦襄作为从黑熊寨起兵就跟在身边的谋士,日后成就绝不会低。
“先生这是要折煞我吗?”秦襄赶忙扶先生,他说刚刚君凯之干嘛落后他两步,结果在这里等着呢。
“论礼该如此。”
“……黑熊寨没有这个规矩,石先生只管继续当我是书院的学子,我想日后先生的成就必不会比我低。”听闻大当家有意让石先生掌管教育方面的诸事,毕竟山水书院的教育整个祁州有目共睹。
不说旁的,就说秦襄挖了三个同窗解了大当家的燃眉之急,就晓得山水书院在祁州的含金量。
“借你吉言。”
秦襄总觉得先生跟他说话有股子阴阳怪气,但细看过去又发现先生正经的很,莫不是他感觉错了?
“咳咳,先生,我们还是先进屋如何?”君凯之看不过去,先生这还是记着他们出主意叫武疆把先生绑去桥头县的债呢。
“嗯。”石先生做了个请的姿势,武疆将身后的兵丁分了两队,一队跟着秦襄他们,一队就在山口把守。
原本等着的学子目光落在这群都是姑娘哥儿的兵丁身上,一部分人是好奇,一部分人是轻蔑,这些人的目光武疆都收入眼底,并记下这些轻蔑之人的面容。
府学缺先生,但也不是什么读过书的阿猫阿狗都能上任,这些眼中含轻蔑的书生若是被选做了先生,不知道有多少府学的姑娘哥儿要受委屈。
“大当家的意思,山水书院也还要留着,日后改成专业学府,供县学府学读书有天赋想深造的孩子继续就读。”当然大当家的原话是,这么大的书院空置属实浪费,正巧专业学校黑熊寨还没建,地址干脆选在山水书院。
“也可,你的那些师弟们准备怎么安排?”石先生对这百来个书生是了解的,能入山水书院的书生,大错基本没有,小毛病一大堆,就说好几个性子较迂腐的书生,只怕是不愿意去府学教授姑娘哥儿读书。
“先生把能入府学的名单给我,其余人么,让他们自生自灭又显得我这个师兄无情,且寒窗苦读十数载,就这样放弃也着实浪费,我会安排他们去学规矩,日后去村中给百姓讲规矩。”鹿鸣府多大,其下十几个县,县里一般也都有十几个村,就靠现在学习班的人,讲死了都不一定讲的完。
趁着暑期,县学的学生还能帮忙,得把新一批人手培养起来了。
第139章
“卖包子了,又香又好吃的大包子。”街边包子铺的老板新蒸出一笼肉包,打开最上一层笼屉,大量白气冒过后,就能看到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
包子铺老板料用的实在,这面都是扎扎实实的细面,包子蒸出来一点黄都看不见,这面也是活面,包子面皮一口咬下去,松软可口,再搭配里头新鲜的豚肉馅,要是一个能吃的汉子敞开了吃,十来个都不在话下。
这包子铺已经在江远府开了几年,早打出了名气,虽然一个包子比旁的包子铺卖贵了两文,那嘴挑的也都是买账的,更不用说江远府可是挨着蜀中,从蜀中坐船出来的商人,必然是要路过江远府歇脚,一个几文钱的包子对这些做生意的毫商来说,算不得什么。
这不,包子铺老板刚一吆喝,就有几个熟客过来,两屉包子就卖光了,之后还有源源不断过来的客人正准备排队。
而在包子铺小摊对面的二楼上,一对主仆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包子铺的老板,瞧人利落的用油纸给客人包包子。
“老爷,你可别在看这包子铺了,都看了好几日,真要是想吃,我去下面给你买,还能赶上这一笼。”管事隔的老远还闻到了肉包子的香气,嘴里的唾液也不由自主的分泌,真香啊。
“我想吃的是包子吗?”江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他这几日风雨无阻过来盯着,不正是因为包子铺有问题吗?谁正常的包子铺能有这样的本事一整天供应商豚肉和细面。
你要说江远府能买到这些东西吗?那肯定是能买到的,江远府如今是祁州最富裕的一个府,加上蜀商往来,不缺货物往来的。
可仔细看,整个江远府的包子铺,都没有眼前这家有本事,那包子用的料又好又新鲜,且能比得上酒楼精心做的,眼瞧着这包子铺的老板是个有野心的,偏人几年如一人既不扩大规模也不盘铺子,就这么当街卖。
只怕这包子铺是人特意放在街上监视江远府的。
从前江楼是发现不了这样的细节问题,但自打黑熊寨扬名之后,他既联系不上上官,也联系不上家里人,实在在江远府憋闷的很,想不出办法的江楼有了每日在街上走走的习惯,可这不走不知道,他江远府竟然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
纵然这渗透的事不是在他任期间进行的,但人家大大方方告诉旁人他们就是有问题,结果他都上任一年多还没发现,又何尝不是他自个本事不够。
“老爷,你也不能认定这包子铺就是黑熊寨的人,即便是,咱们也动不了,何必整日盯着。”
江楼摆手,他不盯着也没事做,难不成真的向黑熊寨投诚,不说他是朝廷命官,断然做不出这种投敌卖国的事,就是退一万步,他投了等京中老爷子知道,只怕要把他给除族。
“唉,我还道黑熊寨是难得的义匪,还想着通过老爷子活动活动,要朝廷招安,不想转眼的功夫黑熊寨就成了反贼。”武哥儿一走,连青峰寨的百姓和从前的老兵也都带去黑熊寨了,恐怕对黑熊寨已经死心塌地。
“即便是反贼,朝廷也有招安的先例,我看黑熊寨气势汹汹,要是朝廷不派大军过来,是拿不住的。”管事眉宇间也沾染了一点忧愁,从前祁州乱了十几年也闹出什么大动静,现在他家老爷这才上任一年,就有土匪造反,老爷这官运有点坎坷啊。
“你看黑熊寨愿意接受招安吗?去年九月到如今,不到一年的时间,黑熊寨连续拿下几座县城,半点不见乱,还治理的井井有条,如今祁州的首府都沦陷了,黑熊寨这是奔着做皇帝去的。”
要说反贼想当皇帝,江楼该破口大骂才是,但黑熊寨人家占城之后,不杀不抢,反而让百姓过上了好日子,这就把整个祁州的官员衬的无能了。
“黑熊寨是厉害,但朝廷一口气能够集齐百万大军,黑熊寨短时间内是没法抗衡的。”管事这话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江楼。
“短时间,这个时间是多短,你我都从蜀商那里听说了,黑熊寨一直在招兵,招兵条件比大燕好不少,连姑娘哥儿也都招的,且人家是有真本事把姑娘哥儿练出来,如此下去,等朝廷受到消息,在慢吞吞派大军过来,只怕整个南境都归黑熊寨了。”
江楼急啊,但急没用,黑熊寨有本事把祁州的消息途径封锁,不光说明人对祁州的掌控力,恐怕京城那边也安插了人手,不然这么久过去,京城即便再不关注祁州,也不至于一点动静没有。
管事不说话了,他和老爷肯定还是坚定的大燕人,只是大燕朝廷实在不争气,如今他们又被困在江远府,连个消息都送不到京城老爷子手里。
当然了,祁州陆路被封,水路也不是不能走,可到江远府做买卖的不是蜀商就是蜀商,蜀王如今都不服大燕管教,自然也指望不了通过蜀商送信。
且这些过来做生意的蜀商,哪个没和黑熊寨有往来关系,就是蜀王愿意给他们递消息,蜀商只怕也是不愿意的。
“年底之前黑熊寨大概率就会过来。”江楼都不敢想到时候他是坚守江远府不叫黑熊寨进来,还是直接放弃反抗,毕竟两者唯一的区别就是,展现了他的风骨,饿坏了城中的百姓。
文人风骨自然要紧,可城中百姓与他无冤无仇,更不说鹿鸣府那边,是有县城主动献城的,他要拼死抵抗,城中百姓也不会同意。
“老爷,要我说黑熊寨人过来,咱们还是主动投诚的好,毕竟咱们手中无兵,拼死抵抗的结果除开死人,也没有其他结果。
而且那黑熊寨入城不杀不抢,咱们府里的百姓有些人私底下已经在说这事,到时候咱们反抗,百姓欢迎,岂非里外不是人。”
“说的容易,到时候朝廷大军过来,你我投诚焉有命在?”这可是谋反的死罪,要是他坚守被黑熊寨打破城门,还能说他奋勇御敌不幸被俘,直接投诚朝廷知道了,不杀士大夫都保不住他的性命。
大燕也跟往朝不一样,没法说用金赎死,别他走在老头子前面,白发人送黑发人。
江楼陷入两难的局面,即便还有几个月让他思考清楚,但结果都不会变,除非朝廷在黑熊寨打江远府的时候大军已经到祁州。
但先不说此刻朝廷知不知道祁州的情况,单是朝廷要派兵过来,只怕得要一年半载的功夫,筹措粮草需要时间,整顿大军需要时间,路上行军还需要时间,按照大燕的效率,加一块都够黑熊寨拿下祁州了。
他道真想在黑熊寨打过来之前,见一见这位黑熊寨的大当家,看事情是否有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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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力,走慢点,这山上一点路都没有,到处是青苔,刚刚后头都有人摔跤了。”大力的表哥黄虎子瞧着超前喊了一句,这回跟他们过来的人里既有从兵丁里挑选保护他们的,也有能吏里选出来学习的,不能说人家娇生惯养,毕竟穷苦人家也没几个到荒山野岭走路,摔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成,咱们走慢点。”马大力是走习惯了的,即便几个月没走了,这脚还都记着,哪一步踏下去稳的住,那都是形成肌肉记忆了。
队伍速度放慢,这回主要还是先试着和山上的夷人建立联系,所以人不算多,怕吓着夷人,这山上牲畜也上不来,好在卖的东西也都不重,人背着走顶多累点。
只是许多人头一回走这样没有路的山,这脚都不知道落哪里好,如此一路上才耽误了功夫,真要马大力一个人走动,那肯定都已经到夷人的部落了。
不过马大力也不敢肯定之前的夷人是否还在原来的位置,夷人就是这样,晓得自己人少,轻易不会和山下汉人起冲突,遇上汉人起乱,夷人就往大山更深处去,直到在深山没法活了才派人出来看看情况。
“大力哥,你们都几个月没给夷人卖盐了,山上的夷人咋活啊。”盐有多重要,即便再无知的百姓也是晓得的,不吃盐要命的。
“夷人脑子也聪明,他们跟咱们汉人做买卖,只要关系稳当了,每次都是赶量买,买了就囤在山寨里,即便咱们汉人之后不和他们买卖了,也能靠之前的存货活一段时日。”
“山里这样潮,好些东西应该放不久吧。”南边潮北面干,一般有见识的都知道,祁州要比容州琼州好一些,只是东西一般也放不久。
“哈哈,你这娃娃以前家里不错吧,东西放不久那也是能吃的,更不要说盐,咱们做腊肉都是靠抹盐才能放的久。”马大力笑了出来,别的东西放不久,盐还是放的久。
“也是。”刚刚说话的小汉子年纪不大,抓了抓脑袋,他家也不多富裕,生活经验也有,只是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
“好了,前面差不多就要到了,咱们这么多人过来,我怕吓着夷人朋友,我先过去,你们先在这里等我,要是遇上有人攻击,你们只管先把人擒主,只要不把人伤了,到时候我都能跟人解释清楚。”马大力这么自信,那也是因为跟夷人有过交情,夷人只要认定是朋友的汉人,自然会给予极大的信任。
有误会,只要他在,都能说通,实在说不通,这回跟过来的兵丁还是有一些,人打架厉害着,不怕被欺负。
“好,大力哥先去,我们在这里等你。”他们这些跟来的人,没谁完全学会了夷人话,毕竟这才多久功夫,但大力哥说与其让他慢慢教,不如多和夷人打打教导,那学起来快。
第140章
马大力顺着记忆走到熟悉的夷人部落,只见人去楼空,甚至连常用的东西都搬走了,叹了口气,果然黑熊寨入城的事被夷人晓得了,以为山下又要打仗,往更深处的林子去了。
不过也无妨,马大力是晓得这个部落的夷人会往哪里去,以前和夷人喝酒的时候说起过这事,只要还在山里,他就能把人寻到。
……
“大当家,幕后的人摸出来了,就是之前朝咱们最献殷勤的几家,我过去抓人的时候,差点让他们跑了。”郑铁这段时间忙的头晕脑胀,这探案实在比打仗麻烦,得叫大当家多培养培养探案方面的人才,老是拿他当砖搬也不成啊。
“祁州闻风而逃的世家应该不少。”周肆并不意外这伙人准备逃跑,毕竟他的刀都要撂人脖子上了,这些地方世家豪族还傻不愣登的留在原地,岂不是白瞎了这么多年的经营。
“那肯定不少,就咱们在鹿鸣府干的事传出去,不要说祁州,就是琼州容州的地方世家都要人人自危,我就是怕他们逃出祁州过后,往京城去,虽然京城有秦家压着,但万一有哪个小世家和京中大世家从前有姻亲关系,这要勾搭上了,咱们不是就暴露了吗?”
郑铁的担心不无道理,花无百日红,这些地方世家说不准从前也是有名有姓的世家,就说江远府的韩家,不提谁知道人家在京城是有过姻亲干系的。
他们又不是什么世家出身,也不知各大家族的姻亲关系,要防患于未然只怕难了。
“秦家不至于这点事都做不好。”周肆对大舅哥还是很放心的,郑铁没有见过京中顶级世家能够做到什么地步,自然也不知道秦家的本事,单单是秦家支援黑熊寨的物资,也不过是人家底的九牛一毛。
“有大当家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这些逃跑的世家咱们还拦不拦?”好歹这些人手里别的没有,钱是不少的,若是跑了,不是他们黑熊寨的损失。
周肆一言难尽的看向郑铁,怎么,他们黑熊寨穷到只能盯着这些世家的家产了吗?
“咳,大当家,我这不是防患于未然,谁还嫌钱多啊,就说咱们军队,人越来越多,要的粮食布匹银钱已经翻倍了,这不提前把钱备好,总不能到了急需要的时候在行动。”郑铁作为兵营里职权最高的人,换成大燕那也是个元帅了,只是手里的兵才堪堪万人,不太够看。
可现在不够看,未来肯定比大燕强数倍,那什么粮草装备,可不是越多越好。
“你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周肆想起秦襄那里的财政支出,军队占据的比例已经越来越多了。
主要是别的投入,或多或少都收回来了些,就说修路,那也是勾连了几地的交通,促进了经济发展,唯有军队,不太可能会有收入,有也是抢人家的,但这笔钱又是必须出的,所以郑铁的话也不算危言耸听。
“啊?他们留下的宅子也值不了几个钱,就算咱们倒手卖出去,还不如一个工坊挣的多。”人走楼空,世家哪里会给他们留银钱,只是房子搬不走,日后黑熊寨过去,规定期限没有来登记,房子自然是要充公的。
但是地才值几个钱,又不是京城的宅子,便是未来房子有可能升职,那也轮不到他们赚啊。
周肆但笑不语,让郑铁颇为摸不着头脑,最后只能揣着满腹疑惑出了门,纵然郑铁和几个谋士不大对付,但公干上还是能拿出端正的态度。
这不,没闹明白大当家的意思,郑铁在出衙门的路上转了个弯,就去了秦襄和邢堂明的办公处。
秦襄主管财政,邢堂明管民生,两人忙的热火朝天,听到脚步声都来不及抬头,还是郑铁先出声才让两人望过去。
秦襄已经习惯了郑铁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瞧了一眼就继续做事,邢堂明呢,自然看见秦襄的态度,也有学有样,不过他们手里的活也是真的忙不完,寻人才,必须要寻人才。
他们大多数师兄们都去了京城任职,但不少还有少部分科举屡屡不中,郁郁回老家教书去了嘛,琼州就有好几个,他们改日去寻一趟先生,再用先生的名头把几个师兄给勾搭过来。
总归日后都是要归顺黑熊寨的,现在入职还能得大当家青睐,只要不犯基本错误,日后入京那就是有从龙之功的大人物。
郑铁不知道两个谋士脑子的思绪已经跑了百八丈远,这嘴自顾自的把大当家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们说大当家这是什么意思?这庙到底是什么庙?”
邢堂明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听完了郑铁的话,也皱起了眉头,没想明白关键。
唯有秦襄胆子大,加上跟大当家混久了越发的不重礼节,几乎不花多少功夫就想通了。
“还能是什么庙,清明要上香的庙呗。”
秦襄的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清明要上香的庙,那不就是祖坟?
“咳咳咳——秦襄,这话可不敢乱说。”邢堂明被吓得手里活都不做了,挖人祖坟那都是丧天良的事,大当家在混不吝,也不会明目张胆做这样的事。
“这就被吓到了,乱世起兵,有几个没干过摸棺的事,死人财虽然晦气,但实在丰厚,尤其是这些世家,陪葬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就是后世子孙不成器都有去祖宗坟里借财的,我们连世家活人都不放过,还怕死了的骷髅吗?”
“你,你——”邢堂明惊愕的指着秦襄,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什么我,挖人祖坟的事大当家有分寸,即便是去取钱,也不会闹的大张旗鼓,你看着吧,等大当家入了京城,历代皇陵里的陪葬都有流出来的。”他可是听大当家说过,如今闹铜荒,就是这些大人物死了把这些东西全埋土里了。
人死了就死了,还要搞这一套,弄得活人还要为钱发愁,这些陪葬品,年代久远的大当家多半会留着,近代的么,就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了。
“这样太胡闹了,要是先生知道,只怕要气的晕过去,此事万不能叫先生知道。”邢堂明焦急的走来走去,他能接受的这么快,也是应了秦襄那句,历朝历代起兵没钱,多的是往人家墓里摸的,别人能做,大当家自然能做,只要不是明目张胆广而告之,他没道理反对。
“这个自然。”秦襄这点分寸还是有,然后把目光落在郑铁身上,“大当家日后要派人摸棺,你记得隐蔽点。”
“呃,你们这么自然就接受了,有没有想过秦公子知道了怎么办?”郑铁看问题的角度总是别具一格,不过也是,秦家是老牌世家,还是顶级世家,几百年死的人埋进祖坟,里头的陪葬指不定都有一个国库。
这不摸,想着满坟头的钱在地底下,心里难熬,可要是摸了,后果更严重。
别看秦襄邢堂明赞成摸棺,真要是摸到自家祖宗头上,这会脸色指不定怎么难堪呢。
“这个,是大当家考虑的事,咱们就不要多想了。”秦襄挠了挠脑袋,他烦恼个什么劲,这可是大当家的家务事,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一个外臣,更没有资格指指点点了。
“不错,大当家做事周全,想必已经考虑周全。”
考虑周全的周肆打了个喷嚏,如果知道郑铁这个稀奇古怪的想法,周肆肯定要给人一下。
绥之土生土长的世家公子,估计叫他散尽家财他愿意,可要挖人祖宗坟头,说不准要给他来个血溅三尺,再说挖坟那也是手里缺钱的时候干,毕竟挖人祖坟的确有点缺德。
“鹿鸣府,江远府。”周肆在舆图上用炭笔画了条线,预算失误今年吃不下祁州,不过容州已经能腾出人过去接应,他拿下祁州是一座城一座城的打,到了容州总不能还是一座城一座城的打。
燕瑾他们在容州活动,也算是打开了局面。
只是成亲的事怕要推迟些时候,且再有一个来月,就是绥之十八岁的生辰。
他的十八岁生辰才过去不久,因为遇上公审钱宝来,又遇刺杀,整个鹿鸣府戒严也没有大操大办,府里大多数百姓都不知道周肆过了个生辰。
而为了安全绥之也没法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出去,于是原本冥思苦想没寻好生辰礼的秦公子就亲自去厨房做了一碗长寿面。
后头听厨房的婶娘说,秦公子从学习和面到下锅,一身面粉的模样实在像是把天上的仙人拉入了凡尘。
可惜周肆没看到,因为秦公子送面过来的时候,已经略微收拾了一番,纵然还是不免狼狈,却也半点不影响神仙颜值。
只是人送来之后,还有些忐忑,怕面不好吃,毕竟头一回下厨就能做的极好,需要天赋,显然在做长寿面的过程中,秦绥之已经发现自己没有天赋。
不过肯定不难吃到哪儿去,因为有做饭的婶娘看着。
而吃到未婚夫郞亲自做的长寿面,周肆除了想抱一抱人外,也想好了给绥之的生辰礼了。
毕竟他和这个时代的人不一样,十八岁可是成人礼,不能马虎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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